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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一下深度,霍华德说:“我先下去看看。”
杰罗姆摇头,“不急,你先向祭司借一盏挂灯,一条长索,最好能找把防身的家伙,我在这等你。”
霍华德再回来的时候,杰罗姆已经取出几枚银币。咒语响起,银币散发出温和的白光,把黄昏的钟楼照得雪亮。
“你是个法师?”
“会点路上用的小把戏。”杰罗姆把施展了“光亮术”的五枚银币装入皮质钱袋中,挂灯通过长索被送入竖井。直到杰罗姆确信下方的空气足够呼吸,两人先后踩着铰链的凹进处被缓缓送到底部。
暗河水流湍急,带浆片的巨大圆轮为大钟提供了不绝的动力。两侧几尺宽的通道异常湿滑,石质地面凸凹不平,刻着大量莫名的文字。在霍华德警惕地注视望不到尽头的通道时,杰罗姆眼中只剩下挂灯的灯光还勉强可以分辨,如果没有更强的光源,他几乎就是半瞎了。杰罗姆取出一枚放光的银币,在白昼般的光亮中端详地面,地上的文字属于古代语言,似乎在不断重复两句话。杰罗姆放弃了翻译的尝试,他在通天塔的古代语言课上缺席太久了。
“我们走。”
两人小心地踩在地面上,一不留神就可能跌进水中,被冲到下游不知哪里去。霍华德提着挂灯,紧跟在杰罗姆身后。走出百多步,左手边出现一条岔路。
“怎么办?”霍华德小声问。
杰罗姆向内观望,岔路狭窄曲折,强光只能照亮一小段距离,其余部分浸没在黑暗中。他作出“向左”的手势,当先进入通道里。潮湿的通道中传来滴水声,完全看不到活物,安静的异乎寻常。霍华德拽一下杰罗姆,指指一侧墙上的痕迹,看起来是有人用利器在墙上刻下的。
杰罗姆对痕迹的形状再熟悉不过了——献给“伤痕女士”的印记,杜松每到一处新地方都会留下些类似的东西,不少佣兵信仰这位神祗。
杰罗姆放慢脚步,在通道每一个拐角小心探看。如果不是夜盲症的困扰,他绝少使用“光亮术”之类会暴露行踪的法术,他的眼睛更适合黑暗环境。终于,在一个湿滑的转角处,杰罗姆发现了第一个陷阱。
一条细绳横过离地面不足一尺的高度,为减弱反光被漆成黑色,一端的固定装置是钉入石壁的铁钉,另一端连着一个诡异的圆筒。若不是硬币发出持续的强光,在火光闪烁下他们极可能一脚踩上去。
“干什么用的?”霍华德好奇地问。
杰罗姆不愿承认这方面的无知,胡乱说:“圆筒看来是莱曼人的工艺,会把天花板炸开一个洞。”
“天花板?我们头上盖着一座城市呐!咦?上面是什么……”
杰罗姆已经跨出半步,听到霍华德的话,脑子里闪电般冒出一个念头,重心后移,硬把一只脚悬在半空中。他仔细观察细绳后面的地板,青色石砖似乎比周围的地面稍高,颜色也有微小差异。杰罗姆向天花板看去,只见黑乎乎的一片。
发光的银币被向上抛,翻滚上升的光源把两人的影子胡乱投向墙壁,像一些怪兽在张牙舞爪。只看一眼,两人马上变了脸色。布满尖刀的木板正悬在通道顶端,刀刃散发蓝光,即使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是涂了毒。
杰罗姆几乎肯定细绳只是转移注意的诱饵,如果自己是金面人,绝不会低估能追到这里来的敌人,后方的浮石陷阱才是致命杀招。
他小声对霍华德说:“陷阱布置巧妙,说明敌人的巢穴可能就在附近。获知敌人的数量之前,我会收起硬币,你在前面带路。一定要注意脚下!”
