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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下落,比欧文想象的还要长。他已经看到了池水在四周涌起,不过还是觉得下落无休无止。池水溅起又落下的那一刹,耳鸣目眩在心中积蓄的战栗忽然一下子直贯双耳,扎入水面就像是跳进一张庞大的毯子里,冷水包裹着他,窒息着他。他拼命挥动双手噗噗地打着水,鼓满的肺终于将其浮上水面。惊慌失措的欧文还在惯性地噼里扑楞地拍着水,突然发觉水开始从耳朵里流了出来,总算可以听到莫提默女孩咯咯的笑声了。
瞬间前他还拉着她的手呢,一转眼她就已经在他面前划着水了。看到他真的一起跳了下来,女孩露出了充满调皮和满足的笑容。
“是不是大吃了一惊!”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踩着水保持漂浮。欧文的短袍和裤子都被水浸透了,但是倒一点不影响他踩水。他抬起头,盯着头顶上的那个巨洞,阳光满满地铺洒在他们身上。
欧文急切地点点头,仍感到血液中残存着挥之不去的惊骇。他想再做一次。他可以这样做上百次。
“我给你说过这个很有趣吧。”她嗔怪着用水轻轻地泼他。“你会爱上从瀑布旁的巨石跳下来的。那水根本就不那么冷。”她伸出手把脸颊上的湿头发捋了捋。“你做到了!”
欧文羞怯地冲着她笑,知道如果没有她,他自己压根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然后盯着上方的八角洞,“我们需要弄清楚怎么回到上面去。”
“快看,有一条小船!”
她指着一条通往方台的石阶,一条小船停在方台那里,船桨戳靠在船舷内侧。阶梯一直穿过方台延伸到一扇木门。
“这条是出去的路!”欧文高兴地喊着,心里也放松了很多,因为他注意到门和井口的高度差不多。他们只游了很短的距离就发现那条石阶是延伸到水里的。虽然浑身湿漉漉的,水一直往下滴,但是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径直走上台阶。
继续前行之前,他们停下来检查了一下船。那是个小小的像独木舟一样的东西,大的足以装下两个成年人。那里有一对浆斜靠在船内侧。船上的木头是漆过的,时间久了,很旧了。
欧文想知道为什么会有条独木舟在这里,但后来发现集雨池向深处还延伸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大概有整座王宫的长度,刚好形成了集雨池的盖顶。
莫蒂默女孩半跪在独木舟旁,轻轻地敲着,想看看它到底有多坚固,然后她顺着欧文的目光也看向深处幽暗的水面。
“他们把船放到这里,是为了到达深处的彼岸并且保证不会弄湿自己。”她推测着。“快点,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扇门,真希望它没有锁上。”
她抓着他的胳膊,拉他爬上台阶。由于他们的“从天而降”,池水依然荡漾拍打着低处的石阶。昏暗集雨池里怪异的回声,让欧文不禁回头看了看那深处的幽暗。
一道窄门被嵌在石头支柱里,上面只有门把手和一个复杂的锁闭机关,根本不是用钥匙开的那种。莫蒂默女孩拉扯着那个手柄,但是门还是牢牢地关着。欧文认出来这是“艾思斌”的设计,需要从外面打开。他把她的手从把手上推开并迅速地检查着锁闭机关。很快他便找到了触发机关并打开了锁。
“你怎么会……”她惊叹道,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他耸耸肩,什么也没说,不想透露任何安凯瑞特教给他的那些“艾思斌”的手法。门被拉开了,他们看到一丛常春藤挡住了去路,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在庭院的时候看不到门的原因,而集雨池的井口就在不远处。
“我再跳一次!”她说着就冲出了门。他也紧随其后,看着她跑到井口跳了下去。随后一声尖叫传来,紧接着才是入水的咕咚声。
欧文还是紧张万分。不过既然他曾经做过一次,就可以自己再来一次。
“快下来啊!”她呼喊着他,“我已经让开啦!”
