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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镇山声色俱厉,威势凌人,但他心头是沉重的,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轻杀一人。
八名神风门门人与那一名头领面色如土,叩首触地,哀哀求饶。
薛镇山硬下心肠,向站在一旁的另外二十余名神风门人喝道:“本座以门主之金批令箭下令,着令尔等将他们九人速行诛却!”
那二十余名神风门人同样的面色如土,闻言略一迟疑,但却立刻朗应一声,各自抽刀拔剑,分由三面掩了上来,不由分说,将跪在地上的九人悉数杀死。
原来神风门中门规极严,通敌叛门,律应寸磔而死,那二十余人俱皆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沾上这样重大的罪嫌,又怎敢违抗薛镇山之命?
薛镇山把视线由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转了开去,偷偷吁出一口粗气,仍然面色阴沉的道:“尔等之中,是否尚有叛门通敌,而未被本座发觉之人?”
那二十余人闻言大惊,刷的一声,俱杰克地跪了下去,同声叫道:“总护法明察!”
薛镇山冷笑道:“通敌叛门,至少也是死罪,方才的九人就是一个例子,本座未经发觉之人,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了!”
二十余名神风门人个个如遭雷击,叩首触地,不敢仰视。
薛镇山沉声又道:“本座离开潇湘别馆之时,曾奉门主严谕,飘香山庄对本门威协至大,不拘用何种手段,都要将之一鼓而歼,不幸门主任用非人,宁长老首先叛门通敌,以致尔等之中,不乏与他同气相应之人”
二十余人谁也不敢吭声,虽然明知这新任的总护法存心不良,但人人皆存侥幸之心,免得多言招祸。
薛镇山目光转动,摇摇头道:“既然无法将你们之中的叛徒查出来,本座说不得要采取一项不得已的严厉措施了”
声调一沉,喝道:“你们都自裁了吧!”
二十余人又都震了一震,但却目光转动,相继抬起头来,面部之上都有一片隐隐的煞气!
薛镇山森冷的一笑,道:“本座列身邪道之首,在潇湘别馆之内曾经独力逐退号称黑阎罗的九幽令主,你们如想妄动,那可是自讨苦吃了”
微微一顿,又道:“如你们甘愿就死,本座可将你们列入攻袭飘香山庄殉难的名单之内,封妻荫子,犹有余荣,否则,尔等身己虽死,妻家老小,亦将惨遭诛连,你们自己思量着办吧!”
二十余名神风门人又都把头垂了下去。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本座话已说完,你们还犹豫什么?”
终于,其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叫道:“总护法不会食言吧?”
薛镇山慨然道:“本座言出如山,岂会有负尔等?”
那人流泪道:“小人妻弱子幼,果尔总护法恤及孤寡,小人九泉之下,也就瞑目心安了!”
双掌互握,向胸前擂去,但听蓬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躯委顿倒地,已然自碎心脉而死!
一时但听蓬蓬连声,二十余人俱皆先后自碎心脉而死,尸体东倒西歪,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薛镇山钢牙紧咬,霍然转身,向依然筛糠般不停颤抖的宁长老肩头连拍两掌,解开了他的分筋锁骨。
宁长老受刑过久,虽然痛苦解除,但已虚弱得挺不起身来,双目则像喷火一般注视着薛镇山叫道:“好狠毒的心肠!”
薛镇山眉宇深锁,嘶哑着嗓子道:“我没有办法老前辈你原谅吧”
他声调不但嘶哑无力,而且低得糊涂不清。
宁长老目光露出一丝困惑之色,乏力的叫道:“你说什么?”
薛镇山叹口气道:“我不能向你解释什么,总之,我的秘密不能泄露给神风门主,不过,我可以向门主报告你是因进袭飘香山庄而忠勇殉职”
宁长老神志逐渐委顿昏迷,原来薛镇山由鬼仙杜灵所学的分筋锁骨之法与众不同,薛镇山因迫死三十多名神风门人,费时过久,以致宁长老血凝心经,气涸丹田,已经到了垂垂欲毙的地步,闻言吃力的道:“那也随你了”
薛镇山目光移注到别处,声调极不自然的道:“如你有未完的心愿,可以告诉本座,只要力之所及,我一定替你去办!”
宁长老双目一张,颤抖着叫道:“如果你真有诚心,就照顾我那可怜的独生女儿吧”
薛镇山忙道:“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一定使她不受别人欺侮,他日替她找一个良好的归宿,她已在神风门中么?”
宁长老已经虚脱得说不出话来,费尽力气,方才挣扎着道:“不在”
薛镇山皱眉道:“她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宁长老眼皮已经垂了下来,但仍拼力叫道:“叫宁小凤在”
他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得出来,而且话未说完,脖颈一扭,一颗头歪向一边,也与另外三十余名神风门人一样,魂归那世去了。
薛镇山吁出一口粗气,目光转动,望望满地的尸体,暗暗叫道:“天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是这样残忍的一个人么”
但已经发生的事实,却不容改变,他终于定下心来,折来几根树枝,在地面上挖掘了起来。
因为一来死者入土为安,让他们这样曝尸荒郊,那实在是太残忍了,二来,这些尸体也绝不能让神风门人发觉,否则他就不好向门主交代。
忽然,他发觉另一个人也在帮他挖掘。
定神看去,方才看到是那儒衫少年,也折了一段枯枝,在一旁默默的帮他挖掘泥土。
原来他一直站在十余丈外,并未离去,见到薛镇山挖掘泥土,立刻踌躇着走来帮忙。
薛镇山眉宇深锁,冷冰冰的道:“你可以走了”
声调微沉,又道:“但愿你忘记今天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那儒衫少年叹口长气,答非所问的道:“我很难过,我觉得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
薛镇山苦笑一声,道:“这与你没有关系,只不过事情由你而起而已,我不会怪你!”
儒衫少年感激的道:“你倒是一位事理分明之人!”
