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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华被朱棣盯得不自在,又弄不清他到底何意,只好忙连声应是,让阿秋拿了一套未印经文的寒衣过来,又留了她在一旁研磨伺候。
一应备齐,仪华撑着腰徐行到案桌后坐下,握笔踌躇,面上颇有几分为难。
朱棣坐在炕上似在品茗,见她迟迟不下笔,便问:“怎么了?”
总不能说她是在犹豫选一份字数少的经文吧。仪华想了一想,面上微露倦意,道:“经文繁多,臣妾不知该抄写何种?”
朱棣对佛经不甚了解,听了皱眉思忖了片刻,沉吟道:“你看着办就是。”
正中下怀,仪华心思一转,即刻就想到佛经中字数最少的《心经》,遂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流传最广的一份经文,臣妾便择它吧。”说完,见朱棣无异议,这便翻开桌上的一本经文,握笔抄写。
浓黑的墨汁滴下,飘出一缕淡墨香。
闻到清冽的香气,朱棣捏着茶盏的手指猛的一紧,清晰的骨骼、腾起的青筋在手背上显出,下一瞬,“咚”的一声脆音在静谧暖和的屋子响起。
仪华停笔望去,就见朱棣手拿着茶盏磕在炕几上,深目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这边。当即,仪华心里漏啪一下,下意识的就审视的往自己身上打看,却发现朱棣的视线落在她笔下的寒衣上。
这一发现,再一联想方才朱棣的言行举止,仪华只觉今日的朱棣处处透着怪异。若是平日里,朱棣来归来,却也只是随口问问她的身子情况,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可今日却……
没予她分神细想,朱棣已起身走了过来,步伐沉稳而坚定,行走间,久居上位者的内敛、为军人的血气英武之气,自然流露而出。
阿秋怔然的望了一眼走来的朱棣,脸上惶然一闪,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研磨,退开一旁为朱棣让路。
“王妃,还是本王亲自来抄写。”走到案桌前,朱棣看着桌上寒衣,忽然说道。
见状,仪华越发觉得朱棣今日不对劲,心中纳闷之下,一时也暂忘了身上的不适,任由朱棣打发了阿秋退下,留着她在一边研磨侍候。
一时间,暖如春日的屋舍内,一片如水的沉寂,只有“沙沙”的纸张声发出轻微的细响。
然,随着室内逐渐地安静了下来,身上粘腻的不适感,腹中隐隐传来的阵痛,双脚长时间站立的酸麻……开始一点一点侵袭着仪华的神经。
仪华紧咬了咬一口皓齿,感觉稍是忍住了身上的难受,她方才轻吁了一口气,又凝目向朱棣看了一眼:他正握笔挥毫,神情专注且虔诚,笔尖下每一笔一划皆是细心勾勒,下足了力道与耐心——以至短短二百六十字的《心经》,竟然写了近半个时辰也未完!
一抹强烈的情绪闪过,仪华精神又提了几分,随之,身上的难受劲儿也加深了几分,让她直想立马出声打断朱棣的专注。可依朱棣今日的异样,此刻全身心投入的专注,她如何开心口呢?
好在没过多久,《心经》最后一字写出,仪华心下一松,却不及这口气松完,但见朱棣右手死攥笔管,久久未下笔写下“大行皇后马氏”几字,又眼看一滴浓墨因他手上的力道要滴落下来,寒衣将要被毁,朱棣却毫无所觉!
当下仪华一急,想也未想低呼一声:“小心墨汁!”,迅即往前俯身,伸手一把抽开朱棣握笔的右手。
正陷入过往回忆中的朱棣,冷不防让仪华一手挡开,右手往一边偏去,笔尖下的墨汁顺着力道往上空一划,几滴墨汁瞬时清溅上朱棣的衣襟、脸颊。
登时,朱棣脸上一黑,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就见仪华脸上冷汗涔涔,一手紧扣住案桌沿儿,一手捂着肚子,口里“唔唔”地痛吟。
没想到会见仪华这样,朱棣怔了一刹那,即刻反应过来,“嘭咚”一声退开身下的紫檀木座椅,起身扶住仪华,道:“你怎么了?”说罢,又忆起她临盆就是这月,心中不由一慌,睁大眼睛狠瞪着仪华,道:“你不会是这就要生了?”
仪华撑着他的袖口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朱棣震惊的面庞有两滴浓墨,想扯一扯嘴角笑一声,何奈肚子猛的一下剧烈抽痛,她止不住“啊”地一声痛叫,才大喘着气道:“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刚……才肚子撞上了……桌沿……啊!”
一句话未说完,又一阵抽痛传来,仪华尖声一叫。
尽管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朱棣却从未碰上这种情形,又听仪华是撞上了桌沿,他大骇不已,忙打横抱起仪华,就朝外叫道:“来人啊!传良医!”