两人交换位置,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霍华德借助灯光又发现一处陷阱,他们被迫停下来。
杰罗姆用了好一会,才看到几条细绳交错封住前方的通路,细绳连着陷阱后方并排的五个铃铛,除非变成老鼠,体形较大的生物不可能安静地通过。他们后退一段,杰罗姆说:“就是这了。如果我是金面人,前一个陷阱干不掉敌人,有防备的敌人就很难再中埋伏,干脆用发声机关作最后的防御。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另有逃路,我们还不能硬闯。”
“不硬闯,怎么过得去?”
杰罗姆思索一会说:“只好冒险了。我先过去拆除陷阱,如果被发现,你就硬闯过来。”
霍华德疑惑地看着他,“你虽然比我个头小些,可是也钻不过去吧?”
杰罗姆从挎包里取出一卷粗铁丝,拉长后让霍华德小心地穿过细绳间的空隙。然后他默念咒语,在霍华德惊恐的表情中化作电芒,出现在陷阱另一面。
杰罗姆倚住墙壁,眼前一片漆黑,仔细分辨着周围每一点声响,“电传送”发出的微弱“噼啪”声在他听来简直像打雷。过了一会毫无动静,他慢慢滑坐到地上,掏出钱袋,打开一道细缝。
借着这点光线,杰罗姆勉强确定了铃铛的位置。他沉默着准备一道“寒冰之触”,五个铃铛无声地结成了冰块。杰罗姆微微触及细绳,完全没有声音。他用短剑把冻结的铃铛割下来放好,对面的霍华德早就掏出匕首,慢慢爬过来。
狭窄的通道变成一个宽敞的空间,除了偶尔滴落的水珠,四周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唯一的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处。霍华德熄灭挂灯,缓缓向前探路,杰罗姆完全失去了视力,拽着他的衣角默然跟随。
拐过一个弯,前方现出些许亮光,一道木门半掩着,里面似乎是个房间。霍华德贴着墙壁,到门缝边向内偷窥。
房间不大,却不像周围那样潮湿,银烛台上插着点燃的蜡烛,除了几只木箱和一张床,屋里没有其他陈设,更是空无一人。霍华德吃惊地发现,一只木箱敞开着,里面堆满了珠宝首饰和银器。刚想推开木门,杰罗姆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这场景让他想起摆着奶酪的老鼠夹子。
由于受到过金面人的隐形偷袭,杰罗姆知道在某些情况下,眼睛是不可靠的。看到木门敞开的部分还不够侧身挤进去,他估计在潮湿环境中,木材会变形膨胀,推动木门很可能发出巨响,等于通知了敌人;同时观察四周,这里不该是一条死路——金面人这样的老手不会把自己的巢穴建在没有退路的地方。
因为视线只有几尺远,即使附近有暗门,也很难被发现,杰罗姆一咬牙,寒声说:“踢门!我要扔个火球进去!”
