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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是个好奇心重的孩子。他有许多问题,当他想知道答案,就会刨根问底。莫蒂默女孩指出了那堵新墙,从此这堵墙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她建议从毒药师的塔楼俯瞰——虽然她并不这么称呼它——激起了他寻找秘密入口的兴趣。如果直接问安凯瑞特,可能会很容易,不过他想自己试着找到它。
他借口换衣服,偷偷离开了莫蒂默女孩,潜入了帝泉王宫中蜂窝状的密道。他等不及夜幕降临,因为那会不便观察。隧道里有股霉味,不过丝丝光线还能从墙缝透进来,他也习惯了在黑暗中潜行。他小心又安静,听着从头顶或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有一种本领,可以听出事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后小心通过。当一名“艾思斌”的想法对他很有吸引力。
从安凯瑞特塔楼墙体上的箭孔看出去,尽管禁区长满了树,却可以一览无余。在禁区的中心有个巨洞。这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水井。井有八个侧面,每一面都有几排沟渠,越往深处越窄,就像漏斗。起初他还以为这是一排排长椅,就像是塔顿庄园花园小剧场里的那样,不过不是半圆形的,而是整圆形的。井洞中央是一颗巨大的八角星。八角星旁边环绕着碎石和卵石,小股的水流从周围汇入八个角。
这看上去是个非常有趣、值得探索的地方。怎么找到进去的路呢?
欧文花了点时间,在他认为可能是入口处的周围,搜索了多条隧道。他意识到,要找到入口,还得更勤快些,他决定等到黄昏之后再找。晚饭后,他在厨房里消磨时间,按他所见过的图样搭积木。莫蒂默女孩在旁边好奇地评论着,他却选择不回答,因为他想给她惊喜。他渴望夜幕降临,这样他就可以开始探索了。如果要去探索新隧道,他要有一支蜡烛才行,因此他一定要早点吹灭他的蜡烛,以节约宝贵的蜡。
当天晚上,他走在王宫墙壁间的黑暗隧道中,想起自己在王宫度过的第一夜,想起自己曾经多么害怕新声音。如今他对这些声音已经越来越适应了,而且能区分出熟悉与陌生的声音了。隧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过,却能联通王宫的大多数区域。大部分隧道都与它们沿循的走廊一样高,有些地方台阶牢牢嵌入石壁,从这里可以抵达更高层。而在另一些地方,隧道更窄,人只能侧身通过。这对曼奇尼也许是个问题,不过对一个八岁男孩说尺寸正好。想到这里欧文不由得傻笑起来。在不同的节点,隧道会连接到塔楼梯井,不过有些塔楼有自己的密道。
欧文摸索着墙壁,感觉到石块间的凹槽。他数着地上的石块,以此帮助自己定位。在每一个岔路口,拐角处的扁石上都刻有标志,这也便于人在黑暗中寻物。他通常只走环绕城堡的主道。今晚,他打算探探新路。他手举插着蜡烛的粗短青铜烛台,向前探索。此时城堡里日常的声音开始减弱,他深入探查新隧道,希望能找到藏着园井秘密的那条隧道。
他变得越来越焦虑。他不知道自己徘徊了多久,但他知道安凯瑞特会在塔楼等他。他希望可以向她吹嘘自己的发现,证明自己学会了功课,可以靠自己找到秘处。但他找不到通往水井的路,便寻思先打道回府,等另一晚再找。
每走一步,他心中的不安便增加一分。但他是个倔强的孩子,真的很想找到那条路,因此还是坚持搜索。他没法完全确定自己的位置,当想到自己也许迷了路时,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他身后过道里传来一声轻响,是脚步声。不是墙外走廊的脚步声。而是隧道内某人靠近的声音。就在他身后。
欧文更加心乱如麻,额头冷汗直冒。回去已不可能了。隧道狭窄,无处躲藏,欧文只好赶紧往前走,希望能找到逃往王宫主廊的路。因为夜游大厅而受处罚,总比在“艾思斌”通道里被逮住要好多了。他小小的心脏一个劲地狂跳,眼前愈发漆黑一片。
他再次听到脚步声,更近了。
他开始慌了。安凯瑞特警告过他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她告诉他,独自在隧道里闲逛是很危险的,他需要非常小心,要十分留意那些不对劲的声音。比如他身后的脚步声。
欧文前面的通道变窄,两侧的墙像箭头一样合拢了。通道突然到了尽头。这是条死胡同。
他惊恐地喘息着,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一无所见,脚步声却更响了。他内心惊悔交加。他需要理清思路,但是恐惧淹没了他。他上下扫视着墙壁,看看有没有可以攀爬的梯阶。什么也没有。甚至隧道顶也缩小了,虽然它仍然很高。
