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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洪金宝一张脸胖得像弥勒佛,再加上灰尘掩罩,让人很难和前次所见联想在一起。
“不是我,难道是鬼?”洪金宝懒得理他,扭着身子想爬出洞穴。
屠龙真人已听出这人声音并无变化,该是方才那人了,倒是他怎会突然变肿呢?两眼再瞄,不只那张脸,连那身材都肿得离谱,像怀胎十月妇女。
“你?被打肿的还是吃错药了?”暖昧笑声尽是弄人。
洪金宝好不容易爬出洞穴,正想轻松舒展筋骨,真人这话使他感觉身材变化,自己本身是有些硕胖没错,但此时肚子、腰身却把灰青布衣撑得鼓胀胀。
他不信地想确确切切证实这到底是真是假,只一低头,稍稍扭身,咧地一响,那早已被龙爪抓得洞烂的腰带突然崩断,上衣为之敞开,裤子已往下滑,洪金宝唉呃一声,赶忙伸手揪紧裤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急急想扯高,突又咧地一声,连裤缝都裂个大洞,嫩白臀部猛见光,吓得他急往壁上靠去。
“你偷吃补药,一夜之间变成肥猪了!”屠龙真人准确下判断,随已呵呵谑笑起来:“你吃了什么?分点羹给我老头吃吃?”
洪金宝这才想起自己昨夜连吞十余根千年人参,根根如萝卜粗,再加上那珍珠果,当真会补过头?
想想那阵炽热煎熬已消失,肚子肿胀感业已不见,那表示人参、灵药全被自己身体所吸收而藏在厚脂肪层中?
“我真的很胖吗?”只要能捡回小命,对于发胖,洪金宝倒满不在乎——一迟早都会瘦下来,有何好怕。
屠龙真人看穿他心思,半恐吓,半据以理地说:“有的胖是再也瘦不下来,我看你一辈子准备当肥猪吧。”
洪金宝还是不在乎,瞧瞧腰际被利爪所刺伤口,竟然已密合结痴,不再疼痛,就连全身被乱石砸伤处也毫无痛觉,他已相信这灵药的确十分有效。
“当肥猪有何不好,迟早我会变成天下第一高手。”
“行吗?上来啊!让我看看你是因祸得福,还是因福得祸?”
屠龙真人双脚稍点,人如飞燕倒纵而出。落在洞口,准备看笑话。
“非礼勿视!”
洪金宝看他还是往下瞧,只好把上衣脱下,连同裤头绑扎成结于腰际,方自解决困境,于是自认功力高强地往上爬去。
这十余丈深洞全是落石所顷,若借力轻点倒还可以,若以几百斤肥猪重量攀爬,直如攀附于积木上,才攀个两三丈,立即引来山崩,压得洪金宝没头没脸。
他直叫苦,轻功好像不管用,身体有了越来越重之感觉。又试了几次,次次皆被埋砸,痛得他唉唉苦叫。
还好,每崩砸一次,底部即填满几分,坡度也平缓几寸,在努力七次后,他终于还是爬出洞顶,已累个半死地躺在地上直喘。
“怎会这样?灵药好像不灵了?”
“随便吃吃就想灵?你以为练武是练假的?”屠龙真人一眼即看出这人武功甚差劲,连运气疏通灵药之法都不会,难怪会发胖。“你师父天龙真人是哪号人物?会教出这种笨徒弟?”
“他武功高你十倍,所以请你对我客气点。”洪金宝还是怕他对自己不利,得先唬住他再说。
“这么说”
屠龙真人突然想及真人不露相,这小子胆敢闯人龙角山,自是大有来头。莫非他是装出来让自己走眼?
他猝而伸手猛扣洪金宝肩头,一股劲道如针猛冲进去,痛得洪金宝尖叫:“你想干什么?”想挣扎却四肢无力。
“你当真武功很烂?”那屠龙真人还是找不出他有隐藏的迹象,一手把他吸往空中,像要皮球般砰砰乱打。
洪金宝猛在空中打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旋得他头昏脑胀,身骨欲裂,直叫你敢你敢,真人下手更重猝而抽手。
洪金宝顿时栽往地面,砰然一响,还引起小小地震呢。
“老天啊,你有虐待狂是不是?”
“这么烂的武功也想骗我?”屠龙真人已确信他功夫很一差,讪斥道:“说,你师父在哪里,他凭什么敢主使你破坏我猎妖龙?”
“他想打败你”洪金宝还想装:“你敢对我如此,到时候我师父前来,你就完了!”
“我还想找他算帐呢!”屠龙真人一脚踢得洪金宝哇哇痛叫:“还不说他躲在哪里?”
