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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压来,雨雪将至,也许那才是送别公爵最合适的情景,可惜这天天空格外明媚。白雪皑皑的群山绵延起伏,与天空相映成趣,让人如临梦境。尽管太阳散发着灼热的光芒,寒风依旧凛冽刺骨,犹如刀割,聚在桥上的人们一个个都裹着毛皮大衣,顶着毛皮帽子。从石桥俯视着峡谷里的瀑布流过敦德雷南,水声咆哮如雷,遮盖了风笛尖锐的曲调和鼓手敲出的连续不断的隆隆鼓声。瀑布一直都使欧文着迷。他以前也多次站在这个地方,凝视着源源不断的瀑布之水冲过岩石巨砾,形成一片雪白浪花,跃下悬崖,注入崖下的溪谷之中。
扭过头,欧文看到伊薇悄悄走近雅各,他的胳膊紧紧搂住她的双肩。他们的两个孩子靠在桥边,盯着桥下飞逝的急流,眼中满是惊诧。欧文曾经去过阿塔巴伦的埃东布里克瀑布,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但是跟北昆布布里亚瀑布相比,不管是规模还是气势,都略逊一筹。这里是伊薇真正的家。这里是好多年前他第一次满怀希望想要亲吻她的地方。好像为了对抗他的这个想法,雅各用嘴唇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她。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别处。
桥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等着霍瓦特公爵的遗体沉向深无测。在远处,更远的上游,欧文看到骑士们身着一袭黑衣,准备将遗体入殓。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冒着烟,与瀑布之水散发出的薄雾混在一起,欧文能在空气中略微嗅出一丝余味。骑士们在演奏的音乐声中向遗体致以最后的敬意。
欧文感到国王的肩膀抵住了他的肩膀。在瀑布的咆哮声中很难听清国王在说些什么,所以欧文把身体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那个小男孩是谁?”塞弗恩问道,悄悄指了指德鲁。
欧文明知故问。“您说的是哪个?桥上小孩子太多了。”
“穿着亚麻衣服,浅红色头发的,”他说,“保佑我吧,如果他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死去的侄子就好了。”他怀疑地看着,小心地眯起眼睛。“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死在了阿弗朗奇,他妈妈照顾不了他。我问他谁是他妈妈,可是他不知道。”他假笑了一声。“我甚至在他身上施了魔力,也没发现他隐藏什么。”
欧文的神色越发不安了。“您不应该再像那样使用您的魔力了,我的国王,这会让人们对您更加提防。但您为什么对这个小男孩如此感兴趣?”
塞弗恩耸了耸肩。“他让我想起了你,虽然他不像你小时候那样胆小。我想念宫殿里有小孩子们的时光。”他向欧文投以怀疑审视的目光。“派一名‘艾思斌’去查查他父母是谁。我猜想你在去布里托尼卡的路上要在帝泉王宫停留一下?”
“是的,”欧文说,“我可不打算一点儿保护措施都没有就去那里。我对布伦登?鲁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国王诡诈地一笑,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骑马回去,但我可能要在这里多待上几天。”他吸了下鼻子,目光投向小男孩。“关于他的一些事儿。查出来他到底是谁,欧文,让你的手下直接向我报告。”
“遵命,陛下。”欧文用平稳的口吻回答道,尽管他因怀有愧疚之情而局促不安。
从常青树顶传来一声乌鸦的厉声尖叫,随后这只乌鸦便飞到空中,拍打着翅膀,俯身冲向他们。国王吓了一跳,他撇着嘴巴,厌恶至极,惊慌失措地挥舞着手臂,把乌鸦驱赶走。
乌鸦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尖锐的笛声越来越近,鼓点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欧文十分吃惊国王会做出这一本能反应——塞弗恩讨厌失控,尤其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但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因为塞弗恩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那个小男孩身上。他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演奏者身上。
公爵的遗体已紧绑于木舟之上,骑士们两人一排,每队都举着横木,木舟就驾在上面。伊蕾莎白用一只手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另一只手放在小儿子身上,小男孩还朝着栏杆远处张望,想更好地欣赏瀑布美景。