他嘴干得像片沙地。胸口的剧震宛如万马奔逃。他再次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被忽略了的门闩。通道的一侧有一个隐蔽的门。他差点一拉门闩将门打开。幸好他没这么干,否则他的毒药师学徒生涯会就此结束。内心某种微弱的声音,也许是安凯瑞特的声音,及时警告了他。宫中所有的暗门都
安装了窥视孔。对他来说,门上的窥视孔通常都太高,可这里的窥视孔却便于蹲伏者窥看。欧文移开盖子,透过窥视孔往里看。
这是国王的卧室。
因为欧文看到国王在里面。
壁炉里烈焰熊熊,闪烁的火光将国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染成了橙黄色。国王盯着火焰,一条胳膊撑在壁炉架上,另一条胳膊弯曲着,手里托着王冠。他仿佛要把金光闪闪的王冠扔进火里烧掉。
卧室里有无数藏身之地。一张巨大的四柱床,竖着染色橡木巨柱,精雕细刻,做工精美,闪着金光。毛茸茸的斗篷和长袍。几把毛绒沙发和椅子,其中任何一把都能藏起一个小孩。有床头柜和衣柜,甚至还有大衣橱!而只要不被抓住,欧文连粪坑都肯跳呢。但如果他推门的话,也许门会嘎吱叫,那么国王转身就能看见他。他简直不敢想象国王会说什么。绝不能让这事发生!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现在可以看到过道墙上闪烁的光。欧文的选择每分每秒都在减少。他首先掐灭了蜡烛,隐身在黑暗中。黑暗就是藏身的毯子。但对一个手持蜡烛的人来说,这却行不通。到底谁来了?但愿是安凯瑞特来找他了。不过他不能指望这样的好运。他害怕得浑身发抖。
忽然他灵机一动。隧道尽头的两面墙贴得很近。他知道拿着烛台是爬不上去的,便把它放在地板上。然后他挤进两墙间的最窄处,撑着墙壁,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他瘦小又结实,爬得很快。他看到火光越来越近了,心跳得就像铁匠抡起重锤在胸膛里敲打。持烛者从拐弯处现身了。
是拉特克利夫。
欧文的恐惧倍增。“艾思斌”首领,宣誓效忠国王的人。他不慌不忙地朝欧文走来,刹那间欧文以为他看见自己了。他在劫难逃了。欧文的头已经抵住了隧道顶,他站立的地方和拉特克利夫的头几乎齐平。欧文往下滑了一下,他赶紧继续攀爬,直到感觉隧道顶抵住了自己的后颈。
“这是什么?”拉特克利夫饶有兴趣地盯着地上冒烟的烛台。他快步走近,把它从地上拾了起来。烛芯还在冒烟,蜡还在滴淌。欧文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他一认出这人,就屏住了呼吸。
拉特克利夫举起蜡烛凑近鼻子嗅了嗅,脸上掠过一丝严厉又愤怒的表情。他看了看那扇暗门,那里依然明显地开着一条缝,于是他急忙转动门把手,手里还拿着欧文的烛台。
“谁在那里?”塞弗恩怒吼着把暗门打开。
“是我。”“艾思斌”头子答道。“陛下,您刚才在接见某人吗?我在门口地上找到了这个。”
“就我一个人,”粗暴的回答来了,“孤魂作伴。”
“陛下,有人在监视您!”拉特克利夫越说越惊恐。“蜡烛芯灭了,蜡烛油还在滴。您是……您是在考验我吗,陛下?是您留下这个,看我会不会告诉您是吧?”
“当然不是,迪肯!”国王越讲越生气。“你已经反复证明了你的忠诚。也许是你的某个‘艾思斌’,”他大加嘲讽。“想趁我在做着爱抚公主这一类垃圾事的时候逮住我吧。我不喜欢那些‘艾思斌’,迪肯。我需要他们,却讨厌他们。”
拉特克利夫怒气冲冲。“要不是他们,您在鞍鞭山就败了,陛下。”
“要不是他们,我侄儿就不会死,”他痛苦地反击,“用不着别人提醒我。看来我们的队伍里又出了叛徒。我没把烛台放那儿。你也没有。那么你认为是谁放的?”
“可能是她,”拉特克利夫故作惊惧,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她又在城堡里自由活动了。据说有人看见她了。”
国王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动用了举国之力,为什么却连一个弱女子都找不到?她在我身边神出鬼没,想要扳倒我。就连我哥哥也不告诉我她是谁。”他怒哼了一声。
欧文的手脚开始抽筋。那扇通往国王卧室的门还开着,就在他下方。如果他摔下去,他们肯定能听见动静并且发现他。
“她可能还在屋里,”拉特克利夫推测着,“我叫卫兵进来搜一下吧。蜡烛还是热的呢。”
“来吧,”国王应允,“要是你们抓住了毒药师,我想立刻处死她。你听到了吗,我的乖乖?你想趁我睡着时出其不意地抓住我吗?叫我的卫兵来,拉特克利夫。务必告知所有‘艾思斌’,在我看来,谁帮她谁就是谋反。你躲在这里吗,我的小乖乖?嗯?”
