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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湛闻言,也不再看着君璃傻笑了,正色道:“我们只是想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而已,问心无愧,若是祖母真因此而恼上我们,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寿材还是要给祖母买的,孝心不孝心的且不说,就当是答谢她老人家今日到底还是占到了我们这边。”
君璃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时侯爷的态度是那么的可恶,动口也就罢了,竟还动起手来,我的态度若不更强硬一些,他岂非以为我们真怕了他,可以随意任他拿捏了?”对付宁平侯那种恶人,就得比他更恶才成,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不然他们今日又怎么能大获全胜,显然不止太夫人,宁平侯也颇为忌惮他们会真将他给告上公堂。
两人正说着话,竹香走了进来,屈膝禀道:“侯爷使人传大爷去前面书房说话儿。”
容湛一听,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向君璃冷笑道:“必是他见大夫人凑不齐银子,或是根本舍不得将银子拿出来,所以又来寻我的不自在,难道我就是生来让他出气的?”
君璃也是这么想的,宁平侯毕竟占着父亲的名分,又欲将容湛唤去外书房说话,到时候若又动起手来,她便是立刻搬了太夫人去救他,他也已经吃了亏了,因道:“要不,我陪你去?再不然,直接将来人打发了,就说他没想到在背后捅你刀子的恰是以往最亲最信任之人,伤心过度,吃了几杯闷酒,早已睡下了?”
容湛却已站了起来,道:“我一个人去见他即刻,看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奶奶也不必担心他又打我,‘小受大走’,还是奶奶教我的呢,他若真又动起手来,大不了我转身便跑就是。”
君璃点点头,又嘱咐了他几句‘万事小心。一有不对,立马使人进来报信’之类话儿,方瞧着他去了。
容湛一路忍着气走到外书房,方进了门,就听宁平侯吩咐门外的人:“关门!一个人也不许进来!”不由冷笑起来,心道你这般防着人进来,难道又想动手打我,我如今已不怕你了,看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念头闪过,已听得宁平侯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容湛却只躬身给他行了礼,并不跪下,勾唇嘲讽道:“怎么父亲还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人下跪?便是父亲占了尊长的名分,也不能这样,总须得说出个正经的道理来才行。”
说得宁平侯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想起临来时大杨氏流着泪的苦苦哀求,只得忍气道:“你既不愿跪,不跪也罢,只是今日之事,我私下里已问过你母亲了,那些银子她真用来填了府里历年的亏空,不然府里早维持不住现下的体面排场,怕是也要沦落到像安远侯府那样,连老祖宗的寿材都要拉来卖了度日了。且不说那些银子你也有份儿用,只看在你母亲养你二十年,待你视如己出的份儿上,你就不要再追究今日之事了,怎么样?”
宁平侯不说这番话还罢,一说容湛便忍不住怒从心中起,冷笑道:“我母亲早死了,父亲如今还是别一口一个‘你母亲’的好,省得我听了心里越发的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能那么糊涂的认贼作母,被毁成今日这般模样!至于那些银子,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自然都要讨回来,不然我如今一事无成,又惹了父亲的厌,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总得留点银子给自己的妻儿不是?父亲也别说什么‘那些银子都填了府里历年的亏空’、‘那些银子我也有份儿用’的话了,且不说那些银子不见得是用来填了亏空,就算真是,那又如何,难道我一个容家的儿子,一应吃穿用度竟都指着亡母的嫁妆不成?那儿子以后也不好再姓容,说不得只好改姓秦了!”
容湛丝毫不惧,哼笑道:“父亲不是才说我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花的我母亲的嫁妆银子吗,怎么这会子又自打嘴巴,说是大夫人养了我二十年?好,就算大夫人养了我二十年,可她同时也毁了我,将我变成了如今这副不学无术,人见人厌的模样,父亲还希望我怎么认她?今日索性明白的告诉父亲,我以后不会再认大夫人,但将来还是会给她养老送终的,这样父亲满意了吗?”
宁平侯见一向见了自己如避猫鼠似的容湛如今竟是真的不怕自己了,心里霎时涌上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来,只觉自己的威仪受到了冒犯,忍不住怒上加怒,近乎咆哮的说道:“你果然是个没有人伦的畜生,白眼儿狼!养了你二十年,如今却为了几两身外之物便要逼死她,逼死了她你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以为逼死了她,我就会喜欢你多过你三弟,将来就会立你做世子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见宁平侯已经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容湛反倒心平气和起来,道:“那么大一笔银子,在父亲看来,却只是几两银子般简单,既是如此,父亲还多说什么呢,直接将银子还给我便是。至于世子之位,父亲便是再疼三弟,也别忘了,我才是宁平侯府的嫡长子,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三弟便是做了世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要不,父亲找机会弄死我得了?反正父亲想这么做早非一日两日了!”
他越是心平气和,宁平侯便越是生气,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仪早已是荡然无存,当下也顾不得之前大杨氏劝他‘万万不能再与湛儿动气,有什么话只管好好儿说’的叮嘱了,一把抽下挂在身后墙上的马鞭,便直接向容湛的脸上抽去,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抽花了他那张脸,看他还要怎么讥笑自己,他要抽哑了他的嘴,看他还要怎么顶撞自己!
容湛早不是以前的他了,自然不会傻傻的站在原地任宁平侯抽,忙闪身避过,奈何还是迟了,那鞭子到底抽到了他头上,满头乌发霎时七零八落的散了下来,还有一缕被鞭子勾住,硬生生给扯了下来,当即痛得头皮发麻,背心也跟着凉透了。
容湛因定定的看着宁平侯,一字一顿冷冷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来都有以发替身之说。方才父亲的鞭子直冲我的头而来,看来父亲是真要我死了,父亲虽未能如愿将我打死,却扯了我一缕头发下来,就当是用头发代替了我这个人,也就是说,我已经在父亲鞭下死过一回了,父亲以后若再如此,就休怪我不孝,去衙门告父亲不慈了!时辰已不早了,儿子告辞!”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余下宁平侯被他最后那句话气得半死,一个个的都敢威胁要去衙门告他,把他当什么人了,真当他怕了他们不成!
宁平侯怒不可遏的正要叫人去将容湛那个不孝子给捉回来,不经意却瞥见马鞭上那缕头发里,竟然有一根白发,满腔的怒气霎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的坐到了椅子上,想起了容湛今年好似才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三岁,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竟就会有了白头发,他成日里不是逍遥快活得狠,只知到花钱,什么都不操心的吗?
随即又猛地想到,当年容湛刚出生时,他是多么的高兴,每日里回来第一件事,必是去看他,只要他一哭,他便心如刀绞,顾不得“抱孙不抱子”的讲究,定要亲自抱着他,直到他不哭为止,他的胎发他也是细心拿荷包装了,日日带在身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子两个越来越疏远,如今更是走到了这一步的呢?
还有秦氏,当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是那么的好,秦氏死时,他是那么的伤心,只恨不能跟着她一块儿了,还是为了容湛,他才撑了下来,等到一年后太夫人让他续弦时,他又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不会让容湛受到半点委屈,要让他跟秦氏在时一般千娇百宠……事情为什么就会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呢?
不提这边宁平侯的百感交集,却说容湛怒气冲冲的离了外书房后,径自便往内宅自己的院子走去,只要在努力,他才会觉得温暖,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人。
因他还散乱着头发,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森冷的寒意,让沿途遇上他的丫头婆子们都忍不住害怕,一个个的行了礼,便忙肃手退至了一旁,待他走远后,才急匆匆的逃离现场,惟恐迟了,便不慎惹着了他,成为了现成的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