话音未落,闻得仪华叫声的陈妈妈、陈德海几人已跑了进来,见朱棣一脸狼狈的抱着仪华僵直站着,他们脚下皆是一滞,这才由最镇定的陈妈妈上前说道:“没事没事!产房早备在右偏殿里,王爷您先抱着王妃过去。”说着一边引着朱棣往产房走去,一边又高声张罗着生产事宜。
因仪华生产就在这月,事事俱是准备的妥妥当当,四个稳婆、两个医女随时候命,至于什么白纱布、生产侍候的嬷嬷、婢女自不必说。遂,不过少时,侍人已备了生产物什,稳婆、医女们也跟着进了产房。
正受着腹痛的仪华,一见稳婆、医女如同见了救星,忙要忍着痛问些什么,朱棣一抢先一步,道:“王妃如何了?是惊胎了,还是自然生产?她先会儿可是撞上了桌沿!”
众人闻言一惊,脸上一阵煞白。
几个稳婆、医女更是一脸的惧意,生怕仪华有个好歹,到时她们只怕难有命活。
一意识到这一点,几人连滚带爬的急急跑了过去,哆嗦着手脚看给仪华检查。
仪华比谁都怕有事,一有医女身上触上她的手腕,忙反抓住医女的手,挣扎着半撑着坐起身,厉声说道:“孩子,我的孩子决不能有事!知道吗?不论怎样都行,就是我的孩子不能有……啊!”一声尖叫又溢出口,与此同时,仪华身子往空中一腾,就仰着头大口呼气,痛得躺回了床榻。
见仪华苍白汗湿的小脸上布满坚毅,只求保住她腹中的胎儿,朱棣神思恍惚了一下,便笼回心神,却又想起他将至而立之年,可子嗣稀缺至极。而仪华这一胎不仅是嫡出,又有道衍曾说极可能是男胎,万不能出何意外!
此念一闪,朱棣万分懊悔适才之举,竟一时受情绪影响,让仪华在一旁研磨,可事已至此再多悔无益,即下大跨一步,攥拳追问医女道:“王妃如何?她和腹中的孩子可会有事?”
医女让朱棣、仪华连番相迫,心下紧张连连,脸上更是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就结结巴巴的“奴婢”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幸在这时,擅长妇女之症的薛良医几人赶来,忙为仪华看了脉,又与稳婆相询了话,才知是虚惊一场,但到底还是惊了胎,生产少不得要多耗些时辰多受些疼痛。
但听了安然的话,仪华心里自是大安,极配合的喝了药,可一波又一波的剧痛传来,她痛得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叫迭起,听得一众人心中胆颤,忙不迭在旁劝道:“王妃,您可得忍一忍呀!您现在把力气叫完了,到阵痛过了,该让您使力时没力气的话,遭罪的可是小王子、小郡主!”
说着话,稳婆又拿过一捆儿白纱布,送到仪华的嘴边,劝道:“王妃您先咬住这个,忍了忍也就过去了。”
仪华双手紧攥住身下的锦褥,面上痛的狰狞地猛一张口,死死咬住白纱布,止住口里的惊叫声。
痛叫声没了,众人方喘了一口气,就见朱棣还站在一旁,陈妈妈忙给陈德海使了个眼色,陈德海心里明白,走上前就小声说道:“王爷不必太焦心,有这么多人在这看着王妃不会有事……您看可是出去,在大厅等候喜讯?”
产房男子沾了秽气,朱棣知道这一点。于是,再看了一眼满头大汗、发出“呜呜”哽咽声的仪华,又叮嘱了稳婆、医女等人几句,便和陈德海、薛良医等人退到了偏殿大厅外等候。
时至子夜的时候,产房内又传来仪华的高喊声。
看似一派镇定端坐在上位的朱棣,“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怎么回事!本王真是养了一群废物,王妃怎么又痛了起来!”
闻消息赶来,已陪坐了一下午一晚上的次妃王蓉儿,见朱棣一直在外守来了这么久,心中本就泛起了酸味,这会儿又见他一听到仪华的叫声就紧张得一脸铁青,再一想起当年她生小郡主的情形,一时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委屈。
良久,王蓉儿才压住心里的难言的滋味,让婢女沏了热茶亲手捧了过去,温柔相劝道:“王爷您莫急。依臣妾看,该是时辰到了,王妃要生了。”坐在王蓉儿对面的次妃李婉儿,微咳一声,扶着高高鼓起的肚子,苍白一笑,道:“女人头一胎生产最难,王妃这是第二胎了,不会有事的。”说话中,一手不停的在肚子上摩挲。
朱棣听两名侧室你一言我一语,也意识到他有些失态,这便接过王蓉儿奉来的茶,重新坐了回去。
也不知产房里面又折腾了多久,伴随着仪华又一次撕心裂肺一般的喊声,一道洪亮的婴孩哭声划破了殿宇,瞬间抓住了众人的心扉。
须臾之后,一个稳婆抱着猩红的襁褓跑了出来,不及喘息行礼一下,已惊喜叫道:“是小王子!王妃生了一位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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