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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他转笑道:“这样就好这几年来东藏西躲,我实在倦了,庙里虽是不好,总还宽敞,比别处也凉快,就是一个人太闷了”
他的身子缓缓向后靠下,伸出了手,秦小乙忙把参汤送上来。
皇帝接过来,却拿着发起怔来。
“要是要是”
连说了两个“要是”却是没有接下去。
叶先生肚里明白,多年来他与皇上朝夕相处,早已心脉相通,皇上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猜知。
朱允炆那句话应该是:“要是甜甜在我跟前就好了!”
或是要是朕身边能有个知心的人儿就好了
当然,这个知心的人,必须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原来皇帝于建文四年京师城破之日,皇后马氏,不及逃出,焚死宫内,近臣多人皆自缢死,身边原携有一个爱妃李氏,以及爱子二人,随臣计有翰林院编修程济、监察御史叶希贤,与郎中杜景贤、梁氏兄弟等数人,连同身边侍卫太监,共二十余人。
二十几个人,说多不多,逃起难来,却也煞费周章。
那一阵子,朱棣帝追逼过紧,为怕太过招摇,朱允炆一行只好分开逃命,由程济携同太子皇子与梁氏兄弟等逃去重庆,朱允炆与叶希贤等潜走黔滇。
——却是第二年,朱允炆身边最喜爱的李妃,竟自不耐旅途奔劳,一夜突发心绞痛死了。
自此而后,朱允炆才真正地寂寞了,日夕长叹,形单影只,人也憔悴多了。
看着皇上这个样子,叶先生心里也是沮丧。
“皇爷——”他呐呐劝说:“你要看开一点这里到底是庙,不大方便”
朱允炆冷笑道:“庙!我可能一辈子都住在庙里了!”
“不!”叶先生说:“等这一阵子过去了,天凉以后,咱们到重庆去”
一听提到了重庆,朱允炆不由得神色一振。
叶先生说:“太子如今总也有六岁了,有程先生在他身边,也应该读书认字了!”
话声才顿。一旁的李长庭忽然出声道:“轻声!”
却只见迎面轩窗,忽地大开,一条人影,鬼魅也似地飘了进来。
宫天保站在外围,离着窗子最近。
这个人,五旬左右,一袭夏布长衣,气势轩昂,身子骨尤其轻灵,起落既快,落地无声。
全场各人目睹之一霎,俱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李长庭身子一转,挡在了朱允炆正前。宫天保喝叱一声,已自向来人扑去。
灯焰子倏地一长——
两个人四只手迎在了一块。
来人,好个五旬壮叟,鼻子里哼了一声,施展出颇似“武当云手”那种架式,向外轻轻地一送,宫天保便似吃受不住,霍地腾身而开。
哗啦声中,撞倒了一个茶几。
饶是如此,宫天保的身子兀自打了几个踉跄,才自拿桩站稳。
李长庭目睹之下,大吃了一惊,怒叱一声:“什么人?站住!”
来人原来就没有歹意,李长庭这么一叱,他果然便站住了。
睁着双灼灼有神的眸子,还不及说出一句话,宫天保已自第二次发难,身形摇动间,第二次跃身而前。
“且慢!”
叶先生忽地出声喝止,横身而前。
“足下是?”
一面说,叶先生向着耸耸欲动的宫天保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妄动。
事发突然,皇帝朱允炆也呆住了。
此时此刻,无论如何惊慌不得,幸而叶先生的凡事镇定,看出了来人的居心不恶。
果然,来人聆听之下,后退一步,双手抱拳一揖,恭声道:“草民岳天锡,参见列位大人,大人是?”
叶朱生道了声:“不敢!”随即嘿嘿有声地笑了。
“在下姓叶”叶先生向来人注意打量,冷冷说道:“这里是佛门善地,老夫朝山进香而来并无为官之人,老兄这个称呼,愧不敢当,别是认错了人吧?!”