霍华德对他的多疑无话可说,咒语声中,木门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吱呀”怪响,被一脚踹开。没等霍华德后退到安全距离,一股巨力一下子击中他的前胸,把他推到墙边撞晕了。
这隐形的敌手用两秒钟冲到杰罗姆面前,而一道“火球术”无论在哪个高阶施法者手中,至少需要三秒才能激活。所以,当他看到一团黑色物体迎面飞来,来不及惊讶,全凭本能地挥出一剑。
他击中的是杰罗姆的钱袋。
杰罗姆这几天大量花钱,袋子里只剩三十几枚银币,当然包括施展过“光亮术”的五枚。这一剑像撕开了遮挡阳光的乌云,挥剑者马上暂时失明。
杰罗姆原本就没记忆“火球术”,总不能凭空施展,刚才的咒语完全是骗术。当钱袋被割裂,他已经用左臂护住双眼,后退拔剑,紧贴在墙壁上。在强光中,杰罗姆的眼睛同样不能适应,但比起意外中招的对方来,他的情形无疑有利一些。
对峙双方一时都不敢移动,只听着“叮叮当当”的银币落地声;通道沐浴在强烈白光照耀下,两人安静地等待视力恢复的瞬间。
两番使诈,杰罗姆总算占据了有利形势,他一点点向前挪动脚趾,短剑前伸。等到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稍微可以视物,他观察着地上银币分布状况,大致推测出对方的位置,不再犹豫,向空气中斜斩一剑。
金属交击。对方从空气流动的方式估计出短剑的来势,挥剑格挡。
短剑和对方的兵器相交,立即纠缠住不放,发出一阵金属拖拽的尖锐声音。一轮缠斗下来,杰罗姆竟然占不到多少便宜——无论面临怎样的刁钻攻势,那人总能想出化解的手段,显然精通盲眼战斗!交换了二十多剑,杰罗姆已经确定对方就是曾经交手的金面人;而经过上次战斗,金面人对杰罗姆的风格有了一定准备,应付起来从容多了。
虽然对方的隐形状态随着交手开始,已经变成若隐若现,但是过于明亮的环境反而使杰罗姆不敢仔细分辨。这样一来,看不见对手的杰罗姆,和同样看不见对手的金面人,从对抗陷入了胶着。杰罗姆期待“隐形术”完全失效,到时候对方的“盲战”技能再不能阻挡他的短剑;金面人一面应对杰罗姆的攻势,一面向后退却,等到视力恢复,就可以挟制晕倒的霍华德,争取谈判筹码。
看穿了对方的意图,杰罗姆改变了出剑的角度,短剑开始围绕着对方兜圈子,他在狭窄的通道中游鱼般盘旋,很快争得主动,引得对方失去了方向感。
金面人的“隐形术”已经失效大半,杰罗姆好像和闪烁的影子作战。他抓住机会,一剑刺向对方左肋。金面人的视力也恢复了一点,刚好挡住这一剑,上身后撤,左腿自然向后平衡体态。这下杰罗姆的目的达到了:金面人被倒地的霍华德绊了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向一侧仰跌;短剑剑锋凌厉地向下斜刺,很块填满了他的整个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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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华德·诺顿从昏迷中醒来,嘴里泛着生腥味,只看见旅店窗**进来的暗淡月光。他猛地爬起身,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也没有。他担心着杰罗姆的情况,很快摇摇头,如果杰罗姆输掉了战斗,自己就没有再睁眼的机会了。
霍华德活动一下僵硬的肢体,嗅到一股硫磺的味道——原来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他推门走出房间,还是在“热情短刀”,酒保正趴在吧台上,看来是午夜时分了,店里只剩几个烂醉的熟客。霍华德苦笑着想到,自己刚刚还是他们中的一员。即使“约翰·金斯利”从此消失,他也会永远记得,对方从什么样的泥潭中把他拉上来过。
“请问,我怎么回来的?”
酒保无精打采地看着他,“飞回来呗,难道你以为能梦游走回来不成?”
“我在认真地问你,先生!”
“我不也是!”酒保怪认真地看着他,“你们从一个下水道的盖子底下‘砰’地冒出来,吵醒了半座城的人。明天治安官来问你的时候,最好你能记得点什么。可别和我扯上关系!”
“我的朋友……他现在在哪?”
“死灵法师?我怎么知道?”
霍华德叹口气,转身向房间走去,只听到酒保说:“他让你等到天亮,然后去看医生了。”
霍华德一下转过身来,“他受伤了?哪个医生?”
“你俩交情不错嘛!邪门。”酒保奇怪地说,“没大事,看来就是脸色不好,死灵法师都这样。医生倒是不清楚,我指给他好几个,看他能敲醒哪个喽!”
“他有夜盲症,怎么会晚上乱跑?”霍华德自言自语地说。
“我借给他两盏风灯……等等,你们不会是……什么吧?”酒保越想越像,不自觉地偷笑,眼神也古怪起来,“这年头,连这调调都搞这么大……嘿嘿!”
