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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追玉殿嫦娥女,下愧三春粉芙蓉。”
这是西川地方人人诵唱的两句诗,人人也都知道,这是形容被誉为“西川第一美人”——“玉流星”江芷的一首绝妙好词。
“玉流星”江芷的“美”与“威震两江”的铁少庭的“俊”是天下知名的——二人也同是名重武林的少年奇侠。
现在,这两个人就要结为连理了,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郎才女貌,谁不倾慕?
整个灌县县城都为之轰动了,人们拥挤在“都江堰”江家门口,一直到岷江口的江边上,长有十几里的街道上,全都站满了人。
大家伫候着江家嫁女的行列,虽然明明知道看不见那位美人儿的庐山真面目,可是能够看见她坐的轿子,还瞧得见吹吹打打的喜庆现象,这就够乐的了。
岷江口,停着一艘大官船,船上披红挂彩,是男方派来迎接新娘的彩船。
男家是赫赫有名的军功世家,铁少庭的尊翁铁中令,如今官拜重庆总兵,莫怪乎大船左右,站满了迎亲的卫队,朝阳下器械鲜明,甲胄交辉。
铁总兵特别派了一名姓郭的守备,负责到灌县办理迎亲之事,这位郭守备在岸边上早已伫候多时了。
岷江口因为停了这么一艘彩船,相形之下,别的船可就显得丑陋不堪,太不相衬了!
大船两侧船舷上,各站着四名挎腰刀的卫士,凡是见有靠近的其它船只,就大声地吼着,不许他们靠近,两侧民船,噤若寒蝉。
一艘高桅杆破旧的小篷舟,徐徐地驶进江口,向岸边拢来。
操船的头戴马连波大草帽,四十上下的年岁,黝黑的面颊,尖尖的下巴,一身渔家装扮。
这个人好似聋子似的,压根儿就没听见大船上的喝斥声,他大咧咧地把船向岸边靠近,手里扔出了一个绳圈,不偏不倚地套在了岸边的木桩之上。就这样他两手交替着把小船拢到了岸边,身子一跃,己跳上岸。
公门里干事的主儿,岂能吃这一套。
这汉子不是刚上岸吗!迎面可就被一名卫士踹了一脚,这一脚还真不轻,正踹在这汉子的右腿跟上,那汉子一踉跄坐在地上。
顿时拥上来三四名卫士,把这汉子围在了当中。
一名卫士手指着他大声斥道:“个龟儿子!你耳朵聋了吗!这里不许停船。滚!再不走,老子宰了你。”
说着话,抡圆了“叭叭”就是两记耳光。
被打的汉子两手挣扎着,嘴里咿咿哑哑,却不知他说些什么,就是没有走的意思。
带刀的老总,可不吃这一套,三四个人合力把这个汉子抬了起来。正要往水里扔。
猛可里一人大喝道:“慢着!”
各人看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负责迎亲的郭守备,一时吓得松了手。
那汉子由地上爬起来,惊悸地向这边看着,嘴里咿哑地乱声叫着。
郭守备哈哈一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几个胆敢在这里惹事,还不快退下去。”
四名卫士一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手指那汉子道:“这家伙是故意惹事,请守备”
郭守备沉声道:“不要说了,这地方人家就来不得么,你们下去。”
四卫士碰了一鼻子灰躬身退下。
郭守备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汉子,四十一二的年岁,年岁不大两鬓却有了白发,黑瘦的脸,身材又瘦又高,一双深陷的眼睛珠子,透着机灵,在目眶子里,骨碌骨碌转个不休,身上黄丝绸子的一套短衫裤,足下是一双多耳芒鞋———副当地土佬儿的装束。
这样的一个人,谁看了也不会起眼。
郭守备沉着声音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惹事?”
