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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溟说：“杨戬这个人，还不错。”
能够让他说还不错，那必然是十分好了。
“是他吗？”北溟问她。
“不是他。”泷九轻轻摇了摇头，“杨戬不是少昊，但少昊的元神，藏在杨戬的天眼之中。”若非他睁开了天眼，那即便他就在她身边，她也感觉不到。
他们，终究还是有缘分的呐……
只是，为什么是杨戬？
泷九如今七窍玲珑，看着杨戬的时候，看到的不只是他这个人，还有他将来的命数。虽不真切，但大抵的方向总是不会有差错的。
泷九心里叹息着。盘古选择了少昊，少昊选择了杨戬。杨戬，那又是另一个少昊吗……
承担了盘古使命的人，难道都逃脱不了那样的命数？
杨戬他，以后会很苦。
杨戬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子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有一丝悲悯与悲伤。他隐约觉得她似曾相识，但若曾经见过，他必然不会忘记，即便只是有人与她长相相似，那也绝对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子。
与北溟过招，堪称一大乐事，杨戬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场，却抑郁地发现对方非但没有用尽全力，简直可以说是只用了一成功力。
这是洪荒之前，妖族大神的真正实力。同样是九转玄功，对方的实力却远非自己能够比拟。
而他不知道，放眼大荒，能让北溟用上一成力量的，五指可数。
三人谈笑大醉，泷九的眸子却越来越清醒。
北溟点晕了杨戬，回头看泷九。
“北溟，我真有点不忍心，他的未来，比之少昊更为艰难。”泷九叹息道，“我们却不能改变什么。”
“各人自有各人命数，你无须伤心。”北溟安慰道。
泷九点了点头，食指划过杨戬额上天眼，一道金光闪过，天眼缓缓睁开。
在北溟的协助下，泷九将少昊的元神一点点抽离他的本命元神，细碎的金光落入掌心，只有小小的一个光球。
怔怔望着，泷九心上一酸，闭上酸痛的眼睛，茫然不知所措，缓缓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沉睡中清俊的脸庞，想到背负着同样使命的少昊，心里又是一软。“他不会有事吧？”
北溟摇头道：“少昊的元神本不属于他，抽离元神会给他造成损伤，但并不致命。这几日我又传他九转玄功，足够化解这些伤害。待他今后一番磨练，功力或许会在通天之上。”
“我很想帮你，但改变过程只会让结局更悲，让你活着也只是延长折磨。各人造化，你自珍重。”
盘古之后是少昊，少昊之后是杨戬，杨戬之后，又是谁呢？
泷九叹息着，纵然心生九窍，她也难以看清这人间。
而少昊的元神，她虽然找到了，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他复原。
“泷九，我们先回紫霄宫，找到鸿钧老祖再想办法吧。”北溟搂着她的肩轻声安慰。
泷九苦涩地笑了笑，点点头。
若鸿钧老祖在，他大概会有办法，可是他早已说过再不插手，即便他们回了紫霄宫，他大概也不会再露面了。
少昊如不能复活，那自己即便取到了他的元神，又有何用？
泷九却没有想到，转机来得如此之快。
呵呵，造化之神奇呐……
当初的混沌青莲有二十四花瓣，十二水莲花，十二火莲花，泷九所用的正是是凉性的十二瓣水莲花。
龙五曾说，育莲泉孕育了混沌青莲，十二瓣化为轮回莲，另外十二瓣却不知所踪。
其实，泷九曾经见过那朵火莲花，只是那时她仍不知道，只以为那是一朵灯花。
乾坤鼎中，育莲泉温水灌溉便会绽放的火焰花，开放到极致，便是火莲花。
多少次山重水复，多少的艰难险阻，一次次的分开和伤害，然而到了最后，她才知道，这一切早已注定好，注定他们终究还是会在一起。
历尽劫波，我们仍会在最初的地方相遇。
将金色元神置于莲心处，温水倾注而下，莲花绽放的瞬间，金光四射。
要炼尽十二瓣轮回莲，需要一千两百年。
一千两百年，不长，只是一个眨眼，但是等待让人觉得漫长无极。
泷九终于知道，北溟等着自己的六千年，又是如何难熬。而现在，他陪着自己，去等待另一个人的归来。
第一个百年的时候，他们等来了几位朋友，亲人。
从三十三天外回来的泰麒、凤莹、凤凉、玄铮、玄毅……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物是人非，人间几度偷换，当年的昆仑，那些欢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每一次回想，都只会在大笑中热泪纵横，再后来，泪也流尽了，便只有叹息着相顾惘然了。