“天山南麓啊!”洪金宝痛得心神发慌,只好随便乱扯。
“天山?”屠龙真人心念转着:“会是天池那老家伙?也不对,几年前他早认输”
“不是他,是他师兄的师父。”
“鬼扯!天山派一向单传,他哪来师兄!”屠龙真人但觉有诈,猝又伸手扣住洪金宝腕脉:“臭小子,敢耍老夫,不要命!”
利用五鬼搜阴手法,迫得洪金宝全身如万箭乱刺。
“我说,我说!”洪金宝实在怕了:“我是江南慕容府的人,我真的是,我是慕容太君的手下。快放手啊!”“冰雪美人?”屠龙真人想起慕容太君早年在江湖行走之封号,想当年自己还跟她有过交往,想起来倒是回味无穷。不由对洪金宝也客气多了。“你是慕容府的人?第几代传人?”
“第三代。”
“像吗?慕容府传人,武功竟然这么差?”屠龙真人突又喝声:“给我说实话!”
这一喝,又吓得洪金宝心惊肉跳,什么实话都说了:“我是第三代传人的佣人。老头行行好,别难为我这当下人的好不好?我只不过是要替太君做寿,找一支千年人参才摸上龙角山,药王村是我的故乡,我根本没打算去碰那妖怪啊。”
他将事情大略说一遍。
“原来如此!”屠龙真人撒回手劲,讪笑不已:“你这奴才倒是忠心耿耿,为了家主人,甘冒生命危险,佩服佩服。”突又喝声:“就算如此,你不会先通知,跑到这儿惊走妖兽,你叫我现在到哪里去找它!”
喝声震得洪金宝耳膜轰沉沉,吓得脸色发白:“我们我们哪知道您躲在这里?如果知道的话,我们会向您买人参的。”
“谁要卖人参给你!”屠龙真人斥道:“妖怪被你赶跑,你得负责替我找回来!”
“我找,一定把它找回来。”瞧及老头凶巴巴,洪金宝只好先答应再说。
屠龙真人却斜眼瞟来:“你凭什么找它?武功差、轻功差,脑袋又不灵活,身材又发胖,想要找我找了十几年才找到的妖龙?”
“我只花一天就找到了。”洪金宝低着头说。
这话倒让屠龙真人眉毛直跳动:“对喔,瞎猫也会碰到死耗子!”不禁以欣赏角度瞄着眼前这位胖子,越看越有趣。
“你倒是运气不差,被妖龙抓在空中都没摔死,还有灵药可吃,看来不是你的造化,就是我的造化。”突又喝道:“坐好!”洪金宝被电着般,立即坐正,一脸受惊模样:“老前辈您要”
“替你减肥!”屠龙真人双掌贴于他背心命门穴:“别以为服了灵药就甚好事。吃过头照样会要你的命。那灵果,是万年难得的彩月珍珠果,功能起死回生,是练武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服了它已是顶了不起,谁知你又啃下一大堆千年人参,补过头不说,又不懂得运行之术,撑在体内不出三年,必定心脉疲劳而死。当然啦,灵药可能使你断不了气,但却让你跟气喘老人一样走两步喘三次,直拖到死为止,也就是比死还惨的意思。”
洪金宝听得全身发毛:“要不是想解妖兽烟毒,我是不会吞那么多人参的。”
“人参可解那毒?”屠龙真人若发现至宝:“是了,我该想到此兽什么灵药都吃,就是不吃人参,尤其是千年人参,它若发现,必定取回内洞,想是防人用来对付它。”心神为之大开:“有你的,好吧,老夫心情爽,教你口诀。别老是混一辈子就算了,当男人,要接受挑战。像我,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说,我也要打败妖龙。那才是最高境界。”
洪金宝倒未必相信这人武功天下第一。在想保命之下,还是欣然接受这老头传授的运功口诀。
本以为是轻松事,但背到后来却复杂得让人生烦,想放弃,又耐不了老头那股内劲猛钻,只是硬着脑袋猛记猛学。
时间不知耗去多久,洪金宝只觉得从痛苦中挣扎出来过后,体内劲流有了规律,每运行一次即轻松几分,身体亦畅快几分。待老者撤去功力时,太阳已西斜,敢情耗去一个大白天。
“你这小子不笨嘛?能将老夫的口诀记得清清楚楚。”屠龙真人有了满意笑容。
洪金宝发现自己腰身瘦了一圈,脸部肿胀感也消失许多,自然笑的更满意:“我只是外表呆呆的,其实我脑筋很好。您是唯一发现我优点的人。”
“他妈的,尽是臭屁,才夸你一句,你倒自夸四五句?”