那汉子比手划脚咿咿哑哑讲个不休,敢情是个哑巴。
郭守备气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频频挥着手道:“去!去!快一边去吧!”四周看热闹的人也由不住都哄然地笑了。
那个哑巴像是看懂了,转身就溜。
他也没跑远了,就在附近的一个面摊子上坐了下来,比着手势要了一碗担担面,加了很多辣椒,唏哩呼噜津津有味地吃着。
谁也看不起一个哑巴,大家注意力可就移到了正前面的大街上。
这时候,可就听见了唏哩哇啦地吹奏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两列迎亲的卫队,把人群向两边用力推开,空出了正面的空地。在这块空地上,女方新娘子要在这里下轿,男方代表郭守备要举行一个简单的迎亲仪式,地上铺着一块崭新的红布,设有一张喜桌,上设油盏。
一列长鞭炮霹雳叭啦地燃点了起来,小孩子叫笑着满地拣抬着未爆的纸炮,大人笑小孩叫,乱成了一片,叫笑声中可就看见了新人的彩列。
排场还真不小,前面是三十人大列的吹鼓手,后面是四匹骏马,分别乘骑着女家的亲属四人,再后面才是一乘八抬的红顶大轿,彩轿两侧跟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丫鬟婆子手里都抓着一块大红手绢,摇呀摇的,慢慢地走近来了。
“新娘子来罗!”
“新娘子来罗!”
大人叫,小孩跳,街两旁的群众拥挤得像是两堵墙,水泄不通。这当口儿,那个吃面的哑巴,却丢下了面碗,全身站在板凳上,也跟着大家看新娘子。
新娘子的轿子来到了面前,四匹马上的人都翻身下马,四个人是女方的亲属,其中之一,也就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新娘的胞兄,人称“破空拳”江杰,西川地面上很少有不知道这个人的。
这人三十一二的年岁,生得鼻直口方,英气勃勃。
由于“玉流星”江芷的父亲“神医”江大春,三年前不慎坠崖而死,这件婚事,就由“破空拳”江杰出来主持。
郭守备老远大步赶上,抱拳道:“江大相公有劳,有劳。”
“破空拳”江杰也施礼道:“应该,应该!郭老爷多辛苦了。”
喝了送迎酒,男方大船上下来一个女眷——“剪空春燕”铁小兰,她是铁少庭的胞妹,是专为来迎接新嫂子的。
只见她二十不到的年岁,高高的身材,一身大红,气质妍丽丰逸,高贵华美,举止清秀幽淡,雅丽舒徐,不愧是大家闺秀。
两名秀丽的丫鬟跟在她身子后面,一行三人姗姗行到了轿前站定。
这时候,在场各人出乎意外的一片安静,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眼睛都睁得极大,就等着一睹轿子里佳人的风采。
“剪空春燕”铁小兰含着微笑,揭开了轿帘,四周爆出了一片赞美之声。
新娘子头上盖着盖头,一身大红,虽然看不见她极艳的芳容,却看得见她妍婷的身材,纤纤玉手和露在云鬓香肩之间的一截玉颈,当真是凝脂白玉,引人入胜。
只见她慢移莲步,在“剪空春燕”铁小兰的扶持之下,先向四亲人一一大礼,遂又慢慢转过身来,向大船上行去。
就在这一刹那,人群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
那声音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一股子难受,似闷又哑,欲朗又掩。
在众人惊闻动心的一刹那,一条人影起自人群,足足拔起了有六七丈高下,像抄波的燕子蓦地向下一落,正好落在新人行列之间。
光天化日,正在接亲仪式进行之下,这种举动太惊人了。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正是方才大闹河岸的那个哑巴。
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儿!
只见那个哑巴嘴里哑声怪叫着,即向新人“玉流星”江芷身边扑近。
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得在场主客双方,俱都大吃了一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胆敢当众劫婚!
郭守备职责所在,大惊中也顾不得眼前的礼节,由于他站立的地方,距离新娘最近,正好首先迎上那个劫婚的哑巴。
怒极之下,这位守备老爷“呛啷”一声拔出腰刀,即飞起一只有腿,照着这个哑巴身上踹去。
四下秩序,一时大乱。
那个哑巴,端的是一身好功夫。
郭守备一脚踢到,却被哑巴一探手就抓住了脚脖子,只见他面现怪相地哑叫了一声,用力一拧“喀喳”一声骨响,郭守备痛得“哎哟”一声大叫,一条右腿已被生生折断。
哑巴右手向外一翻,郭守备一连在地上翻了两个斤斗,栽倒在地,只痛得全身打抖。
他因为职责在身,虽重伤之下,犹不敢疏忽职守,当时大声喝叱道:“拿人哪!”