泷九说，年轻时候的荒唐事，那一千年笑着说，后一千年说着笑，后一千年说着哭，后来又几千年，说起当时，只余一声叹息，一阵惘然。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洪荒那些事，也只能在他们的记忆中找寻了。
火莲花中的金光一日日圆润了起来，莹莹有玉石的光辉，泷九日日看着，不觉时光匆匆而过，只是紫霄宫外的桃花又开落了一次，她才知又是一年。
这一年的桃子长得特别好，有一棵尤其夺目，因为是泰麒从天庭移植来的蟠桃树，又借着育莲泉的灵力，长得比天庭那几棵不知好了多少。九千年成熟的果子，到了紫霄宫，不到一千年就结了满树桃子，让他们倒先尝了个甜。而那普通的桃树借了地灵，也不必天庭的蟠桃差上多少。
泷九捧着桃子，恍惚想起了扶桑果，那果子长得与蟠桃相似，便是长在地灵最强之处也是万年结一次果，唯一的那粒果子，却让她囫囵吞枣了……
泷九忍不住浅笑，被凤凉追问着原因，她才说起当年的事，几人估算着，从少昊的父母相识相爱，都如今也快有一万年了吧，那扶桑果也差不多到了成熟度的时候，几人合计着，故地重游，顺便将扶桑果摘来，解解馋。
北溟缓缓说道：“扶桑果自然是要摘的，但你们不能吃。”
玄铮不忿道：“你不至于这么偏着泷九吧，她都吃了一回了，这次怎么说也得轮到我们了！”
北溟挑了挑眉，说道：“少昊的元神虽然能够炼成，但肉身尚缺，要做肉身，扶桑果则是不二之选。”
玄铮立刻闭了嘴。
玄毅心想，有这么个笨蛋兄弟，他很是苦恼。
泷九含笑望着北溟，这事她没有说，但他一直都知道，也放在心上。
“北溟，谢谢你。”泷九握着他的手，轻声说。
“你无须对我说谢字。”北溟回握住她的手，“是我杀了他，若不能做点什么，我心里对他便始终存有愧疚。只有他重生，我才能与他公平竞争。”
泷九心中一震，抬眼望进他的双眸。
她何德何能，得二人深情相付。
一千二百年期满，火莲花终于凋尽了繁华，金色的元神光芒内敛，波光流转。
泷九强抑着颤抖，伸手接住了温暖的元神光球。
少昊……
我们回扶桑吧……
一千两百年，又是另一个人间，扶桑，已经不似从前，唯有扶桑树还是阳光下招展，扶桑花落了一地，流尽芳菲。
凤莹凤凉捡起了落花，茫然四顾，也只有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泰麒仰望着扶桑树，泷九和北溟的身影没入交错的树枝间，不见。
人间四月，芳菲尽了……
泷九的手落在了扶桑果之上，树梢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北溟一惊，揽住泷九的腰身飞离扶桑树。便在此时，一个苍老的笑声震慑天地，扶桑树的影子渐渐稀薄，树干上显出一个老者的身形。
众人大惊，围在一起做出防御姿态。
扶桑树神，十几万岁的长者，看了无数次东海的潮起潮落，多少回沧海桑田，他始终屹立在东夷的海边。
“孩子，很多年没有见过你了……”扶桑树神笑呵呵地望着泷九，眉眼里尽是慈祥的笑意，“我还记得，那年，你和你哥哥砍了我的树枝。”
泷九怔怔地望着他，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蓐收说，扶桑木能做出最好的琴，她便带着龙八出来，也是在那时，邂逅了北溟……后来，蓐收走了，龙八死了，凤鸣、龙吟也葬在了东海的海眼。那些事想起来仿佛还在昨天，却是一辈子回不去的昨天了。
到得了的地方便是咫尺，回不去的过去才是天涯。
泷九眼眶湿润，微笑着点点头，说：“是啊，当年我不懂事，砍了您的树枝。”
扶桑树神呵呵笑着，“孩子，这一次你要扶桑果吗？”
“是的。我想救一个人。”泷九凝望着他，“您能把扶桑果给我们吗？”
“扶桑果啊……我一共也只有两个，第一个，给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又送给了一个女孩。这是一万年前的事了……”扶桑树神撸着长须回忆，不胜唏嘘，忽又问泷九，“你要救的人，是不是一名男子？”
泷九点点头，道：“他便是那少年和女孩的孩子。他叫少昊，八千多年前，是扶桑的帝君。”
“少昊啊……”扶桑树神皱眉沉思，“这扶桑果，本是长生之物，如今看来，却总是离不开情之一字。”
若没有了情，要长生何用？
既已有了情，要长生何用？
人生唯有情难死啊……
“您能将扶桑果给我们吗？”泷九又问了一遍，恳求地望着他。
“可以是可以。”扶桑树神微笑道，“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只要我们能做到！”泷九大喜。
扶桑树神转眼看向北溟，“杀了我吧，用你手中的诛仙剑。”
北溟泷九相顾大惊，不解地看向扶桑树神，“为什么？”
