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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也许少爷他是将才……”见此般情景,我情不自禁开口说道。当今乱世,有一技之长便可,又何必拘泥于文才?
“多嘴。”夫人立刻怒骂道,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女子的一声怒骂让我瞬间醒了神,依现在的关系,她是主子我是仆。于是我缄口不语,冷眼看着眼前的母子。
“母亲,孩儿倒认为她说的有理。大丈夫本当披坚执锐,驰骋沙场!”袁尚还是执意争辩。别看袁尚生的细皮嫩肉,却有一副侠肝义胆,他大义凛然地样子倒是让我肃然起敬。本想多欣赏下他们母子二人的对手戏,奈何竟被一个下人头子叫了去。
“你新来的?”那人仰着下巴用鼻孔对着我说话,处处显出轻蔑之意。我不知自己到底怎么得罪眼前这个人了,犯得上他对我这样说话。“去把那边的酒樽洗干净!”瘦小男子腰板一挺,双手抱在胸前阴阳怪气说道。
“是。不过夫人还有事吩咐,不知奴婢可否先照办夫人吩咐再去洗?只怕误了夫人的要事……”我连忙编了个谎想着脱身。
“得了,上边的事有桃儿姐伺候着,夫人的事也是你们这些人能插手的?别想蒙我!胡说八道的老子也见多了!现在新来的全归大爷我管!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便是,少废话!”那男子手里拎着棒子,作威作福地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见此状况,我只能先老老实实刷酒樽,然后再找机会脱身。到袁府没多长时间,却发现此地从上到下每一级都有问题。繁华之下处处透着一股阿谀奉承、勾心斗角的气息,若是郭嘉不走,我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冬天木桶中的水结了一层薄冰,我的手在冰水中红肿起来,指尖的部分甚至有些微微发紫。一开始还能咬牙忍住,可到了后来只觉刀割一般的痛,趁还有一丝知觉,我立刻将手拿出来至于嘴边呵着热气。那作威作福的下人见我老实服管,便“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他前脚走,我后脚就逃也似的回到大厅处。黄昏时分,酒宴早已散场,门内是丫鬟们匆匆收拾餐具的身影。如果再不走,是不是也要被抓去收拾盘子?我只有当机立断,即刻出府。
待回到郭嘉榻下之时,已是月入中天。
我趋步进入大门,发现厅内有亮光。
灯火阑珊。郭嘉坐在席上左手揽着一云鬓细腰的粉衣女子。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一头乌黑的长发束成一个造型奇特的髻,上面还插了根银簪,朱唇贝齿,一双丹凤眼含情脉脉摄人心魄。论五官她并没有我美,但那种天生的娇媚却是我永远都比不上的。所谓名妓风范,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郭嘉的损友郭图坐在郭嘉对面,为他斟满酒的则是一位姿容清丽的绿黛佳人,颦颦一笑、欲语还羞,身材略显清瘦却气质绝佳。这么风雅的场合,我是万不该打扰的。郭嘉不是没有注意到我回来,只怕是无暇顾及。我尽量保持神态自若,满不在乎地趋步院中,只是闯入如此一卷春意盎然,谁都会有免不了尴尬。身后传来娇喘嘤嘤,却是情到浓时自缱绻。
而我。只是漠然。
凝眸拨心弦,绯红蕴笑颜。我身几重醉,易君一杯还?
忽然发觉这夜是那样寒冷。寒冷的让人完全没有睡意。披了一件衣服坐在回廊上,看着院子里那些婆娑的树影。冷风吹来,干枯的枝杈微微晃动,便有积雪簌簌地抖落。我只是坐在那里,和夜空中那轮玉盘一样的皎月相对无言。月是故乡明,明明就共享婵娟却辗转千载春秋。对面的厅里的二人正依依惜别,那一声清晰的嘶鸣惊醒寒夜。
卧室中的灯火不知何时悄悄地熄灭了——
黑夜中的人们进入彼此的世界,用体温寻找着安抚寒冷慰藉。在这夜色散去之前,人们极尽缠mian,在这月光的庇护下享受每一寸的欢愉。而在这样的夜中保持清醒的,却只有廊上这个孤单的灵魂,还有那不是奇托向何方的思念。东汉末年的鹅毛大雪静静地飘落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
雪落无声……
早上起来时正巧见看见郭嘉正和昨晚的女子依依惜别。那女子红着脸,微微颔首,手中拿着一方丝帕,上面隐约提有丹青妙笔。只见她轻轻扯了郭嘉的衣袖,将那方丝帕轻柔地塞到他的手中。她微微动了红唇,再抬头时,那脸上竟有了些许晶莹的泪水。郭嘉虽说生性风liu,却有些不解风情,不是慕风花雪月之辈,只怕难解女子离愁别苦。站在女子对面,郭嘉握了那方丝帕,淡淡地弯了嘴角。又是那一丝略显轻佻的笑。他轻抚了她的背,将她抱上马车。那女子就这样消失在积雪初融的早晨,郭嘉目送着女子,直到渐行渐远的马车融入苍茫一片……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只怕难得一心人,相濡以沫,白头不相离。即使万般缱绻……你,还会再见她么?”我看着远去的车影默默说道。我知郭嘉不会答我,只是想到一首格外喜欢的汉乐府,借机抒发下心情罢了。既然一直慕古时风韵,现今当真来到了古代,自然要抒发下过去说不出口的闲情逸致。也算找个乐子。
