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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娜·斯特灵帮欧文换新衣的时候不是很温柔。她用口水将一块餐巾蘸湿,胡乱地在他脸上蹭了几下,然后又退后一步,重新打量着他。“现在没有时间洗澡了,但是你晚些时候可以洗。你刚才在厨房干嘛?”
他盯着她,什么也没说。想到又要见到拉特克利夫……还有国王,他的胃突然有点恶心。他不想和国王一起吃早餐。
莫娜用她的手指梳理了几下他乱糟糟的头发,皱着眉头说道,“你的头发怎么跟乱草似的,这块白斑又是什么?”她试图查看那簇白色的头发,但是他耸耸肩走开了。
“不要那样,你个小小鬼。”她训斥着,并抓着他的手拽着他从房间赶往大厅。现在城堡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男仆女佣,或是捧着大陶罐,或是拿着插好鲜花的花瓶,或是铺卷的地毯,或是茶水壶,还有银盘子。沿着走廊的火烛也在滋滋作响,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当他们到大厅时,拉特克利夫正在踱步,他脸色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不过当他看到欧文的时候,却明显轻松了很多。
“你总算来了!”拉特克利夫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偷偷溜出城堡了呢,小子。”他拉了拉花哨的衣领,继续说道,“我更喜欢在浴缸里或者海边游泳,我可不想到瀑布去洗澡。”
但是我真的打算要溜出城堡。欧文盯着这个又在不停踱步的高个儿男人,暗暗下定了决心。欧文看了看已经在大厅里布置起来的隔板餐桌。上面已经摆满了盛装食物的托盘。一条条金色的香甜味道的面包,一盘盘熏制三文鱼,各式各样香气扑鼻的奶酪,还有银盘里一串串连枝带梗的葡萄。
欧文注意到四周没有椅子,而且他也不是唯一的“客人”。大多数是年轻人,很多都是孩子,都是王室的亲眷。他们也会和他一样是人质吗?他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也不知道该期待什么。在他周围的仆人们都一直忙碌着。
“他在厨房里,”莫娜疲惫地解释着,“我刚把他找到。”
“看好了,别再把他弄丢了!”拉特克利夫斥责着。他搓了搓手,环顾着聚集到这里的这些面孔。他还特意瞪了欧文一眼,“你最好要准时,”他皱着眉头生气地说道,“国王是个大忙人,肯定不会等一个傻子。你是傻子吗,基斯卡登小勋爵?嗯?”
欧文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看来你不是傻子。啊,国王驾到!”
欧文因为害怕,感到胃一阵绞痛,并有点头晕呢。在这时,旁边一个侧门打开了,国王挽着爱丽丝公主,边走边聊进入大厅。
“不,这个不合适,”国王反对说,“你是王国的公主,他只是一个公爵的儿子。”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你们算是表姐弟,但是我不会允许你来看管我的人质的。”
国王扫视着房间里的年轻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欧文身上。
“看来失踪的人已经被找到了啊?”他嘴唇抽搐地问道。
拉特克利夫看起来有点惶恐,“陛下,”他用颤抖的声音应道,“他是……他是……他去哪儿了?斯特灵夫人?”
“他在厨房玩呢。”面红耳赤的莫娜慌张地应着,并连忙屈膝施礼。
国王拍了拍爱丽丝的玉臂,“瞧着没?这小子精神头儿多足,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说着,他转身盯着欧文,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你让我的侄女担忧了,小子。她很担心你。”
“叔叔,没关系的。”这个女孩说着,还一边轻轻拍了拍胳膊里挽着的国王的手臂,像个牧羊女一般温柔,“我只是想帮他,照顾他。并没有什么负担,真的。”
国王凝视着欧文。恐惧在男孩体内翻腾着,并且一直传导至他的腿上,以至于他的腿都吓软了。“你不是保姆,爱丽丝。”他柔声说道。