两侧卫队早已自动奔前,此时闻令,更不怠慢,各拔腰刀,众声喝斥中,一拥而上。
眼看着十数把寒光断断的钢刀,一齐向着那个哑巴身上猛砍直劈而到,盘算着那个哑巴,即将是如何惨不忍睹的一副形象!
事实上,大大的不然。
十数把钢刀围攻之下,那哑巴只伸出一双黑瘦的胳膊,看不清他是怎么的一个姿势,总之,在他伸出的双手一阵乱舞之下,来犯的十数口钢刀,一齐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上来的那伙卫士,更是不攻自散,丢了手里的刀还不说,一个个跄踉跌倒,叫嚷成一团。
那个哑巴嘴里“咿哑”大叫着,把拾在手里的十数把钢刀一阵乱拍急折,兼以双足乱踏,刹那之间,已成为一大摊破碎烂铁。
这番情景,看得每个人胆上生毛,俱不禁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这当儿“破空拳”江杰,已把妹妹快速地搀回轿内,愤怒之下,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大吼一声,腾身而起,落向那哑巴身前,一拳向哑巴后心上打了过去。
大家乍见新娘之兄出手,俱都大声喝起彩来。
群众的心理是微妙的,人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意,真恨不能现场能出上几条人命才算过瘾。
“破空拳”江杰是有名的少年侠客,武功自是不同于一般,他既然出了手,大家料想着那个哑巴是活该倒霉了。
事实上,又不是那么回事。
江杰既以“破空拳”成名江湖,自然拳上功力可观。这一拳由于是在怒火头上,更用了十成力道“呼”一声,直逼后心打到。
哑巴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就在江杰的拳头眼看着即将打中背心的一刹那,他身子如同一阵风似的“呼”地一下子转了过来。
他身子扭曲着,就像是一条蛇似的。
江杰那等凌厉的一拳,居然是打了个空。
众目睽睽之下,江杰不觉脸上一红,怒火中便展开一路“混天拳”该拳共分十三式,又名“混天十三拳”.乃江杰最为拿手,却又不轻易用的一套厉害拳法。一经展开,但只见拳影漫天,虎虎生风,不怒不慑,却备刚柔之气,又缄缕极密,不露痕迹,端的是横绝六合,别开天地。
然而那个哑巴的身法更是高不可测。
只见他时蹲乍伏,倏起又落,左舞右闪,弓前缩后,妙在江杰的每一拳,都是差在毫厘之间,而未能打中其体。这番情景,倒像是大人逗小孩子玩耍一般,一任江杰拳式是何等猛厉,却休想占半点便宜。
哑巴一边与江杰动手过招,那双眸子却不时注意着彩轿的动静。
这时男方乘乱就想把轿子抬上大船,可是却未能逃开那哑巴的双眼。
只听他“咿哑”地一声怪叫,身子蓦地腾起,却把头上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远远向轿夫掷来。
顿时,就有两个轿夫栽倒,那顶大花轿猛地向下一栽,差一点把新娘子给栽了出来。
那个哑巴叫嚷着扑向轿前,双手一阵乱翻,几名轿夫,被高高抛空而起“扑通!扑通!”一连串的水响之声,俱都坠落江水之中。
“破空拳”江杰怒吼声中,抖出了一杆“蛇藤棍”抡圆了向着哑巴当头击到,却被哑巴劈手给抢了过来,江杰还想扑去,那哑巴劈空一掌击出,江杰全身一个颤抖,顿时就僵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喊杀中,十数名卫士再次扑上来,刀剑齐下。
这一下子,似乎把那名哑巴给惹火了,只听他嘴里连声怪叫着,不退反进,身过处,那几个亲兵卫士纷纷被抛空而起,刹那间,跌了个唏哩哗啦,鼻青眼肿。
哑巴仍然不变初衷,目的乃在轿内的新娘子,一路起纵如飞地扑向轿前。
这当儿,轿内的“玉流星”江芷,再也难以保持缄默了。
就在那中年哑巴扑向轿前的一刹那“玉流星”江芷蓦地拉下了头上的盖头,一声娇叱,一掌直向着迎面哑巴头上劈来。
掌风飒然,有如刀劈!
