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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荫浓烟柳藏莺语,香散风花逐马蹄。袅袅青烟,四周是一片青山,齐雨驾着马车,方静好坐在车头,从今天一大早出发到现在,不远处便是江南最美之处——杭州。
杭州,杭州这是多久之别?恍如隔世,不,是真的隔世了。
前世的一切浮上心头,她的心飞快的跳起来,当那片梦中的景色缓缓靠近,鼻尖漫上一丝酸涩。
她是杭州人。不过,这已是前世的事。是的,如果是另外一个地方,她也许会婉拒柳氏的意思,毕竟平琬瑞的事还未做好,可是“杭州”两个字在她心里泛起了涟漪,她望着眼前的景色,默默念着,杭州,我回来了。
“已经到了杭州境内了。”一匹赤红色的马从不远处折返回来,马上的韩澈轻轻一笑道。
他坐在马上,红马白衣,映着青山绿水,那双漆黑的眼睛如春水中的一颗曜石,那么明亮,温柔。
一直以来,方静好以为韩澈是适合坐在马车中的,那样温润如玉,怎经得起烈马的颠簸?可没想到,他骑在马上也是一样的妥帖,微风中,头发微微散开,反而平添了几分英气。
身后的门帘拉开了,容紫嫣露出一个脑袋,脸上带着兴奋的神采:“真的吗?杭州快到了!”她钻出来一把拉住方静好:“四嫂,杭州真的要到了!”
方静好透过微微撩起的门帘,看到车厢里的容少白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半寐,而葛熙冉坐在另一边,细细的腕子拖着腮,不知在想什么。
她一直以为葛熙冉也许今天不会来了,因为她连昨夜的晚饭也没有出现,可没想到今儿一大早,她便在门外了,脸上依然带着明朗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有些红,微微显出些倦容,似是没有睡好。
方静好的眼神从帘子那边移回来,轻握住容紫嫣的手:“是啊,杭州快到了。”
杭州快到了,这是她梦中的故乡,是生她养她二十八年的地方。
马上,齐雨听到她们说话,回头一笑,带着几分羞涩,方静好感到容紫嫣的手轻轻一动,扭头,容紫嫣脸上飞起两抹红晕,低下了头,飞快的转身钻进了车子里。
方静好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心想,真好,三月的江南,羞涩的少女,如一副缱绻的山水画。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了杭州的闹市。锦绣织杭州的二分店,便在一条喧闹的街市里,规模不算太大,但已基本收拾干净,那些忙碌着的伙计过来见了礼,又张罗着打扫起来。齐雨和几个下人从马车上搬下从柳眉镇运来的货,还有一些行礼家什,一匹匹的布摆上货架,一家布庄的轮廓便出来了。
这时,从内堂匆忙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年岁和齐叔不相上下,见到她们,微微福了个身,毕恭毕敬的道:“韩掌柜前几日来信说今日到,我还以为是夜里,没想到午后就到了,幸好后面的厢房已经收拾干净了,几位一路风尘,先去小歇吧。”
“有劳张掌柜。”韩澈微微一笑。
方静好见这位张掌柜态度中规中矩,脸上带着万事好商量的笑容,只是脸上的“鹰钩鼻”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不和谐。经人介绍她才知道,张掌柜是锦绣织杭州分店的掌柜,来锦绣织做事不久,是上一任的叶掌柜推荐来的,所以方静好未曾见过。上一任的叶掌柜在容家太老爷这一代开始便是容家的老掌柜,因为年纪大了,几年前告老还乡,临走前荐了自己的徒弟张德全,也就是这位张掌柜来接他的位子。
方静好他们跟着张德全去了后面的院子,里面有几间厢房,地方不大,却很干净雅致,韩澈一间、容紫嫣与葛熙冉一间,她和容少白一间。齐雨和其他的伙计住一起。