“那我是什么?”少女意味深长地问着他。“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撮小小的、随风飘荡的绒毛而已。你的客人已经饿了,陛下。”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国王优雅地向她鞠了一躬,并且示意大家坐下来开始用餐。欧文慢慢走近一张桌子,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国王和公主。他很好奇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莱昂娜已经给过他东西吃了,他根本不怎么饿。年轻的客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有的从桌上拿了几片面包,有的则选了一块奶酪。他们看起来都很紧张,惶恐不安地吃着东西,有的人只是勉强地吃上一两口而已。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让欧文很吃惊的事情。国王一直都在客人中间走动着,看着他们从桌上拿食物时的面部表情,看着他们吃着拿到的食物后,自己才偶尔吃上一两口。而且欧文发现,国王只吃别人拿过食物的那些盘子里的东西。看别人吃过后自己再吃,这对于一位国王来说正常吗?留下最好的食物给自己是国王理所应当的权利呀。
欧文的思绪像马车轱辘一样转个不停。他完全不能理解国王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国王从一只大陶罐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淡酒。他慢慢地穿行于聚集的人群中,用狡猾的眼光观察着他的这些客人,好像在享受着自娱自乐的私密玩笑。
国王发现欧文在盯着他,于是就慢慢地靠了过来。欧文本能地开始后退,希望能和国王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的目光对视着,欧文注意到国王的灰眼珠上有着蓝色的斑点,光洁的下颌表明他在早上认真地刮了胡子,长长的黑发非常整齐柔顺,一直垂到肩膀上。他长着尖尖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只不过看起来有些茫然。
欧文围着隔板餐桌且行且退,刻意让桌子隔在二人之间,与国王保持着距离。他的心咚咚乱跳,亲耳可闻。国王没有戴着昨天那顶天鹅绒帽,欧文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塞弗恩慢慢地拉近着距离,像条猎捕的大蛇一般悄悄地逼近。项上精致耀眼的金链映射着摇曳的火把光亮。
拉特克利夫凑到国王跟前,拳眼贴近嘴唇,轻咳了一声,接着便附耳低语道:“陛下,能和你说句话吗?”
“怎么了?”国王没好气地应着,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欧文。“您怎么知道这个男孩失踪了的?难道是哪个‘艾思斌’说的?这些小事您就不用操心劳神了呀,陛下。”国王把目光从欧文身上移开,轻蔑地盯着拉特克利夫。“我应该为这种事操心劳神吗?这座城堡是个廊道交织如蛛网的迷宫,到处高塔林立。这个孩子真失踪了可一点都不奇怪。让我吃惊的是,竟没有人好好地盯住他。”
拉特克利夫气地脸都红了。“您愿意让他睡在我的房间吗?这样我就能无时无刻地盯着他了吗?”
“不,迪肯。我是希望你能像我要求的那样盯住那小子。我相信你能做到。不要让我失望。”
拉特克利夫皱着眉,点点头走开了。
国王的目光又盯向了欧文,他们再一次交锋对视。欧文发现他根本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国王稍微有点儿一瘸一拐地逼近到桌子旁,把手放到桌布上。“你一口都没动啊。”
欧文慢慢地摇摇头,硬邦邦的舌头吐不出一个字。他吓得只是发抖。
国王拿起一块面包的碎头儿硬塞给他,然后缓缓地对他点点头,转身又盯上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大约12岁左右的男孩子,他嘴里塞着一大块儿面包,还一边说着什么。
国王语气尖刻地对着那个小伙子说道,“好好吃吧,当斯沃斯,别噎着了。”
男孩感到被当众羞辱,脸都红了。他尽力加快咀嚼,想清空自己的嘴巴好作出回答。但是夸张的动作反而引起了周围人对他的嘲笑。国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把目光盯向了一个大概只有十岁的女孩子。“早安,凯特女士,你的眼睛都肿了,你是哭了吗?”
“没有,陛下,”女孩子吓坏了,结结巴巴地应着,“我的眼睛有点儿痒,没别的。”
“有点儿痒啊,”国王轻笑着。“大概是烟熏的。大厅里烟雾有点儿大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屋顶四周随意瞧了瞧。“透点儿新鲜空气可能对你会好些。那你就尽量别喘气呗。”