霍华德没注意对方的表情,回到房间坐立不安地熬了一夜。太阳渐渐升上半空,杰罗姆拖着脚步回到旅店,推开自己的房门,吓了一跳。
霍华德正围着桌子转圈,看他进来,两步奔到面前,一把抓住他肩膀。
杰罗姆反感地推开他,“你不是惦记着赏金吧?没戏了!”
霍华德看他一脸不耐烦,反而笑了,“你没事就好!赎身的钱我会再想办法。”
杰罗姆狐疑地看着他,“你脑子没问题吧?头疼不疼?”
“我还好,就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不知道能不能报答你……”
杰罗姆差点笑出声来,露出个奇怪的表情说:“报答免了,你以后出门小心点,有人要杀你。”
“金面人?”
“脑子怪好用的,就是他。”杰罗姆在椅子上坐下,灌进半杯水。
“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杰罗姆苦笑着说:“我有一个长的和一个短的回答,你想听哪个?”
霍华德考虑一会说:“短的。”
“我跟金面人动手,快打赢的时候中了他的暗算,让他给跑了。当时到处起火爆炸,我只好试着找到他用来逃生的暗门。最后,你和我就从一个下水道出口被轰出来了。”
“长的又怎么样呢?”
杰罗姆难受地看着他,“这么狼狈的事情,回忆一遍就够难堪了,你怎么好意思再问一遍?”
霍华德挠挠头,“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印象?当时我是给撞晕的吧?怎么这么久才醒过来?”
看着一脸不解的霍华德,杰罗姆冷淡地说:“撞晕?我倒希望是,不用背着你到处摸索找路了。你是被一道‘气爆术’打晕的,我快得手时,金面人也用它招待我,好险避过。看来是借助魔法物品,戒指、项链之类的东西。他要不耍诈,哪是我的对手?”杰罗姆马上忘了,自己才是最喜欢耍诈的人。
霍华德一时想不到其他疑问,不好意思地说:“那你还要继续追吗?”
杰罗姆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命没了,要钱还有用吗?我只想睡觉时不用担心被人干掉,你最好也有些觉悟吧!”
霍华德叹口气说:“那你睡吧,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这些钱你拿去,办完事剩下的逃命用吧。”杰罗姆转过脸去,免得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霍华德接住一只钱袋,里面装着四十枚金币,根据一比二十的兑换率,相当于800银币了。
杰罗姆接着说:“走的时候我捡的贼脏,你不要赏给乞丐。什么都别说,我头疼。”
霍华德等了一会,什么都没说地走开了。杰罗姆松口气,收拾一下行李,等到处乱逛的汪汪回来,他就要离开高炉堡。
他有一种预感,很快将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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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没?有大事发生了!”盖瑞小姐总是一副早熟的样子,杰罗姆懒得理她。
见对方没在意,盖瑞小姐转而对汪汪说:“想知道吗,汪汪?”
汪汪吐出舌头,叫两声。
“别急,我这就告诉你,就是……”她凑到汪汪的耳边说了几句,汪汪冲杰罗姆大叫起来,“打仗了!汪汪!科瑞恩打下了万松堡!”
“怎么会?!”
“怎么会?!”
杰罗姆和盖瑞小姐同时惊叫起来,当然是为了不同的理由。来不及在意扭成一团的汪汪和盖瑞小姐,杰罗姆陷入沉思。
罗森的军队二百年里第一次吃了败仗,还丢了西面国界上最重要的城池!杰罗姆不断告诫自己,这些事已经与他无关,他不再是少年禁卫,曾经的生活已离他远去……青铜短剑、闪亮银徽,一张娃娃脸浮现出坚毅和幼稚的神情,“为国捐躯,死得其所!”那时他还不了解这些词句的含义……曾被淡忘的誓言一遍遍冲击着他的心。
杰罗姆焦躁地揉搓面颊,直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他拉开背后的小窗,对车夫说:“改道去龙崖堡!”