“真的不信你再放招过来试试。”
“我是要教你几招,不是要收你为徒,这么胖的徒弟,我没兴趣,教你几招是避免你在找到妖龙时,连逃命机会都没有就被宰了,那样老夫岂不吃大亏。看着,好好学,这叫屠龙三式,一为掌法,二为剑法,三为枪法!”
屠龙真人立即耍出招式,但见掌影幢幢,有若千手观音,神奇幻化捉摸不定。他虽未用尽全力,周遭早已啸啸生风。掌法又分三式,斩龙手、穿龙手、断龙手;剑法亦分三式,斩千龙、穿千龙、断千龙;枪法三式:擎天松、霸王枪、穿眼枪。三招九式,环环相扣,变化无穷。
洪金宝不禁看傻了眼,这名堂比慕容七剑复杂的太多,他哪能完完全全记下?能记个三分已是顶了不起。
“我看你是盲人摸象,越摸越糊涂!”屠龙真人只好另想办法:“教你一招保命枪,免得讨不了好,先吃人暗算。”
他把长枪分解成三段,有若三节棍般要起来。那招式看似稀稀松松,却又环环相扣,比起方才的屠龙三式并不逊色,却简单得多。
洪金宝依样画葫芦,果然学的有板有眼。
然而经过一夜一天变数,练功,纵使人参补得很,在此劳累操练下,他已是肌肠辘辘。口干舌燥。
“我们是不是该吃点东西?”洪金宝收起招式。
那屠龙真人可没像他这么笨,老早利用空挡寻找山果果腹,他哪饿得了。闻言反声谑道:“你不是要减肥?练个三天三夜,大概可以再瘦一圈。”
此时的洪金宝跟弥勒佛差不多,比起原先虚肿般发胖,显然较具人形多了,他已经相当满意。
“肥可以慢慢减,肚子可不能饿着,这是我做人原则。”
不等老头答应,他立即寻往四处,想再找那千年人参果腹。在四处张望之后,他始发现这龙角山已被雷雨劈得四分五裂,花草树木泥烂一片,很难看出何者是草、是药。好不容易找到一株人参,他却想起另有一位共同前来采参的王小虎,不禁焦急起来。
“他人呢?”洪金宝向屠龙真人:“您看到他没有?他死了没?”
屠龙真人知道他在问谁,当下指向远处那看来是秘密通道的凹处:“大概躲在里头,昨晚他从天上摔下来,我托了他一下,倒没摔伤,后来我跟妖兽缠战,他老兄怕死地就溜了。不过我倒不知他是否有被埋在秘洞中。”
“这小子竟然背叛我?”洪金宝恨恨想揍死他。
“那又如何?要他在这里陪你被妖怪修理?”屠龙真人讪笑道:“还好他没留下,否则不被妖怪吞了,也会屁滚尿流吓死当场。”
洪金宝闻言,但觉也有道理,这小子比自己还不管用,留下来徒增麻烦,走了也好,否则说不定还得上赔上一条命。当下也未再那么恨他不够意思。
或者自己也该多找几株千年人参,方不虚此行吧。
洪金宝随即返跳那崩塌的火山口。藉着刚练的劲道拨往石块,果然有几分火候,不到两刻钟,终于找出几株还算完整的人参。将它小心翼翼包藏于衣袖套结而成的小袋子。
再爬出沿口,屠龙真人已等在那里多时。
“你的任务已完成,别忘了我的任务!”真人语气冷沉:“记着,给我认真找妖龙,否则我会剥了你的皮。”
“知道啦。”洪金宝显得不耐烦。
“怎么?想敷衍我?告诉你,若三个月没消息,我会让你再肿一倍!哼,我不相信天下有人敢坑我老人家,再见!”
屠龙真人猝然一掌轰来,打得洪金宝倒栽凹洞,跌得哇哇大叫,却不敢再逞口舌之利。边叫着一定办到,绝对没问题。待缩头缩脑爬上来,那老头已不见踪影,独留那三支被妖兽捣得歪歪曲曲的断节枪。
“走了?”洪金宝暗自庆幸,从此可安心度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武功真很高,就是喜怒无常,还是少惹为妙。”
他捡起三把短枪,打算立即开溜,免得这老头一时心神发作又折回来。顾不得衣衫不整,为了行动方便,他还找了何首乌青藤把裤头吊得紧紧,始掠身往回路退去。
可恶,地震不但震垮秘道通路口,还震得山面断层连连,他得小心攀爬,灵药虽有功效,却被体重抵消,他的轻身术照样不管用。
只好采藤结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自攀出龙角山,待返身回药王村时,已是次夜四更天。
忽闻王小虎家中铃声不断,洪金宝但觉奇怪,猛敲门。
“臭小虎你敢放我鸽子?”洪金宝希望他回话,这能证明他还活着。
谁知话声刚喊出,里头传来一阵尖叫,铃声像掉在地面,咋当作响。
洪金宝但觉有事,管不了门闩,一掌推开。只见左墙上挂了一木牌,墙前木桌点着蜡烛及香火,另有白饭、牲礼。全家五口,包括满脸青紫的王小虎全挤在墙角,本是瞪大的双眼,猝见洪金宝进门,更撑得像灌水的牛眼。
“你你你?”王小虎像见鬼般猛抽抖,顿时下跪:“金宝兄,我已替你烧香立牌位,你有什么冤屈就向阎王爷申告?我无能为力啊,你就放过我吧!”