这样,他们也算安顿了下来,分店的开张是在三天之后,该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两天时间,除了一些琐碎的小事,便是空闲的。
各人回了自己的屋子,方静好洗了一把脸,洗去路上的尘土,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蓝绿相间的衫子,简单的琵琶襟,像极了天空与湖水,她觉得一天的舟车劳顿也似去了不少。转过身,见容少白无精打采的靠在床边,暗笑一声,真是位大少爷,车子里已歇息了那么长时间,现在仍是打不起精神来。
她不理他,关上门,走到院子里,正看到容紫嫣和葛熙冉从屋子里出来。
葛熙冉先看到她,怔了怔,一笑:“四少奶奶,我和紫嫣想出去走走,一起吧?”她换了身简单的白衣,黑色的百褶裙,外套一件天蓝绣花的坎肩,乌黑的短发拢在耳后,看上去干净清爽。
“是啊,四嫂。”容紫嫣拉住她,在旁道。“我们想去看看西湖!那书上写的犹如仙境一般,我还没去过呢!四嫂先去外头等我们吧,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好。”方静好想了想,点点头。
她穿过院子,老远便看到马车边站着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怔了一下:“四少奶奶。”
“韩少爷要出去吗?”方静好也愣了一下。
韩澈笑的有一丝无奈:“紫嫣嚷着没去过西湖,要去看看。”
“我也是被五妹叫来的。”方静好道。
两人相视一笑,韩澈看着方静好道:“四少奶奶也没看过西湖吧?”
方静好愣了一下,唇边浮起一抹轻笑:“在梦里去过。”
“西湖的景色本是梦里才该有的。”韩澈也笑了起来。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拉我出来做什么,都去过好几回了”
听到这个声音,方静好转过身,便看见容紫嫣、葛熙冉从树下走过来,身后是睡眼朦胧的容少白。
“你就当陪陪我们。”葛熙冉朝他皱了皱鼻子。
“是啊是啊,四哥,我第一次来你就当陪陪我。”容紫嫣笑道。
三个人远远的走过来,笑意融融,方静好从未在葛熙冉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总是大方得体的,可是现在,脸颊不知道是不是晒了太久的阳光,微微潮红,一垂首、一低头,美不胜收。
直到看到了她,葛熙冉才适度的微笑,一行人上了车,容少白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挑了挑眉,一笑:“原来你也喜欢凑热闹。”便懒懒的上了车。
方静好吸口气站着,直到韩澈略带微笑的眼神看向她,她才上了车。齐雨驾着车,便这么出发了。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自古以来,从春到冬,西湖总有说不完的诗句,文人墨客也为之沉醉。然而所有的诗句都无法描绘方静好此刻的心情。
绿色的山头一座挨着一座,满眼尽是烟水索绕的苍翠,水气模糊了天与山的界限,如同方静好此时的心情,湿湿的,迷蒙一片。
她静静的走着,也许脚下的青石板路正是和许怀安依偎着走过的;也许那一只长长的石凳,正是她们曾经躺在上面睡着了的那只杭州的恋人们,又有谁约会没有来过西湖呢?
她沉思着,不一会,便落在了后面,朝前望去,容紫嫣、葛熙冉和容少白并排走着,风中不时传来细碎的嬉笑声,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纵然是同一个地方,相隔的又何止是一百年?时光轮回里,人是微不足道的。
逛了一会,湖边停泊着几尾小船,容紫嫣跑过去,又跑回来喊道:“我们坐船吧!坐船游西湖!”
小小的船,只可容纳两个人。
容紫嫣羞涩的一笑,飞快的看了齐雨一眼:“你会划桨么?”
