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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嘴唇怎么了?”怀特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百忙中还抽空关心下杰罗姆的新鲜伤口,“啊!……当我没问,幸运的混蛋!或许也不那么幸运?我说你知不知道,火已经烧到屁股了?”
“这么严重?我怎么没感觉?”
怀特吃惊地盯着从容不迫的杰罗姆·森特,“令人敬佩的自信!你放心去吧,至少有我照顾你的家人!”
“我假定你在开玩笑。”杰罗姆眯着眼说,“虽然最糟的情况下,这句话还挺能安慰人。下不为例,先生——被人关心总让我想起瞻仰遗容的场面。”
怀特恼火地说:“现在是你把火苗引到我身上!看到没?我的袍子都快烧起来了!”他用手扇风,原地转圈儿说,“‘骨桥’的人通过我向你发信,换句话说,要是你挂了,我至少也得承担他们雇佣杀手付出的买命钱!更别提那些没完没了的敲诈勒索!”
“能间接死在你手里让我感到很欣慰。”
怀特突然发现了点什么,暂停说话,只是打量着对方。“你就这么有把握活着出来?这倒是件新鲜事!你知道,我也算半个‘消息灵通人士’……”
“你的谦虚的确出众。”杰罗姆一边啜饮红茶,一边不冷不热地讽刺对方。怀特越发表现出热切和感兴趣的神情。
“这城里真有我不知道的消息来源?介意和好朋友分享一下可爱的小秘密吗?”
“明白地说,我没收到自己可能丧命的暗示,用不着大惊小怪,我见过的场面不多不少,刚好可以应付人渣的挑衅。”
“等于没说。信任果然比金子还值钱!这样一来,我还得祈祷你能完完整整地回到你的鬼屋去……”怀特撇撇嘴,喃喃地说,“可能这也不坏,谁知道呢?”
他见杰罗姆喝完杯子里的茶水,忍不住补充两句。“听好了,就算我最后尽一份力。‘骨桥’的邀请函有三种,你收到的第一种,通常发给商会潜在的敌人,就是说他们还不确定你有没有利用或宰杀的价值。会面过程因人而异,商人只要向他们低声下气,缴纳一笔供奉,一多半能活着出来;如果是针对暴力寻租者……这我可就不清楚了!打斗——据说免不了这类‘考验’——可能会相当血腥。刺客不讲究公平竞争,一般‘强势’的客人都有去无回……我强烈推荐采用第一种路线,当然不是鼓励你向我借钱。我的情况也很不妙,说不定哪天就得去申请破产保护……”
“我明白。感谢你的红茶,这会儿我倒想拜托你件事。”
怀特不置可否地说:“请。听听总没什么损失。”
“我大约在下午三点过五分回家,这段时间劳烦你到我的鬼屋照看一会儿。我妻子可能在厨房引发一些火灾,需要一位信得过的好友给她点建议,顺道也请帮忙招待下前来拜访的建筑师——房屋翻修的款项等我回来跟他详谈。”
估量一会儿可能包含的风险,怀特还是点点头。“别担心,我有的是空闲时间,你只要专心解决分歧就成。我有提过吗?有不少拿手菜色可以跟尊夫人交流一下,晚餐应该会挺不赖。”
两人一同离开怀特的天文塔,道别后便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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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会前厅陈列着不少上过油的古董甲胄,卫兵似的站成一排,倒持的双手剑剑尖点地,可能是家族徽章的部分一律被重新锻压,浮刻上“骨桥”的恐怖标志。不过细心的观察者还能从护颈内侧、或者胸甲的雕花和刻边里,发现原主的蛛丝马迹,这些铠甲虽然被打磨得铮亮,品质却参差不齐。杰罗姆在领路侍者出现以前,居然认出了几个眼熟的家徽,不禁让人感到好奇,这些东西都是通过何种途径划归商会的名下。由此看来,“巴别度”的品位向大多数盗贼窝点看齐,只是规模足有这些组织的十个大。
“先生,请随我来。”侍者彬彬有礼地突然现身,杰罗姆跟在他屁股后面,眼睛扫过反射人影的大理石巨幅地砖、以及凿空一部分山岩建成的高大厅室。
商会的主塔立在险峻的陡崖边缘,初建时为凸显摄人气势,故意选择了不太理想的地基,好让塔身和悬崖尽可能接近。直到这座惊人巨构表现出向崖底倾颓的态势,建造者才忙不迭增加两座副塔,用巨型石梁巩固下半部分塔基。
即便如此,仍有人预言,主塔坠入深渊的一天会在一个多世纪以后到来。用饱蘸鲜血的脏钱建造的、将要崩塌的高塔,实在好像戏剧剧本中的情节。这座建筑投下的细长影子,随一天中阳光的走向不断挪移,把“峡湾之城”变成日晷承接阴影的轮盘。
杰罗姆随侍者登上四层楼梯,随处可见过度繁杂的装饰画和浮雕,歌罗梅的繁荣贸易和金钱本质、似乎集中体现在此地的奢靡外表之下。
“我们到了,先生。您可以自行进入,本商会的一位干事就在接待室等您。祝您好运。”
