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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穿着一身布衣裤,腰间佩着一柄鳄鱼皮鞘,象牙柄的弯形短刀,年约十三四岁的大男孩。这大男孩生得一张圆圆的脸孔,唇红齿白,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圆溜溜的灼灼有神,充满着智慧的光采,甚是讨人喜爱。
胖弥勒望着大男孩忽嘻嘻一笑,道:“小鬼头,你今天怎地这么听话,乖了!”
大男孩也嘻嘻一笑,说道:“是十大哥关照的嘛!”
胖弥勒豆眼倏地一翻,叱道:“小鬼头大胆,这‘十大哥’的称呼,也是你能叫得的么?”
大男孩嘴巴一撅,道:“胖师父,这可不能怪我”
胖弥勒脸色倏地一沉,截口叱喝道:“小鬼头还敢强嘴,真是越来越大胆越没有规矩了!”
原来这大男孩复姓东方双名兆荣,乃是胖弥勒唯一的得意高足。
师父叫徒弟“小鬼头”徒弟喊师父做“胖师父”这种称呼,令人听来不禁甚感滑稽好笑。然而,天下就偏多这些令人感到滑稽好笑的怪人怪事!
不过,尽管师徒俩在称呼上,似乎有点不成体统,但是规矩还是有的。
胖弥勒脸色一沉,泛上了怒意,东方兆荣不由顿时噤若寒蝉,脸上神情虽然满是一片委屈之色地望了十三郎一眼,但却再未敢吭声。
十三郎见状便朝东方兆荣笑了笑,望着胖弥勒含笑说道:“胖大师,此事你可不能责怪荣弟,是我要荣弟这样叫的。”
胖弥勒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以,我胖和尚虽说向来不拘小节,但此事与辈份有关,怎可乱来,不然,别人岂不要说我胖和尚对徒弟毫无管教了!”
十三郎笑道:“这是我喜欢荣弟天真无邪,所以才要他这样叫我,免得他在长辈面前有着心理上的拘束,因而有失他本性的天真活泼。”
这话是理,也是实情。
不管是多么天真活泼的人,在长辈的面前,无论那长辈为人性情有多么随和,晚辈总是晚辈,在心理上都会无形的受着那传统、礼貌、习俗上的拘束,因而抑制住本性的天真活泼的!
十三郎所言虽然是理、是实情,但是,胖和尚却眨动着一双绿豆眼,仍然显得有点迟疑地道:“可是”
十三郎似乎很明白胖和尚的心意,不待他说下去,立刻含笑摆子接道:“算了,你也别‘可是’什么了,荣弟虽是你的徒弟,但是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情,我们就各交各的,你也就别管了。”
胖弥勒白眉微皱,沉思了刹那,倏又哈哈一笑,道:“好吧,不管了吧!”语锋一顿,突然注目问道:“剑主确实是真喜欢他,一点也不讨嫌他么?”
十三郎微微一怔,扬声说道:“胖大师,你这话”
胖弥勒笑嘻嘻地接口道:“剑主请勿介意,我胖和尚这话中有话,也大有道理。”
十三郎星目一凝,问道:“是什么话?什么道理?”
胖弥勒嘻嘻一笑,道:“剑主既然实在喜欢他,便请恕我胖和尚放肆,请剑主先点个头。”
十三郎听得浓眉微蹙地说道:“胖大师,你这是”
胖弥勒接道:“我说过了,我话中有话,另有道理,另有用意。”
十三郎双眉微微一扬,点头道:“我点头了,请说你那话中话的道理用意吧!”
胖弥勒突然一敛那嘻笑之态,双手合十道:“如此,胖和尚这里先致谢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值得胖弥勒敛态致谢?显然,胖弥勒那所谓“话中话的道理用意”中,实在大有文章!
十三郎心念电转间,拱手欠身道:“胖大师你请说吧!”
胖弥勒转目望了望东方兆荣,突然抬手一指点出,东方兆荣身躯一晃,已被点了昏穴,胖弥勒适时伸手,扶住东方兆荣歪身欲倒的身躯,轻轻地放躺在地上。
此举实在很出人意外,十三郎虽然明知胖弥勒此举必有着深意,猜想胖弥勒那“话中话”必是不能让东方兆荣听到,但仍忍不住脱口问道:“胖大师,你这是?”
胖弥勒突又嘻嘻一笑,道:“没有别的,因为我胖和尚的‘话中话’,他目前还不宜听,所以只好让他暂时睡上一刻了。”
语锋微微一顿,豆眼倏地一凝,肃容问道:“剑主,你可曾听说过武林中,有一位名叫东方世扬其人?”
十三郎颔首道:“可是那外号人称‘玉面游龙’,出道不足十年,便即偕同‘白凤’女侠双双归隐的一代英侠?”
胖弥勒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十三郎心念微微一动,道:“荣弟便是东方大侠的后人么?”
胖弥勒又点了点头,道:“小荣他正是东方世扬和‘白凤’女侠的爱子。”语声一顿又起,接说道:“东方世扬夫妇被仇家阴谋杀害之际,兆荣尚在襁褓之中,当时恰巧我胖和尚经过他夫妇隐居的竹楼之外,突闻楼上除儿啼之声外,竟是一片死寂,不闻其他丝毫声息,遂而心生疑念,飞身登楼查看究竟,这才发现东方世扬夫妇和一名老仆均已死去多时,当下即于楼后空地上,将主仆三人的尸体分葬两穴,将小荣携回抚养。”
十三郎星目瞥视了地上昏睡中的东方兆荣一眼,道:“这么说,荣弟的身世,你一定还没有告诉他了?”
这话问得似乎有点多余,胖弥勒如是已经告诉了东方兆荣,怎还会突然出手点着他的昏穴,不让他听!
人就是那么好奇的动物,有时候,有些事情,虽然明明知道,竟偏偏仍会做那下意识的多余之问。
胖弥勒摇头道:“目前还不到时候,他年纪尚小,还不宜让他知道。”
十三郎点了点头,问道:“知晓那阴谋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是什么人吗?”
胖弥勒道:“不知道。”
十三郎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东方世扬夫妇是怎么死的?致命伤是刀剑之伤,抑是什么阴毒掌力之伤?”
胖弥勒道:“主仆三人全都死于剧毒。”
十三郎道:“是什么剧毒?”
胖弥勒脸色沉凝地道:“当时我曾详细查看过,好像是死于那‘散气冰心’之毒!”
顾名思义,不言可知,那“散气冰心”之毒,必定是十分厉害之毒!
试想,人之“气”若散,心若成“冰”焉有还能活命之理!
十三郎微一沉思,问道:“可知武林中,有哪些人持有那‘散气冰心’之毒?”
胖弥勒道:“据说只有那阴山落魂谷‘无毒叟’赵定辰一人。”
十三郎道:“再无别的人了么?”
胖弥勒摇头道:“放眼天下武林,应该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十三郎星目寒芒一闪,道:“如此,那凶手一定是”
胖弥勒摇头接口道:“但却似乎不可能是‘无毒叟’本人!”
十三郎双眉微微一扬,诧异地道:“为什么?怎见得不可能是他本人?”
胖弥勒道:“九年前,我和那老毒物偶然相遇,曾以闲聊方式,话中套话地查问过此事,据老毒物说,东方世扬夫妇的名号,他虽然闻听说过;但却缘悭一面,从未见过,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仇恨,毒害他夫妇的理由了。”
十三郎道:“你相信那毒物没有说谎?”
胖弥勒道:“我相信他绝不会,再说,他也不敢!”
十三郎星目眨动,默然沉思了刹那,道:“那么那‘散气冰心’之毒,乃是老毒物独门所有,天下武林别无分号,又该如何解说呢?”
胖弥勒道:“这问题无须老毒物解说,我胖和尚就能解说。”
十三郎问道:“怎样解说?”
胖弥勒并未立刻解说,却嘻嘻一笑,反问道:“你知道老毒物的生性为人不?”
十三郎摇头道:“不清楚。”
胖弥勒道:“老毒物生性有一大‘癖好’。”
十三郎道:“哪一大‘癖好’?”
胖弥勒道:“宝好!”十三郎道:“什么‘宝好’?”
胖弥勒道:“老毒物生平有‘爱宝’之癖,凡事只要有‘宝’就成。”
这话的意思,十三郎明白了,但却不敢肯定,他自己心里所猜想的全对,同时也有心“藏拙”想看看自己想的,究竟对是不对?
于是,他立刻又问道:“有‘宝’就成,又怎样?”
胖弥勒道:“因为老毒物有此‘宝癖’,针对其‘癖’,投其所好,那‘散气冰心’之毒,虽是老毒物独门所有,但若以稀世奇珍异宝与之换取,则并非难事!”