“会一点。”齐雨微微一怔,脸也红了。
“那你载我吧。”容紫嫣小声说道,飞快的跑了过去,又回过身道“我们比赛吧,看谁的船最先到对岸。”
齐雨愣了半响,才跟了上去。
剩下方静好和韩澈、容少白、葛熙冉怔怔的站着。容少白瞟了瞟方静好和韩澈,忽然一把拉过葛熙冉道:“我们走。”
葛熙冉脚下顿了顿,不知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被容少白拉着走了,到了远处才回头看了方静好一眼。
方静好看着那尾小船,在她印象里都是西湖的大游船,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她正出神,一双手伸过来,抬头,是韩澈满眼的轻笑:“小心。”
她迟疑了一下,搭上他的手,跨入船中。
船儿在碧波中央小心翼翼的前行,方静好坐在船头看着那一袭白衣的人儿动作笃定的划桨。他是会划船的,他们初见时,也是在湖边。仿佛隔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昨日的事而已。本是积雪未融的季节,现在已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了。
她想起来,原来她嫁入容家已有一个多月了。
他划的很慢,可飞溅起来的湖水还是落入了小船中,方静好拿起角落里的一只葫芦去舀水,韩澈的声音传过来:“人说江南水乡,杭州与苏州是最美的。”
方静好望着满湖的*,心情也柔和下来,她想告诉他,还有句话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是想了想还是没说,韩澈不会懂天堂是什么。这是她的故乡,听人这么说,她心底涌起一股骄傲。
容少青那日曾说,四弟妹没去过西湖吧?你是没见过西湖的水,真叫好看。
西湖的水,她怎会忘记?六月的西湖荷花满池,深秋的西湖缠mian缱绻,冬日的西湖白雪皑皑,别有一番风情,每一个季节她都记得。而现在,是春天。
是整个江南最美的时候。
她伸手拨动湖水,低低笑道:“就算现在跌下去也是暖的。”
“记得第一次见你,也是在湖里。”韩澈转过身,看住她。
方静好猛地抬起头,只见韩澈的目光里闪动着什么,她局促的一笑:“但愿今天你不会让我跌到湖里去。”
“你放心,再也不会了。”他说。
再也不会什么?方静好明明听懂了这句话,却又觉得没有听懂,她就这么望着湖面,心也开始和湖水一般起了涟漪。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让我来吧,我还没划过船呢。”
“好。”这一次,韩澈想也不想便答,伸手把船桨递给她。
仿佛是一个轮回,让她想起了初见时,她也是想要他把桨给她,可他却拒绝了。
她轻轻划动湖水,小船慢慢前行,韩澈站在她身后,轻轻帮她托着。毕竟是第一次划船,她掀起了不少浪花,两个人狼狈的躲开,眼光相视间,看到彼此脸上的水渍,沉默片刻,笑出声来。
“你是想报复我吧?”韩澈道。
不知是不是江南的*实在太美,方静好看到韩澈眉宇间带着一丝促狭,不觉轻松起来,眯着眼笑道:“被你看出来了,你跳下去吧,就当我们扯平了。”
“你会救我么?”韩澈笑。
方静好想了想:“嗯——看心情吧。”
韩澈转过身,看着水天之间,轻轻一笑:“杨柳满长堤,花明路不迷。画船人未起,侧枕听莺啼。若能溺死在这西湖里,怕是最好的死法了。”
一瞬间,方静好凝注了。她还记得有一年春天,她和许怀安游西湖,问了他一个最俗气的问题:“如果我和你妈妈一起掉进了西湖里,你会先救谁?”
“先把我妈妈救上来,再去救你。”他说。
“如果我已经死了呢?”她不满的问。
“那我就抱着你沉下去。”他轻轻抱住她“说不定第二天我们便会当选为最浪漫的死法。”
她咯咯咯的笑了。
“韩少爷”她唤他。
“四少奶奶忘了可以叫我韩澈。”他轻笑。
方静好脱口道:“你不是也喊我四少奶奶的吗?”
一转身,呼吸近在咫尺,韩澈目光轻闪,笑容如天边的白云般宁静:“那么以后在没人的地方,就都叫名字好么?”
方静好脸颊忽然烫烫的,沉默半响轻轻吐出一个字:“好。”他已经第几次让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了?如果再推脱,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她告诉自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是个现代人,何必拘泥于一个称呼?
韩澈笑一笑:“我来吧,静好——”他拿过她手里的桨,似是故意把“静好”两个字拖的长长的,眼睛里竟露出一丝玩味。
今日的他和平日里又有些不同的,第一次见面,他坐在船上,眉宇间有一丝隐约的寂寞,后来的几次相处,他的唇边总是带着云淡风轻,温柔至极的笑容,今天他却又有几分顽皮。
方静好坐回船头,重新拿起葫芦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