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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得到消息的其他人也都到医院来了。李远方这边的人,像武老、陈新华夫妇、武云杰夫妇以及李远方的同学和同事,都先去看了王梦遥,然后再到王兴安的病房里看望,连孔教授都来了。而王兴安与李蓉的朋友和同事则先看王兴安,然后去看王梦遥。从头天下午开始,李远方一直坐在王梦遥身边,不吃不睡的,连水都没喝一口,周幸元特意准备的那些汤羹也是碰都没碰。一个晚上下来,两眼布满血丝,头发乱得像是鸡窝,身上还满是汗味。来的人和他打招呼,他只是看人一眼,一句话都不说,好像灵魂已经离开了**似的。看到李远方这种样子,武老和陈新华、武云杰只好都陪着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劝劝他。
上午晚些时候,大家抬着王兴安去看了一眼王梦遥。看到王梦遥,王兴安当然是老泪纵横,想伸出手去摸一下王梦遥的脸,但却因为不能起身而够不着,李远方默默地握住王兴安的手。王兴安注意到李远方的样子,握住他的手说:“远方,别再坐着了,让梦遥入土为安吧!”李远方默默地点了点头,和别人一起把王兴安送回了病房。
有王兴安发话,李蓉回家拿了一套王梦遥平时最喜欢的衣服来给她换上。叶黄和李欣雨两人从头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医院陪着李蓉,困了就靠在椅子上小憩一下,也是弄得两眼通红鬓发蓬乱。李蓉给王梦遥擦身体换衣服的时候,叶黄和李欣雨都主动地给她帮忙。李远方怕到时候触景生情,避到了门外,木然地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武老他们三个也坐在他身边陪着。
过了了半个多小时,叶黄推门走了出来,武老问道:“换完了?”叶黄点了点头。叶黄朝着李远方走了过来,叫了声“李远方”李远方抬起头,叶黄手里拿着原来在王梦遥手上戴着的那个钻戒递给李远方。李远方看清叶黄手里的东西,脸色突然一黑,对叶黄瞪着眼睛说:“谁让你取下来的?”叶黄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阿姨让我取的,她说火化的时候火一烧什么都没了。”李远方的双眼瞪得更大,对叶黄咆哮道:“谁说要火化的?”叶黄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过头去擦着眼泪跑进了屋。
这件事发生得太快,武老他们都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等叶黄跑走了好长时间,武老才想起责备李远方:“远方,她也是好意,你吓着她了。”李远方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对武老点了下头,推门走进了病房。
李远方进门的时候,叶黄背对着门坐在一把椅子上,肩膀一动一动地抽泣着,李欣雨站在她身边小声地安慰着。见到李远方进来,李蓉手里拿着那个钻戒,对李远方说:“远方”李远方没等她把话说完,对她说:“妈,我不想让梦遥火化。”李蓉说:“不火化怎么行呢,政府不会同意,再说这里的公墓都放不下棺材的。”李远方说:“政府那边没事,我找人说一下就行,上次我们去黄陵的时候听严老说他有一块好坟地,我让他先给我用,我明天再到黄陵去一下,在那里给梦遥造一座最漂亮的坟墓。”李蓉的心里很乱,早就没了主意,听李远方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就说:“那你安排吧!”
李远方从李蓉手里接过那个钻戒,小心翼翼地重新戴在王梦遥的手上。然后走到叶黄身边,推了一下叶黄,说了声:“对不起!”叶黄止住了哭,转过头来,两眼红红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带着哭腔对李远方说:“没关系!”