十三郎星目异采飞扬,一声轻“哦”道:“原来如此,这等说来,事情虽非老毒物本人所为,但是”语锋微微一顿,略一沉思,接道:“必定是有人用什么‘宝’物,向老毒物换取了那‘散气冰心’之毒了?”
胖弥勒点头道:“不错!事实也确是如此。”
十三郎道:“你问过是什么人换取的么?”
胖弥勒道:“问过,据老毒物说,那一年当中,用各种奇珍异宝换取‘散气冰心’之毒的人,共有五人之多。”
十三郎道:“如此,只要知道那五人的姓名,先逐个的分析其可能性,列入嫌疑者加以详查,就不难找出那凶手了。”
话声一落即起,又问道:“知道那五人都是谁么?”
胖弥勒摇了摇头,道:“要是知道,事情就好办了。”
十三郎浓眉一扬,道:“老毒物不肯说么?”
胖弥勒又摇摇头道:“那五人都是谁,连老毒物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说?”
十三郎神情不由愕然一呆,诧异地道:“老毒物他自己也不知道?”
胖弥勒道:“老毒物对于用‘宝’物换取毒药的人,立有一个十分特别的信条规定。”
十三郎道:“什么样的特别信条规定?”
胖弥勒道:“为了替换取毒药之人保密起见,熟人不换!”
十三郎轻声一“哦”眨眨星目道:“这等说来,老毒物是认‘宝’不认人了?”
胖弥勒点头道:“事实正是如此,不管是什么人,想用‘宝’向他换取毒药时,必须先蒙起面貌来和他见面商谈,他绝对不问你是谁,也绝对不问你换取毒药干什么用,只要你的‘宝’既够份量,交易便可以成功。”
语锋微微一顿,又道:“自然,‘宝’物和毒药两者皆有区别,普通‘宝’物只能换取普通毒药,贵重的毒药,则非相当的稀世奇珍异宝绝难换取得!”
十三郎蹙蹙眉头道:“照此说来,老毒物倒果真不知那五人都是谁了!”
胖弥勒点了点头,话题倏地一改,道:“小荣的身世如今已经明白了,你既然实在喜欢他,我胖和尚想偷偷懒,落个清闲,干脆把他”
他话未说完,十三郎从其语气上已猜想到了他的心意,星目不由微睁地道:“你的意思可是要让他跟着我?”
胖弥勒点头一笑道:“不错!我正是想让他跟着剑主历练。”话声一顿即起,又道:“让他跟着别人,我也不放心,只有跟着剑主,我才敢百分之百的放心,不知剑主的意下”
十三郎眉锋微蹙地道:“对荣弟,我确实是衷心的喜欢他,让他跟着我,这本是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我”
胖弥勒道:“只是什么?剑主可是怕麻烦?”
十三郎双眉微挑又垂,摇头道:“那倒不是。”
胖弥勒道:“既然不是,那又只是什么,有什么不可以的?”
十三郎皱皱眉道:“这个”
本想有所解说的,但是心念电转之间,却忽地改变了主意,竟然一点头道:“好吧!就让荣弟跟着我吧!”
胖弥勒嘻嘻一笑?道:“这一来,我胖和尚从此可以无‘累赘’一身轻了!”
十三郎神色淡淡地道:“你别妄想打如意算盘了,你认为你能轻得了么?”
胖弥勒翻翻豆眼,道:“我为什么轻不了?”
十三郎道:“目下武林情势已现乱象,‘七星宫’已在协迫各大门派臣服,江湖杀劫将起,你想不问不管么?”
胖弥勒道:“剑主想拉着我胖和尚的腿,不让我偷偷懒,安逸安逸么?”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这并不是我要拉你胖大师的腿,不让你安逸,我说的乃是实情。”
胖弥勒道:“实情是实情,不过,抑止乱象,对付‘七星宫’,消弭江湖杀劫,有你这位‘寒木剑主’,加上峨嵋、少林的和尚和丐帮的老叫化子,力量已足够足够了,何必还要我胖和尚管!”
十三郎道:“这么说来,你是决心要偷偷懒不管了?”
胖弥勒道:“事实上,根本就用不着我胖和尚管!”语声微顿,忽又嘻嘻一笑,道:“剑主你就看在我佛面上放我胖和尚一马,让我偷个懒,回我那破洞里去参几天枯禅,安逸几天吧!”
这话,听得十三郎忍不住莞尔地笑了,有点无可奈何的点头道:“好吧!你既然一定要偷懒,那也就只好由你了!”
胖弥勒连忙双手合十为礼道:“剑主,我胖和尚这里谢谢你了。”
话落,僧袖倏然微拂,解开了东方兆荣的昏穴。
东方兆荣身躯一震,自地上挺身站起,眨动着一双大眼睛,脸露茫然迷惑不解之色地望着胖弥勒道:“胖师父,您”
胖弥勒不待东方兆荣话完,立即截口道:“不准发问,小鬼头,胖师父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东方兆荣怔了怔,大眼睛一眨,问道:“是什么好消息?”
胖弥勒笑嘻嘻地道:“从现在起,你不用再跟着我这个师父受穷受苦了!”
东方兆荣神情不由微微一呆,道:“那么”大眼珠转了转,心念电闪,倏然恍有所悟地道:“胖师父,您可是叫小荣跟着十大哥么?”
胖弥勒点一点头道:“对了!胖师父已经和你十大哥说好了,让你跟着你十大哥,怎么样?高兴不?”
东方兆荣连连点头,说道:“高兴当然高兴,可是”
目光投视了十三郎一眼,神色忽地一黯,住口不语。
胖弥勒见状,不由有点奇怪地道:“小荣,你是怎么了?既是高兴,又干嘛要愁眉苦脸的?可是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
东方兆荣神色黯然地道:“跟着十大哥,小荣心里虽然很高兴,可是也舍不得离开胖师父您!”
胖弥勒忽地扬声哈哈一笑,道:“小荣,你平常那么聪明,今天怎地这等傻气了,俗话有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已经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前途,你自己的事情,岂能永远跟着胖师父,何况胖师父又是个和尚,你舍不得离开胖师父,难道还想跟着胖师父一辈子,也想当和尚不成?”
语锋微微一顿,嘻嘻地笑了笑,道:“再说,胖师父一身又臭又脏,一天到晚和胖师父在一起,你就一点都不”
说至此处,忽然想到与小荣分别在即,此时此刻实在不应再说笑话,遂连忙刹住,话锋一变,慈祥地望着东方兆荣安慰地缓缓说道:“小荣,别难过,有分才有合,没有别离,哪来重逢,说不定今天甫别,明天又相遇了,你好好地跟着你十大哥,有机会时,胖师父会去看你。”
说罢,目光倏然转向十三郎道:“剑主目下意将何往?”
十三郎微一沉吟,道:“我打算先到‘洞庭’一游,你呢?”
胖弥勒道:“先回我那破洞里去参几天枯禅,然后再出来找机会化化‘缘’。”
十三郎懂得胖弥勒这句“找机会化化缘”的意思,于是颔首会心地一笑,又道:“那么你现在就回去?”
胖弥勒点头道:“早点回去早点参完枯禅,早点出来化缘不好么?”
十三郎笑笑道:“好当然是好,可是峨嵋的事怎么办,你不管了么?”
胖弥勒一怔,翻动着豆眼道:“峨嵋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十三郎道:“你忘记那柴老大对峨嵋和尚交待过的话了么?”
胖弥勒想了想,道:“你以为柴老大他还会再来峨嵋?”
十三郎道:“柴老大他焉能做得了主,‘七星宫’既已对峨嵋和尚定下了限期,以我猜料,三天之后,‘七星宫’必将有大批高手前来峨嵋骚扰!”
这话不错,也是必然的情势!
胖弥勒翻动着豆眼道:“照此说来,我胖和尚暂时倒是不能走了。”
十三郎道:“要走,必须等过三天,到第四天天亮以后。”
胖弥勒微一沉思,道:“好吧!剑主既然这么说,我胖和尚就看在同是和尚一脉的份上,在这峨嵋山上找处地方,委屈自己等过三天好了。”
十三郎轻声一笑,道:“别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谁要委屈你了,伏虎寺那么大,你自己不愿意进去,那能怨谁!”
胖弥勒嘻嘻一笑,道:“谁说我不愿意进去了,适才之前,不是还和你一起进去过,躲在那大雄宝殿里歇过腿,耍过把戏的么?”
十三郎道:“适才之前虽然进去过,但那是暗进,暗进与明进可是大大的不同。”
胖弥勒翻翻豆眼道:“怎样大大的不同?”