“这是公共马车,不提供‘改道’服务!”
“五枚金币,少废话!”
马车绕个半圈,在王国驿道上扬起一轮飞尘,向夕阳映照下的穆伦河东岸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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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走向的穆伦河勾勒出罗森王国西部边界的轮廓,它北接静海,南端汇入风暴海,串起大大小小的湖泊,流经两座雪山,中部河曲地区沃野千里;三座“不可攻陷”的堡垒临河而建:最北边的“高炉堡”建立城墙只有五十多年。中段的“龙崖堡”贸易繁荣,有专卖权的大商会都在此设立商栈。南端“万松堡”建立最早,经历过无数惨烈征伐,有“白骨之城”的称谓。三座堡垒遥遥相望,构成罗森西部边界的防御链条,“万松堡”失陷后,“龙崖堡”就成了敌人进军的直接障碍,如果对方没有耐心等待来年开春,这座堡垒将很快面临严酷的局面。
杰罗姆只比信差早到了一步。
看看手里的假身份文件,杰罗姆暗地里抹一把冷汗,再晚十分钟,他就会被城门处的检查站扣住了。省长的专使刚送来加急文书,命令“龙崖堡”即刻进入紧急状态,夜晚实行宵禁,出入检查采取最严格标准,治安官对自由人实施拘禁和使用武器的限制放宽,任何被怀疑从事间谍活动者将依照军事条例处置。
传令官宣读完毕,围观的人群立即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杰罗姆的心直沉下去,两件事已经可以肯定:攻下“万松堡”的敌军会在入冬以前对“龙崖堡”发起进攻;王国的常备军短期内不会前来增援。
杰罗姆领着汪汪,穿过车站前的旅店区。原本人流不息的热闹街区,到处可以看到形色匆匆的市民和忙着给门窗钉木板的商户。他来到一家标志着“果品零售”的店铺门口,找到了收拾行李的店老板。
“对不起,我们关门了!”
杰罗姆直接取出协会的别针,那人看看他说:“首饰匠早出城了,我们这里不经营副业。”
杰罗姆吃惊地问:“抱歉,这家店最近转手过吗?”
店主懊恼地说:“店铺刚盘给我三个月,还没开始赚钱,就遇上这种倒霉的情况……”
杰罗姆立刻一个头两个大,协会的联络站竟然被转让给普通市民,让他到哪里获得信息、地图和必要装备呢?更糟糕的是,天色已半黑,得不到新的假身份,夜晚来旅店盘查的卫兵会很快给他套上铁索。他好像掉进河里的咸水鱼,马上要在陌生环境中挣扎求生了。
经过一番权衡,杰罗姆打听着找到城内最大的“刀剑市场”。王国的边陲重镇,总设有几个这一类的地方,向出得起价钱的对象租售暴力。平日里的买家大多是商人,也有些无聊的市民花钱恐吓仇家,而匿名客户大多指派些暗害、偷盗之类的任务。在这里把自己推销出去,就能以佣兵的身份躲过检查,还能合法持有刀剑,杰罗姆一时想不到其他方法解脱困境,只有来碰碰运气了。
“市场”建在城市东北角,占地很广,门面装潢的像一家斗士学院:铁闸门和架在污水沟上的短木桥,组成了一个微缩城堡的样子;墙壁贴满各色广告,正有个瘦瘦的男人用刷子清理它们,附近两条街见不到一个行人。与“市场”相邻的建筑,左边是治安官办公室,右边是王国监狱,杰罗姆看到这种组合,站在空荡荡的街上忍不住傻笑起来。
“哼!”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杰罗姆通过地上的影子,估计身后的男人至少有五尺七寸(约一米九)高。一回头,他刚巧从对方巨大的腰带扣上照出自己的脸。
“小子,你有病。”男人肯定地说。
“我同意,是有些小问题。”杰罗姆无辜地眨眨眼。
一张岩石般的黝黑面孔俯视着他,“来干嘛?找人报复踢你屁股的小流氓?”
