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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已卧床七日。
谢长宁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递到祖母的唇边:“祖母,喝药了。啊……张嘴……”
林氏掀起了唇瓣,谢长宁格外小心地将药送入了祖母的嘴中,眼见林氏喉咙动了一下,才又重新舀了一小勺,重复起之前的动作。你一来我一往,一小碗药喝了足足有一刻钟。她将碗放到旁边的花架上,抽出一条帕子,为祖母擦了擦唇角残留的药液。
“小姐,端王爷来了。”浅碧伏在谢长宁的耳边,轻声道。
谢长宁怔了怔:“他怎么来了?”自从上次林氏一再要求她早些将亲事定下来,她已书信告知萧衍。萧衍第二日便上门提亲,双方动作也是快。仅仅几日,就敲定了她及笄之后半月的一个好日子。
自此,因为照顾祖母,她再也无暇去看萧衍,如今他上门来找她,她多少是愧疚的。想了想,缓慢起身,扶着祖母躺下,为祖母掖了掖被子。
“您再眯会儿,我去去就来。”
林氏似乎是知道谢长宁所为何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眸光中还有几分催促之意。
谢长宁随着浅碧去了后花园,却见萧衍握着一小撮鱼食,正在池塘边喂锦鲤。
“今天怎的过来了。”她与萧衍坐回了亭子里,她方才张口。
萧衍仔细打量了谢长宁,这几日她都没有出面,乍一看,脸色苍白了很多,眼圈乌青。又将视线扫向她的脖子,听说她还被掐了。这一下,不知道遭了多少罪,不由心疼。
“我准备离京一趟,临行前来看看你。”他掐指算了算,不晓得下一次再见到自己的小姑娘要何时了。
“去哪里?”谢长宁有些惊讶,萧衍这二十多年,都没有离盛京超过三百里。
“按照日程来算,柳风絮这几日应该到了,可是他还没有到,不仅没有到,连一封书信都没有,我担心别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萧衍不无担忧的想,柳风絮虽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若是遇到有心加害的,也颇为棘手。
“那你去了岂不是更危险。”谢长宁坚决反对。
“我是皇亲国戚,柳风絮却是区区太医。对我,他们不会下手的,一旦被查出来,将是灭顶之灾。柳风絮比我危险的多。”
“可是……”谢长宁犹豫了下,“他们为什么要对柳风絮下手呢,仅仅为了不让你治好病?”谢长宁心中盘算着,并不是不可能。萧衍若是治好病,完全可以身居要职,到时三皇子一脉只会更加艰难。
“谁知道呢。”萧衍伸手摸了摸谢长宁的发顶,“也许找到柳风絮我就直接去拜会神医了。”
“不行,我不允许你去。”谢长宁抓住了他的手,坚决拦下,“柳风絮那里派凤字属玄衣卫去救,神医那里……让别人去求。你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我冒不起这个险。”她目光坚定,大有要仔细看住萧衍的架势。
“宁儿……”萧衍低声叫道,“我若不亲自去,怎么请得动神医。”他知晓,他的小姑娘原本想自己去的,可是她祖母这里,必然也是舍不得离开。既然如此,倒不如他亲自去。
“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她脑中过了几个人选,最后坚定道,“直接将这件事报给圣上,究竟该谁去,让圣上决断。”不是说当年之事,圣上有所放纵么,若是有医好萧衍的机会,他却不肯,必然为人诟病。也更能体现出他心里有鬼,这一次必会让他进退两难,日后有了机会,会报复也不一定。可若此事拖住了他,尚可给谢家一线喘息的机会。
“宁儿……”萧衍惊讶,他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样子,低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怕了她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等消息吧。”在她面前,他总要服输。
消息来的十分快,却是安阳长公主与准驸马李正清自请去解决这件事情,原定的婚宴取消,回来再宴请亲友。
盛京南城门。
“你们不必忧虑,这么久时间,我也算是憋坏了,刚好,去找一下那个人,顺便为你们把神医请回来,自己也可以玩得痛快些。”安阳长公主全然不在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谢长宁。
谢长宁这个小姑娘是真心对她的弟弟好,她也不介意多做些什么。同胞姐弟,本就是应当相互扶持。当年在父皇的病床前,父皇握着她的手,一定要她答应会好好照顾母后和皇弟。她亲口答应,自然会去履行。前路坎坷,他们自求多福就是了。
谢长宁将萧玫的话咀嚼了好久,才明白,她指的是曾经与小姑姑谢灵昭那个共同的好友。那个立誓此生不再踏入盛京的人。
萧衍拉着谢长宁的手:“替我向她问好。”那个时候,他年岁并不算大,可是与几个姐姐一样的少女也是当真亲近的。