洪金宝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呵呵笑起,猛冲上去,一个响头打得王小虎惊惊骇骇尖叫,想爬入桌下。
“躲什么,我又没死!”洪金宝把他拉出来,顺手将灵牌拆下,折成两半。随又对王老爷夫妇及王小虎、王小莲拜礼:“他搞错了,我没死,害你们吓着了。”
王老爷未身历其境,恐怖感觉自然少了许多。在瞧及洪金宝除了灰头土脸,光着上身,外带发胖之外,并无鬼魂般可怖气息,他不由安心多了。
“小宝没死,那自是小虎弄错了。”王老爷目光移向二儿子,想责备他闹了如此大笑话。
“你真的没事?”王小虎还是不信:“在龙角山被妖怪抓去,然后又山崩地裂,你会没事?”
“废话少说,快把人参拿去脱水,待会儿再找你算帐。”
洪金宝将三支千年人参置于桌上,立即引来王家全家人好奇眼光。
“都快三十年了,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参。”王老头赞不绝口。
“有机会到龙角山采挖就有了。”洪金宝道:“那怪兽好像躲起来了。”
“不成!”王小虎早已吓破胆:“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到龙角山。”
想及被妖兽抓向天空那欲死欲亡滋味,他两腿都发软。
“胆小鬼,你不是还要跟我一起做生意?”
“不做了,玩命生意,我不干。”
坚决态度使洪金宝不疑,他倒能体会王小虎此时心情,自己当时还不是吓得魂飞魄散,若非屠龙真人出现,当真要命丧那里了。
他想妖兽可能去而复返,硬逼着别人冒险,并不妥善,遂决定把那百两银子送给王家,也算对王小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补尝。
王小虎听了,先是一愣,随又高兴万分,童年好友还是够意思,但王老爹则有意见,还是拿点银子送给其他邻居,免得有个疙瘩存在。王小虎想想也就接受父亲意见,留了五十两,把另外五十两准备分给邻居。
“饿了吧?”
王小虎才开口,洪金宝已抓起桌上肥鸡大腿,张口即啃:“饿啊!不饿的是死人。”
不等王家同意,立即将整只鸡据为己有。
看在五十两份上,王家上下早笑的合不了口。三更半夜还下厨,摆出丰富大餐。连同将来欲陪小莲出嫁的女儿红都挖出来让洪金宝喝个尽兴。
一连三天,洪金宝已在全村打完牙祭,顺便联络感情。
但见人参也干的差不多,才准备告别离去。王小虎特地送行十里,还说什么将来有机会到苏州见见世面,洪金宝自是打包票直道没问题,哄得王小虎高兴地又多走十里路,才眉开眼笑地把人送走。
洪金宝走在路上,他现在唯一烦恼的是,动不动吃点什么随即发胖。三天吃了几只鸡,那些肉似乎又长在两腰际,臃臃肿肿,行动不便不说,连过路女子都不看一眼,那才叫他伤心呢。
不得已,他只好想起屠龙真人的内功减肥心法,边走边练,以期有朝一日能恢复苗条身材。
往苏州可选陆路和水路。
当然,内行人必定选水路,才能感觉出苏州种种特色。
洪金宝是选了水路,谈不上什么欣赏风景,附风会俗。
他老早已计算好,回城河畔多的是洗衣、洗菜的美娇娘,如此一路划下去,自能大饱眼福。若经过桥下,刚好有姑娘,又来阵风的话,那就更值回票价了。
他跳上一艘窄身船,体重晃得船身差点翻覆,还是他赶忙施展千斤坠重功夫才稳住,不觉又怪起自身吨位太大了。
惊魂甫定的船家吊着三角眼,看洪金宝也不是什么员外之流,语气自是不好。
“你不怕船沉了?”