欧文注视着国王在大厅里面转来转去,选择着一个接一个的玩笑牺牲品。任何年龄的人都躲不过他尖刻的话语。他的语言让人难以预料,而且一击中的,总是那么尖刻伤人。这将是欧文以后每天都要不得不面对的情形。这位尖酸刻薄的国王不仅要哄骗戏耍这些孩子们,还要让他们充当王室餐宴的试毒品尝者。
他感到有一只温柔的手搭在他肩头。转过头一看,竟然是爱丽丝公主正站在他旁边。欧文刚注意到她,公主便放下了手,并选了一块奶酪放在嘴里。
“你今天早上去厨房啦?”她偷瞧了他一眼并低声问道。尽管她就站在他身边,却是面向餐桌,好像她关注的只是那里的食物。
欧文点点头,被她的身影迷住了。那不仅是因为她金色的头
发和淡绿褐色的眼睛。她是那么平和,那么恬静,似乎完全绝缘于虚假和做作。正是此般样貌取得了欧文的信任。
“你在那里是安全的。”她低声耳语。“莱昂娜忠于我的母亲。我问过国王,我是否可以做你的监护人,但是他拒绝了。他觉得这关系到我的尊严。”她微微皱皱眉头,“我有两个弟弟……你知道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你让我想起他们中的一个。他到现在应该有12岁了。”她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会尽量多来看你的,欧文。但是也不会太常来。你要有勇气。”她从欧文身边走开,和另外几个年轻女孩聊起了天,赞美着她们的服装和发型。
欧文觉得心里痛苦地打了个结。他想逃离。他需要找到一条出路。但是首先他要先熟悉地形。
帝泉王宫建造在一座树木繁茂的山丘上,紧靠着一条大河,旁边还有一条令人难忘的瀑布。从外表看,它似乎很庞大雄伟——到处是厚实的高墙和尖顶的塔楼——但是欧文很快意识到这中间应该是空的。那些墙十分高峭,将树木繁盛的内院花园圈围起来,明道幽径交织其中。若是沿着城堡主廊环游一大圈,就犹如走在永无止境的树丛中一般。
欧文和莫娜·斯特灵曾经走过几次,他开始记得这个宫殿的一些机关。在和德鲁走过以后,他还记下了几处外围的庭院。因为城堡建在山丘上,所以也有地势较低的地方。这些区域会另外筑起一层高墙堡垒以御外侵。至于地势更低的区域,会有和第二层联结互倚的第三层防护墙。从塔窗向外望出去,他可以看到城堡的不同层次,而目光一路向下直到极远低处的马厩,欧文还可以望见马夫们正在调教新马。塔楼无处不在,第一天就引起他注意的那座像刀锋般的尖塔也尽收眼底。
欧文需要几天的时间去熟悉每一处厅堂,去探索每一段楼梯,去细瞧每一面挂毯。他关注细节,并迅速为自己的脑中地图标记出地标——譬如那执斧的战甲,就是通往一处画廊的标记。或者那铁栏圈围的喷泉,指引着前往聆听泉水轻漾之声的内廷圣所。
莫娜不习惯被拉着在王宫里到处转悠。欧文总算回厨房歇会儿了,还找了些甜食填肚子。而莫娜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始冲着帮厨们抱怨,数落着欧文是怎么拖着她绕着城堡不停歇地走了六遍。
他想找那个装积木的盒子,却怎么也没找到。莱昂娜猜出了他的意图,并示意他瞧瞧一只破旧的带扣挎包。
“积木都放进那里面了,”她温和地对他说着,“德鲁拿过来给你的,主要是为了保住你那盒积木。他觉得你也许想随身带着它吧。随身背着是不是太重了呀?”
“每个人都在谈论你,还有你那些小积木,总是询问着它们放在哪儿了。我要一遍一遍地回答: 就在那儿,就在欧文的挎包里。”
来自塔顿庄园的男孩就这样得到了他的绰号——挎包欧文。
翌日清晨,当欧文来到厨房想玩积木时,却发现敞开口的挎包旁躺着积木盒子。而莱昂娜还没有到,现在就只来了他一人。还有一些积木散落在盒子旁的地板上。欧文靠近一看,才发现这些积木被排成了块状的字母,字母又组成了他的名字。
欧文
这个可能是德鲁做的,作为朋友传递给他的信息。他笑了笑便开始动手搭积木,这件事也随之被他抛到了脑后。
先王艾瑞德,历尽了王位的沧桑。他得到王冠,失去王冠,又夺回王冠。这个故事简直就是跨时代的史诗。很少有人像我一样精心研究过他的执政史。我知道,艾瑞德如果不靠他弟弟,根本无法复辟。不是一贯忠诚的塞弗恩,而是那位阴险狡诈,背叛他而又反悔的当斯沃斯伯爵。艾瑞德取得了胜利,战后的局面却依然动荡。说到底,当斯沃斯想要篡位,这首先就让他成了叛徒。关于伯爵的下场,疑云重重,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被毒死了。有人说他淹死在酒桶里。没人知道真相。我们只知道一件事——他被宣布为叛国者。他的爵位被剥夺了,封地被没收了。不过国王许诺,一旦伯爵的儿子成年,就可以重新得到爵位和封地。我敢肯定,一定是艾瑞德用了什么法子弄死了他的弟弟。因为我看到了尸体。伯爵的独子,新的当斯沃斯伯爵,简直就是他父亲的翻版。他满怀恶意,夸夸其谈。我很讨厌他。这小子才12岁,就让城堡里的人感到了恐惧。
——多米尼克·曼奇尼,驻圣泉圣母殿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