“她曾许愿,鲜衣怒马,笑傲江湖。如今她过得肆意逍遥,盛京之中却是尔虞我诈,她的选择才是对的。”安阳长公主嗤笑了一声,似是自嘲,“若是外面的世界快活,请到神医之后,我们也不会回来了!”步步为营,步步惊心,皇兄心思缜密,生性多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容不下他们。何苦,何苦……
谢长宁手微微握紧萧衍的手,平静之下,风起云涌,可笑的是,她还被谢家当成外人一样,不肯吐露半分。只能尽心外围谋略,为所在意之人,谋得半分生存之地。
如此一想,她恨不得立刻跑回谢家,去质问祖父,去质问大哥,到底是为了什么。谢家千辛万苦到了田地,却偏偏要剑走偏锋。
萧衍回握,手心带着暖意:“皇姐,姐夫,一路保重。”
安阳长公主与李正清上了马车,马车逐渐行远,萧衍方才拉着谢长宁往回走。
“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呢……”他看的出来,她如今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兀自挣扎,他眼睁睁的看着,却无从下手。
这一问,谢长宁心中的抑郁之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点,她拉住了萧衍的手:“我全都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圣上。”她甚至不知道她和萧衍是否被监视了,想起来,便是毛骨悚里。
“先同我去一个地方。”萧衍目光沉了沉,拉着谢长宁便走了。
却是谢长宁与萧衍多次会面的那家茶楼,这次,两人没有找临街位置,而是到了三层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包间,谢长宁狐疑地看着萧衍。
“盛京之中,我也就这点产业拿得出手了。”
谢长宁心中一暖,难怪每次拿给她的小点心,他都说得出耗材与步骤,果然是极其用心的,如此一想,不由红了眼眶。
“到底怎么了……”惯来清冷,他的声音柔和起来也是十分动人。
“我爹……他不是病死的。”谢长宁长长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了这样一句。
萧衍眉头微皱,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明明有意外,却对外报重病不治而亡,可见其中有许多的弯弯绕绕。
“我处死李姨娘的时候……她告诉我……”想起来,谢长宁便有些局促,“当年去西北,她同父亲一起去的……她偶然听到……”她说得断断续续,可是一闭眼,就能想起李姨娘那惊恐的样子。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描述起那时的场景。
“江阳王不知为何竟然会出现在那里,你父亲和二叔,亲口承诺,必会助江阳王荣登九鼎!”她极力压制着声音之中的恐慌,可还是忍不住尖利。她知道,一旦有任何人知道她知道这件事,她都难逃一死,所以才抱着这个秘密,残喘了这么久。
“你的父亲,也是一次久出不归之后,才渐渐有了生病征兆,不得已才回京中疗养。”
谢长宁捂住脸,她不敢直视萧衍:“谢家是要助江阳王造反。”所有人都知道,可是她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她日日被这个消息折磨的寝食难安,日日担心,有一天醒来,谢家就不在了。
前世之时,为何谢家最终会接二连三有人战死沙场,因为……崇德帝必然已经知晓,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能对谢家直接颠覆,只得任小人侵蚀,任谢家男丁在战场之上遭遇劫难。
萧衍呼吸一滞:“可还有别人知道,你知道这个消息?”
谢长宁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谢家究竟哪里来的那般依仗,竟敢有这般决断。若是被他人抓到把柄,定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吃的连骨头也不剩。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惊,谢恒执意分家,是不是就知道了这件事,不想今后被牵连。前世他参奏四叔,置身事外,是不是更是有人暗示,能将他保住。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寒凉。如此,谢恒十有八九是崇德帝的人。
“别担心,有我在,这件事情,我会为你探听清楚。”萧衍将谢长宁搂在怀中,如此小小的身躯,却背负了那么多。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谢家是纯臣,从大昭开国之时便是。谢家原本为华国首富,后来华国女皇嫁与东越,两国合并,又吞并燕国,这才有了大昭,大昭首位太子的名字便唤戚昭。
谢家嫡女是华国女皇即大昭元皇后的义妹,后嫁世袭江阳王。而谢家曾在长期战争之中大量提供粮草。于是四大世家重新洗牌,谢家挤入。而谢家能昌盛至今数百年,不会是没有头脑的人。如今所做,当真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