“有吗?”洪金宝看看吃水度,还差七八寸:“沉不了,划就是。”
“你划还是我划?”船家摆明不大想做这笔生意。
洪金宝已看出瞄头,倒也不在乎:“怎么,太胖了?在你吃力不讨好?别太现实啦,今天大爷心情好,多赏你几钱,直达南城小巷。”
想想不久的将来,除了送给慕容太君一支人参外,剩下两支少说也能卖个五百两银子。他不禁喜上眉梢,给了船家三十钱,顿时把他笑脸给吊出来,划着浆,载人先走了。
回城河从城东婉蜒进城,河水清如碧玉,迎映两岸垂柳,浓浓密密中,尤现碧草鲜野花,直若世外桃花源。
转个身已进城,垂柳石阶处,果然伏有不少红红绿绿,鲜鲜嫩嫩美少女嬉洗衣物于其中。
虽然游客有意欣赏她们,她们亦未尝不想利用此机会反过来物色船中过客种种众生百态,偶或有一见钟情,那岂不太令人悸动了。
对于洪金宝肥胖体态,指指点点中暗自窃笑,弄得洪金宝好生自嘲,不减肥不行了。
走了半个时辰,经过三座桥,也没见什么美女,大风,更见不着裙子飞起。洪金宝知道这趟是白花银钱了。
眼看南城巷已到,只好泄气地跳上岸,摸摸不怎么甘心的鼻子,穿过那铺着暗红而长着青苔的红砖道,直往内巷行去。
他停在一间百年古宅前。这房子并不大,却颇为幽静,一颗银杏树探墙而出,早遮去泰半阳光,更显清凉。
洪金福虽是慕容家佣人,但劳顿一生,总也有了积蓄,遂买了这栋古宅,也好让自己晚年能有个栖身之所。
“二叔,我回来啦!”
洪金宝邀功似的推开那两扇贴着福、宝红字的斑剥木门。那福自是代表洪金福的福字,那宝当然代表着他本人,虽然过了三伏日,还是鲜亮如新。这可是他每个月必定换贴一次的效果。
没人反应,他有些泄气,只好穿过那十步即已走完,却种有两颗大樟树的小庭院,古意盎然的小客厅已在望。
还是没人应声,走人客厅,古朴斑旧太师椅左右排开,居中供奉的关帝爷威凛凛眼神直逼过来。
洪金宝习惯地会合手膜拜几下,随即发现桌上线香早灰化多时。
“看来二叔是出去了。”
洪金宝邀功不成,但立即从泄气中幻出另一种兴趣。
“也好,我好利用这机会捞它一些油水。”
当下很快把三株千年人参摊供桌上,先挑一株较为漂亮的留为太君做寿使用。剩下两株先供关帝爷补个饱,才又选了一株须根较多的准备拿去变卖,其它两株则分开藏好,遂又拜向关帝爷。
“保佑我一帆风顺,赢个千把两银子,必定替您塑造金身。拜托,拜托!”
拜得那份虔诚,真叫人感动万分。随后他才拿着千年人参往西街如意当铺找柳如意变卖。
当铺开的并不大,却是老字号。柳如意一向商誉不错,这也是洪金宝喜欢找他的原因。
才掀开当铺门前用来这脸的蓝青布帘,洪金宝已大声叫嚷:“老如意,好货色上门啦!”
柳如意正在打盹,被吓得从靠背藤椅上滚下来,还好他早习惯如此情况似的,吓过之后总能有惊无险地翻身落地,然后边叫“来啦来啦,想吓死我,抢我当铺是不是?”边把那老花金边眼镜戴上,却又发现不是算帐,眼镜用不着而摘下,终瞧清铁栅门后那发胖的小子了。
“你是?”一时想不起来。
“阿宝啊!快,有新货色!”洪金宝迫不及待挤向铁栅,想验明证身。
“阿宝?!”
柳如意认出了,稍带讪意轻笑:“什么时候变胖的?好像才两个月不到吧?”
“别说啦,补过头变胖的!你看看我这东西值多少钱?”
洪金宝将白布包着的人参塞人洞口。
“什么玩意?该不会又是从慕容家偷出来的东西吧?”柳如意颇为忌讳。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但每次似乎都带来多多少少麻烦。
“不会啦,这次是我自个找到的东西。”
洪金宝干笑着,自己跟柳如意那么熟,大都来自慕容家大少爷的关系。大少爷要当东西,他哪有不替他走一遭当铺的道理?