薛镇山又苦笑一声,并未答言,他不愿意再说什么,他对这个帮他掘土的少年并无好感,而且十分厌恨他,虽说他只是个被宁长老欺凌的弱者,但如不是因他之故,自己绝不会一举杀害三十多条人命,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
那儒衫少年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帮他掘土,不久时光,两人已经合力掘出了四座大坑,分别将三十多具尸体拖入坑内,掩埋起来。
由于心灵上的打击过深,这些事情做完,薛镇山像是已经筋疲力尽,斜倚在一株树干上不停喘息。
那儒衫少年轻轻摇了摇头,趋向薛镇山道:“相公高姓大名?”
薛镇山眉头一皱,不耐的挥挥手道:“在下不愿多说什么,再见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走去。
那儒衫少年不放的道:“相公慢走!”
薛镇山脚步微收,但却头也不回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儒衫少年道:“我是替相公担心,你该怎么办呢?”
薛镇山淡淡的道:“好意心领,但在下自有安排!”
儒衫少年又道:“你平白无故的杀了这么多神风门的人,神风门主会放得过你么?”
薛镇山仍然淡淡的道:“神风门主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他早已打定主意,虽然他不是善于扯谎之人,但这次却非扯一次谎不可,他可以回到剑阁召集门人,告诉他们已由宁长老率领三十余名门人先行潜往飘香山庄,见机行事。
到明晚血洗飘香山庄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指称宁长老等人已经殉难,这将是永远查不出的一桩疑案。
只要能攻下飘香山庄,将庄中之人一举屠戮净尽,神风门主绝不会追查宁长老等人的详细殉难情形。
殊料那儒衫少年忽道:“只怕神风门主一定会知道吧!”
薛镇山震了一震,霍然转身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儒衫少年叹口气道:“逃走了的那人会不向你们门主告密么?”
“什么?”
薛镇山如遭雷击般的跳起来叫道:“什么逃走的人”
儒衫少年皱皱眉头道:“那三十多人中明明逃走了一个,是我亲眼见到的!”
这话使薛镇山无法不信,因为在整个变故的过程中,他都有些迷迷茫茫,以致是否有人逃走,他实在难以肯定。
当下急道:“他逃向了哪一方向?”
奋身拔步,就欲追去。
那儒衫少年摇摇头道:“现在他至少也该逃出了三四十里,追不上了!”
薛镇山只觉双腿疲软,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摆摆,就要往地上倒去。
那儒衫少年急忙赶了过去,伸手把他扶住,叫道:“相公,你怎么了?”
但就在伸手一扶之间,却五指微扬,撒出了一股淡淡的白雾,向薛镇山脸上罩了上去。
薛镇山终于身子一歪,颓然倒地。
儒衫少年神秘的一笑,忽然伸手向他颏下摸去。
薛镇山的面具应手而落,立刻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但见剑眉深锁,星目紧闭,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是一个够得上英俊透逸的少年。
那儒衫少年双目中放射出两道奇异的光辉,定定的凝注在他的脸上,几乎有盏茶之久,不曾移动过一下。
等他缓缓的抬起头来,只见他双颊上已经泛起了两片红霞。
然后,他迅快的把薛镇山的面具扯好,又为他慢慢推拿。
不久。
薛镇山悠悠醒转,双目一睁,挺身而起。
儒衫少年温柔的守在他的身旁,轻声道:“相公,好些了么?”
薛镇山颔首道:“多谢你的照顾,再见了!”
说着又欲走去。
儒衫少年又道:“相公难道还是要回神风门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不会了,神风门必然已把我当做死敌,再也不能见他们了!”
“那么相公要去哪里?”
“以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安身之处,何况,我还有许许多多要做之事!”
“相公现在可以告诉我真实姓名了么?”
薛镇山怔了一怔,苦笑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在下姓薛名镇山,神风门主薛搏九,本来是在下的一位叔叔!”
“啊?”
儒衫少年吃惊的叫道:“你就是被白骨门下令天下武林缉拿的薛镇山?”
薛镇山强笑道:“不错你不是武林中人吧?”
儒衫少年双手连摇道:“寒舍世代耕读为生,哪会涉足武林”
微微一顿,又道:“相公目前不宜独行,您”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为什么?”
儒衫少年目光凝注着薛镇山道:“莫非您一点也不知道么?”
薛镇山奇怪的道:“知道什么?”
儒衫少年道:“方才那位什么长老,曾经暗暗的向你撒了一把毒药”
薛镇山大惊道:“什么这是真的么”
儒衫少年忖思着道:“我确实见他向您撒了一把白濛濛的东西,也许那不是毒药,您试不出来么?”
一言提醒了薛镇山,当下顾不得多说什么,立刻双目微瞑,运息行功。
一经运息,不由大惊失色,只觉三焦之处像被利刃刺了一下一般,痛澈骨髓,几乎昏了过去。
一时额头汗珠滚坠,眼前金星四冒,咬牙叫道:“糟糕!我完了”
身子一阵踉跄,仆地便倒。
那儒衫少年又连连忙上前把他抱住,轻轻叫道:“薛相公,看来只好委屈到舍下休养几日了”
薛镇山似听到又似没听到,只觉天旋地转,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薛镇山又悠悠的醒了过来。
四肢仍然疲软,头脑也还有些昏沉,是以仍然懒懒的躺着不动。
他不知自己置身何处,但却躺卧得十分舒服,只觉身子下面软绵绵的,同时一股暖香飘荡,袭人欲醉。
他脑际间灵光闪动,立刻惊觉到自己的遭遇,当下连忙挺身而起,此刻方才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转目四顾,不由大感讶然。
只见自己是睡在一张香榻之上,罗帐低垂,流苏飘动,绵衾绣褥,暖香氤氲,分明是女子卧榻。
当下心头大惊,撩起罗帐,晃身下地。
身子虽仍疲弱,但却已经大致复原,纵目看时,只见自己果然是在女子卧室之内,妆台铜镜,一尘不染,四盏宫灯,灯光摇闪,室中不见一人,外面寂静无声,想是正当深夜之中。
他拉拉房门,只觉是由外面反扣了的,旋身四顾,除房门之外,尚有两扇巨大的圆窗俱是上好的檀木花格,裱糊着细致的绵绢。
他不由心中暗笑,这些木棂门窗,岂能阻挡得住自己,反扣房门又有何用?