中年哑巴似乎具有不可思议的身手,在“玉流星”江芷的凌厉掌势之下,他身子陡地向左一闪,滴滴溜一阵子疾转“玉流星”江芷那等猛锐的掌力,竟然化为无影无形。
“玉流星”江芷大惊之下,更不甘示弱,她足下力点,已自轿内窜身直出。
像是一片红云般地凌空直起,直到此刻,现场各人才算真正的看见了“玉流星”江芷的芳容。
虽然是惊鸿一瞥,亦可见其清澈神姿,绝代芳容,当真不愧为西川第一美人。
眼看着她凌空飞下的身子,与抖出的一双皓腕,直向着那中年哑巴身上扑去,有如飞鹰搏兔,野鹤归云。
中年哑巴嘴里“唔咿”一声怪叫,身子猝然腾起,他出手如电,只是一伸一转,已把空中的美人儿擒在手中,只见其右手轻轻拍向江芷后背。
“玉流星”江芷欲挣无力,娇吟了一声,顿时伏在他肩上人事不省。
全场大惊,只是却无人再敢阻拦。
眼看着那中年哑巴抱持着江芷,倏起倏落地直向江边扑去。
猛可里一声清叱,一条倩影,自右侧袭上来,现出了“剪空春燕”铁小兰娉婷的身影。
这位小姐急怒中,展开了她的一对“鸳鸯刀”身子向前一凑,右手鸳鸯刀劈顶直下,左手鸳鸯刀,却贴着地面,飞卷而出,如同一道长虹,向哑巴后背上砍来。
这一双刀施展得疾快无比,眼看着那哑巴已在刀光笼覃之中,却只见刀光下的那个中年哑巴,身子一拧,硬硬地向左面错开半尺有余。
铁小兰上面的一口刀,可就落个空。
同时间,那哑巴的一只右手,已抓在了铁小兰的另一口刀身之上。
“剪空春燕”铁小兰用力地向后夺刀,那口刀在哑巴手掌中有如钢打铁铸一般,休想抽动一分一毫。
铁小兰猛然抬头,却只见哑巴在盛怒之中,一双眸子内精光迸射,那副样子,简直就像要把她生吞了一样。
铁小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遂觉出手上钢刀起了一阵颤抖,却见哑巴已松开了手,频频向自己冷笑不已。
那口被哑巴抓住的鸳鸯刀,显然已改了模样,刀身上现出一个清晰的手掌痕迹,非但如此,五指内力触处,刀身上已被贯穿了五个透明窟窿。
“剪空春燕”铁小兰有生以来,也没有见过这等怪事,当她目注着这口刀时,吓得全身冷汗涔涔。
哑巴也并不为难她,他带着胜利的冷笑,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慢慢扫向在场各人
凡是跟他目光接触过的人,无不瞠目变色。
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向他出手了。
哑巴一只手抱着“玉流星”江芷,大步走到了“破空拳”江杰跟前。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在江杰颈后用力地拍了一掌,江杰身子踉跄倒地“哇!哇!”一连吐了两门痰,穴道算是解开了。
那个中年哑巴“哇啦,哇啦”地说了几声,一只手向江杰比着手势。
江杰是“瞎子吃芥未”干瞪眼,一句也不懂,同时他也明白,对方是个哑巴,虽然口不能言,却是武林中一个罕见的异人,在场各人简直是无法与之抗衡,如不知趣,只怕更要大大吃亏。
所幸,那个哑巴旨在劫人,并无害人之心。
他虽咿咿哑哑说了半天,无奈对方一句不懂,他也就懒得再多说了。
转了个身子,他又来到了“剪空春燕”铁小兰面前,原来铁小兰早已为哑巴的超人神功吓呆了,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那个哑巴却弯腰把那口留有他指痕的鸳鸯刀拾起来,重新交在了铁小兰手里。
他手指着刀上的指痕,咿哑地说了几声,比着手势,脸上带出自豪的神色。
铁小兰虽不知他说些什么,却猜出了他的意思,那哑巴显然是要她留着这口刀以示外人的意思。