两人开始在房间里噼里扑噜地搜寻着,沉重的脚步声也在外面的隧道里响起。恐惧让欧文颤抖,他的膝盖和手臂都在痛苦中尖叫。拉特克利夫将国王的卫兵召入卧室,他们开始迅速而彻底地搜查。如果欧文之前真的躲进房间,那肯定会被抓住。吵闹了几分钟后,搜索行动取消了。欧文肌肉刺痛,不停颤抖,却不能放弃。他保持绝对安静,在隧道最窄处,蜷缩
在暗门上方的角落里。
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您还好吗,叔叔?”爱丽丝公主慰问道,声音中满是关切。“有人要谋害您吗?”
她的嗓音让欧文感觉一阵宽慰。他有些日子没和她说过话了,得知她还在王宫,他满怀感激。可知道这些,却对他抽筋的肌肉毫无帮助。塞弗恩的笑里满是自嘲。“我只是一个驼背战士啊,我的小丫头。没人想要害我。回去睡觉吧。”
“到底是谁啊?”爱丽丝催问,声音急切。
“我们认为是你母亲的毒药师。”拉特克利夫满怀怨恨地说道。
爱丽丝的声音很坚定。“我想她不会害您的,叔叔。”
“那我应该就此安心喽?”他吃吃笑着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小丫头?要是你知道她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哦。”
欧文的五脏六腑因为恐惧而痉挛。不要!他想大声喊。是我!不是她!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爱丽丝有些犹豫,“不过我见过她。”
“最近吗?”拉特克利夫追问,声音有些激动。
“不是,”她的回答很简单,“早在父亲去世前,我就没见过她了。我母亲并不想您死,叔叔。”
“少听点儿对你们有好处,”国王怒吼,“你们全是废物。该走了。出去。”
欧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国王在对卫兵们说话。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然后是国王沉重的叹息。“小丫头,当着大家的面说话不要那么随便。我能从你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你还想说点本不该说的事儿。”
“对不起啊,叔叔。”她温顺地应着。“我知道您担心谣言。我倒无所谓。这不过是……”她停了下来。
“是什么,小丫头?”他近乎温柔地轻声问道。
“陛下。”拉特克利夫用示警的口气说道。
“安静,伙计!她是我侄女。她是这灰暗世界唯一的亮色。这么多毒药中唯一的蜂蜜。说吧,小丫头。”
“您已经知道了。”爱丽丝说得很不自在,声音颤抖。“我母亲向您提议的事。我并不……反对,叔叔。”
他用拳眼抵唇咳嗽了一声。欧文仅从声音就听了出来。“没那么简单啊,小丫头。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现在你该走了。走吧。”他声音平静地哄劝着她。
欧文听到门打开又关上了。接着是拉特克利夫的声音,显得很紧张,“又该谣言四起了。”
“我就知道,”国王口气冷淡,“我嫂子第一个计划失败后,就希望能把爱丽丝公主嫁给我的对手,这样她就能成为锡尔迪金的女王,从而延续家族血脉。正是这个阴谋让我在鞍鞭山受了伤。凭圣泉起誓,爱丽丝完全能靠她自己成为女王。如果没人反对的话,她或当斯沃斯都可以登上王位。但是那男孩太像他父亲了,不能把王位交给他。”
“您不会确定她为您的继承人吧?”拉特克利夫问得小心翼翼。
“不会了,”他轻声低语着,“在那一切发生之后。”
拉特克利夫叹了口气。欧文觉得胳膊都快断了,汗水从胸膛上滴落下来。可他不能放弃。他以纯粹的意志力来支撑自己,命令自己像积木块一样坚定不移。
“哦,小丫头肯定是关心您的,她可是一听到动静就马上跑过来的呢。我知道她是您侄女,陛下,不过这事儿也是有……先例的。如果您再成婚,将使江山稳固。”他吃吃笑着。“正如她所说的,她母亲渴望重掌权力,就凭这一点,也足以让她说服女儿答应这桩婚事。”
“你们在哄我,”他呵斥道,“得了。什么时候我准备好了,我会让霍瓦特去帮我物色妻子的。要是我想好了的话,一位国外出生的好姑娘,不会说我们的语言,不了解我们的习俗,那将是我的选择。可惜奥西塔尼亚公主太年幼了,那个王国倒是可以大大增强我的权力。”
“好吧,我还是让您独自沉思吧。”拉特克利夫的声音传来。当他走到门口时,欧文听到了靴子的声音。拉特克利夫进入密道,关上门,拴上门闩,盖上窥视孔。接着他就返回了隧道,慢慢被黑暗吞没,而此时欧文仍在发抖。
他等待着,直到再听不见声响,再看不见光。欧文惊恐地意识到,他将不得不在黑暗的隧道里过夜。没有蜡烛,几乎不可能找到出路。
他可不敢进国王的卧室去取回蜡烛。
我们不应该被无法掌控的事物束缚住手脚,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过去许下的承诺那是当时的需要,现在背弃承诺是时势的要求。“信用”或是“我保证”这样的话语全都是扯淡。据我所知,话语这个东西根本就毫无意义,只是骗取信任的工具罢了。
——多米尼克·曼奇尼,御膳房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