他双眉微锁,在房中蹀踱慢步。
首先,他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是怎样来到此地?
最合理的推想,是那儒衫少年因见自己毒发,把自己救来此处,而这里自然是他的家。
但他为何会使自己睡在女子的卧房之内?
忽然——
正当他茫然忖思之际,只听一串隐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那脚步声轻微细碎,一听就知是两名女子同行之声,判断方向,则是正朝此处而来。
薛镇山略一寻思,立刻返身跃回床上,瞑目装睡。
不久,脚步声停在门外,但听门环一阵响动,房门轻轻的伊呀一声,慢慢的打了开来。
薛镇山由罗帐隙缝中偷偷看去,只见进来的两个侍婢,素衣淡妆,腰间系着一条湖色丝巾,腰肢纤细,楚楚可人。
两人一个手中捧了面盆巾栉,一个则捧了一个红漆木盘,其中放着一壶热茶,几盘细点。
那捧着面盘的侍婢在一张方凳上轻轻放了下来,悄声道:“小红姐,看样子咱们来早了,他还没醒过来哩”
接着又有些埋怨的道:“等会不但这脸水要重换,你那茶点只怕也冷了!”
那被叫做小红姐的侍婢则微微一笑,把托盘放在桌上,道:“小姐吩咐的时间绝不会错,小娟,快请他起床盥洗吧!”
那叫做小娟的侍婢果真凑近床前,揭开罗帐,轻轻叫道:“薛相公,薛相公醒一醒吧!”
薛镇山充耳不闻,动也不动。
那侍婢柳眉微锁,转向小红道:“硬是叫不醒他,只怕药力还没过去!”
小红哧的一笑道:“那是他装佯,去抓抓抓他的胳肢窝,保管他就醒了!”
小娟杏眼圆睁道:“你怎样知他醒了?”
小红哼了一声,指指地上道:“他的鞋子呢?”
原来薛镇山方才一跃上床,忘记了把穿好的鞋子脱下,以致露出了马脚。
小娟也哧的一笑道:“小红姐,倒底是你细心,他早下过床了!”
小红又哼了一声,道:“这不是细心不细心,而是会不会用脑筋,如果你多跟小姐侍候上一段日子,也就会变得聪明点了!”
小娟嘻嘻一笑,转向薛镇山道:“薛相公,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起来吧,要不我可真要抓你的痒了!”
薛镇山出于无奈,只好一挺身跃下床来。
小红微微裣衽一礼,道:“相公盥洗一下,该用茶点了!”
薛镇山摇摇头道:“别忙,请你们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红板着脸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我们主人的家!”
薛镇山见她慧黠可爱,也忍不住一笑道:“你们主人呢,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小红仍然一本正经的道:“我们主人替你治好了毒伤,到别院安歇去了!吩咐过我们伺候薛相公!要茶要水,请您随时吩咐!”
薛镇山大声道:“我并不要茶要水,我要知道这是谁的卧房,你们主人贵姓大名,为什么我会睡在这里?”
小红平静的一笑道:“薛相公毒伤初愈,最好不要为这些事劳神,还是盥洗一下,用些茶点,安心休息一晚,等明日见到我家主人时,就会明白一切了!”
薛镇山叹口气道:“这样说来,你们是一句话也不会回答我了!”
小红点点头道:“薛相公知道就好,未得主人允许,我们不敢乱说”
眸光轻俏一转,又笑道:“薛相公那副面具做得真好,除了我家主人之外,只怕谁也看不出假来,不过,在此地用不着伪装,还是暂时取下来吧!”
薛镇山面颊一红,果真一下子把鬼仙杜灵的面具扯了下来。
同时,他心中暗忖:这侍婢口中的主人想必就是那儒衫少年了,但自己的伪装,是宁长老看穿了的,为何这侍婢却说除她主人之外谁也看不出假来。
其次,这侍婢又曾提到她们小姐,她们小姐是谁?是那儒衫少年的姊妹么,但为何他不把自己安置在客房或是他的房间之内,却要自己睡到他姊妹房中来?
一时之间,不由疑念重重。
那叫小娟的侍婢也在一旁催促道:“薛相公,水凉了!”
薛镇山摇头苦笑一声,忽然心头一动道:“现在是什么时光?”
小红应声答道:“二更刚过!”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那么我来到这里”
小红淡淡一笑道:“整整一天一夜了。”
薛镇山目光转动,忽然摆摆手道:“你们请回吧!”
小红面无表情的道:“薛相公不要我们服侍盥洗么?”
薛镇山一笑道:“我自己还会动手,你们尽管走吧!”
小红向小娟投注了一眼,双双裣衽一礼,道:“相公既无差遣,小婢就大胆告退了!”
于是,二婢姗姗退出房外,顺手掩好房门,莲步细碎,由近而远,慢慢的没了声息。
薛镇山并不迟疑,急急盥洗完毕,就去饮用茶点。
原来他肚腹之中甚感饥饿,那茶点糕饼香甜可口,不一时间就被他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
当下静坐桌前,默默运息行功。
功行三周天,只觉五腑舒畅,百脉调和,滚滚内劲,势如涛涌,显然所中的毒伤早已痊愈。
他霍然起身,略一倾听,立刻轻轻推开后窗隔扇,飘然而出。
一经踏入院中,一股浓郁的香气沁人欲醉,薛镇山转目四顾,在飒飒夜风中不由心头一爽。
原来那是一座花园般的精致小院,最大的特色是遍地的菊花,与数不清的丹桂,袭鼻沁心。
薛镇山像一缕轻烟一般,首先纵上房顶,向四外眺望。
只见这是一片不算小的庄院,巨厦栉比,楼阁连云,但到处黑漆沉沉,只有靠右角上尚有一片闪烁的灯光。
薛镇山略一打量,立即穿房越脊,向那片灯火传来之处扑去。
所经之处俱皆悄寂无声,不但没有护院眺哨的武士,连巡更之人也不见一个,薛镇山疑念渐失,心想:这倒真是一处朴实的庄院。
终于,他到达了那片灯火辉煌的大院。
薛镇山纵身上房,只见那里原是柴园炊房,二十余个大师傅正在和面的和面,烧火的烧火,进进出出,忙碌非凡。
向房中看去,雪白的大馒头已经堆得像小山一般,那至少已够数百人一天吃用不完。
薛镇山不由暗暗奇怪,正在纳闷之际,只听正在烧火的一个精壮汉子打个呵欠,道:“再蒸出这一锅来,明天大约够了!”
