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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默虞献路上的梧桐长得极繁茂,路灯都被拢在枝叶间,一点点晕黄的光,照得绿叶几近透明。街上的巡警见到小汽车驶过来,立直行个礼,又接着往前走了。云昊含笑指指街尽头的一栋洋房,心满意足地道:“你看,咱们的家就在这条路的最西边。”
从花园穿过去,沿着宽大的石阶倾斜而上,大厅门已敞开,灯火辉煌。陆豫岷含笑站在门边,见到云昊拉着雪樱的手进来,深深地鞠下躬去:“恭喜二少爷今日心愿得偿,阖家团圆。”
杂役佣人们也在厅中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排,随着他参次不齐地说:“恭喜二少爷。”
云昊倒没预料到他竟预备了如此大的阵仗,紧紧握住雪樱的手,朗声笑道:“陆经理,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这一天一夜真个挨得我心惊胆战,唯恐最后以失望收场。”又转向杂役佣人们道:“谢谢诸位。这月工钱翻番,今天也可以去歇了。”杂佣们欢声雷动,顷刻间便散得一干二净。
陆豫岷见厅中安静了,才含笑道:“没找到真凭实据,我怎么敢跟少爷禀告?”转目向雪樱道:“三小姐,昨日豫岷虽然心中疑惑,却未证实,不敢贸然相认。因此嘱咐少爷,在我回来之前,要对小姐多加照拂。若有什么不敬之处,请三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雪樱一路都如身置梦境般,此时见到他语言诚恳,略觉心安,微笑道:“陆经理言重了。齐公子对我很好,没什么敬不敬的。”
云昊眉头一皱,目中精光闪耀,斜斜朝她看来。她亦无畏地与他对视,静静地说:“即使齐公子心中认定,我却不可随随便便地相认。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弄错,齐公子与真正的亲妹就再无相见之日,岂不遗憾?”她的声音如清泉流泻,垂目道:“我虽然身世不明,但若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确实是你的……亲妹,我……宁可一直等下去。”
陆豫岷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语中颇多赞许:“三小姐,就凭你这份心胸,亦让豫岷心悦诚服。”微笑着扫了云昊一眼,摇头道:“沪上的名媛明星们,若能跟二少爷套近关系,早就飞扑着过来了……倒是你,这般好的机会也不肯轻易认承,不愧是……四姨太的女儿,好,好。”一时颇多感慨,声音哽咽,连着说了两个好。
雪樱温然微笑,歉意地看向云昊,他却皱眉道:“你这傻孩子……若没有真凭实据, 我就能随随便便地认了你不成?豫岷已经把你的养母带来了,她就在楼上的藏书室里等着呢。”指指楼梯,微笑道:“我与豫岷还有话要讲,你自己上去问她吧。”
楼梯用黑白两色大理石镶嵌,配着大厅的淡黄色墙壁,线条不可思议的简洁,仿佛有种稳定坚固的魄力。云昊目送雪樱上楼,看她一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微笑道:“陆哥,这次多亏你,才能这般顺利。”
陆豫岷心里亦是悲喜交加,顿了顿才低声道:“我跟美术学校的校长要了介绍信,到青浦后径直去找三小姐的启蒙老师,一路几乎没耽误时间。也许是四姨太九泉下有知……冥冥中引导小姐归来。”
云昊听他声音异样,只装做不知,远远地踱到沙发处坐下,将扶手边上的雪地纱罩落地洋灯揿灭又打开,打开又揿灭。黑暗与光明切换间,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如舞台上的布景般幽幽隐灭,只见瓶中插的红玫瑰娇艳欲滴,迷离彷徨。
他静静地吸了两根烟,叹了口气道:“陆哥,我曾经梦到过云濛好多次。在梦境里,她只是个丁点大的小姑娘,披头散发地追着我跑,哭着喊着让我救救她。”想到从梦中惊醒时的凄惶,只觉身上犹自发寒,摇头笑道:“总觉得她还小,见她如茁壮的竹子般,婷婷玉立地站在我的面前时,反而像是在做梦。”
陆豫岷悄悄地走过来,打开烟盒看了半晌,微笑道:“三小姐……与四姨太真像,那天远远看见她站在钱庄大厅里哭泣,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简直……让人心都碎了。”
云昊嗤嗤地笑了,感慨地道:“她居然那么能干,第一名考进美术学校的西洋画系,还嫁得好夫婿,便是没我这个哥哥,照样平安幸福。我心里虽然极欢喜,却总像有点遗憾。”默默地想了想,微笑道:“听云濛说,妹夫在闸北开了一间纺纱厂,想必也是个正经生意人。你日后多多照拂,若有能帮忙的地方,不必向我禀告,出钱出力皆可。过几日再重重地给云濛补一份嫁妆送过去,莫亏待了他。”
陆豫岷突然目光游移不定,咳嗽一声,神色尴尬,半天才低声答个“是”字。云昊见他欲言又止,心中大奇,拧眉道:“有什么不对吗?”目光如电,斜斜一扫,只见他低着头不作声,额际竟然隐约汗水涔涔,心念一动,已是了然,淡淡地道:“里头必然有曲折黑暗,是不是?你一个字也不许隐瞒,立刻说给我听。”
到底是入秋了,风嗖嗖地从罗马式拱形玻璃窗吹进来,颇有凉爽之意。窗外天幕青森,星辰初明,远处街上仿佛有电车开过,雪亮的光柱缓缓刺破黑暗,又渐渐没入黑夜中。雪樱凭窗而望,只觉得一颗心乱到了极点,又惶恐又欢喜,喃喃道:“不知道当年母亲将我送出来时,究竟是什么用意?”