岳天锡“哼”了一声,眸子里精光四射。
“错不了!”他说:“大人敢莫是监察御史叶希贤,叶大人吧?大人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说拜就拜,便真个地拜倒了。
叶先生说了声:“不敢!”向旁闪了一闪。
“岳先生,你认错人了。”叶先生说:“在下姓叶,可不是什么叶希贤”
说话的当儿,宫天保手探腰际,锵的一声,已把一口通体软颤的缅刀握在手上,紧跟着身势一转,拦向门扉,那样子像是要阻拦对方去路。
李长庭却是一力护驾,不敢稍有怠忽。
叶先生口不承认,逼得岳天锡圆睁二目道:“大人不必见疑,草民父女此番前来见驾,无非本诸侠义,尚有要事要面禀皇上,大人若存心见疑,草民父女便只得告退了!”
叶先生心内已猜知他的所言不虚,只是兹事体大,一时还不急改口。
坐在正中的朱允炆,已忍不住道:“你说要面见皇上,朕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说吧!”
岳夭锡实不知坐在这里的这个年轻人,就是皇上,聆听之下,神色一凝。转向叶先生而视。
事已至此,自是不必隐瞒。
叶先生只得叹息一声,点头道:“眼前便是陛下,壮士有话,便直说吧!”
岳夭锡神色一惊,转向座上朱允炆抱拳道:“岳天锡叩见圣上,请恕草民鲁莽之罪!”
一连拜了三拜,起身退开,便自低头不语。
看到这里,叶先生不再怀疑,微微一笑,转向朱允炆点头示意。
朱允炆道:“岳先生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岳天锡摇摇头说:“这就不敢!”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
朱允炆好奇地打量着他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在庙里?”
岳天锡说了声:“这个”头也不抬地道:“草民身在草野,心在社稷陛下安危时在念中,年初陛下进入广西,草民便已听说了!”
“原来如此。”
朱允炆笑道:“你刚才进来时候,好身法,武艺不错呀!”
岳天锡道:“草民自幼习武,略通薄技。”
“你不必客气!”朱允炆说:“我看宫侍卫也不是你的敌手,你能为朕效力,真让我太高兴了”
岳夭锡应了个“是!”道:“草民此来,特为奉还日间陛下遗失的珠宝。”
“什么珠宝?”
朱允炆一时没有想起。
叶先生“啊!”了一声道:“珠宝?你是说罗千户拿走的那匣子东西?”
“就是那些东西!”
“啊!”叶先生一惊似喜:“这么说,姓罗的千户一行,原来是你”岳天锡抱拳道:“草民父女只是为陛下护驾,略尽绵力而已。”
“好——”朱允炆大声赞道:“干得好!”却是奇怪地道:“你还有个女儿她也来了?”
岳天锡道:“小女就在外面未奉召见,不敢擅入。”
朱允炆道:“快传她进来!”
宫天保应了声:“遵旨!”转身开门,迎来了一掬夜风。
星月皎洁,遍地如银,却不见来人岳姑娘的芳踪何处。
宫夭保待将纵出。岳夭锡道:“尊驾请住,容我唤她便是。”
话声甫落,抬手发出了一枚钱镖。
“哧——”天空中响起了一丝尖细声音,耳听得“叮!”的一声细响,猜测着是那枚制钱落在了瓦面上的声音。
紧接着对面殿檐间随即拔起了一条身影,燕子也似的快捷轻飘,三起三落,不及交睫的当儿,已自现身当前。
各人看时,来人竟是个长身窈窕、秀丽刚健的姑娘。
隔着敞开的门扉,在外面她轻轻地唤了声:“爹!”便自站着不动。
宫天保其时已立身门外,见状趋前抱拳道:“是岳姑娘么,里面有请!”
岳青绫转过眼睛向他看了一眼,认出了来人是谁,微微含笑:“是宫先生?”
“啊!”宫天保意外地道:“你认识我?”
岳青绫笑而不语。
却听得屋里岳天锡的声音道:“青儿不可无礼,快进来吧!”