何况,还有甜头可吃,可惜大少爷最近好像被逐出慕容府去修道去了,自己油水自是少了许多。
“是千年人参,是我从故乡药王村带回来的。”
“千年人参?!”柳如意颇为心动,老实说,他年纪活了一大把,五六十年之间也只不过看过一次。
现在老了,也想渴求着那种返老还童的东西,没想到想着想着,东西突然就上门了,他很快摊开白布。乖乖,这人参缩了水足足还有小臂粗,远比三十年前印象中大得多,一看就知道有千年的药效。
“很值钱吧?”洪金宝从他反应得知,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看到没有,我只吃一根参须,竟然胖到现在,而且还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简直跟仙丹一样有效。”
“是千年人参,当然值钱。”
“值多少?有没有三百两?”
“该有,不过这真是你的?”柳如意还是疑心重重:“慕容太君刚好要做寿,你该不会又偷了人家寿礼吧?”
“没那回事,大少爷都被逐出慕容府,我怎么偷?”洪金宝道:“我是特地从故乡找回来,一共有两株,一株是要献给太君没错,另一株就在这里。我不当,是要卖个好价钱,你到底收不收?不收,我找别家去。”
手一伸就要抢回来。
“收,我收!”柳如意赶忙抢退一步,猛露哈哈笑脸:“就照你的意思,三百两银子,我马上兑现给你。”说着就往底角宝库摸去。
“才值这些钱吗?”洪金宝但觉他答应太快,似乎还能再抬高价钱。
柳如意自是生意老手:“它是值不少钱,但你也该让我赚点零头。如果你找到达官贵人之类买主,也许值千两银子,可是你急着要,我哪能替你卖更好价钱?照行规,全苏州城当铺大概只有我柳如意肯立即付现那么多银子,你到别家,说不定还得等个十天半月才能领到钱。
你我都交易那么久,也该知道我不会让你吃亏太多。这样子,日后卖个更好价钱,我多多少少再补你一点就是。”
“就是这么说定。”洪金宝倒是相信这老头。而且身上还有别一株,也就不再那么坚持。
其实三百两银子,换成元宝也只不过五六锭。看柳如意一副小心翼翼地数,小心翼翼地将元宝置于柜台,洪金宝早瞪着牛眼直叫好爽了,一辈子从未摸过如此多的元宝,现在终于如愿以偿,高兴得嘴巴笑不合口。
“六锭啦,一次付清。”柳如意颇为自己财力感到得意:“签个收据吧?”
“是卖又不是当,还要签收据?”
“呢,说的也是,”柳如意这才醒过神来,哈哈又笑:“那你点清楚,然后可要收好,免得在路上被”
“谁敢抢我的东西?”洪金宝喝地耍了一拳,果然虎虎生风。就凭慕容世家面子,他在苏州城倒是横行无阻,最近又练了几把式,威力更形猛劲,心里边还有行快仗义的念头呢。
柳如意这才想起洪金宝的威力,打哈哈中直道说的也是,改问:“你要怎么花?”
“呃”洪金宝一时想不清,但想及上次和大少爷在天天来赌场输了不少银子,现在自己身上有了钱,总该去捞点本回来吧:“先到天天来翻个本再说。”
“到哪里?”柳如意颇为不以为然:“金光刘那人不老实,你还是小心为妙。”
“他敢耍诈,我拆了他!”洪金宝就是看不出花样,否则他早要回输去了的银子。
柳如意也不愿再多话,省得惹来无妄之灾,临别时还打探慕容少爷之事:“你家少爷回来了?慕容家最近流年不利,先是元兵刻意为敌,复又出现败(家子)”
“你也认为我家少爷是败家子?”洪金宝显得不高兴:“他只是爱玩而已,我就认为他很不错。”
“呃,我没这意思,”柳如意立即改口:“我只是觉得慕容世家历代武功,修养全是大家风范,很少出现这种状况,他若是生长在一般家庭,别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洪金宝感叹几声:“说的也是,慕容世家的包袱实在太大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我了解他的心境;不过,过了这段日子,他可能会好受些。”
不想多谈了,把元宝塞入怀中,放声一笑:“那又如何?
如果没有他,你这当铺哪来油水?别老往坏方面想,迟早我们年轻一辈会发扬光大,再见,你最好期望我赢钱,否则我还会再回来要求分红。”
威黠带奸地邪露笑意,他还是翻帘退出,只听得柳如意竟猛喊祝语大赚特赚,最好赢得他也有分红可拿,倒哄得洪金宝陶醉路上,跳着爽心步伐,直往发财巷的天天来赌场晃去。
小巷深沉黝黑,像极贫民窟。穿梭其中大都是赌徒居多。
还未到地头,一阵喧哗吆喝已引人心绪焦沸,再掀门而入,冲来浓浓烟酸味直如鸦片灌入鼻头,心神为之亢奋起来,顿时进入赌徒状况厮杀于七桌数十之间,除了骰子、天九,最刺激的还是残忍的斗鸡,厮杀得血淋淋,至死方休的残酷结果,自能满足人类兽性一面。
就是这么邪,洪金宝连押七次小,庄家竟然连摇七次大,害他足足赔去一百五十两银子,整个额头都在冒冷汗,照此玩下去,三百两哪能熬得了多久?