他盯着那个洞口,抿抿嘴唇爬了上去。他向下张望时,胃仍旧剧烈地搅动着。欧文看见她在影影绰绰的昏暗池水里打着水,让开了阳光投射的光影,正抬头望着他,脸上映射着光晕。
欧文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二。
在他数到三之前就停了下来,随后纵身一跃。
第二次甚至更有乐趣,他像刀锋一下扎进水里钻到深处。他一直钻到底,触摸到了池底的石头。泡泡在他四周向上涌动,而此时他才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闪闪发光的珠宝和硬币、镶着宝石的奇异剑鞘,还有一串串的珍珠铺满了池底。一只破旧的盾牌躺在那里,磨光的盾面上露出一个巨大的凿孔。所有的金属制品竟都没有生锈。他还看到一些带塞子的小瓶。他用力一蹬池底,蹿了上来,噼里扑楞地浮出水面,心中仍旧惊魂未定。
“你做到了!”莫蒂默女孩欢呼着。“我知道你不会害怕的。我还想跳一次!”她开始游向台阶。
“等等!”他连忙叫住她,吐出一些呛进去的水,“那里……那里有宝藏!”
她从半途回转,疑惑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在最底下!”他兴奋地说着,奋力地划着水。“我真的看见了。”
她看起来还是很困惑。“我也能看到底儿啊,欧文。那里只有石头。别开玩笑了。”
欧文向下盯着看,却只能看到他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把头扎进水里,不顾眼中的疼痛和水中模糊的视线,迅速眨着
眼睛观瞧。这次除了石头和影子他什么也没看到。他扬起脸,把水甩干,“我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我没有开玩笑。当我跳下去时,竖直双臂保持不动,一路沉到底。我睁开眼看到了一堆的宝贝,那里还有剑呢!”
“剑?”她感到诧异。“让我试试看。”她游到台阶那儿,吃力地登了上去。随后她撩起裙子便走,衣服上的水沿路滴答着,好像她就是一片雨云似的。她赶到那扇向左半掩的门前,而欧文则让开闪着光影的那片水面。他擦了把脸,等着她的影子能出现在他的上方。
他不停在水中打圈圈,慢慢地打着水,全然不顾浸透的衣物裹在身上的沉重感。随后莫蒂默女孩就再次跳了下来,入水时溅了他一头池水。她待在底下很长一会儿。波动的水纹中可以隐约瞧见她的身影。然后她便一蹬池底浮了上来。
她一钻出水面,就泼了他一脸水。“你在开玩笑!”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没有,我没有!”欧文也很生气。他独自游回到台阶那里,大踏步登阶出门,返往井口。水顺着他的头发流到脸上,他经过集水入井的大沟小渠,石面上留下了串串水滴和湿漉漉的脚印。
他站在集水池的井口边沿,这一次充满了信心。跳下去时,他再一次尽量地保持着身体的竖直,插入水底。在下落的过程中,他尽力睁着眼,不过入水时他本能地又合上了。他的脚一碰到池底,他马上睁开眼睛,看到宝藏还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他试着朝一处宝箱游去,因为他看到那儿有一枚镶嵌着珠宝的金戒指。如果他能拿到它并带回去给女孩看,那么她就一定会相信他说的话了。但是当他奋力取宝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从那儿浮走,好像有什么东西向后拉着他的脚似的。肺里的空气几近耗光,憋得他十分难受。
他再次噼里扑楞地浮出了水面。
就像以前一样,当他往下看时,宝藏好像一霎那就消失了。
莫蒂默女孩盯着他,看起来很关心的样子。“你,你不是开玩笑,对吗?”
