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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爷想了想,从柜中取出一封银子,递出说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老弟拿去做盘缠吧!”
俞人杰低头接下道:“局主面前”
李师爷挥挥手道:“不打紧,等局主回来之后,我替你提一声就是了!”
容得俞人杰跨出大门,李师爷立即将一名张姓镖师喊到跟前,嘴巴一呶,低声吩咐道:
“跟出去看看!”
两个时辰之后,那位张姓镖师回到局里,向李师爷摇着头道:“亏得我们局主竟会看中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小伙,真是天晓得!”
李师爷忙问道:“怎么呢?”
张镖师哂然道:“你道小子拿了二十两银子都干什么去了?先去估衣店,买了一套全新的行头,然后又跑去状元楼,大大吃喝了一顿,最后,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小子换上新衣服,竟然摇而摆之,大模大样地走进了一家妓院!嘿嘿,真是人小鬼大,要给局主知道了,不被气死才怪!”
俞人杰点倒一个提茶壶的捞毛,对换了衣服,将那捞毛绑上了手脚,塞紧嘴巴,然后又为其拍开穴道,从妓院后面,翻墙跳出。
他先去碑林,取出藏放的行囊,接着奔入鸿宾栈求见流星赶月,经栈中伙讣告诉他:那位流星赶月郎大侠,早在三天前便离去了!
俞人杰有事在身,也无暇去找栈中那个斜眼伙计二串子,追问在他离开之后有没有人来找他,旋即转身出走出客栈,雇了一辆马车,星夜向洛阳赶去!
第三天傍晚,到达洛阳,换过一辆车子,继续奔往开封。
次日午牌时分,车过白沙镇,俞人杰吩咐停车打尖。他在进食时,不住盘算着,由这里下去,往开封的天龙府,和往朱仙镇的忠义庄,两条路差不多远近,他是先回忠义庄看看两位爷爷好呢?还是先奔天龙府,向那位金笔大侠,报告长安目前这段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公案内幕好呢?
最后,他决定:看两位爷爷的日子长得很,西京和双燕两家镖局,目下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实属一刻也耽搁不得之事!
想到这里,他连剩下的半碗面,也吃不下去了,付了账,出门跳上车子,向车老大喊道:“上路了,伙计!”
驾车的车老大皱着眉头道:“天这么黑,稍微”
俞人杰脸色一沉,怒道:“知道我们的车钱是怎样算法的么?现在不听我的,待会儿算起车钱来,咱们听谁的?”
那车老大一想到双方那“路上不耽搁,车资加倍,牲口累坏照赔”的特别约法,登时一声不吭,放下酒碗,抓起马鞭,乖乖地跳上车座。
马车加速行进。
晚茶时分,车抵开封。俞人杰付清车钱,开始向坐落北门城外的天龙府走来。
一些新的问题,又在他脑海中盘旋起来。他是否该先恢复本来面目?甚至说出他就是天龙六曹之一的笛叟长孙?
不!他不想这样做!
俗语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今天之所以这样做,纯然是激于一种义忿;他并不是来向这位天龙传人巴结讨好,或是希望对方怜才收留的!
那么,这位金笔大侠,在看到他这付流里流气的外表,以及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着时,会不会对他的身份来历加以盘诘?
假使他拒绝向对方表明身份来历,又会不会影响对方对他的陈述之信任?
最后,他想,管它呢?在目前我只有这种能力,我只要尽我的良心和责任就够了。他如不信,因而铸成大错,将来的后海和内疚,那将是他这位天龙传人的事!
这时太阳已下西山,只剩下一抹变幻不定的落日余晖。
俞人杰思忖着,脚下不知不觉快起来。出了北城门。他抬起头,游目所及,不禁当场一怔!
是跑错了路?还是怎么的?
回头看看,没有错啊,他出的正是北城门!可是,前面一片树林背后,那座峨耸的天龙府哪里去了呢?
他揉揉眼睛,再看看仔细,证明他的眼睛并无毛病,一切景物依旧,就独独少了一座天龙府!
啊,不,那片树林,也似乎有些异样!
这种初夏季节,正是各种树木枝密叶浓的时候,那片林木,怎么光秃秃的?上面的枝叶怎会不见了?
天哪,莫非莫非是由一场大火所造成?