他不禁想起柳如意的话,金光刘这人不老实。回眼一瞧,只剩下一只独眼在的金光刘正以袅雄姿态立于柜台旁那张特定为他而设置较高的台子上。
他双手叉于胸,露出不好惹的结实肌肉,目光正也触向洪金宝,他似乎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任何瞧向他的眼光,然后以一种莫测高深而含有欢迎光临,你敢搞鬼、闹事是自讨苦吃的眼神回敬。
尤其洪金宝又时常跟慕容公子前来,他得好好注意才行。眼看洪金宝才玩几手就已输掉一半,他不得不照会过来。
“小兄弟,你今天手气不怎么好,是否改天再来?”
“笑话,那我输的怎么办?”洪金宝现在看任何人都不顺一眼。
金光刘倒是八面玲拢,还是笑脸迎人:“既然这样,何不换第三桌试试?那庄家好像不怎么灵?”
“真的?!”
洪金宝斜眼瞄过去,那头吆喝声果然热闹,自是败庄迹象。连感激也不照会一下,立即转台杀往那边。
这庄家果然手气极差,一连输了五盘。洪金宝赢回大半,兴趣又起。终也加人吆喝闹喊之中。
虽然庄家败庄,但久赌必输,洪金宝玩至傍晚,曾经赢了三百两银子,但最后又输回去,还倒贴百余两。
此后再怎么玩总是浮浮沉沉,懊恼心情使他理智尽失,眼看庄家已连赢七把,难道会连庄八?他不信,一百两银子就这么押大。
可怜,老天就像刽子手欲砍他脑,骰子一开竟然两颗三;一个二,硬是开小。全场哗然。
洪金宝愣在当场,眼看大堆银子全被搜走,身上只剩下四十两不到,他不禁手软,再也抓不出银子下注。额头冷汗冒湿整脸,嘴巴直骂他妈的,还是没勇气再出手,现在连瞪返金光刘的勇气都没有,毕竟人家劝过自己一次,谁叫自己不信邪?
“最好别让我抓到作弊,否则我会拆了你这老巢!”
洪金宝终于承认手气不佳,留下四十两银子也好下回当赌本,暗自边骂边擦汗地退出去。临行还照了金光刘一眼。他还是以那种不怀好意的欢迎再来眼神送着每位客人离去。
“神气!别让我抓到作弊,否则有你好受!”
洪金宝细声撂活,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人。
出了小巷,心情仍坏到极点,想着白花花银子就这么送给人塞牙缝,实在说有多不甘心就有多不甘心,然而又能如何?谁叫自己手气不好?
“早知道也拿到花城去威风一下!”
洪金宝带着后悔的心,不自觉地走向自家慕容公子以前输钱,必定到花城找女人的路途上。
他一直叹息,若把两百六十两银子花在女人身上,谁都知道她们会高兴得连裙子都不穿来个裸奔。
花城位于苏州城南的风化区。本来风化区全是阴黯沉脏,此处却经过名家手笔设计,沿着清澈运河而筑的风花雪月楼阁、亭台,自始至终都被姹紫嫣红鲜花拥簇着。
那矮一簇红牡丹鲜艳夺目攀于楼台前,那高一丛黄秋菊探出高墙角。石梯旁耸高的红枫林倒映水中,落叶纷飞,直若山林美景,难怪有人传言,临苏州未临花城者,全是粗俗之辈。
苏州美女自不在话下,就连花城姑娘亦是国色天香,个个有若仙女下凡,慕名而来寻芳容直若过江之鲫,日夜未曾断缘过。
洪金宝穿过像牛郎会织女的机思桥,眼前一道半里长专为观光客设置的杂耍市集,卖膏药、转陀螺、捏面人、卖脂粉、草地郎中、算命摊,应有尽有,吆喝声叠成一付热闹景象。
洪金宝没心情逛此街道。他转往美人巷口,这里虽是有格调之风化区,但照样有沿街拉客的粗俗妓女,这当然不是他追寻的地方。
摆脱粗俗妓女纠缠,终于来到楼阁雅居区,他往那间挂着相思居幽雅招牌的三层楼阁行去,立即传出老鸨笑声。
“官人请进,您是第一次来的吧?”说是老鸨,也不过三四十岁,妆化的较浓,却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穿花红大裙的女人,她发现洪金宝衣着不怎么样,正要以为没什么油水可捞而改变态度之际,洪金宝已瞄眼瞪她。
“不认得我了?采眉姑娘在不在?”洪金宝眯出一副色眼表示自己也是行家。
“您是?”老鸨忽闻这人叫出本店红牌采眉姑娘,态度大为转变,灵眼一转,顿时认出:“啊!慕容公子的跟班?唉呀,怎么不早说,害我失礼了,请见谅,快快快,采眉姑娘正愁没人陪呢,慕容公子来了没?”