十三郎淡淡地道:“暗进无人知道,如是明进,只要你在伏虎寺外一站,我敢保证伏虎寺的礼钟会立刻鸣彻长空,接着是天愚掌教率众列队恭迎的场面!”
胖弥勒突然叫道:“呵呀,我的天!这样一来,岂不要了我胖和尚的命,折了我胖和尚的寿么?我胖和尚还想多活几年,那怎么行!”一颗大光头摇晃着接着又道:“不行!不行!胖和尚天生苦命,宁愿露宿山野,饥啃干粮,渴饮山泉,可也不愿折了寿!”
十三郎淡笑了笑,道:“好了!到此为止,事情就这样决定,三天过后你只管返回你那‘圣心洞’去参你枯禅,但愿你别耽误了时间,早些参完枯禅,早些儿出来化点‘善缘’,多结点‘功果’!”
胖弥勒突然一收嘻笑之态,敛容道:“这个剑主尽管放心,对化‘善缘’结‘功果’的事情,我胖和尚是向来从不后人,绝对耽误不了时间!”
十三郎点点头道:“如此,我们也该分手。”语声微顿,转望垂首默立旁边的东方兆荣一眼,又道:“对于荣弟,你如果有什么需要交待嘱咐的话,该可以”
胖弥勒摇头笑接道:“这小鬼头,精灵得比只猴子还要精”
他此语甫出,话音未落,东方兆荣已飞快地接口道:“胖师父,你怎么骂小荣是猴子!”
东方兆荣本性天真活泼,稚气未脱,而且天赋聪慧,虽只十四岁大的年纪,却刁钻精灵无比!
他默立一旁,早就有点不甘寂寞,要不是因为十三郎和胖师父所谈的,都是他不便多嘴插口的正事,他早就开口了。
胖弥勒生性滑稽诙谐,不拘小节,由于东方兆荣自襁褓中就由胖和尚抚养调教,平素耳濡目染,实受胖和尚的影响很大。
何况胖弥勒对他一向又极宠爱,往常除练功时督促稍严之外,师徒两个向来就是无拘无束,嘻笑闹惯了的!
因此,东方兆荣一听胖师父把他比做“猴子”他既是早就不甘寂寞,怎会不抓着这个机会、这个理,不立刻插嘴开口叫起来。
胖弥勒闻言,立时豆眼一瞪,叱说道:“小鬼头,现在不准你多嘴打岔!”
东方兆荣被叱,虽是未开口,但却撅起了小嘴巴,咕噜的自言自语地道:“这倒真好像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师”东方兆荣这种自言自语的心意,胖弥勒岂有不知之理,最好不加理会,他就没有了调皮,否则,一理他,保险就没有个完,保险会滔滔不绝的,抬出一大篇足以令人词穷语塞的大道理来。
是以,胖弥勒便不答理他的话,望着十三郎哈哈一笑,道:“你看看,我这个胖和尚师父只不过做了个比喻,他就立刻提出抗议反咬上一口,说我骂他了。”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接话。
事实上在这种情形下,他有点不便说什么。
胖弥勒接着又道:“剑主请想想看,像这种样子,对他,我这个胖师父哪里还有什么好交待嘱咐的话好说,何况他又是跟着你这位当代奇才的‘寒木剑主’去,我胖和尚自是没有什么好交待嘱咐的了,倒是”语锋一顿,倏然敛容望着东方兆荣说道:“小荣,今后你跟着十大哥,可得听话,不准顽皮惹事,知道么?”
他嘴里虽说没有什么好交待嘱咐的,但是毕竟还是忍不住,要交待嘱咐两句。
这也就是人之常情,也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之心!
东方兆荣立刻点头答道:“小荣知道。”
胖弥勒颔首一笑,豆眼望了望十三郎,道:“跟着十大哥,只要好好的听话,包你有不少的好处,准比跟着我这胖和尚师父强胜多多!”
十三郎含笑接口,说道:“如果没有好处怎么办?”
胖弥勒翻动豆眼道:“除非你不喜欢他,除非你愿意他受人欺负、吃人亏,丢你这个做大哥的脸,那就难说了!”
十三郎浓眉微微一扬,道:“你真够老辣的,看来你像是把我吃定了!”
胖弥勒嘻嘻一笑道:“我胖和尚是沾了宝贝徒弟的光,若说能够吃定你,大概也就只此一回,绝无第二回的机会了!”
十三郎淡笑了笑,没有接话。
东方兆荣忽地一抬头,两只大眼睛凝望着胖弥勒叫道:“胖师父”
胖弥勒道:“小荣,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东方兆荣神情有点嗫嚅的道:“小荣能请问您一件事情么?”
胖弥勒道:“你想问什么事情?”
东方兆荣并未立刻发出心中想问的事情,偏着头,眨眨大眼睛,沉思地想了想,道:“胖师父能答应一定告诉小荣么?”
胖和尚心中忽地一动,翻着豆眼笑骂道:“小鬼头,你和师父也动起鬼心眼来了?”
东方兆荣脸儿微微一红,辩白地道:“这绝不是小荣敢和您动鬼心眼,而是怕您不肯告诉小荣,所以才想事先求得您的”
胖弥勒含笑截口道:“少废话巧辩,你想问什么事情,就直截了当地问吧!”
东方兆荣眨眨大眼睛道:“如此,胖师父您已经答应一定告诉小荣了?”
胖弥勒豆眼一瞪,道:“小鬼头,告诉你,和胖师父动鬼心眼没有用,还得要看你问什么事情,能够告诉你的自然告诉你,不能告诉你的休想知道。”
东方兆荣脸色神情忽地一黯,摇摇头道:“如此,小荣不想问了。”
胖弥勒翻了翻眼睛道:“小荣,你已经断定,胖师父一定不会告诉你想问的事情了么?”
“是的!”东方兆荣点点头道:“所以小荣才不想白问了。”
十三郎突然接口说道:“荣弟,你想问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将来到了你该当知道的时候,不用你师父告诉你,我也会告诉你的。”
东方兆荣略一迟疑,随即点头道:“如此,小弟听大哥的话就是。”
语声顿了顿,接道:“其实是怎么回事情,小荣已猜到了大概,所以要问的原因,只是想明白一点详情,清楚自己的身世而已!”
胖弥勒闻言,不禁朝十三郎望了一眼,倏地哈哈一笑,道:“小荣,你这小鬼灵精,实在太精灵太厉害了,你猜料的不错,胖师父也不想瞒你,刚才突然点你的昏穴,和你十大哥所谈的,正是有关你的身世的事情,不过,现在还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时候,你十大哥既然已经答应你,到时候自会告诉你,你也该放心了!”
东方兆荣点点头道:“有了十大哥的承诺,小荣哪还有个心的,但是这一来,小荣心里也就更明白了!”
胖弥勒目光一凝,道:“你更明白什么了?”
东方兆荣眨了眨大眼睛道:“小荣更明白小荣的父母必是被恶徒杀害了,凶手必定是一位武功极高极厉害的黑道魔头,所以您才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肯告诉小荣,是怕小荣知道真像之后,忍耐不住去找那魔头拼命报仇,枉送了性命!”
这番猜料,虽然不能是完全对,但是说得合情合理,头头是道,十足的表现了他过人智慧!
胖弥勒听得,内心不禁大为高兴非常!
的确,有徒聪慧若此,做师父的内心怎得不大为高兴呢!
高兴可是高兴在心中,脸上神色却做作地倏然一沉,叱道:“小荣,你休要自作聪明,胡乱猜想一通,你猜料的虽然似乎颇合情合理,但只能说是猜对了一部分,至于那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告诉你的真正原因,倒不是为了怕你忍耐不住去找那恶徒拼命报仇,而是那杀害你父母的凶手究竟是什么恶徒,胖师父虽已暗中查访了多年,直到现在仍未查出,实在是根本无法告诉你。”
语声一顿又起,正容说道:“好了!到此为止,这件事情你只能摆在心里,从此不准你再问,也不准你向人打听,明白么?”
东方兆荣神色凄黯地点头,答道:“小荣明白了,也记住了。”
这时,十三郎接口问道:“荣弟,你有什么事情,要问你胖师父的没有?”