大姑娘才娇滴滴地应了一声,姗姗步入。
宫天保紧跟着她身后进来,随即关上了门。
说不出一种什么样的感触,总之,第一眼可就瞧见了他,坐在上首红木大师椅子上的皇上——那个斯文体面而英俊的年轻人。
她当然也早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朱允炆,今年才二十五岁。
心里头像揣了个小鹿似的,噗通通跳动得好厉害。
庙场那么多人,怎么竟像是谁也没瞅见,偏偏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而他当然也看见了她。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不期然地,像是久已相识那样,不由自主地,俱都微微一笑。
岳青绫只觉着脸上一阵发热,忙自搭下了眼皮,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便自那么深深地施了个万福。
“民女岳青绫,见驾皇上,皇上万安!”
便是这句话,也像是早经琢磨好了的。
朱允炆只觉着眼前一亮,竟自为眼前姑娘的清丽神采,深深吸引住了。
“你是”
叶先生在一旁道:“她叫岳青绫,这位姑娘是个女剑客,真正了不起”
“我知道我看见了真正难得!”
朱允炆这才发觉到,对方姑娘犹自请安未起,才自吩咐说:“岳姑娘你起来吧!”
大姑娘轻声地应了声:“是!”才自站起。
满屋子的眼睛俱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看得她好羞、好窘,偏偏无处躲藏,一霎间两颊飞红,眼神儿左右不定,便自落在了自家的脚尖儿上。
却是由衷地心里充满了喜悦。
原来他就是皇上?这么年轻,这么俊
忍不住略略抬头,向着那边瞅了个眼皮儿,仿佛是看见了他犹自在盯着自己看!
“这个人”她心里嘀咕着:“难怪人家都说他好风流”
耳边上是皇上与父亲的对话,说了些什么,压根儿她也没听清楚。心里面恍恍忽忽,像是踩在云雾里一样的轻飘
直到父亲的手轻轻碰了她一下“皇上在问你话呢?”
“啊!”一惊而视,四只眼睛可就又碰在了一块儿。
“我问你,你的这一身本事是跟谁学的?”
“是在南普陀山琴凤阁”
“普陀山有个琴凤阁?”
“有的!”叶先生笑道:“陛下忘了,两年前我们还去过那里是个道观吧?”
“啊!我记起来了!”朱允炆眼睛里闪动着亮光:“那里的道人也会武?”
听到这里,岳青绫忍不住低头“嘤!”一声笑了,忙收敛住,不再出声。
朱允炆一扫先时的落寞,此刻面对父女二人,尤其是看见对方姑娘,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喜悦。
“刚才你父亲说,那个贼千户是你除去了的,真是好本事岳青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言。
忽然想起,随即打开胸前十字盘结,把系在背后的那个盛有珠宝的匣子双手呈上。
小太监秦小乙忙自上前接过来,转手呈递。
朱允炆不解道:“是什么?”
岳青绫说:“是皇上的珠宝”
叶先生随即趋前小声说了几句,朱允炆才明白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那一双充满了异样感触的眼睛,只是频频在岳青绫身上打转。
“你们父女这次为我立了大功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们,这匣子珠宝,就算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吧!”
“草民不敢承受!”
岳天锡躬身握拳道:“万万不敢,草民父女为陛下尽忠,只在人臣之义,谈到赏赐,可就万不敢当”
叶先生向着皇上摆了摆手,点头示意。朱允炆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
“好吧!”点头道:“我就谢谢你们了!”
岳天锡道:“草民父女今夜鲁莽求见,乃是要奉劝陛下注意行动,不可再轻易离庙走动,外面风声很紧,陛下不可不防。”
朱允炆微吃一惊,道:“你是说”
岳天锡道:“外面已有传言,说是陛下来到了龙州,这一次朱能来到龙州,便负有搜拿陛下的使命。”
朱允炆怔了一怔,脸上现着微微冷笑。
“岳先生不必为朕担心,这种事年年不断,防不胜防,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一旁的叶先生却是比较持重。
“皇爷,岳大侠既然这么说,定有所见!”他随即转向岳天锡道:“你听见什么了?”