“对不起,我不是买家,我是来应征的佣兵。”
男人别扭地看着他,额头现出一条青筋,“你挺幽默,不过你病得不轻。”
“眼睛会骗人,老手都知道这一点。”杰罗姆冷淡地说。
男人思考一小会儿,看来在“一拳打扁他”和“谨慎地打扁他”之间游移不定。突然,男人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原来如此,欢迎欢迎!我叫‘老实杰克’,让我请你进去喝两杯吧!”
现在轮到杰罗姆怀疑自己的眼光了,他被“老实”杰克半拉着穿过前门,汪汪挣开绳索,小心地和他们保持距离。看门人见到“老实杰克”,什么也没问就放他们进去了,等杰罗姆被扔到一张高脚凳上,才有机会观察一下周围环境。
看起来,这里和一般酒馆没什么差别,杰罗姆正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四周投过来不少同情的目光,让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看看谁来了!这不是老杰克吗?我还以为你他妈的正风流快活呢!”说话人从一张桌子旁边走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体形比“老实杰克”还要夸张。他在杰罗姆右边坐下,杰罗姆看看早占了左手位置的“老实杰克”,自己好像给挤在两座肉山之间了。
“我的朋友罗梅洛,你什么时候从牢里放出来的?我都没赶上你的欢迎会!”
“少来这套,你个王八蛋……让我请你喝一杯!答应我件事,老家伙,下次你找替死鬼之前先告诉我一声,免得我连自己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能文雅点,我的朋友?这是我兄弟‘冷酷小强’,你怎么不请他喝一杯?”杰罗姆来不及分辩,“老实杰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他立即感到眼前一黑,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罗梅洛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笑,他强健的胸肌后面好像有个风箱在鼓风,“你兄弟?他们通常像蟑螂一样活泼,却总熬不过一个晚上!来吧,小子,想喝点什么?”
杰罗姆咳嗽着说:“橙汁……”
屋里的人沉默两秒,爆发出一阵不可能更嘈杂的声音。吧台前的三个人却都沉默着,直到发笑的人们意识到诡异的气氛,全都住嘴为止。
“一杯马尿,”罗梅洛对酒保说,“不加料。”
酒保马上盛满了杯子,推到杰罗姆面前,罗梅洛照顾的在里头吐一口痰。
“喝下去!”
“老实杰克”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说:“别这样吧,至少等我走了……”
“你别废话!”罗梅洛两眼一瞪,顺着他的语气趾高气扬地说,“你兄弟就是我兄弟!难道我兄弟喝什么需要由他妈的别人决定吗?!喝!”
杰罗姆总算明白自己的立场了,两个亡命之徒有些矛盾,却拿一个可怜虫挡在中间。这类把戏常在盗贼团伙中出现,两边都不想示弱,却又顾忌动手带来的危险,一个倒霉的家伙就成了发泄怨气的靶子。
“抱歉先生,我胃不好,不能喝酒。”
“老实杰克”和罗梅洛一起盯着他看。“老实杰克”沉吟着说:“这样吧,罗梅洛,我打赌你不能用手臂上的肌肉打晕我兄弟。”
“少放屁!我说这小子马上就得趴下!”
“可不能用拳头,我兄弟身体不好。”
“看着吧!我只要一鼓起肌肉,他的脑袋就会像鸡蛋一样流出浆来!”