骑士们列队走向河边,他们的皮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随着用力一踏,他们停下了,倾斜横木,木舟缓缓滑向前方,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木舟被水流冲撞着,猛冲向前,围观的人群中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欧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暗影,暗影遮掩着河中的片片涟漪,极速冲向桥的方向。几秒钟之后,木舟就流到聚集的人群面前。人群中一片沉寂,只听得见瀑布的咆哮声,随着木舟越来越近,大家的喘息声都可以听得见。欧文看到公爵脸颊苍白,双目紧闭,双手用皮带系着剑。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史蒂夫?霍瓦特的面容,一阵深入骨髓的
悲痛之情使欧文心痛欲碎。
随后木舟翻下崖边,坠入崖下夹杂着暴风雪的水雾之中。看着公爵消失在视线中,聚集的人群中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叹息声。
到深无测去了,不论那是在哪里。
国王在欧文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脸上写满了对这位已故公爵的敬意,因为他将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了阿根廷家族,他死后留下的是忠诚和荣誉,虽然北坎新公爵很快就要将忠诚践踏,将荣誉玷污。欧文怒火中烧,眼睁睁地看着不应该受到奖励的人取得回报,而伊蕾莎白却牺牲自己为国王效忠,被迫放弃本该属于她的土地和权力。何其残忍,何其错误。确实,这是务实之举。确实,这是明智之举。但是因为伊蕾莎白丈夫之前的对立行为就这样惩罚她,确实辜负了她的一片赤胆忠心。
“我想了一下这件事。我和你一样,也不信任布伦登?鲁元帅。”塞弗恩在欧文耳边说,其他人都转身走向桥的另一边。木舟冲下瀑布之后,人们总还会怀揣一线希望,走去下游,想看木舟能否禁得住瀑布的考验。木舟顺着河流,蜿蜒曲折到达帝泉王宫,最后汇入大海。
“他对我的态度不会友好,这一点您可以确定,”欧文说着,暗自窃喜,“令行结婚可受不到什么礼遇。这和七年前奥西塔尼亚国王令行结婚,我们保护她时一样。”
“这就是我们要这样做的原因。”塞弗恩阴险地笑着。“这只不过是个托辞,欧文,入侵的借口。你过去的时候,把埃塔伊内带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只是以防万一。”
欧文努力克服心里的抵触情绪。他想让埃塔伊内留在帝泉王宫,在他出去的时候可以保护凯瑟琳免遭塞弗恩的毒手。“陛下。”他开始闪烁其词,可塞弗恩的目光足以让他缄口不言。
“我执意如此,”国王说,“如果鲁挡路,就把他除掉。”
他们站在桥上俯视着宏伟的瀑布,欧文心中涌动着无法抑制的冲动,真想把国王推下栏杆!
“遵命,陛下。”欧文答以一声疲倦的叹息。
他想离开,逃离像不祥的裹尸布一样笼罩着敦德雷南的反感情绪。凯茨比迫不及待地想要冠以他的新头衔。他不够宽厚豁达,也不够英明睿智,看不出他接任这个新爵位会冒犯到伊蕾莎白和她的亲属。她的母亲莫蒂默夫人,听到的是最粗鲁的话语,命令她要么回到自己房子里,要么跟着女儿回阿塔巴伦。凯茨比可不关心她到底选择哪种,反正这座城堡不再欢迎她了,虽然这座城堡之前属于伊蕾莎白的父亲,至忠至诚为国王效忠的人。
伊蕾莎白跟以往一样直言不讳,斥责新公爵过于麻木不仁。可他傲慢不逊地告诫她,她虽然可能是某个死水王国的王后,但她在他的地盘里可没有任何权力,气得雅各剑拔弩张。为了缓和紧张氛围,欧文把凯茨比公爵拉到一边,提醒他注意绅士风度。
凯茨比也许不在乎冒犯雅各和伊蕾莎白,但他不敢惹怒西境公,他毕竟是国王的将军,还统领“艾思斌”。凯茨比有那么一会儿被吓退了,但他随后流露出的恶意让欧文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一直都是他的避难所,可现在他在这里已不再受欢迎。
第二天,他在城郭处检查坐骑的肚带打算离开的时候,伊蕾莎白在城堡门口叫住了他。他将坐骑交给马夫,大步走了过去,看看她有什么事。
她嘴唇微颤,眼中满是泪花。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道。
她咽了下口水,明显是为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欧文,”她气喘吁吁地摇着头,“我……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我要怎样面对这些!”她眼珠飞快地转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束腰外衣。
他看她变得越来越惊恐。“出了什么事?”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门口,听力所及之处,一个人也没有。
“国王问了……哎,更像是命令,让我们留下其中一个孩子。他……他说想念过去的美好时光,想念我和你曾经一起在宫殿里追逐嬉戏的日子。但是我们都知道——雅各和我——我们都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确保凯茨比掌管北方后,我们不会鲁莽行事。你可以想象,我丈夫十分气愤。他想迫使国王让我接手敦德雷南,但我觉得这样做实在太不明智了。现在不行,他现在可是大权在握。我必须从我的孩子里选一个。”泪水流到她的脸颊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欧文……但我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我想到了你的妈妈。她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我感觉这是难以承受的……”她开始哭泣,欧文想要安慰她。