俞人杰心头鹿撞,随即放足向前奔去,穿过烧焦的树林,沿着小溪,最后,他在一片断壁残垣前面喘息着停下来。
是的,都怪他一路赶得太急,以致没有机会听人谈及这一场大火
这一场火,是怎么引起的呢?
以天龙府中的人手之众,以及人人差不多都具有一身上乘武功,怎么连一场火,都扑灭不了?
那么,全府人众,现在又去了哪里?忠庄?义庄?还是在城中临时找了一处地方将就住下?
俞人杰茫然踏行于瓦砾中,脑中回忆着这座宅第,昔日那种恢宏气象,不由得感慨万端
突然间,他脚下似乎踏着什么,低头一看之下,差点骇得跳起来!
什么?一具尸体?
啊!还有那边那边,再过去啊啊,天啊,横七竖八,一具连一具,竟然遍地皆是!
俞人杰心中一酸,止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他原以为这是一场天火,想不到竟是出诸人为!
出事之日,金笔大侠难道不在家?
就算贼人算定金笔大侠本人不在家,才动手的吧!那么,还有金笔四友呢?还有那些金笔弟子呢?
俞人杰泥塑木雕般僵立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蓦地里,格达一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俞人杰心神一紧,霍地转过身子,只见暮霭苍茫中,一名衣衫槛褛的老人,正丢下一段焦木,在腰间擦着手,转身准备离去。俞人杰本待出声喝止,但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孟浪。
他心想:且过去瞧瞧,看老家伙在墙上画了些什么,再说亦为不迟!
他走过去一看,墙上原来写着的是三个大字:
“骄必败!”
抬头再看那老人,已走去五六丈外。
俞人杰心中冒火,高声喝道:“这位老人家,你等等!”
人用声发,足失一点,腾身向前追去!
谁知那位老人头也不回,脚下一垫劲,竟向东南方加速飞奔,俞人杰咬牙暗付道:瞧这老家伙行动鬼祟,果然不是好人!
于是,真气一提,身形展开,运足全力,紧追不舍。
他虽然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从对方一身不俗的轻功衡量,他未必就是这个老家伙的敌手,但他眼看一座天龙府化为灰烬,满腔热血沸腾,只求放手一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时慢说只有一名贼人,就是再多十个八个,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天色愈来愈暗,追逐者双方之距离,也随之愈来愈远。俞人杰自恨技不如人,正待停身止步,放弃追赶之际,前面老人却突然停下步来。
俞人杰不肯错过这个机会,一个箭纵,窜上前去!
老人身躯一转,冷冷问道:“老弟一路追来,有何见教?”
俞人杰怒声说道:“朋友刚才留下那三个字,算是什么意思?”
老人冷冷接着道:“那三个字,有哪一点不对?”
俞人杰怒声说道:“留的时候不对,人家天龙传人金笔大侠就算平日里自高自大了些,但站在善意的立场,应于事先加以规劝,事后如此说话,便是幸灾乐祸!”
老人快了一声,注目道:“老弟以为老夫那三个字,是留给谁看的?”
俞人杰不觉一怔。是啊,天龙府已成一座灰堆,金笔大侠本人生死不明,他这“骄必败”三字是留给谁看的呢?
老人突然以手一指道:’“知道么?前车可鉴,是留给你老弟看的!”
语毕,上身微仰,一个倒翻,人如灰鹤腾空,起落之间,疾逾怒矢,眨眼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俞人杰回到开封城中,彻夜无法成眠。
那位留字的老人,他会是谁呢?
逍遥书生柳子放?似乎不太像!
因为这老人如果真是逍遥书生柳子放,他就应不会对天龙府被毁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
同时,那三个字若真是为他俞人杰而留的,对方就该知道他是谁。这种情形之下,对方留下的就应该还有一套“纵横谱”而不只是“骄必败”三个字!
不过,有一点,当可确定。就是这位神秘老人之出现,显然并无恶意,也绝不可能与放火奸人有关。因为、这老人要是属于奸人一党,以其一身修为,应无放过自己之理!
那么,这老人,他会是谁呢?