接近中午的时候,于支队长和卫处长带着两个警察来找李远方。他们是来向李远方通报对车祸原因调查的最后结果的,没有太多值得保密的地方,所以陈新华和武老父子都参加了会面。在一个医生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卫处长对李远方说:“远方,根据有关部门的检验表明,那发打破车轮胎的子弹是由枪号为02269804781964的一支‘六四’式手枪射出的。按照我们公安部门的记录,这支枪属于望河县公安局所有,是望河县公安局原局长张利辉的佩枪。张利辉畏罪潜逃后,这支手枪被他带走,同时还带走二十八发子弹。通过对同一批号的子弹的弹头的对比检验,以及现场捡到的子弹壳,可以确定肇事的子弹就是张利辉带走的那些子弹,所以目前可以认定张利辉是这起案件最大的嫌疑犯。”
通过卫处长解释,李远方才想起自己确实是得罪过不少人的,就是当时在望河县的许多大小干部,那些人之所以丢官的丢官,坐牢的坐牢,都是因为捅上了他这个马蜂窝的缘故。而张利辉,据王记者说,案情特别重,如果抓获的话至少能判二十年,所以张利辉向自己报复是很有可能的。从目前的情况看,张利辉的目的可能还不至于要置自己于死地,不然就是直接用枪射击,根本没有必要费尽周折搞出一场车祸来。鉴于这种推断,李远方认为张利辉不一定像郭海林说的那样专门针对自己来的,很可能是针对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因为无论是谁受到了伤害,对李远方都是很大的打击,张利辉同样能达到报复的目的,如果受伤害的是王梦遥的话,对李远方的打击当然就更大了。王梦遥因为自己而死,对这一点李远方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想到张利辉可能是特意选择向王梦遥下手,本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开始激荡起来,两眼一下子瞪得通红,问卫处长道:“有张利辉藏身地的线索吗?”
卫处长摇了摇头,对李远方说:“去年就对张利辉发出了通缉,但因为张利辉在公安部门工作了二十多年,对我们公安部门的刑侦手段非常熟悉,一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李远方问:“通缉是在你们公安部门内部发的吧!”卫处长有些愧疚地回答李远方:“是的,因为最近大案要案比较多,相比较起来张利辉的案件不算太重,我们就只在内部发了通缉,没有投入太多的警力。”李远方咬着牙,对卫处长说:“现在我出一百万人民币,你们帮我安排悬赏张利辉怎么样?”卫处长一听这话一呆,对李远方说:“这件事我要向领导请示一下。”陈新华在旁边说:“那你现在就打电话请示。”卫处长说了声“是”走到办公室的一角打电话。
李远方走到陈新华面前,对陈新华说:“大哥,如果抓到张利辉,你能不能安排让我亲自对他执行枪决?”然后挽起裤腿拔出自己的手枪。陈新华看着李远方,叹了一口气,对李远方说:“我想应该是可以的,但这件事你要想好,杀人可不是件小事,会对你以后的心理造成影响的。”李远方点了点头,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把自己刚才分析的情况缓缓地向陈新华说了出来。听着李远方的分析,陈新华不住地点头,双眉绞成了一团。武云杰在边上听说张利辉可能是特意选择向王梦遥下手,气得一拳头打在办公桌上“砰”的一声,实木结构的办公桌被他砸出了个大窟窿。
卫处长拿出电话刚准备打的时候,看到李远方拔出了手枪,就拿着电话暂时没有打,然后注意着李远方和陈新华的对话,等到武云杰一拳头把办公桌砸个大窟窿,他就走了回来,对陈新华说:“陈师长,远方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张利辉确实是特意选择向梦遥小姐下手的话,事先就需要详细了解远方的情况,这样的话肯定能留下点蛛丝马迹,按照这条线索查下去,很可能把张利辉找出来。”陈新华点了下头说:“你说得对,就照这条线索去查。”然后转头对李远方说:“既然有线索了,就让他们公安部门去查吧,悬赏百万的事先缓一缓怎么样?”
李远方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说:“不行,他们查管他们查,悬赏的事照旧。”武老刚才一直没有发话,这时就劝李远方说:“远方,如果搞悬赏的话,不但老百姓知道,那个张利辉也会知道公安部门怀疑上他了,容易打草惊蛇,你就听你陈大哥的,先缓一缓,过个三五天,如果公安部门确实找不到任何线索我们再搞悬赏好不好。”
武老发话了,而且说得很有道理,李远方就泄气了,说:“那就先这样吧!”接下去,于支队长向李远方了解了一下他的车有没有买保险的情况,就和卫处长一起告辞了。陈新华想继续和卫处长讨论侦查的事情,也跟在他们身后。觉得武云杰太冲动,担心他留在这里很可能会给李远方火上浇油,在武老的示意下,陈新华把武云杰也带走了。
李远方也想走,到王梦遥那里去陪她,武老叫住了他。武老让李远方坐下,对他说:“远方,你一定要搞重金悬赏吗?”李远方说:“是的,他们公安部门通缉了快半年都一点进展也没有,我还是自己想办法算了。”武老说:“你说得也对,光靠公安部门,毕竟人力有限,应该想点别的出路。”然后武老不再说话,考虑了一下,才继续对李远方说:“我可以想办法找人帮你调查,用不着去搞重金悬赏,只要事后你和我一起去当面感谢他们一下就行了。”
李远方觉得很奇怪,照武老这么说,好像有什么人比公安部门的办事能力还强,就奇怪地问武老:“您老人家要找的都是些什么人?”武老迟疑了一下,才对李远方说:“我要找的是当地几个帮会的大龙头,三年前内家门人大会的时候我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等会我去找一下他们,如果他们肯帮忙的话,那个张利辉哪怕躲在老鼠洞里也能很快被翻出来。”李远方确实被武老的话吓了一跳,内家门人大会他早就听说,今年夏天还可能会去参加,但现在竟然还有帮会,按武老这么说这些帮会的规模可能特别大,势力和公安部门都有得一比,而且这些帮会的大龙头还都是内家门人,这就超出他的想象,觉得像是在听故事了。心中总觉得不大对劲,就问武老道:“您说的那些帮会是不是现在经常说的黑社会组织?”