听到这里,屋里的人都把椅子往前挪挪,想看看杰罗姆的下场。
这时门口突然有人说:“我打赌你们两个都不是‘冷酷小强’的对手。十个银苏特。”
那人把几枚银币撒在吧台上,从暗处走到灯光下。
男性人类,中等身材。他穿着剪裁合适的蓝色尖领剑术衫,紧窄的长裤使两条长腿显得更加突出;褐色头发随意披在两肩,鼻梁高挺,蓝灰色眼睛流露出固执、略带点蛮不讲理的神情。不知怎么,他总让人联想起某种猫科动物,腰带上的长剑随时吸引眼球,每个人都不自觉地稍微远离这人,似乎剑鞘里正藏着一条毒蛇。
“波,你这段时间到哪去了?”“老实杰克”让出座位,小心地问。
叫“波”的男人似乎嫌他把座位弄脏了,微微皱眉说:“别管我,接着来。我想看看你俩的下场。”他拉过一张椅子,交叠双腿坐下来,酒保马上递过一杯杂果酒。
罗梅洛显然对波的话不以为然,他示威地鼓起上身肌肉,引起一片赞叹声,同时向波射出凌厉的眼色。
波舔舔杯沿,没说话。“老实杰克”退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让众人的视线集中在波和罗梅洛身上,自己则打量起杰罗姆来。
杰罗姆一看到波,就开始小心地退向墙角。他检查一遍脑中的法术,又摸摸左袖里的短剑,这才准备停当,和波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波看着杰罗姆,嘴上说:“罗梅洛,你的对手在那边。少跟我挤眉弄眼,我不介意宰了你。”
罗梅洛发出一声怒吼,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转过脸对杰罗姆说:“把屁股挪到这里来!小子,你死期到了!”
杰罗姆说:“先生,我没开罪你吧?这里有些钱,你能不能放过我?”
罗梅洛怪笑一声,“当然好!过来过来,让我们握握手!”
杰罗姆真的走过来,罗梅洛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就要捏碎他的指骨。然后,罗梅洛的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成了黑,谁都看得出来,他吃了个暗亏。
杰罗姆叹口气说:“谢谢你不跟我计较,先生。你不是有事要办吗?改天赏个脸,我请你喝酒。”
罗梅洛收起冻伤的右手,死撑着冷哼一声,“等我有空再说!”
波对正要离开的罗梅洛说:“你赌输了,不过我不和你认真,屋里人的酒钱记在你账上。现在滚吧。”
波看也不看咬牙切齿的罗梅洛,指指对面的座位。杰罗姆发现“老实杰克”早不见踪影,剩下的人开始喝酒聊天,只好在波对面坐下。
“喝点什么?反正有人请客。”
“方便的话,”杰罗姆对酒保说,“鲜榨橙汁,加点盐,谢谢。”
酒保摸出一个橙子,塞进榨汁机里。波端详着杰罗姆,摇摇头说:“原来你是个有礼貌的人,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很粗鲁。”
“多谢夸奖,看人说话罢了。不过,最近我学到一点教训——缺乏真诚的合作是可悲的,你认为呢?”
波迟疑地看着他,“我说是放屁。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的不是你吧?”
“小声点!咱俩可是‘刚见面’,你这么说会让人怀疑的!”
波对他的虚伪嗤之以鼻,“去你的,谁敢管我的事?谁敢偷听我说话?你说是不是?”
酒保把一杯橙汁放到桌上,迷糊地说:“什么?客人您对酒不满意?我这有些窖藏好酒……”
“行了,也给我来一杯橙汁,加点糖。”
看酒保走开,杰罗姆接着说:“你在这挺吃的开嘛,能不能给我弄个假身份?”
“你不是有……”波看到杰罗姆目露凶光,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你说了算,老爷。”
“谢了,你不会吃亏的,公平买卖。”
“希望如此。”波面无表情地说,“这里的老板好说话,你就装作是‘萤火虫佣兵团’的新人——这队伍在北部省份名气不小,最近开罪了当地的领主,到龙崖堡碰运气。不过,我可不当保姆,干起架来你得多出力。”
“我有分寸,又不是没干过佣兵。你准备到哪去?”