杰罗姆对最后这句感到哭笑不得,他们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工作性质,直率的坏蛋至少比伪君子强些。
推开接待室充满金属镂刻的门扇,里面的情形令他小吃一惊。
房间的宽度约有三十尺,长度却接近宽度的三倍,像一条前窄后宽的甬道。尽头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个忙碌的官员,不断把空白文件盖上商会的印信,完全无视森特先生的到来。
杰罗姆踱步到唯一一张木头椅子上坐下,短腿窄边、坐垫的位置让客人的臀部不断往下后方滑动,只能保持驼背弯腰的难受坐姿,扶手像时刻准备折断。相对而言,商会干事占据了掩体般的红木桌子,看上去要比访客高出一头,不断盖印的动作相当纯熟,令人怀疑他的工作究竟是盖印本身、还是仅仅令对方感到无所适从。
杰罗姆难受地变换坐姿,干事先生不为所动,眼睛盯着纸张,嘴里说:“请稍候,再有六十份就可以完工。”
“抱歉,两小时后我还有件小事要办,劳烦你稍微提高下工作效率。”对方盛气凌人,让杰罗姆极其反感,懒得再说场面话。既然石脸声称“过程越惊险,结果越稳定”,自己又何必对贩奴的人渣低声下气!原本敌我实力悬殊,他可说毫无胜算,倒不如依照艾文的建议,把一切交托给“盖然率”进行裁决。
桌子后面的干事显然没见识过这样强硬的态度,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眼睛不住往下乱看。杰罗姆心想,不会吧?难道下面摆着一份“行动指南”?!真是了不起的想像力!
“嗯,这样啊……就是说你不打算与‘巴别度商盟’展开友好合作喽?”
“‘合作’相当好。可如果商盟的‘合作伙伴’都得坐在这种别扭的位置上,那我宁肯找个树桩自己呆着。”
干事一时语塞,杰罗姆都能听见他翻找书页的沙沙声。等对方确定,从书本里找不到合适的回答,只好对森特先生说:“我想你应当进入左手边的房间……会有恰当的人听取你的意见,并代为传达商盟的建议。我这还有不少工作,你看是不是……”
“左边吗?正是我喜欢的方向。”杰罗姆冷淡地微微颔首,算是向对方施礼完毕,“感谢你的宝贵时间,我就不打搅你工作了。”
开门以前,他还想着怀特所说的“第二条路线”,这下自己又要做回老本行,跟某些未知的对手白刃相向……他所擅长的领域都和战斗脱不了干系,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也只好随机应变了。
跨入左边房间,背后的门发出闭合的轻响。杰罗姆扫视一圈,房间呈六角形,小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平均分布在各个角落,自己的影子向几个方向展开,在石灰石墙壁上投射出不少拉长的人形。
“果然跟我想得一样。就一个蠢货而言,他的胆量相当不错!”
声音从斜上方一条细缝里传来,七、八双眼睛正透过缝隙直盯着他。发言的那人继续说道:“你们尽可以欣赏接下来的戏码,这就是跟商盟作对的结果!看完这出好戏,诸位就该明白,你们缴纳的‘入埠税’物有所值。”
杰罗姆再次为“巴别度商盟”表现出的丰富想像力所折服,对方邀请的‘客人’不止一个,现在刚好杀鸡儆猴,给那些同意交钱的商人加深下印象。自己成了不合作的典型,被拿出来展览参观,看来下面的好戏不会马上结束。
“慢慢来,做得细致点。动手!”
发言人声音冷酷,派头十足,听他一声令下,屋里的烛火无风自动,一齐摇晃起来。
“噼啪!”
两声脆响几乎不分先后,杰罗姆左右身侧的地面现出两道鞭痕——敌人似乎从墙面上甩出鞭子,响声未落,蛇信般的鞭梢已无声收回阴影中,踪迹全无。
这下先声夺人后,长鞭和长鞭的主人就像融化在空气中,烛炎停止摇晃,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却不断升级。杰罗姆小心分辩着一切蛛丝马迹,可惜他不具备游荡者专业级的洞察力,敌人的伪装毫无破绽,隐藏得天衣无缝。
“嗖”得一声,背后倏然现出鞭影,杰罗姆全凭本能向一侧闪躲,毫厘之差避开了这次偷袭。鞭梢斜掠过他右肩,把半圆披风撕开一道缺口。不待他转身,漆黑长鞭游鱼般滑动,再次和阴影合为一体。
烛火一动,杰罗姆心叫不妙,鞭子已经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出第三次偷袭。闪躲不迭,森特先生差点被破了相,颈侧的衣物应声绽开。敌人不急着结束战斗,力道和角度高度精确,衣服下面的皮肉丝毫无损。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讶异的叹息:使用长鞭的人始终没露面,房里的倒霉蛋却三度遇险,这样的战斗简直匪夷所思!