三德婶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娘当年心比天高,后来如愿以偿,嫁到齐家做四姨太。临去世之前,也许经历世事看透了什么,才偷着把你送出来。这只是我私心忖度,至于她到底怎么想的,那就是个谜了。”
雪樱脸色煞白,眼中困惑迷茫,轻声道:“原来齐公子……真是我的哥哥。”
话音刚落,便听楼下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砸破了,惊得人浑身震动。推门出来,凭栏往下看,只见沙发侧面的落地洋灯正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纱地灯罩滚到老远,仍在地上碌碌地打转。灯泡却已砸得粉碎,晶明璀璨的一地玻璃碎屑。
她见厅中气氛不对,忙忙地便往下走,刚转过拐角处,便见云昊如困兽般在大厅里乱转,听到楼梯响动,转目朝她看来,眼神如狂。
与宽阔富丽的楼梯相衬,更显得她单薄寒素,像个孤苦无助的小姑娘,张着怯生生的眼睛朝他张看,无声地祈求救助。云昊一瞬间心里难受自责到了极点,几步奔上楼梯,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沉声道:“云濛,都怪哥哥不好,没早点把你找回来,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他的语气阴沉激烈,似寓藏着无边无际的苦楚和爱意。他的怀抱温暖踏实,这是世上与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啊。人世是这样的可喜,她曾经失去那么多,上天却又连续不断地赐给她更好的东西。她忽然感动的热泪盈眶,将头靠在他的胸脯上,泪水汩汩如泉水奔涌,哽咽道:“哥哥,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哥哥。”
云昊被她叫的浑身一震,竟是僵住了,满腔怒火稍熄,半晌朗朗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有哥在,看谁还敢算计你。”拉起她的手往三楼走,笑道:“今晚你住顶层,又安静又看的远,我先带你上去。若是不喜欢屋里的装饰,尽管吩咐下人,让他们立刻重新收拾。”
雪樱一愣,摇头道:“明天还要上课,我还是回学校住吧。”
云昊哪里还肯放她走,紧紧握着她的手微笑道:“明早让司机开车送你去,你尽管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要拘束。”
她见他兴致极高,也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静静地随他到顶层去。
顶层的屋子十分宽大,进门便是一间小巧玲珑的前厅,放着梳妆台和丝绒沙发。隔壁是阔朗的卧室,与浴室相连。淡紫色织花窗帘里挂着一层白累丝纱幕,色彩柔和,床褥亦随着窗帘,用了一种润泽的粉紫,和睦温馨,如梦如幻。
她呵地叹了一口气,嫣然微笑,轻声道:“真漂亮,谢谢……哥哥。”
原来云昊昨晚送她回学校后,只是心绪不宁,回家便命佣人将顶层的屋子打理干净,先换上簇新的窗帘被褥,今日便恰恰派上用场。他正检视完衣柜,顺手将柜门合上,见她喜欢,扭头笑道:“过两日我带你去永安商场买衣服。八月二十日宅里预备举办宴会,到时候上海滩的头面人物都会到场,你那时可再也不能穿这么朴素了。”
雪樱皱眉道:“我最不爱这些宴会,祖荫他若有应酬,从不会勉强我去。你自己参加罢,别让我来。”
云昊已走到门边,旋动把手欲出去,听她如是说,缓缓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目光突然深邃阴沉,冷着脸说:“我已经吩咐陆经理印制喜帖,二十日举办宴会,庆祝齐家终于寻回三小姐,你就是当日主角,怎能不来?”
也不待雪樱回答,他竟然哐当关上门,蹬蹬地下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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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奈滴云昊要发彪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