郭嘉果然不答,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会在近日离开袁绍,你也早作打算。”说罢,他快步走回屋内。一阵北风夹杂着鹅毛般的落雪呼啸着吹过,那方丝帕飘然落地,雪一样白的丝帕仿佛与这真正的雪地和为一体,上面的墨迹却犹如这纯白上的污点,为白雪染了一丝浑浊。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这一丝的浑浊衬托了雪的洁白?不知那女子见自己寄情信物随风而逝时,会不会因悲伤而哭泣。更让我惊讶的是,那白绢之上赫然书着我所默念的《上邪》。
郭嘉。
“你真的准备立即就走?”看着他半闭着眼睛靠在席边,我上前问道。
“不,再等些日子。”他斜卧在睡榻上说。“月莲,你莫不是不愿随我同去?”他顿了一下说道。
“无所谓。”我想了想说。确实无所谓,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好死不如赖活,孤身一人身何处于我早已是无关紧要,“只是你如今并不参与袁公政务,又迟迟不肯离去,难道就不怕误了大事?”
“过来。”他向我招手。有了上几次的经验,我戒备地走到他的身旁坐下,保持一段距离。虽说我只是一平民女子,却不喜欢荆钗布裙的装扮,插一根钗在脑袋上还不如直接将头发半披下来。他轻抚着我黑亮的长发,缓缓说道:“过于参与袁绍的政务,只会令新主怀疑。不如斡旋当中,静观其变,找适当时机断然离去。”郭嘉的语气缓和下来,从他的星眸中,我似乎读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用意。
当日在颍川时我还在想,有戏志才的投曹和荀彧的弃袁投曹在先,郭嘉即便是不去邺城也能依稀猜到袁绍不是明主,那又为何要来这边?而现在,意图却再明白不过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算袁绍不值得自己投靠,他未来的主公也不定会与如今势力强劲的袁绍一争高下。现在他姑且在这里,摸清袁绍手下英才的秉性,也算是不虚此行。郭嘉越是看透袁绍一分,自方势力便越是胜袁绍一筹。
这天下午那位和郭嘉同座的神秘人士便来拜访了。他今日一改当初的木讷,表情微微舒缓了些。待他和郭嘉聊上以后,我了解道此人名叫辛评,也是郭嘉在弱冠隐居的日子里结交的人才,而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认为郭嘉与辛评的关系甚至比他和郭图还要好。郭嘉和郭图说话时,总是会对其察言观色,而对着辛评则少了几分提防。
“那日在袁公府上,嘉观仲治兄似乎是有心事……”郭嘉看来也记得当日辛评的情绪低落。
“唉!不瞒奉孝,我是在为大公子袁谭担忧。”辛评叹了口气,一副无奈地样子垂首说道。“上次与主公交谈,言辞之间发觉主公似偏爱三子袁尚,并刻意栽培,只怕主公心中早已定下后继之人。”
郭嘉一听就笑了,悠闲地挥了下袖子道:“这又无妨,若论继承人一事自然是选长子才可服众,以袁公英明不会不知,仲治你这是在杞人忧天。”
辛评皱了皱眉道:“奉孝你有所不知,主公的脾气就是如此,吾观其近日言行,正是告知我们欲择袁尚为继一事。何况刘夫人得宠于主公,只要在稍作旁敲侧击……”
既然辛评都这么说了,郭嘉也不好再争,淡定地看着辛评继续说下去。其实何止是郭嘉,我都觉的辛评实在可笑,袁绍还没死呢!有时间讨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为何不去整顿治安、屯田兴商?真没想到袁谭和袁尚之间的斗争竟来得这样快,也许宿命这东西是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的。我不知道,唯一敢肯定的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不知在郭奉孝心中,那渔翁是否已经确立下来?
郭嘉见辛评焦急,便也正了色,靠近辛评故弄玄虚说道:“以嘉之见,大公子应积极随主公征战,笼络军中将士人心为妙,但闻情况有变,应立即请命驻守青州,一来可以未闻父亲口训为由不从,二来也实权在握,量袁尚也不会轻举妄动。”郭嘉表面上为辛评出谋划策,助袁谭成为继承人,但实质上何尝不是步步为赢,将袁家推向四分五裂?袁谭驻守青州后,就等于将袁家撕裂成两部分。辛评等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奈何如今已是当局者迷,生怕站错了立场难以自保,又怎会顾及外患?
每个人都在戴着伪装做人。
袁绍在。郭图在。辛评在。沮授在。郭嘉在。我也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