东方兆荣摇头道:“小荣没有了。”
十三郎笑了笑,道:“如此,我们该走了。”
话落,向胖弥勒拱手一揖作别,东方兆荣也恭敬的向胖弥勒行礼拜别,随着十三郎腾身飞射出古柏长林而去。
傍晚,是天色刚黑,万家灯火齐明的时候。
岳阳城外,飞驰来了一黑一黄两骑骠骏的健马。
黑马在前,是一位身着黑衣,脸色神情冷峻凛人的少年书生,马鞍旁挂着一只蛟皮长袋。
黄马在后,是一位圆圆脸孔,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模样儿天真活泼惹人喜爱,身穿布衫裤,年约十三四岁的大男孩。
大男孩腰间斜佩着一柄鳄鱼皮鞘、象牙把柄的弯形短刀,马鞍旁则挂着一只四尺多长黑布长袋。
黑布长袋内装何物?久闯江湖的人一望即知,那里面装的必然是柄长剑之类的兵器无疑。
这大男孩好神气,十三四岁的年纪,竟然携带着长短两件兵刃。
由此可知,这大男孩必定有着不凡的武功身手,身怀绝学,不然
不过,话回过来说,这大男孩若是果真身怀绝学功力,身手不凡,那前面黑马上的黑衣少年书生,则更必是个高手!
两骑健马飞驰到了一家“兴隆”客店门外,黑衣少年忽地一收马缰停了下来,回头朝后面黄马上的大男孩说道:“荣弟,你很累了吧?我们就在这里落店休息一会,然后再去‘岳阳楼’尝尝湖鲜,乘夜雇舟一游夜岛,好么?”
原来这两人,正是那十三郎和东方兆荣。
东方兆荣闻言,立即一点头道:“好!十大哥,你怎么说便怎么好。”
十三郎一笑,飘身下了马背,解下马鞍旁的蛟皮长袋,东方兆荣也跟着跃下马背,解下黑布长袋,提在手里。
这时“兴隆”客店里已经迎出来一名三十岁上下年纪,身体精壮的店伙计,朝十三郎和东方兆荣哈着腰,满脸堆笑的说道:“两位公子请往里请,小店的房间最干净最清静。”
边说着,边伸手接过了十三郎和东方兆荣手里的马缰绳。
十三郎星目深望了这名精壮的店伙计一眼,道:“小二哥,我们要一间最清静的上房。”
那精壮的店伙计忙不迭地点头道:“有,有!小店的上房不但最清静,而且设备夸称全岳阳第一,公子您看了包准满意。”
十三郎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那精壮的店伙计说话间,已把手里的马缰,交给了另外专司饲马的伙计,朝十三郎一哈腰,道:“两位公子请跟小的来,小的为公子带路。”
说着抬腿迈步在前,往店里走了进去。
经过店堂时,十三郎星目一扫柜台里坐着的帐房先生。
那是个五十多岁年纪,颏下留着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的精瘦老头儿。
帐房先生的两只眼睛,本在透过老花眼镜,向跨进店堂来的十三郎凝目注视,脸上微现异色,一见十三郎的目光扫视过来,心中似乎微微一惊,竟连忙头一低,避开了十三郎的目光。
十三郎虽然并不识得这位帐房先生,但是因他那有点异于常态的举动,立时引起了十三郎的一丝疑念,心中不由为之暗暗一动。
不过,他并没有在店堂里稍事停留,也未朝那帐房先生多望上一眼,装着毫未在意的神色,潇洒地跟在那名带路的伙计身后向里走去。
穿过两重院落到了一排环境清幽的房舍之前,那名店伙计伸手推开当中一间的屋门,侧身哈腰,含笑地说道:“两位公子请看看还满意不?”
十三郎迈步跨入屋内,星目略一扫视,颔首道:“很好,就这间好了。”
店伙计又满脸笑意地哈着腰道:“两位公子请稍坐休息会儿,小的这就去泡茶拿水来。”
说罢,转身快步而去。
十三郎随手把手里的蛟皮长袋放在桌上,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向东方兆荣笑了笑道:“荣弟,这几天马不停蹄,一个劲的赶路,你大概很累了吧?先坐下歇息吧!”
东方兆荣一边摇着头,一边眨动着两只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间客室里的布置设备,道:“累是有点儿,但并不很累。”
说话间,也把手里的黑布长袋放在桌上,在十三郎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话锋忽地一转,道:“十大哥这客房布置得好漂亮,我还是头一回住呢!”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这样漂亮的客房我也从未住过,刚才那店伙计确未吹嘘,这样的上房不但是全岳阳足可夸称第一,就连那天子脚下,北京城里的大客店,像这样漂亮的上房只怕也很少见。”
东方兆荣点了点头,大眼睛略一眨动,忽射奇光地望着十三郎问道:“十大哥,刚才那个店伙计,您看出来了没有?”
十三郎星目异采一闪,道:“荣弟,你已经看出来了么?”
东方兆荣点头道:“小荣只看出来一点儿,不过还拿不定。”
十三郎道:“那就说说你看出来的那点看看。”
东方兆荣眨眨大眼睛道:“脚步沉稳矫健,双眼灼灼有神,似乎不是个普通的店伙计。”
十三郎颔首道:“够了,你说得一点不错,他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店伙计。”
东方兆荣道:“十大哥,等会他来了,要不要我试试他?”
十三郎笑道:“赶了几天路,没有机会顽皮,你有点坐不住了,是不是?”
东方兆荣一伸舌头,道:“十大哥,您好厉害,我还没有顽皮呢,您就先把顽皮的帽子给小荣扣上了!”
十三郎笑了笑,忽然低声说道:“那家伙身手虽然看似不差,但是还不值得你出手试他,要试就得试个像样儿、够份量的,你明白么?”
东方兆荣大眼睛一眨,疑惑地道:“您是说那个架着老花眼镜的帐房先生?”
十三郎颔首一笑,道:“你可是不相信么?”
东方兆荣连忙摇头“不!十大哥您看的怎会有错,小荣哪会不相信。”
十三郎道:“那你还有什么疑惑的?”
东方兆荣脸色不由微微一红,讪然笑了笑,道:“小荣只是疑惑那个瘦老头儿,会不会真能够得上份量?”
十三郎道:“这么说,你还是不信我的话?”
东方兆荣神情一窘,连忙又摇头道:“这个这个”
他接连说了两个“这个”竟未“这个”出一句解释来,一张脸孔不禁胀得通红,终于垂首赧然不语。
十三郎笑了笑,道:“荣弟,那帐房先生看来虽然十分的不起眼,但是我敢说要比那个店伙计够份量得多了,这是因为你没有注意,所以才未发觉。”话音一顿又起,接道:“不过,目前可不准你去试他!”
东方兆荣一抬头,问道:“为什么?”
十三郎又问道:“荣弟!我问你,你将如何试他?”
东方兆荣眨眨眼睛道:“自然是找机会了。”
十三郎道:“我知道是找机会,但是理由?”
东方兆荣微微一怔道:“这个”
十三郎道:“找机会也就是找理由,对不?”
东方兆荣眼睛一亮,点头道:“这难道不够么?”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荣弟,我再问你,你知道他们是什么路道么?”
东方兆荣摇摇头道:“如是知道,也就不会想找机会试他了。”
十三郎道:“但是我却正因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路道,所以目前才不准你去试他,这道理,你明白么?”
既然不知对方的“路道”按常情就应该让东方兆荣去找机会试试“摸底”怎地竟反而不准东方兆荣去试,还问东方兆荣明白“道理”不?
这是什么“道理”?
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东方兆荣既被其胖和尚师父喻作“小鬼灵精”其聪明智慧已是不言可知。
十三郎不准他去试的“道理”是什么,东方兆荣大眼睛转了几转,终于突有所悟,双眉微微一扬,道:“小荣明白了!”语声倏然一低,接说道:“十大哥,你是怕‘打草惊蛇’,怕他们是‘追魂堡’的眼线对么?”
“不错!”十三郎颔首道:“刚才我经过店堂时,那帐房先生似乎很注意我,可能已经猜料到我是谁了,你要是一试他,岂不令他更加提高警惕了么?”
果然是这个“道理”“小鬼灵精”毕竟不同等闲,确实聪明过人!
东方兆荣点了点头,眨眨大眼睛,又问道:“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试他呢?”
十三郎微一沉思,道:“那就得要看情形。”语声倏然一低,道:“大概是那伙计来了。”
话音甫落,门口已出现一人,但是意外地并不是那个店伙计,而是一位人品俊秀潇洒的白衣少年美书生。
白衣书生身形一现,立即朝十三郎一揖,拱手道:“十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十三郎脸色微微一变!
但旋即镇定地站起身子,拱手欠身道:“是的,阁下。”
原来是熟人,这白衣少年美书生正是前次在洛阳城外荒坟场,以三招奇奥绝伦的掌法,迫得十三郎认败的贺云卿。
贺云卿笑了笑道:“十阁下,我可以入内谈谈么?”
十三郎淡淡地道:“当然可以,阁下请进。”
贺云卿微笑道:“如此,请恕我冒昧打扰。”
说着潇洒地举步入室,也不待十三郎肃客让坐,竟自在十三郎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十三郎笑道:“十兄请坐,请恕小弟不徒作虚礼客套了。”
十三郎浓眉一轩,道:“如此才好,也才是我辈英雄本色。”
说着也就落了座。
贺云卿笑了笑,目光倏然转望着东方兆荣问道:“小兄弟,你认识我吗?”