他拼命摇头,想游回水底,那样就能证明给她看了
她抓着他的手臂,“我们走吧,欧文。我对这感觉不妙。你在水底待了很长时间。我可不想溺死。我们走。”
他非常想再次游到水底。或许吐出肺中之气,就能在池底待久一点吧?再或许如果他在跳水前就吐出气的话,他就能——
“欧文!”她的语气坚定又急促。“来吧,如果我们离开太久的话,会被人怀疑的。”她伸出手拉住他的衬衫把他拖到独木舟那里。他有想推开她的冲动。在水底有那么多宝藏,那可能就是国王的宝藏啊,是不是那就是别人在圣泉那里投下的许愿币的一部分呢?他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想法和可能性。他打算拿一些硬币,只要一把,或者是其中的一把剑。
在他分心的时候,莫蒂默女孩已经把他拉上了石阶。他的耳朵里进了水,扑唧扑唧踏在台阶上的声音听起来感觉很怪异。她不停地和他说话,但是他却听不太明白。他下定决心要再跳回水底看一看。也许可以在今晚趁她睡着了以后再回到这里,那么他就能证明给她看了。
“水底确实有些东西。”欧文闷闷不乐地说。
她担忧地看着他。“人们不小心的时候经常会溺水,欧文。哪怕是小婴儿也可能会淹死在水桶里。来吧,让我们把身上弄弄干。”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欧文听到咔嗒一声上锁的声音。他发现了之前错过的东西——一小段细线被墙上的石头压折着,那就是锁闭机关的触发器,他们可以在门的任何一面使用这扇门。
他们躺在石头院子里,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天上。她挤压着衣服的下摆,他则听着挤压出水的细小声音。他们躺着那里,头挨着头,凝视着那有着一些羊毛云的蓝天。
“没有我就不要回到这里来。”她平静地说道
因为觉得有点痒,欧文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他没有在意她说的话。
“欧文?请不要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回来这里。单独游泳可不安全。我爸爸告诉过我的。”
“为什么?”欧文很不服气。“我游泳很棒的。”
“我也是。”女孩应道,听起来更担心他了。“但是坏事仍然会发生。请不要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回到这里来。答应我。”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欧文皱着眉头问道。
“拜托,欧文。答应我你不会那么做。如果你说你不会,我就会相信你。”
他感到内心深处都阴沉了,充满了不满。她以为自己是谁,竟然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不做什么。“你会答应我,你不会这么做吗?”欧文要求她回答同样的问题。
“当然!”她说着就翻过身来,半跪起来俯望着他。她的眼睛现在和集雨池水一个颜色。她恳求地望着他。“我答应你,欧文·基斯卡登,我不会独自回到这里。这里是我们俩的秘所。我甚至都不会告诉外公我们发现了这个地方。我向你保证。”
欧文现在觉得有些内疚。他得到了她的承诺,现在他也应该做出承诺。他实在不想做出任何承诺。她的想法和感受总是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而欧文自己,离开塔顿庄园后,就没感受过自由,整个生活似乎都被秘密笼罩着。
“拜托。”她乞求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被迫这样做确实伤害到了欧文。但是他还是让步了,因为他多
少还是觉得必须要这样做。“我会的。”他嘟囔着,语气中略带遗憾。为什么她把这件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呢?“我答应你,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我不会独自到这里来。这是我们俩的秘所。”随即他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我也不会告诉你外公的。”她似乎同时笑了笑又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那是不太可能的事,于是也郑重地许了个诺。
“我保证。”两人终于互许了诺言。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奇怪而又迷人的眼睛。
他有些想和她一起去北方,看一看她口中描述的瀑布。站在跨瀑桥上俯视奔流直下的水幕。从上面翻折到瀑布下面?他琢磨着,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呢?这是对于那些冒犯了圣所或是背叛了国王的人所施的惩罚。他的哥哥欧加农可能就是这样死去的。他开始琢磨着湍急流过圣母殿的那条河,河水在瀑布顶端骤然翻折倾泻,那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谢谢你,”莫提默女孩说着就探身亲吻了一下他的面颊,然后便握住他的手。
“我可以叫你别的名字吗?”他脱口而出。
她看起来很困惑。“还有什么,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确切地说,他是担心她会生气。“就是……你知道的……你的名字太长了。”
“你不喜欢我的名字?”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渐生。
“我喜欢你的名字。我只是不喜欢,每次我想和你说话时,都要把那么长的名字念一遍。你叫我欧文,这个名字就很短啊。我想也许在叫你的时候,也能用个短一点的名字,仅限于在我们之间。”
她盯着他,嘴唇紧紧地绷着,他可以感觉到她有些惊慌失措。“比如说呢?”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想法。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的中间名,也许就是中间名再加上首位的名字。我刚才在想……叫伊薇。”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紧张的表情变成了愉悦的微笑。“伊薇。首先那是女孩的名字。它意味着‘活泼’,你是觉得我很活泼吗?”