只听另一人立刻接道:“四乡的贫民成千上万,就算再多蒸一倍,也是不够发放!”
先前那精壮汉子叹口气道:“仓里的存粮已经捣腾得差不多了,我们庄主爷还是这样施饭放粮,这样下去,只怕本庄也有没饭吃的一天!”
只听另一人哼了一声道:“我们庄主爷不愁,要你愁什么?”
薛镇山心头暗道:原来这里的庄主还是一位大善人呢!
身形一长,向另一座灯火闪烁的院中扑去。
那院中倒是寂静得多,只见至少有四五十名仆妇分别散处在数间大厦之内,一心一意的缝制棉衣。
由那土蓝布的短衣看来,分明是施赈的冬衣。
薛镇山对这位未曾晤面的庄主不禁由衷的滋生出了一股敬意,在乱世之中,像这样乐善好施之人,真算得是凤毛麟角了。
当下心头疑虑尽失,立时打定主意,回房去好好歇息一夜,明天再去拜见这位令人崇敬的庄主。
忖思既定,转身疾驰,向原路射去。
忽然——
就当他即将返抵那座花园般的居处之时,忽见数丈外黑影一掠,一个夜行人向前院射去。
薛镇山心头一动,暗忖:这座庄院的主人是位施饭施衣的大善士,庄中并没有护院武师,那么,这必然是外路闯来之人,深夜之中侵入此处,除了谋财害命之外,绝没有更好的事故。
自己蒙这庄中的少庄主所救,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岂能眼见恶人入侵而袖手不顾。
忖念之间,晃身而起,向那黑影尾随追去。
那黑影一路不停,越庄而出,眨眼已到庄门之外。
薛镇山暗吃一惊,心想莫非他已得了手去不成?当下身形急掣,有如苍鹰搏兔一般,拦在了那黑影面前。
及至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样,薛镇山不由又是一怔。
原来那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
“女贼”
薛镇山心中暗骂一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的如此大胆”
那“女贼”噗哧一笑道:“薛相公,身体复原了么?”
薛镇山讶然叫道:“你你是”
那声音听来极熟,却又并非小红小娟,加上她戴着一方掩面丝巾,一时之间实在记不起她是谁来。
那少女又噗哧一笑,伸手把面巾扯了下来。
薛镇山讶然大叫道:“你你原来是”
原来那少女竟是那儒衫少年!
那少女甜甜的笑道:“我自幼被父母宠惯了,一向喜着男装,昨天并不是第一次!”
薛镇山心头狂跳,他已猜测得差不多了,但仍呐呐的问道:“姑娘芳名是?”
那少女爽然道:“章台凤。”
“啊?”
薛镇山差点气得昏了过去,顿足道:“我早该想到的,丹桂飘香,这里处处都是桂花,不正是飘香山庄么咳我”
一时连连顿足,气血沸腾,凝注着杏眼桃腮,美艳如花的章台凤,有坠入了她的圈套中的感觉。
章台凤坦然一笑道:“怪我么?”
薛镇山摇头苦笑道:“当我受命来此之前,神风门主曾一再指及飘香山庄的千金章台凤,是个最为难缠的人物,要我特别加意小心,料不到终于我还是坠入了你的计谋之内这是怪我年轻识浅,不谙江湖险诈”
但他立刻就收了话锋,面红不语。
原来他忽然惊觉到章台凤的年纪也绝不会大过自己,这番话并不能为自己遮羞。
章台凤嘻笑从容,伸手向前一指道:“敝庄夜色最美,薛相公不想浏览一下么?”
娇躯晃动,向前走去。
薛镇山突然沉声大喝道:“站住!”
章台凤收步转身,道:“薛相公有何吩咐?”
薛镇山咬牙道:“这飘香山庄可是白骨门的一处秘密分舵?”
章台凤摇摇头道:“这话多少有些出入,飘香山庄不能算白骨门的分舵,但敝庄却接受白骨门的支援及听从白骨门的命令”
薛镇山大声截断她的话道:“这已经很够了!在下有句话问你!”
章台凤坦然道:“薛相公请问!”
薛镇山目光利箭般的盯注在她的脸上,道:“白骨门曾经号令天下武林,凡能捉到我的一律受上赏,酬万金,为何你不在我昏迷不醒时送去白骨门请赏?”
章台凤笑道:“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我不想为此多费口舌!”
薛镇山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愿多追问,不过”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在下与白骨门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就与飘香山庄誓不两立,快些请出令尊来决一死战!”
章台凤忽然格格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薛镇山哼道:“你笑什么?”
章台凤勉强收住笑声道:“我笑薛相公过于莽从,不知道分析一下黑白是非”
眸光一转,接道:“白骨门为善为恶姑且不论,以飘香山庄而言,施赈施衣,远近驰名,为何薛相公定要血洗敝庄”
薛镇山呐呐的道:“这这”但这了半天,却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章台凤轻吁一声,又道:“神风门雄霸西天,荼毒江湖,恃势凌人,薛相公为虎做伥,甘受驱使,为何不引以为耻!”
薛镇山沉默无言,章台凤的话并非毫无道理,神风门素行如何,他知道不多,但飘香山庄施赈施衣,确然算得是善行昭著,自己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只因为与白骨门的关系而大肆屠杀。
何况自己已经落入了章台凤的手中,她并不向白骨门邀功请赏,单凭这一点,自己也不便翻脸动手。
忖念之间只听章台凤幽幽一叹道:“我爹爹年事已高,经不起风险,已经离开飘香山庄,与我母亲到别处避难去了!”