东方兆荣自贺云卿现身,圆圆的脸孔上就显露着奇异的神情,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闪灼着奇采地在贺云卿的脸上、身上直打转。
“小鬼灵精”的这种神情,贺云卿看在眼里,心中虽忍不住有点暗暗好笑,但是表面上装着视若未睹的样子,直到此刻,这才望着东方兆荣发问。
东方兆荣闻问,立即眨动着大眼睛道:“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却”
贺云卿笑接道:“想不起来,是不是?”
东方兆荣点头道:“正是一时想不起来。”
贺云卿笑道:“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多费脑筋去想了,明白么?小鬼头。”
为什么“不要想了”东方兆荣本来不明白,但是由于最后的那一句“小鬼头”却使东方兆荣明白了,心中突有所悟的大眼睛陡地一亮,惊喜地道:“啊!您是”
贺云卿飞快地接口说道:“贺哥哥,你呀白了么?”
“贺哥哥”就“贺哥哥”为何还要加上一句“你明白了么”?
这话实在有点耐人寻味。
“小鬼灵精”就是“小鬼灵精”聪明伶俐过人,一点即透,连忙点头道:“小荣明白了。”
点头答话间,大眼睛连连眨动,忽然笑嘻嘻地道:“贺哥哥,您这么一改装束,好漂亮呀!嘘嘘,难怪小荣要认不出您了。”
敢情东方兆荣和贺云卿是认识的,只是贺云卿原来不是这个装束而已。
十三郎在旁听得心中不由暗暗忖道:“贺云卿原来是个什么样的装束呢?”
他暗忖中,贺云卿已经笑说道:“小鬼头,你现在不是已经认出来了么?”
东方兆荣笑嘻嘻地道:“要不是那句‘小鬼头’,小荣又怎会认出您呢!”
东方兆荣的口气,显然他和贺云卿不仅原本认识,并且还是时常见面很熟很熟之人“小鬼头”也正是他们平常习惯的称呼无疑!
否则,东方兆荣又怎能由一句“小鬼头”的称呼上,立即悟出、认出改换装束的贺云卿来呢!
东方兆荣眨眨大眼睛道:“贺哥哥,您和十大哥动手,不用说,一定是您输了,对不?”
贺云卿双眉微扬,道:“小鬼头,你凭什么认定是我输了?”
东方兆荣道:“什么也不凭,因为小荣心里十分明白,您的功力虽然比我小荣强胜一筹,但却绝对强不过十三郎,胜不了十大哥!”
言下对十三郎的武学功力,似是充满着极深的信心!
贺云卿笑着望了十三郎一眼,说道:“小鬼头,看来你对十大哥的武学功力,信心到是十分强得很嘛!”
他这声“十大哥”是跟着东方兆荣的口气喊的,是以喊来极其自然,全无半点扭怩异样之态。
东方兆荣正容说道:“当然!以十大哥的一身所学造诣修为,放眼当今天下武林,实在很难找出一两个敌手呢!”
这话,说的确是实情,也绝未替十三郎吹嘘。
他说的虽然确是实情,绝未有半点吹嘘,可是,十三郎本人却听得眉头不由微微一皱,忍不住接口说道:“荣弟,不许你说这种夸大之言,落人讥议”
东方兆荣眨动着大眼睛道:“十大哥,小荣说的乃是实话,而且这话也不是小荣说的呢!”
不是他说的是谁说的,十三郎心里自然雪亮,但是他仍然摇头道:“也不许你这么说!”
贺云卿突然含笑说道:“十大哥,兄弟和小荣说话,请你不要插嘴打岔好么?”
十三郎道:“贺兄,这并非是在下要插嘴打岔,实在是”
不待十三郎话完,贺云卿又接口道:“是怕别人听了会不顺耳,因而引起反感麻烦,是不?”
十三郎浓眉微微一挑,道:“在下虽然并非怕什么麻烦之人,但是总觉得”
贺云卿再次含笑接口道:“十大哥,兄弟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兄弟应该除外,因为兄弟绝不是那种气量狭窄之人!”
十三郎星目异采一闪,道:“如此说,贺兄是不会介意的了。”
贺云卿摇头道:“十大哥你请放心,兄弟绝不会介意这种话的。”语锋微微一顿,倏又目视东方兆荣问道:“小荣,你说这话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
尽管东方兆荣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对胖和尚师父,除非胖师父沉下脸时,心中有着畏惧外,可是对于十三郎,尽管十三郎对他的言语态度都十分温和,但十三郎那冷峻高傲的气质,在他的小小心灵上,却有着一股无比的,不可冒渎的威仪,怀着十二分的敬服,由敬而生畏!
是以闻问之后,不由有点犹豫地,两只大眼睛试探地望望十三郎,见十三郎并无任何表示,这才回答贺云卿说道:“是胖师父说的。”
贺云卿一听是胖和尚说的,倒不禁有些颇感意外地怔了怔!
因为贺云卿深知胖弥勒的性情为人,虽然滑稽诙谐,游戏风尘,有点玩世不恭,但是向来从不轻言赞许人,纵或有时赞许人一两句,也只不过说两句“马马虎虎”、“过得去了”之类的话,最多也只赞扬一句“不差,可以当得上武林一流好手,天下皆可以行得了”而已。
前回在洛阳西城外,贺云卿虽曾以佛门罕世奇学“幻影掌”的精粹三招,迫得十三郎垂手认败,但是他心里也十分明白有数得很,那是十三郎一时不察,才上了他的当,若是知道那是佛门“幻影掌”的话,他岂能占得丝毫便宜,论功力武学,他也有自知之明,绝不是十三郎手下百招之敌!
其实,这是他贺云卿高估了自己,并不了解十三郎的师承和实际武学功力,否则他就不会有“不是百招之敌”的想法了。
也就是因为他对十三郎的师承,和实际武学功力并不了解,才对东方兆荣的话感到意外惊讶,有些怀疑不信真是胖和尚说的,不相信十三郎的一身武学功力,高到比他想像的还要高,竟然高到武林难有敌手之境。
然而尽管他心中有点不信,可是东方兆荣那种素来少见的正经神情,却又使他觉得东方兆荣的话,似乎绝非子虚,确有可能是出之于胖弥勒之口,因此他心中不由暗暗忖道:“难道是胖和尚对东方兆荣故作夸大之词不成?”
可是转而一想,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对,认为这实在没有道理,也不合胖和尚的为人和性情。
东方兆荣既是聪智过人的“小鬼灵精”贺云卿脸上那犹疑不信的神情,他焉有看不出的道理,是以,就在这贺云卿疑信参半的暗暗忖想之际“小鬼灵精”突然嘻嘻一笑,问道:“贺哥哥,你可是不信?”
这话,问得贺云卿的俊脸不禁微微一红,一时之间颇为有点不好回答。
的确,当着十三郎面前,他怎好点头答说“不信”呢?
若是摇头说“信”则未免有点言不由衷,而他也不愿作此违心之言。
幸而他也是个聪明绝顶,极具急智之人,心念电转之间,立即微笑着改变话题地望着东方兆荣,反问道:“荣弟,你知道我和十大哥动手的结果,是谁胜了么?”
东方兆荣对于此问并未立刻作答,因为他想到贺云卿此刻突然提出此问,很显然的是贺云卿获胜无疑!
但是,贺云卿真能胜得了十三郎么?
他实在不敢相信,于是,他一双大眼睛不由地,含着询问之色地转望了十三郎。
十三郎一见他目光转望过来,自然明白他的心意,遂即淡笑了笑,道:“是我输了!”
话出自于十三郎的亲口,东方兆荣不信也非得相信不可了。
但是,他大眼睛转了转,竟忽地一摇头,道:“不,我不相信!”
贺云卿问道:“为什么?”
东方兆荣道:“不为什么,小荣就是不相信!”
贺云卿道:“可是总应该有个道理呀?”
东方兆荣道:“小荣的道理,也就是不相信十大哥会输!”
贺云卿笑道:“这是十大哥亲口说的,难道你不信十大哥的话?”
东方兆荣摇头道:“小荣自是不会不信十大哥的话。”
贺云卿道:“那你为何不信?”
东方兆荣接口道:“以小荣猜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贺云卿道:“你以为会有什么缘故?”
东方兆荣沉思地眨了眨大眼睛,道:“以小荣猜想,若不
是十大哥存心相让,便是十大哥一时未注意,上了你的当所致。”
贺云卿笑笑道:“以十大哥的才智,你想会有可能上我的当么?”