岳天锡点点头道:“永乐逆帝对皇上的搜查从来也没有放松过,这一次朱能来到龙州,身边有几个很厉害的人,听说便是专为了皇上来的!”
叶先生哈哈笑道:“是来自大内的锦衣卫?”
“叶大人也知道了?”
岳天锡用着奇怪的眼神,向叶先生看着。
“我只是猜想而已!”叶先生冷笑一声:“听说这个逆王入主京师以后,大力扩充了东厂的锦衣卫,并且由四面八方到处罗致了许多江湖武林人物”
“大人说的不错!”岳天锡道:“这些人根本出身不正,更有些是江湖黑道的败类,如今一朝进了大内,仰仗着大内的势力,更加无恶不为,这一次随朱能来的,便是他们!”
听到这里,一旁的李长庭忽然插口道:“岳大侠说的,莫非是一个姓方的?”
岳天锡点头道:“方蛟!”
李长庭神色一惊,哼了一声:“原来是这个败类,他也来了?”
朱允炆奇怪地道:“你认识他?”
李长庭躬身道:“见过两次,过去他是燕王跟前的‘神鹰教练’之一,燕王入主京师之后,听说水涨船高,如今大概也是锦衣卫里的一个千户或是镇抚了!”
他随即向岳天锡道:“这个人武技很高,过去出身黑道,是个棘手的人物,如今他来到了龙州,倒要小心提防着他一点了。”
岳天锡道:“李兄弟说的甚是,此人精擅夜行轻功,练有一门独门功夫——‘铁手穿墙’,通体上下皮质坚硬,寻常刀剑不能伤害,却是个厉害角色,而且”
顿了一顿,岳天锡才又接下去道:“与他一齐来的,还有一个人,更是诡计多端。”
各人听他说到那个方蛟加此厉害,已是心里生忧,再听到另外还有更厉害的角色,俱不禁心里吃惊,相视不言。
岳天锡正要说出,一眼看见皇上朱允炷面色惊惧,便自改口道:“敌人虽是厉害,我们若是防守得当,亦无所惧,圣上大可不忧!”
朱允炆点头道:“有你们这么多人保护我,我又怕什么?”
言罢一笑,那一双多情的眸子,便自向岳青绫望去,后者不自禁地也报之一笑,随即低下了头。
叶先生最是仔细,轻声一咳,向着李、宫二人抛了个眼色,道:“先生累了,我们到隔壁再去请教岳先生吧!”
一行人随即向皇上告辞。
岳天锡待行大礼叩辞,这一次却为叶先生横臂拦住:“岳大侠请不拘礼,皇上早已传谕,以后见面请以先生称之,若为君臣之礼,诸如叩拜等礼,都可免了!”
岳天锡正要说话。
叶先生小声道:“此日何时?此处何地?焉能不仔细小心?”
岳天锡便自不再多说,转向朱允炆深深一拜:“草民向先生告辞了!”
一行人走出殿门。
岳天锡回头见女儿不曾出来,不觉一怔。
叶先生随后步出道:“先生对令媛甚是垂爱,留下来说几句话儿,岳大侠不必挂心,我们走吧!”便自拉着他,转向里面禅房。
人都走光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他,还有那个细心体贴的太监秦小乙。
烛影摇红,光彩绚丽。一阵阵淡淡清香,散自大理石案上的那个三足小鼎,窗檐子下的一溜子兰花盆景也都盛开,这里虽非深宫上苑,亦有它一份清幽情趣。
岳青绫脸红得厉害,心里头通通直跳。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两只手却也不曾闲着,只把个衣角儿挠来弄去,在手里头玩个不歇。
别看她平日拿刀动剑,纵身数丈,该是何等骁勇神气?这一霎落了单,在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竟自忸怩如斯
秦小乙献上了一碗香茗。
“姑娘用茶。”便自转身而去。
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门外。警觉着这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岳青绫才自张惶地抬起头来,再一次现出了忸怩不安。
那个人——朱允炆,正用着一双多情的眼睛向她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美丽姑娘,同时也是个手持青霜、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女子,这可就非比寻常,引发了他无比的好奇。
“他们都走了,姑娘你坐下来说话吧!”
