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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动锁匙,拧紧黄铜握柄,把门闩并入滑槽,每一扇窗都仔细检查妥当。杰罗姆异常熟练地完成所有步骤,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事错得厉害,却偏想不起具体错在什么地方。仿佛下雨天忘记收回院子里的干床单,或烤炉中的橄榄派少加了几粒苦杏仁,一些无害的琐事蹲伏在回忆的拐角处,不时要冒出来轻轻挑惹他两下。
等确定整栋楼房已经被彻底密封,杰罗姆不由自主地松口气,拖着脚步返回卧室。拉紧窗帘,将黑洞洞的夜色关在房间之外,异样的感受再次清晰起来——如同得到了完全放松的许可,一整天的任务已经确切地执行完毕,舒适安全到肯定不会做梦的程度。
俯身查看毫无知觉的莎乐美,此时她表情极度安详,像个婴儿般酣睡着。杰罗姆满怀疑窦,靠近窗口坐下来,认真思索着眼前的荒诞遭遇。妻子昏迷不醒将近小半天,一行人正处在地图上从未标注的山谷小镇,仅就莎乐美陷入沉睡前提供的信息来看,这鬼地方跟她的长大的地洞如出一辙,屋子外头好像还存有某种不知名的威胁。
从随身物品中取出只扁平的金属小盒,里面装着味道浓烈的薄荷辛香片。森特先生让药片贴在上膛缓慢溶解,很快驱散了昏沉睡意。
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自己对密闭空间提供的“安全感”毫无兴趣。这类环境易受敌方施法者的偷袭,抛个“死云术”进来,里面的人立时无路可逃。至于刚才心头浮现的微妙情绪,放在敏感的小女孩身上倒挺合适,对有实战经验、且惯于野营的军人就十分令人费解。
轻触妻子温暖细腻的嘴唇,杰罗姆突发奇想:可能小时候的莎乐美会有这类情结吧?喜欢落锁的房间,也许与她的童年经历有关,虽然不明所以,自己说不定是受她强烈情感的驱使、才作出了上述反应。这理由虽然牵强,但诡秘事件接连发生,多找一条不合情理的解释自我安慰下也没什么不好。
卧室房门“咚咚”轻响,杰罗姆开门一看,外面站着满脸不确定的狄米崔。“抱歉打搅你休息,先生,我必须得跟你谈谈。”
先返身为妻子盖好绒毯,再请他进来、把过道里的穿堂风关在门外。狄米崔担忧地看看莎乐美,小声说:“我总觉得,咱们像是掉进幻术师制造的假象中了。不仅感觉诡异,温习法术书的时候也很难集中注意,就像误食了什么导致幻觉的菌类,脑子变得有点迟钝。”
从梳妆台抽屉里拣一把指甲锉,森特先生并不答话,只在门框上深深刻一刀,露出下面浅黄色的奇特质料。“上次跟你说过吧?植物需要阳光才能生长,地表以下几乎不可能获取阳光,他们利用的建材大都是质地不同的石料,木头什么的完全不用考虑。”指指割开的位置,杰罗姆平静地说,“这叫做‘龙板’,我只见过一次。主要成分是蛛丝、动物甲壳、金属箔条和磨碎的琉璃粉,加工出来相当结实耐用,韧性和强度超过大部分常见材料,只是造价很高,容易跟碱性液体起反应。很显然,‘幻觉’的提法不具说服力,我肯定镇子确实存在;你还能做出系统的逻辑思考,说明脑部活动也没受多大干扰。”
狄米崔疑惑地追问:“可很多事的确解释不通啊!镇民对陌生人熟视无睹,夜里连点灯火都见不着,感觉古怪先不论,地图上找不到这镇子是事实……车夫们都变得相当不安,咱们一定要在这里过夜吗?安全很人忧心,还有……身体情况不佳的。”
杰罗姆从窗帘缝隙中往外看,“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现在外面还有不少雾气,视野差劲,马匹都累了,先安顿下来也是无可奈何。山谷有没有出口尚不清楚,明早天气转晴的话,我先到镇里探探路,你留在这哪都别去。记住,食水先用车上带来的,告诉马夫呆在室内。”