东方兆荣微一迟疑,摇摇头道:“这似乎”
下面未说出的话应该是“不会”两字,但却被十三郎摆手阻住,低声说道:“店家来了。”
倏地转向贺云卿,朗声说道:“贺兄来此几天了?”
贺云卿也立即朗声答道:“小弟来此已经两天了,因贪恋这里的湖光景色,所以才想多玩两天,想不到竟而得和十大哥相遇”
说话间,那名年轻精壮店伙计,已提着茶水走了进来,一见贺云卿在座,只微感意外地怔了怔,随即谄笑道:“二位公子原来是认识的,这真太巧了。”
贺云卿笑说道:“是啊!我一个人正感有点寂寞乏味,如今可好了,有伴啦!”
店伙计笑道:“如此三位公子正好结伴同游,在此地尽情地多玩上几天了。”
贺云卿点了点头。
店伙计放下茶水,并替三人倒了三林热茶,这才哈哈腰笑问道:“三位可要吃点什么不要?”
十三郎摇头道:“不必了!我们歇会儿到岳阳第一楼去吃湖鲜去。”
店伙计道:“那也好,小的是专职伺候这里上房客人的,三位如有什么事情,请招呼小的一声就好了。”
说罢,朝三人哈了哈腰,出房而去。
房内有着刹那的沉默,直到店伙计的脚步声去远了之后,十三郎这才目视贺云卿问道:“贺兄也住在这后院上房中么?”
贺云卿伸手指指隔壁的上房,点头含笑道:“小弟就住在那边。”
十三郎又问道:“贺兄可是要兄弟履行赌约来了?”
贺云卿连忙摇手道:“不是,不是!十大哥你休要误会。”
十三郎道:“但是在下却希望,你贺兄能够早点提出赌约之事。”
贺云卿笑问道:“那是为什么?”
十三郎道:“因为早点行完赌约,在下也好早点了却一桩心事,免得有如芒刺在背似地,常挂在心头。”
贺云卿眨眨眼道:“十大哥如此一说,小弟虽有让你十大哥如愿之意,可是”语锋微顿,沉吟了刹那,接道:“小弟,目前实在还没有想到,有什么需要请你十大哥帮忙代办的事情,所以也就只好请你原谅,暂让小弟保留着这份光荣的权利了。”
十三郎耸耸肩道:“贺兄要如此,在下就无可奈何了。”
东方兆荣在旁虽然还不大明白,二人所言的“赌约”是怎么回事,但从谈话中已略知大概,不由转动着一双大眼睛,插嘴说道:“贺哥哥,您何不就随便找桩什么事,请十大哥帮忙代办一下不就结了么,何必定要保存着这份权利,使十大哥心中不安呢!”
贺云卿星目忽地一瞪,道:“小鬼头,你知道什么?要你多嘴!”
东方兆荣嘻嘻一笑,道:“不要我多嘴就不多嘴好了,不过”
贺云卿星目倏又一瞪,截口道:“小鬼头,你是想找打么?”
东方兆荣吐了吐舌头道:“好凶!”
说着却朝十三郎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十三郎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倏又目视贺云卿问道:“那么贺兄的来意是”
忽然想起贺云卿和东方兆荣原本相识很熟,是以立即顿声住口,停下了话锋。
但是贺云卿却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弟是因为听到你和小荣的谈话,特地向你们释疑而来。”
“哦”十三郎淡淡地道:“如此说来,贺兄倒是有心人了。”
贺云卿俊面不由微微一红,讪讪地道:“十大哥,小弟实在并不是有心窃听的。”话锋一顿又起,接道:“十大哥,这里的帐房先生,你们不用试他了。”
十三郎星目异采飞闪地道:“贺兄知道他的出身来历么?”
贺云卿摇头道:“小弟虽然尚不知他的出身来历,但却已知他是当今江湖上,一个新崛起的组织‘七星宫’的部属,这间客店也就是‘七星宫’的联络处所。”
十三郎惊奇地道:“你也知道‘七星宫’?”
贺云卿道:“小弟是前夜才知道的。”
十三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云卿道:“和刚才无意中听到十大哥和小荣的谈话一样,偶然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
十三郎道:“在什么地方?”
贺云卿道:“也就在这间屋子里。”
十三郎道:“什么时候?”
贺云卿道:“前天午夜时分,正当小弟行功调息进入天人交会,浑然忘我之际。”
十三郎道:“他们谈话的声音,一定很低很低吧?”
贺云卿点头道:“是的,若非小弟正值行功之际,虽是夜静更深,万籁俱寂的时分,虽只是一墙之隔,恐怕也未能听得到呢!”
十三郎道:“知道那两个是什么人么?”
贺云卿道:“一个便是那帐房先生,另一个是穿着紫袍,貌相威武,身材伟岸,年约五旬开外的老者。”
十三郎略一沉思,又问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贺云卿道:“要点是‘七星宫主’接到飞鸽传报之后,已决定派出三名绝顶高手,率领五十名一流好手,前往某处当面听答覆,对方如不答应,将不惜”
十三郎心中倏然一动,接口道:“不惜血洗全寺,是不是?”
贺云卿神情愕然一怔,道:“十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我是猜想的。”
贺云卿星目倏然深注,问道:“如此,十大哥已经知道,这‘全寺’是指的哪一座寺庙了?”
十三郎颔首道:“峨嵋伏虎寺。”
贺云卿心中猛然一惊,道:“原来他们是要对付峨嵋!”语声一顿又起,问道:“十大哥知道他们要峨嵋答应什么?”
十三郎道:“归顺臣服,峨嵋、少林、武当三派,皆是其震慑天下武林道的阶梯。”
贺云卿心头凛然一震,眨眨星目道:“这么说‘七星宫’的企图极不简单了?”
十三郎颔首轻“哦”了一声,语调淡漠地道:“称霸武林,君临天下。”
话锋一顿,倏然凝目问道:“贺兄可知那‘七星宫’的宫址设在何处么?”
贺云卿摇头道:“不知道。”话题一变,接道:“十大哥,天时已经不早了,小弟已觉得有些饿了,十大哥如不见弃,今晚便由小弟作东,前往‘岳阳第一楼’一尝‘洞庭湖鲜’如何?”
不待十三郎答言接话,东方兆荣已高兴的抢先拍手赞成道:“好,那真太好了!‘洞庭湖鲜’的味道又鲜又美,令人百吃不厌。”
忽地望着贺云卿嘻嘻一笑,又说道:“贺哥哥,只要您舍得,就是请上一百次,我小荣绝不客气一次!”
贺云卿笑骂道:“小鬼头,你别做梦,今天你可是沾了十大哥的光,要不然你休想!”
东方兆荣眨眨眼睛,道:“贺哥哥您怎地越来越小气了。”
贺云卿轻哼了一声,道:“对别人我绝不会小气,唯有对你这小鬼头可不同。”
东方兆荣道:“为什么?有道理么?”
贺云卿道:“道理就是对你绝对大方不得!”
东方兆荣笑嘻嘻地道:“贺哥哥,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贺云卿道:“打什么商量?”
东方兆荣道:“您对我小荣大方些,多请几次客,我小荣不但一定听话,并且还帮您的忙的,不然呢”话锋故意顿了顿,诡秘的一笑,接道:“我这个‘小鬼灵精’,可就要变成个‘小坏蛋’了!”
贺云卿双眉忽地一扬,瞪目哼声道:“你敢!小鬼头,你要是不怕我整治你,你尽管做‘坏蛋’好了,看我能不能剥你的皮!”
东方兆荣吐吐舌头道:“好凶,贺哥哥,你不但越来越小气,可也越来越”
这时,十三郎忽地抬手一摆,截断了东方兆荣的话锋,说道:“荣弟,好了!不许再顽皮胡闹下去了。”语声一顿即起,望着贺云卿说道:“贺兄,今晚且由在下作东请客好了。”
说罢,也不待贺云卿接话,人已离座站起,一手拿起蛟皮长袋,神情潇洒抬手作了个肃客先行之势,道:“贺兄请。”
贺云卿连忙站起身子,拱手道:“不敢当,十大哥您先请。”
十三郎淡然一笑,也就不多作客套,洒脱地举步先行,东方兆荣也拿起桌上的黑布长袋和贺云卿同行随后。
三人刚跨出后院,迎面快步走来了那名年轻精壮的店伙计,朝三人一哈腰笑问道:“三位,要出去么?”
十三郎微一颔首,一伸手递过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道:“这是房钱,够么?”
店伙计慌不迭地道:“尽够尽够了,还有得多呢!”