薛镇山道:“可是去了白骨门?”
章台凤并不否认的点点头道:“除开白骨门外,这世上再没有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薛镇山冷冷哼了一声,又道:“那么贵庄除开姑娘之外,”
章台凤苦笑一声接道:“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女儿!”
薛镇山不禁由衷的滋生出了一份敬意,凭她这一个年轻的弱女子,当大难将临之际,送走父母,独撑大局,而且应付从容,占尽先机,若非昨日之变,只怕这片宁静安详的山庄早已血流飘杵,大火连天了吧!
当下喟然一叹道:“姑娘不愧人海奇女子,在下敬佩无比”
章台凤嘻嘻一笑道:“那倒用不着你给我贴金!”
薛镇山认真的道:“在下不惯恭维别人,但对姑娘却实在钦服得很,不论昨日姑娘是用的何种谋略,在下都愿既往不究”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危机已过,姑娘可以接回令尊令堂安居一时了在下就此别过了”
身形一转,就要离去。
章台凤轻声叫道:“且慢!”
薛镇山收步转身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章台凤道:“飘香山庄不但危机未过,而且转眼之间就要变为一片血河火海,如果薛相公胸怀正义,应该留下来助我!”
薛镇山失笑道:“姑娘虽然心思缜密,聪明过人,但这一着只怕料断错了!”
章台凤眸光凝注着他道:“怎么是我错了?”
薛镇山道:“龙无头不行,宁长老已死,剩下的六七十名神风门人已经有如乌合之众,哪里还能进袭飘香山庄,这是姑娘过虑了!”
章台凤凝重的道:“这样看来,薛相公是太小觑了神风门主薛搏九了!”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台凤道:“薛相公认为他当真就是派来你这一路人马么?”
薛镇山奇道:“难道说还有第二路不成?”
章台凤凝重的道:“神风门视飘香山庄有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由于过去数次失败的教训,他这次绝不会只派一路人马,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容易对付之人”
薛镇山不信的道:“如果姑娘料断不确呢?”
章台凤笑道:“如果料断不确,我愿意挖去我这一双眼睛”
微微一顿,又道:“薛搏九以阴狠出名,试想如是只派你们这一路人马,他绝不会让你们公然乘车沿大路而行,更不能先期夜宿剑阁,明目张胆而来,那将岂不是使我事先有所防备了么?”
薛镇山接道:“这确是神风门主的失算之处!”
章台凤大笑道:“这不是他的失算,这正是他的策略”
薛镇山皱眉道:“姑娘能否说得清楚一些?”
章台凤道:“这情形已经十分明显了,他派你们前来,是故意使我知道,让我事前有所准备,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你们身上,届时一场大战,纵然能把你们消灭,也必使飘香山庄陷于紊乱之中,那时神风门主亲率精锐,掩袭而来,飘香山庄岂不立陷于灾厄之中”
薛镇山咬牙道:“这倒是极有可能之事,在下未曾想到这一点”
章台凤傲然一笑道:“薛搏九这一着果然够狠,只可惜他仍然棋输一着,没料到他派出的这一支劲装在进袭本庄的前夜,就披我兵不血刃的消灭了!”
薛镇山微带愧色道:“姑娘想必已有安全布置,纵然神风门主亲自前来,也不放在姑娘心上,在下留此无益,还是告辞了!”
双拳一拱,又欲离去。
章台凤格格一笑道:“怎么,是我伤了薛相公自尊了么?”
薛镇山被她触了痛处,面色微微一红,道:“不不在下”
但在下了半天,却没在下出个所以然来。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薛相公急于要走,可能有三个原因,请恕小妹直言!”
薛镇山红着脸呐呐的道:“姑娘尽说无妨!”
章台凤道:“第一,薛相公想必是因白骨门之故,仍然迁怒于飘香山庄,故而袖手不顾,怫然而行”
薛镇山忙道:“不是,绝不是在下怀恨白骨门,也不过是恨白骨门主薛公凌一人,怎会”
章台凤笑接道:“据我想,也可能不是,因为圣人有云:不迁怒,不贰过,薛相公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如此”
眸光一转,又道:“第二,想必是薛相公怀恨昨夜之事,不肯原谅小妹?”
薛镇山双手连摇道:“姑娘用计却敌,无可厚非,何况,幸蒙相救,原属恩人,在下岂会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
章台凤含笑道:“那证明薛相公心胸阔大,原是磊落不羁的英豪侠士”
声调一转,道:“那么只有第三个原因了”
眸光盯注在薛镇山脸上,住口不语。
薛镇山皱眉道:“姑娘怎么不说下去了?”
章台凤苦笑道:“恐怕会又伤了薛相公的自尊心!”
薛镇山慨然道:“倘若果属事实,不论姑娘说什么,在下也不会见怪就是了!”
章台凤略一犹豫道:“第三个原因就是薛相公惧怕神风门主薛搏九!”
“什么?!”
薛镇山跳起来道:“姑娘把我薛某看成什么人?”
章台凤连忙俯首道:“薛相公原谅,小妹失言了!”
薛镇山喟然一叹道:“既然姑娘如此说法,在下倒是不便离去了”
微微一顿,道:“在下的第一路人马已经兵不血刃而败,姑娘预料神风门主还会恃势进侵么?”
章台凤凝重的道:“薛搏九虽失先机,但他亲率精锐而至,又岂能徒劳而返,自然是要拼死力攻,展开一场血战!”
薛镇山道:“姑娘准备就绪了么?”
章台凤自负的一笑道:“挂一漏万,在所难免,但是我已经尽了力量”
眸光温柔的一转,道:“薛搏九剑术无双,武功精湛,本庄属下人中,尚没有能够接得下他三招之人所以,我只好借重薛相公”
薛镇山慨然道:“姑娘放心,在下愿意拼死一战!”
