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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攸曾想过,世间百种事,那件最能解忧。思来想去,都不该是病酒,她虽善饮,却不愿醉酒哭天,做个货真价实的窝囊废。况且,她总觉得她的愁闷都是说不出口的小事,那些小儿女间的事本不该时时记挂着,往常她这样想想,也就过去了。可她没想到,这一次,却是不管如何解劝自己都不能释怀。一不小心,便觉得心酸,一心酸便想流泪,倒成了平日里自己最不喜欢的小女子模样。
所以子攸离了司马昂,便换了骑马时的衣裳,牵了自己的马,独自骑马出城去了。
东城门外就是大山,没有人家,便是做买卖远行的人多数也不从这里走,所以东门外那一带人烟稀少,只有碧水悠悠,黄叶飘零,东岭巍然。子攸先舒了一口气,仿佛一见这碧云天黄叶地胸膛里郁结的愁闷便减了一半。也不仅仅是她,连她骑着的“蹑影”都兴奋地有些战栗,这匹草原来的好马实在是在中原的马厩里憋了太久了。
子攸双脚一夹,“蹑影”便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子攸微微前倾了身子,她的头发上只束了一只金环,此时被风高高地撩起飘在脑后。她的马越骑越快,拂面而过的风更大了些,裹着山林间的树木和泥土的味道,她的心渐渐舒畅起来,这样才该是她的生活,就算有些疯癫,可也是她本来的生活,她真想在这样的畅快琳琳地大笑出来。
不过在这个山林里,策马奔腾的人并非只有她自己。她早就听见了另一个马蹄声,紧紧追在她的后面。她没有回头,只是一心向前狂奔,她的马是极难得的好马,子攸自信它是万里挑一的,在中州的京城绝没有比它更好的马。可是跑了一个多时辰,她竟没能甩掉身后紧跟的人,她真想不出那人到底有怎样的骑术,这一会儿甚至离她越来越近,那马蹄声就紧紧响在她的身后。
她忍不住笑出来,这样的赛马,是只在北边的草原上才有的。已经有久没人能跟子攸这样棋逢对手了,突然遇见这样的能人,她喜不自胜,一面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姿态,一面兴奋地心跳得飞快。可即便是子攸上了心,尽了全力,身后那人还是一步甩不开,反而子攸自己遇到了麻烦。
子攸只顾着要赢得身后的人,所以故意挑了险僻难行的路,原为与那人比试骑术,可却忘了她对这一带虽然熟悉,可那些险僻的路她原也没走过。这样穿出一条小路来,路面平整,她便大意地加快了马速,让她的“蹑影”用全力奔跑。
不提防身后那人突然大喊出声,“子攸,看前面的路,小心。”
子攸听出他的声音来就哆嗦了一下,猛然发现前面有一条稍宽的山体裂缝,刚才她竟没看到。这样的宽度马只能勉强越过去,但她却从没骑马做过那样的事,要越过去十分危险。不过眼下马速太快,即使要冒险停下来也很难,有可能反而会连人带马跌下山崖。一瞬间她犹豫起来,眼看着那条裂缝近在咫尺。
“子攸,别停下。”子攸听见那声音很着急,她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她还从没听过他这样大喊,“别慌,你的马是好马,你稳住它,它自然能带你过去。伏低,前倾,小腿夹紧了。”
子攸咬紧了嘴唇,照着他说的去做,骏马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地上,继续向前跑。子攸勒住了马,呼出一口气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紧张得一直都在闭着气。
她回过头看见司马昂骑在一匹黑马上也在跳那道裂缝,不过身子没有她绷得那么紧,越过来之后勒马坐直的姿态也很优雅。
子攸没想到后头的人会是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来这儿,她看着他,有些懵懂。他也看着子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些年骑马还没输给人过,不想竟赢不了你。”子攸忍不住也笑了,这里不是京城,不是王府,不是穆府,没有侧妃,似乎那些恼人的事便都远了。可她也不愿意再稀里糊涂地跟司马昂说话,越说越近,好像他们本来很亲近似的。
她笑了笑,便骑马向前走。司马昂跟了过去,“你还藏着什么能耐,为什么以前总不拿出来?”