他闭上了眼睛,尝试着封锁记忆之门,但一切都是徒劳。记忆
中他离开母亲的时候还是个小男孩儿,开始的时候只是害怕,到后来则痛苦地发现,他再也不能和父母住在一起。他就是这样被送到帝泉王宫的,因此他清楚地知道吉纳维芙即将经历什么。他十分肯定,被选去的一定是女儿而不会是儿子。他慢慢摇着头,“就连我都感到震惊,他竟然如此残暴不仁。”
伊蕾莎白点了点头,哽咽着,努力抑制住泪水。“我的儿子,小雅各,必须回到阿塔巴伦。他是继承人,他还那么小。国王知道我不得不把吉纳维芙送过去。”她握紧拳头靠在胸口,不想让更多眼泪流出来。“更糟糕的是,我听说你要去布里托尼卡。如果我知道你能在那里陪着她,关照她,我心里会好受些。你能不能让埃塔伊内……”她恳求道。
欧文愁眉不展:“我做不到。国王命令我带她一起去布里托尼卡,防止鲁搞什么阴谋诡计。”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为她承受的痛苦而痛心,同时也为国王这一最新的邪恶暴行而苦闷。“我会让凯瑟琳夫人帮忙照看她的。她是阿塔巴伦人,对小姑娘来说是一种安慰。莱昂娜也是一样。她不会去太久的,伊薇,我保证。”他意识到他叫了她的昵称,涨红了脸。“不好意思,伊蕾莎白。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女儿,我向你保证。我觉得我不会在布里托尼卡待太久,”他皱着眉补充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尽力劝国王送她回家。”
她暂时忘记了痛苦,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你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眨巴着眼睛,忍住自己的眼泪。她温柔地说:“谢谢你。你还能……叫我伊薇,这个名字只属于你。雅各有另外的昵称称呼我。”
欧文并不想知道是什么昵称。“他在哪儿?”
她抿起嘴。“在和国王争辩呢。他是个情感强烈的人。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不会让塞弗恩好过。”
欧文叹了口气。“但愿他不会鲁莽行事。他选你选对了。”他摇了摇头,感到痛心疾首。“你的女儿很漂亮,也充满好奇心,”他不由自主地说,“和你小时候一样。我要确保所有朝向水池的窗户都被钉住才行。”
伊蕾莎白微笑着,笑容非常亲切。“对的,必须的。”她赞同地说道,“不好意思留你这么久,欧文。国王以为你已经走了,这也是他那时为什么这样宣布的原因。一路平安。”她神情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抱了他。她抽回手之前,轻轻地亲了他的脸颊。她的双眼格外碧绿。
“我希望你能找到真爱,欧文。”她突然认真地说,“无论她是女公爵还是个流浪女。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答应我,去试试。”
他盯着她,被这一拥抱和轻吻弄得警惕全无,清楚地感觉到荒芜的心中情感如波涛般汹涌而来。这七年来,他抗拒了其他女人的诱惑,靠的是日益锐减但依然不懈的希望,那就是伊薇的丈夫能以某种方式顺理成章地死去。这种情况在塞弗恩和他妻子身上发生过。但是年复一年,这希望越来越渺茫,也不断让欧文认识到等她是件傻事。这酸楚真不是滋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也许塞弗恩会强迫他做出行动,如果不是和布里托尼卡的女公爵,也会是另外一个其他女人。
这些阴郁的想法在欧文脑海里翻腾,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高兴这次回到北方。他和伊薇最后能够和好如初,让他感到很欣慰。他们可以再次成为朋友,只不过是相隔两地的朋友。生命中有她的出现,使他成为更好的男人。阳光所触及之处总是温暖所在。
他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我必须遵从国王的命令,”他以戏谑的口吻说,“命令一位大权在握的女人嫁给我。这能有什么好事?”
他苦笑着,转过身,向坐骑走去,然后跨上了马鞍。他回头看着城堡,看着敦德雷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里。应该很快吧,冰洞里还有一把剑等着他去找呢。
突然,一个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萌芽。这个计划需要一位男孩,还有一把剑。
基斯卡登大人:
据我们了解,有人密谋要把关押地霍利斯特恩塔楼的冒牌货皮尔斯?乌尔比克以及可怜的当斯沃斯偷偷带走。我们截获了一条信息,说布鲁格的马克斯韦尔公爵正在高额悬赏这两个人。试图贿赂看守进入塔内的行动,上半月就发生了两次。第二次行动计划被“艾思斌”截获,他们现在抓住了那个城里的密谋者。霍利斯特恩已经增加了看守的人数。我们在等候藏在布鲁格的眼线的消息,以搞清马克斯韦尔这样做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匆忙寄出。
凯文?艾默雷
帝泉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