杰罗姆尽力保持冷静,他对这种技巧也只是道听途说:自己正面对一位“影舞者”,这些人把盗贼的潜藏技能锻炼到出神入化,有能力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阴影中,是最优秀的探子,擅长出其不意的伏击战。如果能锁定敌人的大致方位,近身战斗自己不会输给此人,可现在形势被动,到处都是可供敌人藏身的影子……杰罗姆屏息凝气,试图在对方发动攻击的瞬间找出敌人所在,到时候一次成功的“钢钉齐射”就能让那人立刻变成个马蜂窝。
烛火再动,长鞭破风声传来之前,杰罗姆听到另一种微弱的声响,等后背一阵火辣痛楚,他才分辨出声响的来源——金属顿地的“得得”声。长鞭加上钉了铁掌的靴子,这人看似就是自己的买家、那个小酒馆里的危险女人……
来不及多想,利啸和破风声仿佛进入了乐章的快板部分,鞭影游移、翻卷,如同乱流中交织的无数丝线;每次清脆的抽击,只见一团虚影迎面扑来,裹着混响炸开一片。单纯躲闪很难绕过反复弯折的长鞭,女人的进攻频率节节攀升,观看好戏的人们一律大张着嘴、随鞭子不可思议的动作惊叹连连。
与其说意图伤敌,长鞭现在的打法更近于炫耀技巧,杰罗姆虽然闪避得很是狼狈,实际伤害却寥寥无几。等这出表演赚足彩声,鞭影一敛,再次挥舞时已露出了看家本领:没有花哨动作,鞭梢却贯满阴狠力道,划破空气时转为低沉的“呜呜”声。
女人始终在一片接一片的阴影中穿梭,清脆脚步发出踢踏舞骤雨般的节奏,鞭子由六面墙壁、地板乃至天花板上无中生有,像到处伸展触须的怪物,掀起刀锋般尖锐的气流。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打击,杰罗姆果断撕裂上衣,用破碎的半圆披风和麻布衣物层层包裹右臂;辗转腾挪,每次耳畔响起鞭梢突破音障的爆响,右臂的厚实布料就免不了四散飞溅一番。
再完美的反射神经,在无法反击的战斗中也不可能带来胜利。接连挨了几鞭,杰罗姆明白,敌人的表演接近尾声,再不还以颜色,自己就等着鞭子勒紧脖颈吧!
他快速突前,按熄一只牛油蜡烛,对方用以藏身的影子马上少了一段。再闪过一次抽击,又一只蜡烛冒着烟熄灭。意识到他的目的,女人马上舞出一片鞭幕,剩余的烛火向两个方向摇摆不定,墙上的阴影看似湍急的流云……杰罗姆十分确定,女性的体力不可能长久维持这类“面打击”攻势。虽然狂舞的鞭影给他添了几道新伤,但敌人的情况同样危急,只要房间失去照明,自己的夜视能力即可破除“影舞者”的“影藏”特技。无光环境下,战斗马上会发生逆转。
没有光的地方,也就没有了影。
后力不济,鞭幕只得黯然散去,杰罗姆都能听见女人难以遏制的喘息。蜡烛陆续熄灭,光线骤减,“影舞者”的脚步越发迟滞。情势突变,围观诸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发言人再说不出一个字。
一眨眼的功夫,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只听到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其中一个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很快变得细不可闻——女人这下真的着了慌,“敌暗我明”的滋味她可没尝试过!
鞭子突然无目的地挥舞起来,黑暗中传来几声呼喝,紧接着是利器破空声、和女人的一声尖叫。
“快……快来人!”发言人气急败坏地喊道,“准备弩箭!”
“够了!”一声沉喝,有人开口说,“我们已经丢了面子,倚多为胜只会更难堪!里面的!如果你还没下杀手,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准你离开此地!……来人,把灯点亮!”
蜡烛重新开始燃烧,只见杰罗姆解开包裹右臂的衣物,女人披散头发跪倒在地,右手尖利的指甲被齐根削断,长鞭破碎成三截抛在一旁。
目光掠过上方的望孔,却看不见说话那人的长相。杰罗姆摇摇头,收拾下破烂的外套,推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