十三郎道:“多下的赏你了。”
店伙计哈腰谢了谢,忽地凑近一步,鬼祟地低声说道:“刚才有两个人来查问过公子。”
十三郎星目寒电一闪,冷哼一声,道:“查问我什么了?”
店伙计道:“查问公子是不是姓十?”
十三郎一点头道:“不错!我正是姓十,小二哥,你是怎么回答那两个人的?”
店伙计道:“小的因为不知公子是不是姓十,所以就回了个‘不知道’。”
十三郎道:“那两人还问了什么没有?”
店伙计摇头道:“没有,那两位要小的转告公子,公子如是姓十,便请于今夜二更时分前往城东十里地一会。”
“哦”十三郎微一沉思,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样的穿着和打扮?”
店伙计道:“一个是四十多岁,满脸虬须的青衣大汉,一个是六旬开外的灰袍老者。”话声一顿,接着又问道:“公子认识他们两位么?”
十三郎淡淡地道:“不认识,也许曾在什么地方会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吧了!”
店伙计忽然低声问道:“公子今晚要去么?”
十三郎颔首说道:“他们既然邀我,岂能不去。”
店伙计眼珠转了转,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情,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公子,依小的看,您还是不要理他们,不去算了!”
十三郎星目一凝,问道:“为什么?”
店伙计做作地微一犹豫,道:“小的看他们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公子去了,只怕”
十三郎微笑接口道:“恐怕会吃他们的亏,是么?”
店伙计连连点头道:“是的!小的正是这个意思,公子明白就好了。”
敢情他劝十三郎不要去的原因,是怕十三郎吃那两个人的亏,以此看来,这店伙计的心肠倒是蛮不坏呢!
可惜,十三郎对他的这份好心并不太领情,只淡漠地一笑,道:“谢谢你,小二哥。”话锋一顿,倏忽注目问道:“小二哥,你又怎知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的呢?”
店伙计怔了怔,旋即赔笑说道:“这个,小的看得出来,他们身上都携带着兵刃,分明都是江湖上人。”
十三郎轻声一“哦”道:“如此说,小二哥,你的眼睛倒是很亮呢!”
店伙计哈腰谄笑道:“公子您多夸奖,小的们吃这一行饭,送往迎来,三教九流的客人见得多了,眼也就自然而然地磨练得亮了些。”
这话是有理,也是实情,在客店里当跑堂伙计,招待客人,各色各样的人物见得多了,那还不被磨出来。
十三郎淡笑地点了点头,倏又注目问道:“小二哥,那么你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话问得很突然,非常出于店伙计的意外,不由楞了楞神,才迟疑地说道:“公子身着儒服,一派斯文的样子,自然是位读书人了。”
十三郎神情淡漠地一笑,道:“小二哥,你心中真把我看作个读书人么?”
店伙计神情怔怔地说道:“公子难道不是读书人么?”
十三郎道:“小二哥确实没有看出来?”
店伙计摇了摇头,道:“小的确实没有看出来。”
十三郎淡淡地道:“你既是确实没有看出来就算了。”话锋一顿又起,接道:“小二哥,那两位如果再来时,请你转告他们一声,就说今晚二更,我一定准时赴约!”
话落,洒脱地迈步自店伙计身旁走过,往外走了出去。
“岳阳第一楼”开设在南大街上。
时当初更刚过“岳阳第一楼”上正是灯火辉煌,座无虚席,生意最好最繁忙的时候。
然而,此刻的“岳阳第一楼”楼上虽然座无虚席,但全楼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全无半点嚣闹吵嚷的声音。
为什么?
凝神听听就知道了,楼上正隐约的传出,那阵阵悦耳美妙的歌声,和悠扬的丝竹音响。
想是那歌唱的太好听,想是那唱歌的人儿太美妙的缘故吧!全楼的酒客都听得了入迷,看直了眼,所以才那么静!
悠扬的丝竹音响停歇了,美妙的歌声静止了,留给满楼酒客的是那绕耳的余韵,和感官上的享受与回味
蓦地,一声怪叫喝采突起:“好啊!唱得真好呀!”
“妙呀!唱得妙极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接着怪叫。于是,赞美的词儿纷纷四起。
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面色略显苍白的蓝衫秀才,酸里酸气地说道:“珠喉宛转,甜脆悦耳,歌儿荡人心弦,人儿更美妙迷人非常。”
和蓝衫秀才同桌对座的一位中年灰衣文士,闻言轻声一笑,摇头晃脑地接口说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儿美妙胜似九天仙姬,色艺双绝,这‘岳阳第一楼’果然称得上‘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粗壮的大汉巨掌突然一拍桌子,操着北方口音,粗鲁地说:“他妈的好呀!老子走南到北?在江湖上跑了十几省,这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么好听的歌儿,看到这样漂亮唱歌的妞儿呢!”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怪叫声此起彼落,你一句他一句的叫个不停。
“珊珊姑娘,再来一个风流些儿的!”
敢情,这“岳阳第一楼”的歌妓花名叫做“珊珊”
就当这楼上怪叫声此起彼落,闹哄哄的时候,上来了一黑一白两位,英挺俊逸潇洒的少年美书生,和一个青衣大男孩。
他们,正是那十三郎和那贺云卿、东方兆荣三人。
三人衣着虽然不华丽,但人品俊逸,气质洒脱而高华,令人一见,就会有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之感。
跑堂的店伙计本在忙碌地照应着其他的酒客,一见十三郎等三人上楼,竟连忙抢步趋前,哈腰谄笑地说道:“公子爷您三位来晚了,已经没有好座儿啦!”
十三郎浓眉微蹙地星目略一扫视全楼,抬手一指最后面紧靠着墙角,唯一的一张空桌子道:“那便是最坏的座位么?”
店伙计讪讪笑了笑,哈着腰道:“是的!也就只剩下那张桌子了,公子爷您三位要是不嫌”
十三郎淡淡一笑,接口道:“不要紧,我们就坐在那里好了。”
话落,举步洒脱地朝那张桌位走了过去。
那张桌子两面靠墙,只有两面可以坐人,而且座位均面对墙壁,是以凡是来这“岳阳第一楼”的酒客,大都宁愿和不相识的人同桌,大家挤挤,谁也不愿意去坐那个抬眼就碰着墙壁的位子。
的确“岳阳第一楼”上既有着一位美若天仙的歌妓,谁又愿意放弃那眼睛“吃冰淇淋”的享受,去面对那墙壁呢!
十三郎、贺云卿和东方兆荣三人才落座坐定,忽闻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诸位请先静一静,且听在下说几句话。”
十三郎侧脸望去,只见通往内楼的帷幔前,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衣人,正向全楼酒客摇着双手,含笑着说。
于是,那些个怪叫的声音,立刻静止了下来,目光都集中投射在这身材颀长的青衣人身上。
店伙计这时正站立在十三郎的身旁尚未离开,立刻讨好地低声说道:“公子爷,他就是珊珊姑娘的哥哥。”
十三郎淡笑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那青衣人待至全楼酒客都静止下来之后,这才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承蒙诸位的爱顾捧场,在下这里代珊珊姑娘,向诸位谢谢了。”
说着拱手朝全楼酒客作了个环揖。
酒客中突然响起一声沙哑的轻笑,说道:“你是什么人,大爷们来捧珊珊姑娘的场,要你谢什么?大爷们不收你的,拿回去,快叫珊珊姑娘出来唱个风流些儿的吧!”
这人说话好不讲理,好蛮横!好邪气!
青衣人那张含笑的脸孔倏地一沉,说道:“朋友,你说话最好放客气些,也最好先静听在下把话说完”
那说话声音沙哑的是一个突额凶睛,颊上有条寸多长的刀疤,穿着黑短衫裤的粗壮汉子,那副派头样子,谁都能一望即知,是地痞流氓之类混混儿。
青衣人话还未说,胡永彪凶睛倏地一瞪,嘿嘿一笑,截口道:“混账东西,竟敢顶撞你家大爷,大爷偏就不要听你的,有什么话,你去叫珊珊姑娘出来对大爷说吧!”
青衣人被骂,双眉忽地一挑,脸上泛起一片怒意,沉声道:“胡永彪!在下警告你,你最好放安份点儿,这岳阳城中你还能混口饭吃,不然”
“不然”怎样,却未接说下去,话锋一顿而止。
青衣人虽然话未接说下去,但其言下之意,谁也听得懂是什么。
胡永彪脸色微微一变,瞪目道:“朋友,你认识我胡永彪?”
青衣人冷冷道:“胡永彪,我们见过面么?”
胡永彪凶睛瞪视着青衣人,摇头道:“大爷好像从未见过你。”
青衣人语调冰冷地道:“既是没有见过,我又怎会认识你胡永彪!”
胡永彪目光闪动不定地说道:“那么,你朋友是?”