波眨眨眼,杰罗姆识趣地说:“当我没问。只是最近可能需要你帮忙,我到哪能联络你?”
“开仗之前,你能在这找到我,跟酒保说一声就行。一旦形势不利,我就会到科瑞恩那边的佣兵队伍找机会。”
商量完毕,波带着杰罗姆去见“萤火虫佣兵团”的团长。两人在一间六个人住的佣兵宿舍停下来,杰罗姆拉拉他衣袖,小声问:“他们怎么住这?你不是说队伍名气不小吗?”
波耸耸肩说:“你演英雄习惯了,我才找个‘名声好’的队伍给你,你见过这种队伍发横财吗?”
杰罗姆暗自怀恨,表面上只好逆来顺受。波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里面几双眼睛一齐看过来。
“老家伙,我带来你要的人了。”
在烟雾缭绕中,杰罗姆第一次见到威瑟林·范·高登先生,他们的见面有些不快。
威瑟林大约四十出头,半白的灰发剪到极短,脸上写着有些人几辈子见不着的沧桑变幻,一道伤疤竖着划过左脸,幸亏和脸上的皱褶配合良好;老家伙看起来仍然神采奕奕,只是淡蓝色眼睛里的锐气已经磨蚀殆尽,此时正叼着一只烟斗吞云吐雾。杰罗姆一上来就打了个喷嚏,由于呼吸困难,只得不客气地坐下来,掐着喉咙咳嗽。
波无情地说:“这是约翰,短兵器好手,兼职施法者。长得不怎么样,打起来不含糊。你说要个没人喜欢的好汉,这就是。”
威瑟林不紧不慢地说:“乔,把窗户打开,让约翰透透气。”
杰罗姆感激地把头伸出窗外,正好见到对面的厕所,这令他对“萤火虫佣兵团”的现状有了个直接认识。
波看到威瑟林没有挑肥拣瘦,马上摆出公事公办的表情,“中介费五个银苏特。我知道你们都是直来直去的好家伙,就不多要了。这人先用着,不行了通知我,毕竟是一分钱一分货。”他倒不缺这几个硬币,不过是落足戏份,让杰罗姆看起来更适合落魄佣兵的角色。
拿到仔细数出来的中介费,波自动消失,留下杰罗姆面对自己的新同伙。除了威瑟林,屋里还有四个人,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为他开窗的“乔”。身材壮硕的光头,前额纹着一圈青色藤蔓,表情沉着,看来是个好手。
“你是哪儿人,约翰?”威瑟林打量着脸色苍白的杰罗姆,把烟斗摁灭。
“东罗克,先生。以前在东部军区的部队服役,打过几场仗,让蛮人的毒箭射伤,长官就打发我回家了。近来日子不好过,加入过几支队伍,不过有些事我实在做不来。”杰罗姆看威瑟林性情直率,也装出一副老实人的模样,演得声情并茂。
威瑟林点点头,对他的坦白表示欣赏,“走到这一步,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萤火虫佣兵团’的规矩不多,只要认真做人,善待队友,其他都好说。明天就有个差事,你跟着来吧。”
杰罗姆知道威瑟林想称称自己的份量,他对这支惨淡经营的小团队竟能接到任务感到吃惊,看来平安混日子的想法破灭了。这时听到门外传来狗叫声,汪汪坐在门口,不知从哪里闲逛回来。
“我的狗。不爱叫,很听话,让它呆在外面就好了。”
威瑟林说:“还是放在屋里吧,邻居们脾气都太火爆,小心有人踢它一脚。”
他的随和让杰罗姆感到不解,怎么看这位大叔也不像一般佣兵。王国常备军的军官打骂士兵也是常事,对利益结合的佣兵队伍来说,随时都得防备队友的暗算,软弱的指挥官只怕早被自己人宰了。
想归想,长途奔波带来的疲倦产生了效果,杰罗姆在仅剩的一张窄床上安顿下来,很快就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