森特先生心里有些遗憾,波这家伙要是跟着一快走就好了,现在自己不至于分身乏术。作强盗的不喜欢团队合作,结果这会儿只剩狄米崔还有点应变能力,其他人只会帮倒忙。不过年纪摆在面前,再怎么少年老成,法术水平绝不可能一蹴而就,狄米崔那两下打发路边的劫匪还差不多,真正的威胁也不是他能够应付。
犹豫为难的工夫,门外传来熟悉的笑闹声,不待他开口,狄米崔直接诉苦道:“我根本管不了。除了你,恐怕谁说话对她都不顶用。”
推门出去一看,盖瑞小姐正给乌鸦上链,汪汪坐在旁边观看。好长时间被装在箱子里,机械鸟只等动力补充完全、立即开始满世界乱飞,动作轻盈速度奇快,眨眼消失在通往阁楼的天窗附近。
竖起两根手指,森特先生朝房门一努嘴,小女孩就无精打采地回屋罚站。虽然一楼窗口镶嵌的玻璃极其厚实,检查时也没发现可能的漏洞,出于安全考虑,杰罗姆还是将所有人员集中到二楼休息。借助一段活动扶梯再向上几步,阁楼地方窄小,主体是个积尘的储物间,杰罗姆实在不乐意爬上爬下,便翘首等待一会儿。
直到五分钟后发条用尽,上头仍毫无动静,汪汪跑过来磨磨蹭蹭地献着殷勤,主动沿梯级向上搜索,过不多久,便听到“汪汪”的叫声。叹气摇头,杰罗姆不耐烦地考虑着,是否应当订做一个没有开口的搪瓷容器,把金属乌鸦永久封存用作壁炉的装饰品。
低矮的天花板幸好没见到蛛网,汪汪后腿直立,尾巴在飞扬的微尘中不住摇晃,半边身子扒住一只敞开箱子的边缘。箱子装满裹着丝瓤的易碎品,从某个葫芦形陶瓶内发现受困的乌鸦,这家伙明显是掉进去没能再爬出来,除了打破瓶子,森特先生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信手翻翻其他杂物,至少一打上过釉彩的精美瓷盘被罗列整齐,碟子表面的彩绘看似可构成十二幅连续的故事画。杰罗姆不禁联想起陈列瓷碟的玻璃碗橱,摆在厨房到餐厅的过道间闪闪生辉,一派温暖和睦的小家庭景象。正当他怀抱陶罐准备离开,偶然发现箱子角落里有淡绿色荧光隐隐浮现,拨开来细看,原来藏着一只与众不同的画框。
体积不大,份量却不轻,圆滑边角摸上去异常温暖,有种适合放进掌心里时常拂拭的意味。自体发光,材料本身应当包含放射性物质,借楼梯**进来的光线打眼一望,画中人竟非常眼熟——微卷的棕黑色长发,面庞和颈项显露出抛光黄铜般的细腻肌肤,身材标致得无话可说,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即便瞳仁作深褐色,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已说明了这漂亮女人和自己妻子的血统联系。
再没理由怀疑,此地就是莎乐美的童年故居,拼合起零散线索,却对得到的结论一筹莫展。森特先生手执岳母的画像唉声叹气,端详半天后仍旧放回原处,只拿着陶罐离开了阁楼。一阵非理性的冲动让他几欲立即离开此地,好像自己正面临失去某人的风险,有太多无法预估的可能性,获取答案的同时、会造成严重伤害也说不定。
“先生,快过来看看!”一下楼梯,窗边的狄米崔就朝他使劲招手。杰罗姆走过去往外观瞧,只见两名镇民在水潭边徘徊,手中握着两件外观奇特的大型工具,若说是武器的话,恐怕也没人反对。这二位脚步虚浮,不间断地从一点挪动到另一点,行进路线大致是个等边三角形。浓云尚未散去,月色也极其晦暗,加之来人意图不明,行为鬼祟,楼下的场面总像在传达某种危险信号,教旁观者不禁坐立难安。