章台凤感激的一笑道:“薛相公侠心义胆,小妹先行谢过了!”
说着微微裣衽,行了一礼。
薛镇山还礼不迭,忖思着道:“神风门势力庞大,就算这一战能够获胜,也绝不能使神风门趋于覆亡之境,这飘香山庄,今后只怕”
章台凤立刻接道:“这个何劳细说,不论今夜之战为胜为负,这飘香山庄也将从此永不复存,只望能一挫神风门主,也就于愿足矣”
微微一顿,道:“薛相公不但是白骨门缉拿之人,也是神风门欲得之人,最好能戴起掩面黑巾,或是换一副别的面具!”
薛镇山朗然一笑道:“在下既是留此对抗神风门,就不怕被他们认出面目身份,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倒是以鬼仙杜灵的身份出现,更有意义!”
章台凤甜甜的一笑,道:“那就全凭薛相公了”
忽然——
章台凤一言未毕,只听遥遥的传来了两声蛙鸣。
飘香山庄四外河流湖湾甚多,蛙鸣本不足奇,但那两声蛙鸣拖着一缕细长的尾音,听来与众多少有些不同。
章台凤神色微动道:“不出我所料,他们果然要在正三更之时发动!”
薛镇山困惑的道:“那蛙鸣是传来的惊讯么?”
章台凤颔首道:“不但是传来的惊讯,而且他们已禀明了三里外发现敌踪!”
薛镇山大是钦服的道:“无怪乎神风门每次派来之人都要栽在姑娘手中,单是姑娘这些匠心独运的布置就足以使敌人丧胆了!”
章台凤一笑道:“薛相公年纪虽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算得是一代少年豪侠,但也有两个缺点!”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敢请姑娘指教!”
章台凤笑道:“第一,是薛相公易于冲动,凡事不肯心平气和的用脑子去想;第二是薛相公太爱恭维别人!”
薛镇山面色通红,勉强打了两个哈哈,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
章台凤也嘻嘻一笑,改转话题道:“强敌压境,不久即将展开一场血战,咱们也该略事准备了!”
娇躯一转,向庄内行去。
薛镇山转首四顾,只见四处一片黑沉,万籁无声,穷极目力,也看不出哪里有明桩暗卡,或是埋伏之人。
但他深切相信,在章台凤的调度下,飘香山庄的人马,早已布下了一片天罗地网,静静待敌。
忖念之间,随着章台凤向庄中走去。
庄中仍然不见动静,走至第一院落之内,方见两名劲装佩剑侍婢飘身迎了上来,齐施一礼道:“见过小姐!”
章台凤微微颔首道:“传令下去,强敌已至,即刻就位备战!”
两名佩剑侍婢齐应一声,同时以手握唇,发出了两声鸱枭的狂叫之声。
章台凤面色凝重,回顾薛镇山一眼,道:“咱们登楼吧!”
莲步姗姗,向左首的一座小楼走去。
小楼虽不甚高,但却可以一览全庄,尽收眼底,顶楼的所有隔扇俱已打开来,有如一座高亭。
楼上摆着有几案坐椅,茗茶果点,如非夜色低沉,强敌寇境,倒有些像登楼赏月的模样。
章台凤让薛镇山就坐,向紧随身后的两名劲装佩剑侍婢叫道:“洛霞!”
只见其中一名侍婢连忙施礼道:“婢子在!”
章台凤沉声道:“查询各处,是否俱已各就各位!”
那叫洛霞的侍婢朗应一声,手握口唇,发出了一串鹤唳夜空之声。
不久。
只听一声鸡啼隐隐传来。
那叫洛霞的侍婢立刻道:“柳塘口禀报小姐,已进入阵地。”
又是一串黄鹂的叫声号传而来。
洛霞忙又道:“庄南溪禀报小姐,已经准备就绪!”
一时之间鸟啼虫鸣,纷至沓来。
洛霞侍婢如数家珍,依着鸟啼虫鸣之声,向章台凤一一禀报,所有飘香山庄的各处要隘,俱已布置妥贴。
章台凤悠悠的吁出一口长气道:“诸事俱备,只等神风门来攻了!”
一时之间,气氛陷于沉寂之中,四周又复静得出奇,乍然看来,静荡荡的深夜中,似乎毫无事故发生。
但这沉寂的气氛,却有些使人感到窒息,薛镇山感觉得出来,这短暂的沉寂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不久。
忽然响起两声尖锐之声犹如犬吠。
犬吠声尖厉刺耳,划破了静夜的沉寂,听来特别令人毛骨悚然。
章台凤霍然离座而起,冷笑道:“薛搏九如是聪明之人,就应该知难而退。”
薛镇山困惑的道:“消息如何,是神风门主要退了么?”
章台凤摇头一笑道:“来了”
眸光凌厉的一转,又道:“纵然打垮了飘香山庄也将使神风门元气大丧,薛搏九毫无所顾,是当真把飘香山庄恨之入骨了!”
薛镇山纵目看去,丝毫无所发现,视力所及,只见一片黑沉,并没有神风门主率众袭来的影子。
方在困惑之中,只听章台凤又叫道:“洛云”
另一名佩剑侍婢连而趋前施礼道:“婢子在!”
章台凤咬牙道:“下令迎战!”
那名叫洛云的侍婢朗应一声,立刻向悬在楼右的一口巨钟上敲击了三下,那巨钟的隆隆之声爆响了开来,一时声震天地,气势凌人。
钟声未歇,只听一片喊杀声传了过来。
薛镇山心弦立刻绷紧了起来,循声看去,只见约在距庄门里许之处,一片柳林之外隐隐可见刀剑闪光四起,兵刃枪击与呼嚎惨叫之声交织成了一片刺耳繁响。
估计相搏之人,至少约在三四百人,应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剧战。
只听章台凤从容的叹道:“神风门首先进攻的是柳塘口,我已在那里布了一百精壮,约当本庄一半的实力”
薛镇山担忧的道:“看来神风门人多势众,这一仗,只怕不甚乐观!”