朱允炆指了一下面前的椅子。
岳青绫“嗯!”了一声,点点头,走过来压着椅子一角,缓缓坐定。
朱允炆说:“喝茶呀!”
“不我不渴”
“你不用怕这里没有外人可以放心说话!”
“”岳青绫缓缓抬起头,向他望着,心里在想:要说什么呢?
朱允炆微微一笑:“你今年多大了?”
瞧瞧这个人挺和蔼,岳青绫的胆子渐渐放大,脸盘儿一偏,扫过眼角瞧着他——
“您猜呢?”
“十六?”
“这么小!”
“二十?”
“这么大!”
“哈哈!”朱允炆开心地笑道:“那我知道了,今年十八了,可是?”
岳青绫看着他笑笑,没有吭声。
“刚才我就瞧见你了!”皇帝说:“打对面房顶上过来的,你是怎么练成这一身好功夫的?一个姑娘家,可真是了不起!”
听见皇帝夸耀自己本事好,岳青绫心里好高兴,不自禁地低头笑了:
“您又夸奖了!”
朱允炆道:“刚才我问你,这身本事是谁教给你的,你还没告诉我!”
“是!”岳青绫讪讪抬头瞧着他,含笑道:“是个住在观里的老先生,名叫‘六如轩主’!”
“六如轩主?”朱允炆道:“这名字像是个读书人!”
“他是个读书人!”
皇帝一愣。
岳青绫随即又接道:“可是他也会武,本事可大了,琴棋书剑,样样精通!”
朱允炆点头赞道:“这可真难得!”叹了口气,他遂又道:“我身边就需要这么一个人,要是过去在朝的日子,就有这么一个人为我所用,那就好了!”
岳青绫道:“您别气馁,您还年轻”
“是么!”朱允炆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外面年轻,里面的心早就老了!”
一霎间,他脸上带出了怅怅神采。
“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除了这个身子还像是在活着,其实里面的魂魄早就死了”
他怅怅地说:“现在是如此,将来怎么样,可就不知道了!”
岳青绫甚是同情地说:“你可别气馁您还年轻,还可以东山再起!”
“哈哈”朱允炆大笑起来。
“说得好,东山再起!”摇摇头,他冷笑道:“谈何容易!就凭我身边的这么几个人?!”
“您可以登高一呼,号召四方呀!”
朱允炆“哼”了一声,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没有说话,一时神色黯然,脸色越见阴沉。
庙里的和尚在敲钟了。
晚课已经结束,该是僧人们就寝的时间到了,此时此刻,天色已晚。
岳青绫本能地想到,该是离开的时候到了,可是爹爹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
双手捧着桌上的茶,送过去道:“皇上,您喝茶!”
忽然她接触到了对方那一双含有异样神采的眼睛,不由得心里跳了一跳。下意识里,忙自搁下了茶碗,待转退后的当儿,那双纤纤素手,已为朱允炆紧紧握住。
“皇上”
一惊之下,岳青绫倏地睁大了眼睛。
“您放手您”
或是太过焦急,劲儿施大了一点。
随着她猝然挣脱的双手,朱允炆身子倏地打了个闪,砰地倒在了椅子上,面前的那碗茶水也洒了。
“啊,皇上!”