子攸还是笑而不语,她已经不对司马昂报什么希望了,只是也不想认真去恼司马昂,她还不想真的跟他成了仇人,毕竟他没错过什么,他们之间原没有谁背叛谁。
“前面有条溪流,下马休息一会吧,从这里绕回城可有段路要走。”司马昂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又跟她说了一句话。
子攸好久不骑马了,原也有些累了。那片溪流却好,边上开满了野菊。她从马上下来,口有些渴,就看见司马昂拿了个皮囊在溪里灌水,她又看了司马昂的马一眼,才发觉还是常骑马的占便宜,司马昂的那些打猎常用的东西仿佛都跟马鞍是一起的,还有弓箭和箭壶。
司马昂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扭开头不想再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离了京城就仿佛变了个人,仿佛京城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司马昂只是个行尸走肉,而这个荒郊野岭里的谈笑风生举止自若的司马昂才是活生生的,因为活生生的,便越发显得气宇轩昂,爽朗痛快。她也越发的想看着他。
他喝了一口水,把水囊递给她,“我只有一个,这样的时候打猎时也是常有——不得已只好轮着喝一只皮囊里的水。你就不要嘟着嘴了。”
“我什么时候嘟嘴了?”子攸立起了眉,却看见司马昂含笑的眼睛,她后面的话要说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臭男人喝水的东西,我才不要。”
司马昂看着她发笑,“你翻我墙头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干净女子了?”
子攸脸颊热了,赌气接过皮囊喝了几口。司马昂站起来走开,子攸以为他恼了,可不一会他又回来了,拿来一根树枝,用匕首削尖了前头。子攸有些好奇,便一直盯着看,忽然司马昂抬起了头,她来不及转开眼睛,四目相对,她有些发愣。司马昂又笑了,“你知道么,我就是喜欢你一直盯着我看。”
子攸有些恼,她确是喜欢一直盯着司马昂看,不论是偷偷地看,还是明目张胆地看。可那是司马昂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他没有反应,她便可以继续看,也不觉得自己盯着一个男子看有什么可臊的。她喜欢的东西,就算不是她的,她还不能多看看吗?可被司马昂说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子攸臊得脸通红。
可是司马昂突然把树枝掷进水里,这举动太新奇了,她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过去看他在插什么。司马昂今天的脾气很好,笑着把树枝拔出来给她看,尖的那头插中了一只肥美的小鱼。
子攸忍不住笑了,帮他把鱼拿下来,鱼在她手里乱扭,她抓不住又把鱼掉在地上,“我只知道有人钓鱼,有人网鱼,还没见有人插鱼的。”
“这附近村子里插鱼的多着呢,只是你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司马昂又逮了几只鱼,子攸帮他笼了一堆火,他烤鱼的手法倒熟练的很,把先烤好的给了子攸,又忍不住揶揄她,“野丫头自有野丫头的好处,什么都会干,什么都敢吃。”
子攸到底是女孩子,脸又红了,恼火地瞪着他。鱼已经接过手来了,可是被他说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在溪水里洗干净了手,回来拉住子攸闲着的一只手,那手上的绢帕一定是松开过,又被子攸重新系上,所以看着乱七八糟的。子攸想抽回手,解开帕子就看见自己的手上不但有血迹,还有恶心巴拉的伤药,看着脏兮兮的。他从自己怀里掏了块干净帕子,硬把子攸的手拽过来,重给她裹上又系好。
“你……你你干嘛……”子攸吭哧了半句话。
“吃不吃?不吃还给我。”司马昂没理她这句话,伸手要拿回子攸手里的烤鱼。
子攸立刻咬了一口,然后送回来,“你还要吗?”
司马昂笑得手里那几只烤鱼都要掉在火里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有也便有了,可你这样的女子,又怎么托生在公府侯门里?这也真是我朝的一大奇事。”子攸不理他,慢慢地吃着烤鱼。司马昂笑着看她,她的头发被风轻轻拂起,头上只有一只纹饰古雅的金环,越发显得她明眸如水,澄澈动人。一阵风来,他不自觉抬起手帮她抚开被风吹乱挡住眼眸的头发,她转过眼来,看着他的眼神里略有些惊异。
司马昂有些怕她会问他为什么,可子攸也没问,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听着潺潺流水,婉转鸟鸣,像是同样怕惊跑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