“我曾七次看见桑田变沧海，潮起潮落，年年复年年……如今的人间，已经不是从前，了结这荒凉漫长的一生，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扶桑树神看着北溟手中的诛仙剑，“我永生永世，只能屹立于此，唯有诛仙剑，能够让我彻底摆脱这种禁锢。好孩子，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有人求生，有人求死。所求不同，其志一也。
方生方死，到了如今，他们也不会执着于单纯的生和死。
要劈开扶桑神树，这世上能够办到的，只有北溟了。
他点头答应。
扶桑树神长叹一声，树枝一动，扶桑果送到了泷九面前，不待北溟举剑击落，熟透的果子便落入泷九手中。
这八百丈的神木，十几万岁的长者，悠悠叹息，极目楚天。
诛仙剑！
时隔多年，再一次重现人间。
光华四射，剑气满乾坤！
这是极缓的一剑，却也是沉重到极致一剑，有人能一剑劈山，有人能一剑平川，但能够一剑破碎虚空的，只有北溟！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诛仙剑发挥了十成的威力。八百丈神木在混元剑气下，自树冠起，点点化为轻烟。
老者微笑着，在晨光中稀薄，终于完全散去。
这苍茫的东海之上，再不会有扶桑木。
日出扶桑，那只剩下传说。
当年，他们从这里开始，而如今，唯一的凭吊，也从人间消失。
泷九垂下眼睑。
天意从来高难问，人情老易悲难诉。
纵我一生，九窍皆开，也参不透这天意，看不透这人情。
口中的扶桑果仍带着一丝水汽——这是握在掌心的真实。
是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天意，既然难问，那便不问，人情老易，能握在手中的，便是应该去珍惜的真实。
龙六说，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可惜当我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些幸福已失去。
兜兜转转，多少年，多少事，既然命运给了她机会，让她能够再次拥有这种幸福，这一次，她绝不会放手，绝不会再一次眼睁睁看它自手中流去。
扶桑树倒下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强大的灵气从缝隙间涌出，将缝隙一点点撑开！
众人错愕地望着眼前的变化——那空间缝隙中涌出来的灵气实在过于强大，比洪荒前的人间更加强大！
“这……这是怎么回事？”泷九看向北溟，茫然问道。
北溟拥有时间空间的力量，也曾一剑破碎虚空，劈开结界，然而这样强大的灵力，明显来自于一个神秘的空间，却不是北溟所能创造出来。
空间的缝隙被撑开至三人大小，而后又慢慢合拢。
北溟神情凝重，突然脸色一变，震惊道：“是山河社稷图！”
“什么？”泷九怔了怔，恍然想起，少昊曾向女娲借山河社稷图，但山河社稷图怎么会在这里？
泰麒问道：“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里面的灵气怎么会这么丰沛？”
如今的人间因当年的天洪而灵气尽失，他们这些巫妖，都以灵气为食，没有灵气，便仿佛没有了食物，不能呼吸。因此这千年，别说是他们，就是天上那些妖怪——现在自称为神仙，也不愿意下人间，生怕减了修为。
现在乍见灵气丰沛的地方，众人自然忍不住好奇心一窥究竟。
北溟收剑，点了点头，道：“我先走，你们跟上！”
泷九握住他的手，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带上我。”
北溟回望她，仿佛有一个千年之久，他淡淡地笑了，温暖，却同样坚定地回握住她的手。
山河社稷图，少昊藏了八千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段黑暗的甬道，前方却有光亮。
不过是几十步的距离，泷九却觉得很长很长……
山河社稷图，物如其名，卷轴中藏有山河社稷，别有一番天地。而能展开多少山河，便看持有者的法力如何了。
这曾经是少昊所有之物，少昊能够展开的山河，又有多大范围？
泷九心想，可能是千里，也可能是万里，但是当他们走出甬道，进入这个世界时，泷九震惊地发现——这个世界，全然超乎她的想象。
身后的甬道已经合上了，一行人站在高山之上，震惊地环视四周。
东临碣石，观连天沧海。
仰望穹宇，见星汉灿烂。
天地之间，觉灵气盎然。
当是时，一轮明月照千山！
便是洪荒前的世界，也未必能与这个世界相比……
这，就是少昊展开的山河社稷……
震惊中的众人，忽地看到一个人影踩着祥云飞来，到了他们眼前，慢慢停下。