哑巴比说了一阵,确定再没有外人与他为敌之后,才扛着江芷向江边行进。
他的那艘篷舟就系在江边,他走到了船边,先用脚尖把绳套踢落,随后飘身而下。
偌大的一个人,更何况还抱持着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该是何等之大!事实上却是轻如鸿毛。
两个人落在小船之首,那艘小船,只不过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众目睽睽之下,这艘小篷舟一径地顺着岷江江水,一泻如箭而逝。
“玉流星”江芷渐渐地醒转。
她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在一个人的抱持之下,正向着云雾飘渺的山岭间行走着。
先是一惊,可是她立刻就镇定下来。
她发觉到抱持着自己的那个人行进的步子极快,自己在他抱持中起落前进,有如狂风飘絮,但只觉得两耳生风,轻快极了。
“玉流星”江芷在武林中,正是因轻功见长,所以才博得了“玉流星”这个外号,可是她此刻默默察看这个抱持自己的人,那身杰出的轻巧提纵之术,真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倍。
他似乎完全是靠着一双足尖前进,往往只轻点一下,即可前进丈许,一双足尖走在路面,看来宛似凌空踏行一般。
“玉流星”江芷在短时的回忆观察之下,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是在迎亲仪式进行中,被一个哑巴给劫了去,那个哑巴也就是现在抱持着自己行走的人。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的,难以令人相信。
可是却又是千真万确的实在情形。
想到这里,江芷由内心潜升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她慢慢把真力提贯右手,偷偷观察着那个哑巴的身形部位,觉得在他背后“志堂”穴上下手,必可制其死命。
一念触及,杀机顿现。
江芷不敢把内力贯足了,为的是怕惊动了那个哑巴,她只贯注七成真力。
这等功力,以她的手法足可贯穿一堵土墙,以之袭人,自是可怕之极。
江芷一心泄恨,却未曾想到这个哑巴既能以手当刃,该是身负何等功力之人,又岂能受人暗算?
她似乎没有想过这事。
心念一动,立即下手,倏地五指齐并如剑,直向着那哑巴背后“志堂”穴上力击了下去。
“噗”地一下子击了个正着,想不到那哑巴身上竟是出奇的软。
“玉流星”江芷的一只手,有如插在了一堆烂泥里一般的容易,她心里猝然一喜,身子也就自对方怀中一挺而起。
待到她身子落下之时,才忽然发觉到自己的一只手,仍然插在对方背后肌肤之内,心中一惊,用力地向后一抽,却是纹丝不动,敢情已经陷在了对方肉体之内。
一瞬间,她觉出对方体内,有如火一般的焚烫难熬,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哑巴身子是背向着她,这时突地向前一躬“玉流星”江芷的身子就像一枚球似地抛了出去。
江芷飞出的身子,直向一堵山石上撞去,她单手一托石面,整个身子倒起如隼,在空中翻一个身子,才轻飘飘地落下地来。
那个中年哑巴却用一双沉着的眼睛盯着她,脸上表情不惊不怒,却是很严肃。
“玉流星”江芷冷笑道:“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哑巴用手指了一下山上,又伸出一根拇指,一根食指,比着弯了一下,嘴里咿哑地说个不休。
江芷赌气地叹了一口气,纳闷道:“谁懂你说的什么鬼话!”