还有,这次纵火的奸人,不知是受哪个魔头指挥或唆使,五台天厌叟、扬州双姬,虽有可能,但这些人均为金笔手下败将,即使当时金笔本人不在,奸人似也不该得手如此容易才对。
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第二天,天一亮,他顾不得向人打听因为他知道纵然打听,也不会打听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急急赶往总庄和义庄。
“忠”“义”两庄,均在朱仙镇外,一在镇东,一在镇西。
俞人杰先去的,是镇东忠庄。
这时约摸午初光景,在庄中那排桑树下,剑酒二叟正盘着双膝,面对面席地而坐。一个扶额,一个支颐,两双眼光,同时投射在身前地面上,神情都显得异常专注。俞人杰远远看到两老这付情景,不禁微微一呆!
他直觉地感到奇怪与怀疑:什么?两位爷爷在下棋?
这怎么可能呢?这儿与天龙府,近在咫尺,两位爷爷难道竟会对天龙府之变故毫无所闻?
不不!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就在俞人杰疑窦滋生,脚下不期而然放慢之际,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道:“好一个精明的小子!呷呷呷。”
俞人杰转身瞧清之下,心头顿时一凉。果然被他不幸料中,忠庄和义庄,无疑的也未能逃过这场浩劫!
这时,四名奸人中为首的一名,目光灼灼地向前走出数步,手中雁翎刀一指,狞笑着又道:“就你小子一个人么?”
俞人杰往后退出一步,手探笛袋,缓缓自笛袋中抽出那支长笛。
然后,牙一咬,猛一个箭步窜出。长笛一吐,疾逾闪电,蓦地向那为首奸人分心一笛点去!
那为首奸人侧目打量了他自笛袋中抽出之长笛一眼,刚以充满不屑之语气,哂然说得一声:“哦?原来是笛叟”
一个叟字才说出口,长笛已然分心点至!
急切间忙雁翎刀一抖,结果却只摆了个虚乏的架式,便即两手一撤,向后仰身倒下去!
另外的那三名贼人。见状既惊且怒,当下大喝一声,一齐抡刀扑出!俞人杰因两庄亦随天龙府毁于贼手,早已痛不欲生,这时还会将区区三名贼人放在心上?当下身躯陡矮暴长,笛穿刀网,一个斜掠,又向右首那名贼人双眉夹心处,一笛奋力点去。
右首那名贼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刀抢救。
哪知俞人杰武林世家,幼经剑酒二叟悉心调教,一身几兼六曹之长,这时虽在急怒之中,并未忘却以寡敌众之章法,他一笛点向右首那名贼人,看上去似有情急拼命之意,其实只是一虚招,容得那贼人扬刀格架,他立即使出一个鱼潜深渊身法,左足一滑,右足蹲地,右手长笛一沉一扫、放开正面敌人,反向身后两名赋人下盘打去,势疾劲猛,快若旋风!
另外那两名贼人因欲以围魏救赵之计分担伙伴之忧,这时恰好来至他的身后,当下只听“卜卜”两声脆响,接着是一阵凄厉惨嚎,在长笛横扫之下,两名贼人的小腿,双双筋断骨折!
俞人杰看也不看一眼,原招不变,就地一转,又向原先那名贼人足踝上趁势扫去!
那贼人心神分散,欲避无从,身子一歪,跟着哀哼倒地!
俞人杰一举歼灭了四名喊人之后,第一个涌上心头的念头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天龙府、忠义二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上下数百余口,这一笔血海深仇,将来也许就全靠他一人洗雪,他决不可徒逞一时之勇,仅以宰却几名毛贼为已足;他应该强忍一口气,迅即引身远走!
可是,当他抬起头来一看,才知道他今天除拼掉一个算一个外,业已别无其它选择!
在他前面,约三四丈处,并肩站着两名老人。
两名老人,一高一矮,正是刚才在桑树下,伪冒他两位爷爷,引诱他去上当的那两名老贼。
四顾身后,八名大汉,一字散列,人手一柄银光闪闪的雁翎刀,个个面现怒意,双目凶焰隐炽,似乎只待前面那两名老贼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乱刀剁为肉泥。
只听那名身材高大的老贼嘿嘿一声道:“好个毛娃儿,瞧你人没有多大,胆量倒是不小,嘿嘿,小子,我问你,你可是笛叟俞老儿的后人?”
俞人杰听如不闻。双手握着那支长笛,一面于暗中打量着眼前形势。他知道,只要他没有逃跑之意,贼人也许不会马上向他下手。而他除非不跑,一跑便得具有绝对把握,否则宁可静以待动,徐图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