青衣人一声冷笑道:“你胡永彪是岳阳城内有名的地痞混混,我们既然跑到这岳阳来开码头,对于岳阳城中的人事行情,岂有个不向人问问清楚不知道的,如此,你明白了么?”
这么一解释,胡永彪哪还有个不明白的,显然青衣人没有把他胡永彪放在眼内,否则怎会
心念电闪,凶睛倏瞪,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也该知道我胡永彪的规矩了?”
青衣人目中寒芒一闪倏隐,道:“如此,你今晚是找麻烦来的了?”
胡永彪阴声一笑,道:“你明白就好,胡大爷向来是宽三不宽四,你们来此已经是第四天了,总该有个表示交待才行!”
原来,这青衣人和歌妓珊珊姑娘来到这“岳阳第一楼”才只第四天。
青衣人冷冷地道:“你胡永彪想要我怎样表示交待?”
胡永彪道:“你朋友如果还想在这岳阳城待下去的话,最好的交待是按规矩办理!”
青衣人道:“规矩如何?”
胡永彪道:“你不知道?”
青衣人道:“不太清楚。”
胡永彪嘿嘿一笑,道:“按你们每晚歌唱所得交纳半数。”
青衣人道:“交纳给谁?你胡永彪?”
胡永彪神气十足的道:“你也太小看你胡大爷了,你们每晚所得总共才有多少点儿,就是全都送给你大爷也未必瞧得上眼呢!你大爷只是为了手下的兄弟们,替他们张罗点儿酒钱茶资而已!”
青衣人淡笑了笑,道:“这话够动听的,也够你手下的那批弟兄们,感激你这位老大的。”话声一顿即起,接道:“如果我兄妹不愿交纳呢?”
胡永彪双目一挑,道:“那很简单,留下你兄妹这四天的所得,立刻离本地走你们的路!”
青衣人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想走,仍要留在这里呢?”
胡永彪凶睛陡地一瞪,道:“那就恐怕由不得朋友你自己了!”
青衣人双眉微扬,目中寒电一闪.冷声道:“由不得我自己,你胡永彪难道要用强,赶我兄妹走不成吗?”
胡永彪道:“你朋友明白就好了!”
青衣人淡淡地道:“我可不信你胡永彪能赶得走我,动得了我!”
胡永彪嘿嘿一声阴笑道:“朋友,我胡永彪看得出来,你似乎并不简单,不过,你既是在江湖上跑码头的,也就应该明白‘强宾不压主’的俗语,希望你别自找难堪。”
青衣人神色冷漠地淡然一笑,道:“胡永彪,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作解决吧!”
话落,也就不再理会胡永彪,转向一众酒客道:“诸位!珊珊姑娘向来的规矩是以三曲为限,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绝不多唱一曲,但今夜为了答谢诸位顾客捧场的盛情,也为了后到的三位公子,所以,珊珊姑娘决定破例一次,多唱一曲以谢诸位。”
说罢,双掌微举轻击了一下,帷幔内立刻又传出一阵悠扬的丝竹乐声。
青衣人侧身抬手一掀帷幔,正欲迈步入内。
蓦地,胡永彪忽地一声沉喝道:“朋友,你站住!”
青衣人放下掀起的帷幔,垂手冷然凝立,目射寒电地逼
视着胡永彪冷声道:“胡永彪,我已经说过了,待会儿再作解决,你还要如何?”
胡永彪嘿嘿一声冷笑,道:“话,你朋友虽然那么说过,奈何你胡大爷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说着,身子已离座站起,迈步直朝青衣人面前走了过去。
青衣人双眉微扬,脸色沉寒如冰地道:“胡永彪,我警告你,你最好别过来!”
胡永彪一向凶横成性,自是不会听他的,依然大踏步的直走过去。
这时,因为胡永彪的扰乱,青衣人只得再度举掌轻击。那刚起的丝竹声,便又立刻停息了下去。
十三郎眼见这等情势,星目微转,忽然侧首,望着坐在贺云卿身后的东方兆荣,低声说道:“荣弟,你想不想管管闲事?”
东方兆荣眨眨大眼睛,道:“十大哥认为有这种必要么?”
十三郎点头道:“要是没有,我就不会这么问你了。”
东方兆荣道:“十大哥,您可是怕那青衣人吃胡永彪的亏么?”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不!吃亏的必然是胡永彪。”
东方兆荣道:“您是要小荣去帮胡永彪?”
十三郎又摇头道:“不是帮,是不让那青衣人出手,逼着胡永彪下楼去!”
这么一说,东方兆荣明白十三郎的心意,是明着帮青衣人,实际却是暗助胡永彪,免得吃那青衣人的亏,心中不禁有点困惑不解地道:“十大哥,像胡永彪那样的地痞流氓,平日里凶横地方,作恶多端,让他吃点亏,让那青衣人教训他,杀杀他的凶性不好么?”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荣弟,你这话虽然不错,像胡永彪这种为恶地方的地痞流氓,的确应该加以教训,杀杀他的凶性。”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不过,却不应该由那青衣人教训他。”
东方兆荣诧异地眨着大眼睛问道:“这是为什么?”
十三郎道:“以后你自会明白,现在别问了,快去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东方兆荣转眼望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胡永彪已走到那青衣人对面五尺之处站立着,遂即连忙站起身子,而十三郎却适时又低声地嘱咐道:“荣弟小心,千万不能让胡永彪遭了那青衣人的毒手!”
东方兆荣闻言,心中立时顿生警觉,微一点头,身形疾如电闪,已到了那青衣人与胡永彪两人的中间。
因为东方兆荣的身法太快,出现得太奇突,青衣人和胡永彪两人心中齐都不禁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目光同时投注在东方兆荣的身上。
东方兆荣立身两人中间,两手叉着腰,大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的脸上转了转,小圆脸倏地一扬,一派天真地冲着胡永彪嘻嘻一笑,道:“湖水泡呀,我可终于找着你了!”
他竟把“胡永彪”三字喊成了“湖水泡”真令人好笑叫绝!
全楼酒客听得全都忍不住直想发笑,但是因为怕触怒了这个凶横的“地痞”惹祸上身,是以谁也未敢笑出声来。
胡永彪虽是岳阳地方凶横有名的地痞流氓,但并非极恶之徒,而且还算得上是个血性汉子,生性更非常喜欢小孩子,东方兆荣的一句“湖水泡”虽然喊得他皱了皱眉头,但旋即笑问道:“小弟弟,你找我做什么?”
东方兆荣眨着大眼睛道:“找你打架呀!”
胡永彪怔了怔,道:“小弟弟,你为什么要找我打架呢?”
东方兆荣天真地道:“听说你很喜欢和人打架,恰巧我也很喜欢打架,所以我想和你比比,看看是谁厉害?谁打得过谁?”
这话要是出自成年人之口,胡永彪必然立刻瞪眼暴怒出手,和对方比划比划,分个胜负强弱。
但是,出自小孩之口,胡永彪可就没有了脾气,他笑了笑,问道:“小弟弟,你听谁说我很喜欢和人打架的?”
东方兆荣道:“很多人说的。”
胡永彪道:“都是些什么人说的?”
东方兆荣道:“自然是岳阳城里的人啦!”
胡永彪摇摇头道:“小弟弟,你上了人家的当了。”
东方兆荣偏着头,问道:“我怎么上了人家的当了?”
胡永彪笑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和人打架。”
东方兆荣眨动着眼睛道:“你既然不喜欢和人打架,那又为什么要找这位大哥的麻烦,要和这位大哥打架呢?”
这话问住了胡永彪,望着东方兆荣发了怔,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小弟弟,我这并不是找麻烦,是规矩!”
东方兆荣问道:“什么规矩?”
胡永彪又被问得怔住了,而且还皱起了两道眉头。
是什么规矩?
这种事他胡永彪怎好对一个小孩子说呢?而且说出来,小孩子又怎会懂得呢
因此,胡永彪皱了皱眉头之后,再次的摇了摇头,说道:“小弟弟,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别问了,就是告诉你也不会懂的!”
东方兆荣大眼睛转了转,道:“好吧!不问就不问吧!”语锋微顿,忽又嘻嘻一笑,说“湖水泡,我要和你打一架,比一比谁输谁赢,你敢是不敢?”
胡永彪皱着眉头道:“小弟弟,你弄错了,我不叫‘湖水泡’,我姓‘古月’胡,名叫胡永彪,永是‘永远’的永,彪是‘彪形大汉’的彪,你懂了么?以后你要改正过来。”
东方兆荣大眼睛倏地一瞪,蛮横地道:“我不管你叫什么彪,我偏要叫你‘湖水泡’,不服气我们就打一架,你赢了我,我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