原来大略的估计,神风门来人至少也在三百之上。
章台凤淡淡的道:“神风门雄霸西天,所向披靡,以小小的飘香山庄,自然挡不了他们的大举进侵”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不过,本庄占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这一战至少可使神风门损折五十名精锐门人!至于本庄伤亡也将在二十人以上!”
喊杀连天,声震天地,眨眼间过去了半盏热茶的时光。
章台凤目注远方战场,忽然伸手疾挥叫道:“下令速退,残余之人转往百萼楼,伤者送医,健者备战!”
另一旁的侍婢洛霞朗应一声,向悬在另一旁的巨鼓击去。
先是两声低沉的鼓声,而后之高低起伏,连续敲击了七八下,分明是以鼓声传示命令。
鼓声甫起,只见那片柳林外混战的人群立刻发出了一片巨大的骚动,像是一部份人应声急退,隐入了柳林之中。
呼喝喊杀之声顿时戛然而止,另一群人却如潮水一般,向庄门涌了过来,显然正是神风门主所带领之人。
距离渐近,视线已可看清。
只见那群人仍有三百之众,个个疾如箭射,锐不可当,但庄门内内外外,此刻却是一片静寂,没有应战之人。
章台凤神情凝重,像自语般的道:“薛搏九攻至庄前,必会分兵三路,采左右包抄,与中线突破之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潮水般的来人,已经涌至庄前,薛镇山看得清楚,当先之人,果然正是神风门主薛搏九。
章台凤判断得不错,神风门人在薛搏九匆匆命令之下,蓦然分兵三路,一向庄左一向庄右,另一路则由薛搏九亲自率领,向中门突来。
章台凤从容不迫,面部凝重得有如一尊化石,咬牙道:“左有两路均不足畏,一时之间,只怕他们难以找到搏战的对象,等到他们找到之时,极可能就已陷入了我预布的两仪大阵之中,倒是薛搏九的中路”
只见薛搏九共约率领七八十人,神风门中的部份高手均在其内,气势汹汹,已经连越两重院落,就要直捣后庭,与左右两路会合。
薛镇山已经忍耐不住,沉声道:“时机已到,在下就去与神风门主一搏!”
振臂奋身,就欲跃下楼去。
章台凤横身拦住道:“且慢,先等我设法剪除他的羽翼”
急急向身旁的洛霞喝道:“派薛灵玉出战!”
洛霞连忙朗应一声,向悬挂的巨钟上一高一低,连敲四响。
但听一片呐喊之声起处,十余名劲衣仗剑的少女忽然一拥而出,横截住了神风门主等人的去路。
其中一名为首的少女大喝道:“薛搏九,你死期已到,还不快向本姑娘纳命!”
薛镇山高踞楼上,看得十分清楚,不由为之讶然一怔,原来那横剑而迎的少女,霍然又是一个章台凤。
薛镇山方自呆怔之间,只听章台凤幽幽的道:“那是我布就的化身,目的在于将他引入歧途,可以一举而将他的麾下高手歼去十之八九”
声调黯然的接下去道:“只可怜那十二个与我情同姊妹的女孩子,却也要与之同归于尽了!”
薛镇山心中愕然一惊,但对章台凤之言却仍有些困惑莫明!
只见神风门主勃然怒叱道:“贱婢,还不快束手就缚,本座大兵已到,眼见就要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那伪充章台凤的少女厉叱道:“老匹夫休出狂言,可敢与我到练武场中决死一战?”
不待薛搏九答复,身形鹘起,率领十多名少女疾如箭射,向另一座院落中飞驰而去
薛搏九大喝道:“追”
率领属下从人跟踪疾追而到。
但就当神风门主率领七八十名从人追入那片院落之中,忽然一声暴响有如春雷突发平地而起,一片火光直冲而上。
薛镇山啊了一声,心头不禁为之一沉。
他佩服章台凤的才华智计,但对她的残狠手段,暗中却有些非议。
紧接着那一声暴响之后,又是数十声暴响随之而起,显然那院落预置了不少火药与爆炸之物,一下子引发了起来。
一时之间,连薛镇山等处身的小楼也几乎摇摇欲倾,火光弥漫,浓烟蔽天,不知多少生灵已随着那爆炸的火药而魂飞魄散。
章台凤面色平板,看不出她的神色表情,只听她淡淡的说道:“这一着虽然不见得会把薛搏九坑杀,但他的属下之中,至少也该伤到八成以上”
宁静安详的飘香山庄,顷刻之间已经变成了一片战场,火光熊熊,前前后后已是一片大乱。
不久,在喊杀连天中忽然传来一串梆梆的更鼓之声。
章台凤面凝喜色,叫道:“左翼的九十多名神风门人已陷入两仪大阵的阴极之内,这一战至少已是平分秋色了!”
忽然仰天一阵格格大笑道:“薛搏九!以你雄霸西天的武林四圣之一,总没想到亲率精锐数百之众,竟会栽到飘香山庄吧”
忽然——
又是一串锣声传了过来。
章台凤退后几步,轻轻坐到了椅子之上,展颜大笑道:“右翼的神风门人也已陷入阳极之内,加上柳塘口撤下来的精锐包抄,大约他们能存十之三四便是侥幸了!”
薛镇山面色阴沉的道:“在下恭喜姑娘,飘香山庄已经大获全胜了!”
