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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儿撂笔,琴声也戛然而止,只有那一声叹息飘散在空气中。
“涟妹妹缘何叹息?”绮贞拿过她写的诗,“眼前谁是岁寒友,只有梅花伴寂寥。夕阳满天天似水,酒罢听彻玉人琴。”
“格调高雅,并不见过分悲戚之词啊。”绮兰边说边接过去誊写。
涟儿笑着回道:“我叹息是因为想起一个人,林和靖。”
林和靖?众人无不疑惑,他是何许人也?
“他是一位隐逸诗人,一生不娶不仕,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有‘梅妻鹤子’之说。他生性淡泊,爱梅如痴。相传,他于故居前后种梅三百六十余株,将每一株梅子卖得的钱,包成一包,投于瓦罐,每天随取一包作为生活费,待瓦罐空了,刚好一年,新梅子又可兑钱了。他种梅、赏梅、卖梅,过着恬然自乐的生活,常在梅园里独自吟哦,写过许多有名的梅花诗。今日我等在此做梅花诗,让我不禁想起这个人。可惜我竟晚生了几百年,无缘得见,人生一大遗憾也。”
众人听了以为奇,绮梦反倒说道:“依我看来就是个消极避世的怪癖书生,胸怀大志就该报效朝廷,每天在深山老林对着不会人语的花、鸟,岂不是浪费了一肚子学问?难不成他是徒有虚名?我虽为女儿身,却也想着成就一番功名,可惜了他那男儿身。我也要长叹一声了。”
想不到绮梦胸中有如此抱负,看着她踌躇满志而后满脸无奈的神情,涟儿笑着说:“三姐言语中透出凌云之志,是多少男儿都不能比及的,让妹妹刮目相看!只是那林和靖不能以常理推之,皇帝曾亲自请他为太子老师,却被他拒绝。他已经跳出了世俗,所有的功名利禄全部是浮云,平常人自然难以理解。你我只有在时间的长河中洗礼,方能略知一二,可见他胸中丘壑!若能秉烛长谈,必能受益良多啊。”
绮梦虽说比涟儿大三个月,但是毕竟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大家闺秀。她对世间百态的种种见地远不能和两世为人的涟儿相提并论。
“有志向能怎样?有抱负又如何?平白的被这女儿身累赘,所有都是枉然!”绮梦懊恼、不甘的说道。
“咱们今个儿是赏花、喝酒、赛诗,那个臭男人管我们什么事?快别说这些了。”鄂氏笑着插话进来,“让我瞧瞧三妹妹写得诗。”
说着把绮梦的诗拿过去轻声读起来,“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
“好个‘借天风’!”涟儿不禁轻呼,“三姐姐的诗好气魄!倒是二姐姐的诗太过悲切,读了让人心酸。”
几个人闻言凑过去瞧,“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都南都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涟儿觑着绮贞,暗道此诗不详,小小年纪作此悲词,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有排遣不了的哀伤。
林氏笑着说道:“今个儿咱们姐妹同乐,二妹妹为赋新词强说愁,该罚!”说罢斟了一杯酒端过去。
绮贞本不善言辞,只得半推半就把酒喝了,喝得急了咳嗽起来。林氏忙夹了一口菜亲手喂她,“好妹妹,吃口菜压压酒。”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我倒要看看你的诗写成什么样。”绮梦调皮的笑着,“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山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啊,好一首艳诗!”
众人一愣,何来艳诗之说?
“自古便有‘家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新嫂子进门一个月,二哥夜夜都在她房里,恩爱的不得了。别的侍妾夜夜独守空房,可不是‘叶叶空’,新郎夜夜抱着新娘,可不是‘新白抱新红’?这是二嫂子和二哥闺房写照,不是艳诗是什么?”
“好个三妹妹,姑娘家家的把闺房的事挂在嘴边,等到你嫁了人看我怎么编派你!”林氏满脸通红,跺着脚不依不饶的说着。
涟儿见了笑起来,嫂子小姑本没有大小,又喝了几杯酒就更加随意起来。
绮梦见林氏羞了,笑道:“好嫂子快别生气!到时候脸上长了皱纹,二哥哥就要新白抱旧红了。”
“好个不知羞的!我去告诉三太太!”林氏作势要走。
绮梦忙拉住她,“好嫂子,我错了。我自罚一杯,当是给嫂子赔礼了。”说着斟了一杯饮下。
正在说闹间,小丫头过来传话,两位太太说要回去,命三位姑娘和二奶奶去荣禧堂。鄂氏听了命丫头、婆子收拾,绮兰把众人的诗拿回去,慢慢誊写下来。
走出梅花坞,涟儿直接回听雨轩,偷偷拉拉走在后面的绮梦的手,低声说道:“往后你常来,我喜欢和你说话。”
“自然。今个儿说的不尽兴,改日再来会你!”绮梦也低声回着,然后跟着鄂氏去了。
回了听雨轩,去了大氅,放下手炉,别的不管先要茶吃。
“早上我吩咐你们泡的茶呢?”涟儿瞧着新泡的茶水一皱眉,“这枫露茶要沏过三遍才能入口。”
知夏听了抢着回道:“早上姑娘头脚走,奴婢后脚就泡上了。泡了三遍都倒进缸子里,等着放凉了浇花用。谁想王婆子来了,吃了两杯才回房。姑娘吩咐过要拿她当主子,奴婢们都没敢吭声。看着泡的没了味道的茶叶,只好倒掉。”
“嗯。合该如此。”涟儿点头说着,“不过是一杯茶,王婆婆德高望重,吃得起!”
一旁的小丫头秀儿听了眼神一闪,借着倒水的功夫钻进了王婆子的房里。她把刚刚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末了还笑着说道:“奴婢也是大太太赏给姑娘的,看着婆婆如此受尊重打心眼里高兴。往后奴婢在姑娘面前有个一差二错,婆婆还要都帮衬。”
“大太太是府里正经八百的主子!她跟前的猫狗都不能伤,何况是你我?你放心,这听雨轩的事我还能说得上话。你只管在姑娘跟前当差,二等丫头还缺呢。”王婆子歪在榻上,抱着手炉笑着说道。
那秀儿虽说是从荣禧堂来的,可是难得进涟儿房里一次,干些粗活脏活。今个儿偶然听到涟儿和知夏的对话,忙不迭跑来告诉王婆子,想着让王婆子帮衬一把,也捞个二等丫头当当。听了王婆子的话,她自然是满心欢喜,笑着说起拜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