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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刚过及笄,不到花信之年,乘坐着皇宫的花车,在京城采花使的护送下,离开故乡奔赴迢迢的东京,离开亲友远赴高墙深宫的皇家,只为了一纸皇命,不得不进宫备选皇后。
毕竟是芳华正好,连同伤感也别有馥郁的味道。孟青箬两世再生,望着与自己同车而坐的秀女们,望着她们对远方的憧憬多于家人的牵念,望着她们对京城的期盼甚于当下的感怀,不禁由心而叹,“她们原是这样青春美好,我呢?”
那个胆怯而友善的宫女,重生后却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姐——听闻太皇太后诏令世家女子二百一十八人入宫,不说那江南佳丽,秦娥赵女,就是这锦车内12个女子,论相貌气质,就有三名远在她孟青箬之上。
其一是蜀道转运使之女李锦衣,她艳若桃花,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比那世间最宝贵的明珠还要美丽,而忽闪之间天真有爱。其二是宋朝前相孙女富香儿,名门闺秀,容貌竟似天仙,声音柔弱,任谁坐她身边都不自觉温柔起来。其三相比之下,她像是幽谷中独有的甘甜而清纯的山泉,人美歌喉美,坐在中间,被大家拥着,这一路上都听得到她欢快的笑声,而她名唤萧瑶。
“我当年的小宫女模样,也算是个小美人,可如今成了孟青箬,竟差点算个路人,凭这想要扳倒一个八面玲珑的梅凌香,想来怕没什么优势了,”
孟青箬正是胡七乱八地想,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马鸣,感到马车突然晃动,既而大觉颠簸,令这一车美女是东倒西歪,尖声乱叫。
“马惊了!”任凭车外的人们狂声大喊,车里面一点儿不知晓。正好坐在马车帘口的孟青箬,一瞬间热血冲身,竟反身从马车中弹飞而出。
她落地之后,自己也吓一跳,几乎是本能地驰追马车,仅凭单手竟然拉住了一辆装着11个女子的重轮大马车。那一刻,车轮停了,两个高头大马奋力挣扎,高翘前蹄,突然齐声长鸣脱开马缰而去。
车里的人,不曾明白发生什么,呆着不敢乱动;这车外的人,却是不敢相信看到什么,站在远处看傻了,连同领队的采花使梁大人也是目瞪口呆。
“我在做什么?天啊!我怎么可能拉得住一辆马车?”孟青箬一点点松开了拉住马车的手,只觉得手指关节有点木木的,身体很是畅快,再没有别的异常。
李锦衣第一个从车里出来,发丝略乱,惊奇地看着孟青箬一个人独立在马车后面。她忍不住惊讶喊道,“孟姐姐,你有一身……好蛮力啊!”
孟青箬尴尬地摸了下耳朵,自嘲道:“是啊,我也就……这一身蛮力了!”
这时候,梁大人下马近前。他本是向太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太监,此次充任采花使,负责蜀道秀女入宫。他略显发福而白皙的圆脸上,永远是一副笑脸相迎,问到:“你这女子,可是蜀道防御史孟展之女?”
“回大人,奴家是。”
那梁大人立刻将孟青箬好一番打量,赞叹道:“孟家不愧是将门之后,好!”
听到此处,孟青箬才抬起头来,莞尔一笑,暗道“将门之后?这么说来,我是将女的身子,宫女的心了?”