盖瑞小姐所在的房间传出点响动,不一会儿就有人透过窗口往下投掷小石子,其中几粒精确地磕在下面两人脑门上。不速之客们一无所觉,照旧僵硬地兜圈子。森特先生都懒得训斥她,只是马上回屋从行李中取出武器。昏睡中的莎乐美仍全无知觉,继续上路的意图更加强烈,杰罗姆决定即刻去一探究竟,情况有变则即刻出发。
青铜短剑被科瑞恩螳螂人严重损坏,刃锋部分经回炉重铸、一番大修后才恢复旧观,森特先生给左臂套好皮鞘,快步下楼出了偏门。摸不清对方是否存有敌意,杰罗姆暗地里观察片刻:近看时,两个不速之客表现得浑浑噩噩,与其说像有自主的人,不如说像僵尸更合适,呆滞的行为似乎存在既定的规律性。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杰罗姆小心靠过去,半分钟不到便搞清了实际状况。
这二人面黄肌瘦,身上的衣物最近都没浆洗过,手里握着修剪植物用的特制工具。水潭月牙形尖端指向一片小花园,下午时杰罗姆没注意到,原来这里长着些叫不上名字的古怪活物,外形酷似浅水中浮动的海带群,只不过软扒扒的、需要支架固定才能保持直立。
活物生长速度很快,短短分许钟、两个神志不清的园丁已经剪下两指宽的一段。落地的部分甚至还保有一定活性,通过夜视能力,能清楚发现残枝轻微动弹过两下。两个镇民每剪掉两截,就把其中一块往嘴里送,多汁的咀嚼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短剑往前一探,最靠近的园丁胳膊上立时多一道浅伤,那人全没有自保的意思,伤口溢出的血液都透着股酸臭味。不能确定这算不算彻底意义上的僵尸,森特先生朝其中之一无声施展“震慑律令”——结果那人行动如常,复杂的脑部活动看来已不复存在,只余下一些低级的反射作用还在支配肉体的行动。
“把窗关严!再往外偷看,夏天以前每天罚站五小时!”
盖瑞小姐应声缩回脑袋,连窗帘也拉上了。杰罗姆利索地解雇两名园丁,往水潭中一推了事。脑部细菌感染而意外变成僵尸的例子有据可查,不过两名园丁行为模式经过人为设定,背后定然有支配它们的意志存在。杰罗姆果断决定到镇子其他方向进一步查探,便选择镇里最高的锥形建筑一路摸黑前进。
脚踩着龟裂的块状表土,心里不由有些奇怪,小镇的外观和周遭气候格格不入——房屋大都建成敦实的梯形金字塔结构,平板屋顶极不适应多雨雪环境,雨停了几小时,房顶积水仍未排干;土质跟罗森常见的黄黑色粘土差别很大,看上去像河床干涸后留下的淤积产物,见不到细碎砾石,却有些类似贝壳的模糊遗迹。除非是从一处迥异的气候环境中整个搬迁而来,否则实在找不出更有力的解释。
已知传送法术绝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质量,杰罗姆估计自己想破脑袋照样无甚结果,倒不如节省精神查找幕后黑手。在夜视戒指的帮助下,夜晚景致亮如白昼,周围是一片纯白的荒漠,物体轮廓尖锐刺眼,色彩却极度单调,置身荒凉异界的感觉油然而生。街道两旁生机全无,杰罗姆连续向好几栋建筑内部窥视,除了散落蒙尘的桌椅家具,见不到其他异状——这是座名副其实的死镇。
突然想起开始见到的掌灯人,如果镇子曾长时间位于地下,石柱旁边的菌房将成为主要食物来源,那里生长着多少蘑菇,可以判断出余下活人的大略数量。毕竟,无论人类还是恶魔,不饮不食绝支撑不了几天。假如菌房也处于荒废状态,操控一切的家伙兴许仅有一、两个人,整座小镇也只是一件阴谋的道具罢了。
十分钟不到,视野中就瞧见刻石燃烧的寒火,倒数第三格油漏即将燃尽,时间进入了后半夜。再走几步,空气中传来氤氲的菌孢气息,杰罗姆一手捂着口鼻,用短剑挑起菌房门口的厚实布幔,里头的景象让他浑身一震,呆立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