章台凤摇摇头道:“不然,这一战倾本庄所有之力,也不过将来犯的神风门人歼灭上十之六七,但神风门徒不下万人之众,这点损失对神风门而言,也仍然还是毫不足惜”
稍顿之后,又声调沉肃的接着道:“目前的关键是神风门主薛搏九的生死下落,倘若他也死于火海之中,神风门才真的是一蹶不振,否则,尚难乐观”
四外依然喊杀连天!一片动乱。
忽然——
章台凤倾耳凝神,仔细谛听。
其实,薛镇山也已听到了,那是一串低弱的羊鸣之声,像是发声之人身负重伤,以致声调十分微弱。
章台凤顿时神色微变,叹口气道:“薛搏九果然未死,只不过略受轻伤”
一言未毕,忽听一串喋喋大叫之声起自楼顶之上,一条黑影幽灵一般飘了下来,沉声喝道:“章台凤,小贱人,本座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来人正是神风门门主,神风剑客薛搏九,只见他衣袂破碎,血迹淋漓,显然受过一些轻伤。
但他长剑斜举,目光炯炯如电,那份吓人威势,仍足以使人不战而畏,甚至魂消胆丧。
然而眼前的景象,使他立刻就怔了起来。
原来他发现了他的总护法鬼仙杜灵,正与章台凤并立一起。
章台凤神色恬然,毫无怯意,洛云洛霞两名侍婢早已撤出长剑,护卫章台凤之前。
薛镇山也不在意的双拳一拱道:“薛门主,久违了”
薛门主面色铁青,大怒道:“老匹夫,你怎的竟敢背叛本座!”
薛镇山冷哼一声道:“这也怪不得老夫,是你迫使老夫如此!”
神风门主怒极反笑,剑锋一摇道:“难道你还有辩解之词么?”
薛镇山大刺刺的道:“门主既已将血洗飘香山庄的重任交与老夫,为何却又亲率精锐蹑行于后,岂不是既不信任老夫,又不相信老夫么?”
虽是强词夺理,但也词锋犀利。
章台凤从旁笑接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杜老前辈深明大义,懂得明辨善恶是非,才仗义相助本庄!”
薛镇山卖狂的一笑道:“不错,这也是原因之一!”
神风门主大声狂笑道:“很好,本座不愿同你们绕舌讲理,但本座却给你们安排了一个最好地方”
接着声调一沉道:“本座偶然触动了灵机,他日就将你们这一老一少两名奸人裸缚在这小楼之上,活活饿死,本座并要在你们面前大宴十日,看你们那副瑟缩在寒风之中,忍饥受渴的惨相!”
薛镇山冷喝道:“你自忖有这分能耐么?”
神风门主大叫道:“那就请你们试试看了!”
长剑撤出一片剑花,向薛镇山与章台凤同时攻了过来!
神风门主剑法诡异,独步天下,一招同袭两人,这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异绝招!
薛镇山身形一长,就欲接战!
耳际间只听章台凤叫道:“别碰他的剑法,快些下楼!”
一拉薛镇山,竟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避开一剑,涌身向楼下扑去!
但两人甫行跃落楼下,却听两声传惨呼传来,原来章台凤与薛镇山虽然堪堪避过,但洛云洛霞两名侍婢却已惨死剑下!
同时,黑影飘闪,神风门主如影随形,已经疾追而至!
章台凤娇叱一声,大叫道:“薛搏九,小心了”
抖手一扬,一片白濛濛的雾气撒了过去!
薛搏九似是已经恨透两人,并不管那雾气是什么东西,依然不趋不避,直穿而过,长剑寒光疾掣,向章台凤背后刺到!
这一招又疾又狠,章台凤一把毒雾没能逼退薛搏九,心中已知不妙,加上长剑电射而至,看来已是注定了必死剑下无疑。
薛镇山一旁看得清楚,当下身形疾转,左掌推向章台凤,右掌骈列如戟,欺身而进,向薛搏九持剑的右腕砍去!
要知鬼仙杜灵毕生精研小巧诡异之技,这样硬拼下去,根本不曾有过,薛镇山救人心切,这是一种冒险的打法。
薛搏九也未料到薛镇山会奇招突出,微微一怔之间,章台凤已被硬行推开五尺,右腕上也被薛镇山拍中一掌。
但听当啷一声,一柄长剑已经跌于地下!
然而如此一来,薛镇山全身空门大开,根本没有第二招回救之术,只听薛搏九大喝道:“老匹夫!你死有余辜了!”
双掌同出,向薛镇山腰眼上拍了过来。
薛镇山哪里还有回掌余地,但听蓬的一声,竟被一拍而中,登时口血飞溅蓬然摔于两丈之外。
薛搏九一招得手,探手抓起长剑,叫道:“你们还想逃”
但“么”字尚未出口,却已住口不动,面色急遽转为苍白之色,身子摇摇欲倾
章台凤惊魂略定,娇叱道:“薛搏九,看来神风门气数告终,你的性命也垂尽了!”
探手抓出一柄匕首,就欲扑去!
原来神风门主已被那白色毒雾袭中,一时毒发,正在运功迫毒,已到了要无法支持的境地。
但就在章台凤手持利刃,逼向神风门主的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脚步连响,数名神风门人疾驰而至!
神风门主一振,奋声叫道:“上官堂主,抓”
但话未说完,却蓬的一声,毒发倒了下去。
章台凤并不怠慢,急忙抱起薛镇山,涌身向一座花厅之中跃去。
原来来者是神风门外五堂中的游弋堂主上官弘等人,但他们急于抢救神风门主,一时之间未顾到追捕章台凤与薛镇山。
章台凤也就藉着这份时机,一连穿过花厅与另一座院落进入了一间下房般的石室之内。
那石室中空无所有,只有一个圆形小窗,章台凤一经进入室内,那石室小门即刻自动的闭了起来。
章台凤惊魂略定,轻轻放下薛镇山,凑在小窗窗口,发出了一串高亢的咯咯的鸡啼之声。
薛镇山受伤极重,但由于他食用过万年仙桃,功力过于常人,是以尚未完全昏迷过去。
当下挣扎的叫道:“情势怎么样了?”
章台凤仍然从容笑道:“薛搏九已受毒伤,一时之间,并无再战之能,至于本庄之人,方才我已下令各自撤退,分途逃命去了!”
薛镇山忽然叹口气道:“我很惭愧,事实上我并没有帮了你什么?”
章台凤慢慢凝视了他一眼,忽然激动的俯上身去,凑在他的耳边轻柔无比的叫道:“薛相公,你可知道我需要的只是要你在我身边,否则,我也不会有那样大的勇气面对强敌!”
同时,两颗豆大的泪珠,由章台凤眼中滚到了薛镇山的面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