只怕是摔着了他,岳青绫心里一惊,忙自欠下身子来,伸手去扶,便自如此,这双纤纤玉手,仍然落在了对方掌握之中。
“您这”一霎间,击胃绫脸色绯红,真个羞熬。
挣了几下,没有挣开,不忍心再像先前那样施大劲儿,怕是摔着了他,他是皇上,怎么可以呢?挣了几下,未能摆脱,索性也就不再动了。
气又不是,怒又不能,总是心眼儿里先就不忍,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皮来,向他瞅着。
眼神儿交接,传递着的只是彼此的窘迫,以及他诉说不尽的多情寂寞心声
岳青绫只觉得心跳得好厉害,随着他火热的双掌,传过来的阵阵热浪,电流般已自传遍了她的全身。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散发着的灼灼情焰,即使是一座冰山,也能被溶化了。
“啊老天!”
心里这么喊着,岳青绫简直不敢再向他多看一眼,羞是羞死了,窘也窘死了,真恨不能眼前有个地缝让她能钻进去!
却是这一切都无济干事
年轻的皇帝,他太热情、太寂寞,也太想要
当他把嘴、脸贴向她粉酥的颈项,细致而轻微地向她亲吻挑逗时,岳青绫整个身子全都酥了。
“不不要不要”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小了,代之而起的却是眼前的一片朦胧,不知觉间,粉泪簌簌,竟自淌下泪来。
回来的时候,天色才微微发亮,东方是那种灰蒙蒙的鱼肚子颜色。
岳青绫施展着轻功绝技,生怕惊动了爹。
她知道,岳天锡有早起的习惯,再晚上一会儿,保不住他老人家就起来了,是以特地赶了个早儿,趁着他未起之前
醒来的时候,皇上犹自熟睡未醒。
羞死了、窘死了!也怕死了。
想到了刚才不久所发生的一切,青绫只觉得半身发麻,好一阵子还不能持平镇定,仿佛是打脚心向外面统统地冒着凉气。
还有什么好说的?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心里头像是倒了个五味瓶儿,说不出的那种感触,更似有无比的恨!恨自己的软弱、无耻
那个人——朱先生,他睡得好沉、好死照着她那会子的感触,真像是有一种冲动,恨不能跳起来拔出宝剑,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然后横剑自刎。
她却没有那么做
心里一软,什么都再别提了。
也像是任何寻常女人一样,心里头一团子乱,便只剩下了暗自饮啜、哭的份儿。
瞅着他的脸,好一阵子的内心挣扎。再想想这档子事儿,果真责任在他,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儿错?怎么当时就那么听话、乖乖地驯服了
真是,真是
大错已成,什么都再别说了。
便自这么混混沌沌、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太苍古寺,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悄悄回来了。
大黄狗“呜”的一声,扑到了眼前,俟到看清楚了是她,便自不再吭声,只是频频地摇尾乞怜。
岳青绫手指按唇,轻轻地嘘了一声,生怕惊动了爹,叫它不要出声,它便真的一声也不出,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向她瞧着。
悄悄地来到了父亲房外,隔着门听了听,里面没有声音,轻轻推推,房门未锁“吱!”一声,开了道缝儿,直吓得她心里一惊。
所幸还好,没有惊着了他。
却见岳天锡在床上,背朝里地躺着。
岳青绫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随即发觉到父亲房里还点着灯,一截白烛,已燃烧到了尽头,蜡油淌满了半个红碟。
想必是,在此长几,他曾静静伫守,等候着自己的返回,直到夜已深沉,才自失望就寝,果真如此,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其实也已知道,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眼看着就将来临了。
心里这么盘算着,岳青绫只觉得遍体冰寒,宛若置身冰窖,真恨不能眼前有道地缝让自己钻进去,好躲起来。
却是岳天锡睡在床上,一声也不吭,头也不回一下。
以他素日之仔细机警,断断不至如此,便是先前的一声门响,也万无不惊之理,果真如此,他此刻实在已经醒转,只是佯作熟睡,不忍向自己责难而已。
想着父亲的一生要强,极重义气,何以对眼前自己所犯下的如此大错,竟而容忍不发,设非是一腔“孤臣孽子”“忠君”思想作祟,简直万无此理
想着想着,岳青绫只觉着心里一酸,竟自朴簌簌滴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