她猛地转过身子,正要向岭下遁去,可是面前这哑巴却已察知了她的用心,风也似地飘到了面前,江芷用奇快的身法,一连转了几个方向,可是那个哑巴却用更快的速度,陪着她一连转了几个方向,俱都是拦阻在她面前。
“玉流星”江芷其实早已经领教了这个哑巴的绝世身手,只是还不死心。
这时见状,她不得不失望了。
一股怒火,燃烧着她,她猛地向着对方这个哑巴咽喉上运指插了下去。
哑巴嘴里“唔”地怪叫一声,风也似地旋转开来,江芷走了个空招。
她怒火头上,身一拧,右手向下一沉,改用出一股“五行内力”向着哑巴腰肋之间力击过去。
所谓“五行”指的是“心、肝、肺、脾、肾”这种力道一经聚结,简直是无坚不摧,端的是厉害之极。江芷若非是怒到了极点,断断不会施展出这等杀手。
“五行掌力”一经使出,有如一根风柱般地向着那哑巴腰间袭到,只听得“砰”的一声,击了个正着,就只见对方哑巴身子有如一个大球似的一路滚翻急跳,江芷心中一喜。
陡地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哑巴,却又好端端落在面前,江芷心中一呆,伸手就向哑巴脸上抓去。
哑巴哈哈一笑,手掌陡地一翻,江芷就觉得对方手掌心内,似有一股莫名的吸力,不容她稍缓须臾,那只伸出的手,就被对方握在掌内。
哑巴施展的是一手“拿穴手”江芷顿时身软如绵,差一点坐倒在地。
她还能开口说话,她始终想知道这个谜。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说了这句话,她又后悔了。
果然对方比手划脚,咿哑地又说了一通,依然是听不懂。
哑巴很生气地怒视着她,比着手势,大概是警戒她不可再图逃跑的意思。
江芷一阵伤心,落下泪来。
哑巴见她落泪,显然是吃了一惊,他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呆呆地注视着她。
这样子使得江芷又气又羞,她把身子扭向一边,擦了一下泪,冷笑道:“看什么?”
哑巴却由身上取过一方绸帕递过去,嘴里“嘻嘻”说了几句,指一指山头,又比了一个高过自己的手势。
“玉流星”江芷一惊,道:“你是说山上有个人要见我?”
哑巴连连点头,面色大喜。
总算问出了一点头绪,江芷心里可就更起了狐疑,哑巴还一个劲儿地要递手帕给她。
她把他的手推开道:“我自己有。”
说完无可奈何地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绸帕,用力地擦了一下鼻涕。
哑巴指了一下地上的石头,自己先在一边坐下来。
江芷冷笑道:“跟你个哑巴还能谈出什么名堂来!你这么做大错特错,等于是强盗,你知不知道?”
哑巴连连点着头,脸上表情也似颇为沉痛,他两只手用力地互捏着,显示出他内心的自疚。
江芷立刻把握住机会,说道:“人都会有错的,只要能改,你现在补过还来得及!”
哑巴一片茫然。
江芷好言道:“你现在放我回去还来得及,我一定既往不咎,也不告诉他们你住在哪里。”
哑巴直直地看着她,显得心绪很不安宁的样子。
江芷焦急地道:“怎么样?”
哑巴忽然怒形于色,用力地摇着头,嘴里怪声说着,手指山头,又比着先前同样的手势。
江芷真恨不能给他一掌,可是她知道这个人武功太高,自己这么做是徒取其辱,只好忍下了这口气。
她轻轻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答应跟你回去就是了。”
哑巴大喜点头,两只手翘着拇指,连连晃动。
江芷道:“可是我先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哑巴一只手抓着头发,想了想,忽然大笑,江芷正自不解,哑巴已拿起一截枯枝,在地上划了划,写出了几个字,江芷细看,写的是:
“是我师弟。”
“你师弟?他为什么要见我?”
哑巴写了“因为”两个字,却又用脚抹了改写道:“你见了他就知道。”
江芷不解地说道:“你师弟也是个哑巴?”
哑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江芷的心里稍稍平和了一些,总算还有个能够通人话的。
她左右打量着道:“这是什么山?”