武老明白李远方误会了,赶紧给他解释说:“我说他们是帮会,只是沿用了一下前辈遗留下来的通俗说法,他们这些人和为非作歹的黑社会组织完全不是一回事,沿用武侠小说中的说法,算是白道吧。大部分人都是和我差不多身份的人,在地方上或者一个行业里有点名望,平时也挂个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的头衔,都是些秉公守法的人。刚才我不大愿意去找他们,只是因为平常和他们没有什么来往,有事了才找他们,有些不大好意思。”
发现李远方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眼里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深,武老说:“干脆我从头给你解释吧,中国的帮会,历朝历代都有,一般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同种行业的人为了协调相互之间的关系,被一个本行业内德高望重的人组织起来,形成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组织内部有成文的规定,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后来随着发展的需要,这个组织里分工越来越细,既有负责行政管理和生产经营的,又有负责看家护院和保镖任务的,组织也越来越严密,形成权力相对集中的正统形式。第二种来源是一些武术门派或者有联姻关系的几个家族,当门派或者家族发展壮大以后,子弟越来越多,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为了避免被外人欺负,这些人就自发地组织起来,推举一个辈分比较高的人为核心,也制定一些需要所有人共同遵守的制度,组织里的人或者他们的家人被外人欺负了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大家在长者的带领下共同出力。
“随着社会的发展,行业的分工与以前大不相同,由行业产生的帮会,经营的范围不仅仅限于原来的项目,由门派和家族产生的帮会也大同小异,于是这些帮会逐渐控制了某个地区的经济命脉等,势力越来越大。当然,因为时代的变化,帮会的组织比以前要松散得多,有的连名称和有形的组织都没有了,但对于一些核心分子,传统的帮规对他们的约束力还是很大的。因为大家都有许多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带十‘带百,帮会里一个人的后代还可能被培养成政府的官员或者别的要员,所以这些传统帮会的势力几乎覆盖了整个社会,某个地方的所有人都可能是一个帮会的隐性成员。但普通的老百姓都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很难发觉帮会的存在。这些帮会大部分已经不是个有形的组织,就算是公安机关也只知道在某个地方哪些人说话很有份量,而不会想到这些人的背后还有个帮会。刚才有公安在的时候我没说,就是怕他们知道后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李远方心想这些看上去不像帮会的帮会,应该就是中国社会中的隐形势力了,与其说是帮会,不如说是个传统的宗族势力。而且这种势力非常惊人,几乎可以和政府相抗衡。随便想一想,就算哪个政府官员发觉了这种组织的存在,意识到对政府权威的挑战,打算打击的时候,突然自己的老父亲或者老丈人跑过来说他自己就是在帮会的安排下才可能混到现在这一步的,而且自己的所有长辈都是这个帮会中的核心分子,他的上级领导也是帮会扶持起来的前辈,他还能打击得下去吗?不过既然这些武老嘴里的帮会和黑社会组织没有什么联系,李远方就放心了,对武老说:“那您老人家帮我找一下他们吧,有必要的话,我和您一起去一趟。”
武老说:“现在你不用去,现在公安对你比较关注,你去了反而不好。如果不是这两天那些公安都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你去找他们是最合适的了,你那个挂名师父在本省帮会中的辈分很高,把他的牌子亮出来,谁都要给几分面子。”李远方想不到做了严老的记名弟子后还有这样的好处,搞不好武老也是个什么古老的帮会的长老什么的,心中决定等到事情有了结果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再向武老好好请教请教这方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