那是个有些年纪的老人，白头发白胡子，一张脸却好似孩童一般粉嫩青春，看上去万分诡异。老人撸了撸长须，笑呵呵问道：“请问一下几位仙友，可知道盘龙谷怎么走？”
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老人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泰麒急忙拉住他，问道：“请问仙友去盘龙谷所为何事？”
老人打量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海皇陛下明年开春要成婚，本仙君是来给盘龙谷几位龙神送请柬的。”
海皇？
泷九颤声问道：“可是真珠的哥哥，海皇？”
老人奇道：“不然还有还有哪个海皇？”
海皇一族，不是在洪荒封神之时便已遭灭族了吗？怎么会……
老人拉回自己的袖子，一溜烟飞不见了。
“这……这到底是哪里？”一个疑问在心间蔓延，但是答案昭然若揭，一个不敢想象的答案……
“你们说，盘龙谷，住着的，会是谁……”泰麒一顿一顿地说……
如果，海皇还活着，那……
泷九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北溟扶住她，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害怕，激动，不敢置信……
“我真不想去。真的。”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少不得要敲我几坛酒。海皇这个人，实在不是好鸟！”
“他本来就不是鸟，是鱼。”另一个声音说。
“六弟说的对，他不是好鱼！”
两座山忽地缓缓移动起来，打开一个缺口，又开始缓缓合上。
“快追！”不待泷九喊出来，他们早已飞身追上了。
四哥，六哥，是你们吗……
真的是你们吗……
山门不开，诛仙出鞘，剑气冲霄，只见一道强光劈下，两座大山立时被削去一半。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有人弄坏我们家大门啦！”
“夜麒，有人踢场了，抄家伙！”
“玄蒙，虽然你原型是乌龟，但不至于变成人了还这么龟速吧……”
“是玄龟，不是乌龟……”
倒下的大山，尘烟漫天。
月光下，尘烟中，十数个身影飞奔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人怒了。
有人哭了。
有人笑了。
有人又哭又笑。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原来，你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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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你将所有的力量注入山河社稷图，开辟了妖仙界，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与你一般，彻底物化。
——不，不同……你终究比我更狠。做了这么多事，你却没有让她知道。
——只要北溟拿到诛仙剑，十成力量之下，必然能劈开虚空，发现妖仙界……这一切，是少昊做的，还是天意偶然，又有什么区别。既然决定放手，便不要给她想起的理由。
——可是少昊，总有一些事情，在你我计算之外……我们没有权力去决定别人的铭记或者遗忘，或许我不该封住泷九的记忆，你也不该瞒住她一切。青莲已死，盘古残魂再无存世意义，你可愿意，代我活下去？
——什么意思？
——呵呵……你们，代我和青莲，好好活着。
金色的光芒在笑声中散开，回笼在少昊身周。
——我只能护住你一缕元神，只要你心存求生之意，终有一日，能够重见天日。
一千年，一万年，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我走之后，封印消解，茫茫天地，悠悠岁月，只要心中存念，你们终会找到彼此。
青莲，你若还在，必然也会微笑吧……
千万年前，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始无终的黑暗，还有黑暗中伫立了五十六亿年的女子，对着他浅浅一笑。
于是，有了光。
青莲，等等我……
这一去，再见，便是五十六亿年以后了。
那时，又是怎样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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