哑巴写下“青城”两个字。
江芷盘算一下,青城山离岷江少说有上千里的路程,这个哑巴好快的脚程。
“你师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哑巴想了想,写下“美男子”三个字,他那张黑脸上绽开了自得的笑容。
江芷的脸红了一下,冷笑道:“也有武功吗?”
哑巴的头,连连点动,大拇指频频翘起。
“比你还高?”
哑巴又是一连串点头,用石块在地上写下:“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八个字。
江芷撇了一下嘴,冷笑道:“你少自吹自擂,武林中能人多的是,我就不信没有人能敌得你们师兄弟!”
这一次哑巴倒不和她争,只看着她傻笑不已。
“玉流星”江芷能知道的都已知道了,自忖着逃走无望,只好跟他走一趟了!
她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去一趟,倒要见识一下你师弟又是一个什么玩艺儿。”
哑巴一听她侮辱师弟,顿时瞪圆了眼睛,头上一丛短发簌簌地动了一下,江芷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吭声。
哑巴站起来,遂又作势想要把她拉起来。
江芷后退一步,道:“我自己走。”
哑巴摇头表示不可。
江芷怒嗔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跳崖自杀。”
说完真的作出要跳崖的动作,这一来那个哑巴果然软了下来,后退一步,连连点头,只是一双眸子左右闪烁,一副防患于未然的样子。
江芷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吧,我跑不了的,你那么高的武功,还怕我跑了吗?”
哑巴点点头,用手向前指了一下,要她先行。
江芷陡地提吸真力,施展出轻功中“燕子飞云纵”的提纵绝技,一连十八个起落,已走出百十丈外。这等轻功,在武林中确是少见。
她身子方一站定,回身看,那个哑巴仍然贴身立在身后,脸上一红,才知对方无论哪一门功夫,都要较自己高出许多。
这么一来,她算是完全死了心了,只得死心塌地地往前走。
山路虽是崎岖,可是在他们两个身负轻功绝技的人来说,自是算不得什么。
青城一山,在蜀省一地来说,最是钟秀,山上道观极多,庵寺连云。
但是哑巴指示的道路,却是远离人烟,只见奇石异草,白云青冥,深入之后,更似人间仙境。
在哑巴指示之下,又拐了几个弯,才来到了上覆白云的极高山地。
“玉流星”江芷都已累出了汗,回身看那个哑巴,却像是无事人儿似的。
“到了没有?”江芷气喘吁吁地问。
哑巴点点头,一双眸子却注视着江芷身上——那是一身大红的新娘嫁裳,有几处都皱了,脏了。
哑巴好像很关心她这件衣裳,他走近去,小心地把她衣裳上面的脏处擦干拂净,脸上才又带出一丝欢喜之色。
江芷赌气地把脸转向一边,她本来是满腔愤怒,决心不与对方罢休的,可是这个哑巴的一切,却又使得她简直是无可奈何,跟这样的一个人气也是气不来,也是白气。
他葫芦里到底是卖什么药?江芷还是莫名其妙,虽知是去见他的师弟,可是为什么要见他?仍然是一无所知。
哑巴指了一下石头,示意她休息一下。
江芷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天风冷冷,白云滚滚,江芷昔日亦曾来过青城,不过那只是在山中各处道观走走,纯粹是踏青览胜,哪里像今日这般苦走。
她四下一打量,才惊于青城之壮观钟秀,只见一片青葱,万叠重翠上衬青天,下映峰顶白雪,确实美极了,真有“人在图画中”的感觉。
一阵山风,冷飕飕地吹袭在她身上,一时使得她又触及伤怀
她想到了家中诸人,也想到了那位尚不曾谋一面的铁公子少庭,不,他应该算是自己的丈夫了吧
自己虽然不曾见过铁少庭,可是从哥哥嘴里知道他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人品好武功好,并且也曾看过他的人像,算得上是个英俊男子。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好挑剔的了。
她满打算着嫁过去,自己好好做一个妇道人家,丢下宝剑,做些女红,小心侍奉公婆,做一个贤淑的妇人。
这种想法,在她来说虽是陌生但是很有点刺激的感觉。
谁又能会想到,偏偏会在这件节骨眼上,生出了这么一件怪事,真可说是旷绝今古的怪事,竟然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哑巴给擒到了山上,未来的一切,尚还不得而知