“他暂时不来,不过他是派我来看看采眉姑娘。”
“真是多情郎,”老鸨子带人进人幽雅而宽敞大厅,一股浓香粉味冲鼻,十余名打扮花枝招展年轻貌美姑娘围过来,笑脸迎得洪金宝直打哈哈,叫着姑娘名字训练自己记忆力,也惹得美女们一串串笑声不断。
洪金宝穿过二楼,正要进人采眉姑娘的闲情居之际,一位留有八字须,看来一副老实样却穿着富贵的中年人决步迎过来。
他正是相思居老板寒进丁。
他原是这家妓院太上老鸨的私生子,在老鸨死后,将这片产业交予他接管,才成为此店老板。
或许从小长在妓女户,看得多,也感受出妓女悲惨遭遇,他从不强迫人家,甚至以吃斋念佛来弥补罪孽,博得了个老好人封号。
见着洪金宝,他急急招手:“洪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脸蛋显出一片诚恳。
“有事?”洪金宝还是走向他。
“呢有一点。”寒进了困窘一笑:“想”忽而发现老鸨在场,他不便多说。
老鸨知道自己碍事,遂打哈哈告辞:“男人的事,我们女人搞不来,寒老爷可别走火入魔啊!”话中含意大有指明同性恋之意。
寒进丁呸了几声才把她呸走。随即带洪金宝进人他那附会风雅的书房。客人坐妥。送上茶水后。他才慎重问道:“你洪少爷真是慕容公子派来的?”
“呃是啊”
“那他是没死了?”寒进丁显得疑惑顿解之态。
“你这是什么话?”哄金宝眉头直跳:“你在咒我家少爷翘了?”
寒进丁急忙摇手:“没这回事,我只是一时想不通。慕容家明明传出慕容少爷已死,为何我几天前还在九宫山和他照面,原来是另有原因,我小老儿多话了。”一连打了几个歉意哈哈,表示自己差点坏了规矩。毕竟慕容世家亦是江湖中人,诈死之类事情并无不可能。
洪金宝纳闷了:“慕容家真的传出少爷已死的消息?”
“也不是放风声那种传声。”寒进丁淡笑两声:“是前几天,我到九宫山敬佛,在山林迷了路,刚好碰上慕容少爷,他引我出山,却要我保密。待我回到苏州,实在于心难安,也就想找个人亲自去谢他,谁知道那人传出消息,他早在月初已病死。我想哪有可能,我是在初七那天碰上他,当然不肯相信这种事。还好,你来了,我终于把问题弄清楚,原是这么回事。”
他笑的神秘而带窘,似不该太多事,祈求原谅目光直送过来。
洪金宝已全无寻欢心情,心头早已怦怦不安:“怎么可能,太君寿期就快到,他岂会开这种玩笑?”又问向寒进丁:“你确定这消息正确?”
“我肯定有此消息传出,但不能肯定是否正确。”
“一定有问题!”
慕容公子也算是洪金宝共同混长大的,他被逐出慕容府,洪金宝已疼心大半年,此时又闻死汛,纵使可能性不高,他仍是怦动不安。为求更进一步证明,他得回慕容府去探个清楚。
“多谢你的消息,我回去再问清楚,在还没搞懂之前,请你多多保密。”
“我知道。”
洪金宝看他一脸认真,大概也不敢胡言乱语,于是交代一声代为问候采眉姑娘,大步跨梯,奔出相思居,直往太湖方向行去。
慕容府本在西郊,依山而筑,气势雄伟,不比王候府差。
然而家道中落,又逢元朝胡人当道。在被百般挑衅折磨下,慕容家人不得不放弃显眼的府宫,转移到本是用来渡假的太湖小行宫。
只见得碧绿湖畔,杨柳丛中仍耸立一座四合院,格局虽小,却仍古色古香,别有番雅致。
洪金宝行至拱门式大门,熟悉的慕容府隶书门匾不知何时已被拆下,空留一大片落匾后空白,蛛丝缠着瓦檐内角,看来已许久未曾打扫,凭添几许家道中落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