他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词汇来形容她,于是就热切地点点头。在建议之前,他也不知道名字的起源。她在这方面比他机灵多了。
她轻敲着下巴,深思熟虑着,好像做着一生中最大的决定。“好吧,我倒是不太在乎……不过我只允许你这么称呼我。一个昵称。”她稍稍坐直了一些,尽管她的衣服都湿了,头发也有些脏兮兮的。“好吧,欧文·基斯卡登。你可以叫我伊薇。”
他们回到探入集雨池庭院的那扇窗子前,她一直都握着他的手。窗户还是半掩着,还在等着他们,欧文帮她爬了上去。伊薇先是听了听挂毯那边的动静,随后便跪在窗沿儿上帮着欧文爬了上来。两人小心地溜了进去,并关上了身后的窗户,让此行终成隐秘。
两人一起走着走着,欧文打算回去探宝的想法也渐渐淡了。伊薇絮絮叨叨说着事情,深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打着绺儿,走路的时候靴子发出扑唧扑唧的声响。
转过拐角,他们撞上了一个很肥大的男人,撞得他们两个差点都摔倒。
原来是曼奇尼。欧文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但是他也感到一丝的刺激——他们没有在集雨池那里被抓住。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那个胖男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湿漉漉的?”
“你知道的呀,曼奇尼。”伊薇应付着,拉起欧文的手,一起荡着手臂。“我们喜欢在喷泉里面玩耍呀!”
“在喷泉里面玩是很失礼的。”他眯着眼睛说道。
“你也做过啊。”欧文驳斥着,提醒曼奇尼曾经在庇护所嬉戏鸽子的事情。男孩子说出口后把自己却吓了一跳,他敢对一个成年人讲话了,况且是他一直都挺怕的一个成年人。
曼奇尼盯着他,仿佛他突然长出第二个鼻子似的。“你终于决定说话啦,基斯卡登大人?是让莫蒂默小姐的戏谑传染了吗?”
“她叫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欧文挑衅地说道。他还是觉得藐视一个成年人多少有点儿顽劣。
随后,在曼奇尼还想继续盘问之前,欧文抓着伊薇的手匆匆溜掉了。
在锡尔迪金王国,存在着一种很有趣的方式来安葬逝者,跟河流和瀑布还有些关系。当一个人逝去的时候,他们并不是被葬在坟墓里或是一口石棺中——他们会被放在一叶狭长的小舟上,身旁再放些生前的物品。然后小舟便会被推进瀑布附近的河流中,任其随波逐流。根据迷信的说法,小舟顺流而下,再从瀑布翻折下去的时候,逝者就被送到了深无测的世界。这也是为什么要把硬币投进喷泉的原因。人们企图通过此法向逝者祈求,祈求保佑他们在这边的世界实现某些奇迹。不仅对亡者如此安排,对于死刑犯也会如法炮制,它是执行制裁的一种方式。叛国者会被捆绑在独木舟里,然后推舟下河,此时这种类似私法的制裁便宣告结束。如果舟中之人在翻折过瀑布后还能生还,那么就意味着圣泉宣告他们是无罪的。你可以想象,对于这种苛刻的考验,幸存之人少之又少。我从拉特克利夫那儿听说,阿西洛玛公爵没有通过效忠国王的考验。明天中午,他和他的子女们将要经受来自圣母殿瀑布的那种“推舟下河”式的考验。每逢这种事儿,观瞻之人必定不少。
——多米尼克·曼奇尼,御膳房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