江芷心里这么想着,真有说不出的、难以排遣的遗愁别恨。
一切都是命运。
这个婚事很可能就这么砸锅了。
她有点遗憾,可也在下意识里又有一点开脱的感觉。老实说,她还有点怕做新娘子,怕那使人窒息的洞房之夜!好了,现在起码暂时不用再怕了。
她默默无言地想着心事,一旁的哑巴可又在催促了。
哑巴比着手势,样子像是在告诉她快到了。
仍然是由她在前面走,二人绕过了眼前的岭陌。
面前是翠绿的起伏山岭,又向下行走了里许山路,便见一片向阳的绿色坡地。
首先入目的,不是这片绿色坡地,而是建筑在坡地之间的一幢竹造房舍,尖尖的顶子,展开的檐角。
一切全是用青绿的翠竹筑成的,竹墙上爬满了山花,确是别具匠心,好看极了。
当然,此刻江芷的心情不同。
她只是感觉这片房屋不俗,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哑巴指了一下那片竹舍,连连点头。
江芷冷笑道:“你师弟如果也像你一样不通人情,我也无话可说;要是他还有一点人性的话,那我势必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哑巴比着手势,眼睛里却现出了泪痕。
这种表情,倒使得江芷莫名其妙了。
好在地方到了,一切等见着了他那位师弟再说。
二人施展轻功,很快地来到了竹舍跟前。
首先入目的是,正门入口处,悬挂着的彩花与一方大大的“喜”字匾额。
江芷心里一动,暗忖道:“这倒巧得很,他们这里也在办喜事呢!”
心里想,嘴里可不好意思问。
进了门——好雅致的一间堂屋。
四面轩窗开着,糊着紫罗纱的窗帘,堂屋内的一切摆设非竹即石,壁间挂着几幅字画,字是狂草,画是竹子和兰草!
几上有一个三足的小银鼎,燃着檀香,缕缕清香沁人心神。
应该是一个很舒服的家了,可是江芷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松快的感觉。
哑巴关上了门,身子一闪,极轻快地转到了一间房前,轻轻地揭起帘子,向里面注视了一下,遂又迅速地来到了江芷面前。
江芷忍不住冷笑道:“你师弟呢?”
哑巴用手向那扇门指了一下,面色十分沮丧,他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事,两只手掩着脸,现出一种痛苦的样子。
江芷顿时一惊,道:“他为什么不出来?”
哑巴放下了两只手,一双眼睛红红的,默默地摇了一下头。
江芷怒声道:“你捣什么鬼?”
她身子快速地飘到了那扇门前,猛地掀开门帘,一股浓重的草药气息传出来。
这种味道,她是熟悉的,以往的年月里,她陪着父亲,焙制各类不同的丸药膏散
现在她陡然闻到了草药的气息,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
她看见一个年轻人,平平地躺在一张石榻上,石榻上放着一方熊皮垫褥,看上去舒服极了,可是睡在上面的那个年轻人显然不舒服。
如果这个人,果然就是哑巴的师弟的话,那么哑巴倒也没有说谎,因为他确实很英俊,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他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面色白哲中带有异常的红晕,长眉如剑,鼻直而挺。
他也许是睡着了,或许是在昏迷中,脸上含着深深的痛苦,眉头微锁,牙关紧紧咬着。
江芷当然不会很仔细地去打量这个陌生的青年,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即退回了原处。
哑巴频频点头。
“他怎么了?”
哑巴面上立时浮起了一丝悲哀,两只手无力地抬起,把脸埋在掌心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芷又气又奇地道:“你把我带来是为了什么呢?”
哑巴放下了手,只见他喉头频动,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转身走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来。
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
江芷跟过来,道:“你师弟怎么啦?”
哑巴苦笑了一下,拔出了一枝笔,蘸些墨,在纸上写道:“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