所幸大家并无大碍,梁大人只好调派出两匹大马,带领大家继续赶路。只是孟青箬因为此事跟大家更为亲近了许多,也得了一个“蛮姐姐”的绰号。孟青箬对此也甚觉好笑,这么多美女在后宫,不差些一身好肌肤,一身好才艺,恐怕只她孟大小姐一身好蛮力了。
李锦衣是第一个喊她“蛮姐姐”的,此后更与孟青箬形影不离,赶路时相挨着坐,到驿站后也是一处吃饭,就是睡觉也往往一墙之隔。
这一队人马山一程水一程地赶路,偏巧遇见西南大涝。水灾之下,难民流离,途经各地的官员们,更是万分谨慎,且怕有什么差池。
一路到了邓州,又逢大雨,连官路也不得行。梁大人安排秀女们住在驿站,眼看入京选秀的时间,越来越紧迫,却不敢贸然前行。
所有人都被禁在驿站,可孟青箬必须出去。
邓州向北不多远,有一个叫七染庄的地方,就是孟青箬的家乡。她的家中有个善良的奶奶,贤惠的母亲,一个憨厚的哥哥,还有个调皮的弟弟。他们还盼着顾青萝回家团聚,等着顾青萝从宫里出来。
这两天,她心不在焉,总想甩开李锦衣,让锦衣有些伤心。那天夜晚,李锦衣吹灭烛光,坐在床头,听着窗外一阵风声,一阵雨声,一时思念家中孤独的母亲,竟落下两行清泪。
“嘟-嘟-嘟”
敲墙的声音,陡然响起,让安静的房间,越觉安静。
这是她与孟青箬订下的秘密暗号,表示有心事睡不着,想聊天。她想回复,但没有动,只是抱臂坐在床头,看着空空的墙壁。
就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又传来“嘟-嘟-嘟”的敲墙声。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李锦衣闭上嘴唇,屏息等待。
“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李锦衣一跳,当她决定躺下睡觉的时候,门外响过窸窣的走动声。她披起斗篷,轻手轻脚地开房门,向楼口望去。
她望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孟青箬的背影,眼看着她很快下楼去。
“原来刚才,她是在试探我有没有睡觉?孟青箬去哪里?要做什么?”
李锦衣心里充满迷惑,蹑手蹑脚地跟着下楼,不紧不慢地跟踪孟青箬。只见她出了后堂,穿过后院,往那马棚方向去。
夜黑如漆,风雨交加,孟青箬单薄的身子在雨夜中疾走。
从马棚里出来的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看不清面目,右手牵出一匹好马。
“嘿!你可一定要在五更前回来,我在后门口大柳树下等你!”
“我知道,这里是一半酬金,还有一半等我回来给你!”孟青箬说着一手将钱交给她,一手牵了马缰走出门去。
那男子没有看手里多少银子,反而跟着出了后门。
“阿——嚏”李锦衣捂住自己的嘴巴,悄声上楼回到房间,却久久不能成眠。
孟青箬在夜雨中快马加鞭往北而去。
回家——她即便重生,也仍是那个顾青萝。可是家越近,她心里就越害怕。
她策马如飞,终于到达了十年未曾回来的家,十年了,她回家了。
可是昔日的家院,只剩一片残壁断墙,荒草丛生。
她从马上跌落下来,走进荒草中,不知所措。
她竟然不知何时,家已经没了!
她浑浑噩噩地牵着马,敲起邻家的大门,眼泪刷刷直流,口中喊着“张婶儿!张婶儿!”
许久都没有人应,她跌坐在门口号啕大哭。
“吱—喳”门开了,却出来一个打伞的老奶奶,“哎呦,我还没有死,你咋就跑来哭我嘞?你这丫头是谁啊?”
“张奶!我是青萝!”孟青箬起身抱住老人家,又是惊喜又是抹泪。
“青萝……你不是死了么?我老眼昏花,你十年离家,老婆子也认不清你的模样了!”张老太说着一阵悲伤。
两人来到屋内,孟青箬扶着老人坐在床边,才询问起顾家人都去了哪里。
张老太听她一问,未说一字,老泪横流。
“嗨!造孽呀!都被烧死啦!”
“烧死?”
“去年夏天时候,你奶奶跟我说,梦见你被人害死了。谁知没多久,有个宫里的人来你家,说你冤死在宫里,要带你家人去京城讨一笔钱”,张老太颤颤悠悠地说,紧握着她的手。
“你娘跟你哥就去了,谁知道后来,凌香带着他们回来了。凌香那天就住我这儿,夜里你家就着了火,我要喊人救火。凌香跟我说,那大火是太妃娘娘让放的,我要是再喊,就把我也杀了”,她说着竟呜呜哭起来,“我没有用啊!”
孟青箬紧紧抱住这个老人,双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你活着就好,张奶奶没用。你张叔盖了新宅子。我不愿意走,我活到这里,死到这里罢了。咳……咳……”
“张奶,我娘……他们的尸骨呢?”
张老太垂泪摇了摇头,“说是官府给埋了,我去问也没有人理我个老婆子。”
孟青箬为她擦去脸上清泪,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为这个老人盖好薄被,跨马奔回驿站。雨后的风,尤其寒冷,刺骨。
老天爷就是这样爱开玩笑,雨过天晴,仿佛就可以忘记昨夜的暴雨狂风。梁大人带着秀女们继续向东京走去。而此时烟雨笼罩着东京,那皇宫却始终是风雨不曾侵着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