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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窗外,东风幽渺地吹拂著,暗夜中粲然画下风的形迹,宛如欲吹落满天雨点般的银星。窗内,知名男高音多明哥嘹唱著珍爱不变的誓言,浑厚的歌声向来受到阳德的青睐,今夜却罕见地被他排除在思路之外。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困扰著他,却又抓不住真确的形影。
无疑地,虞晶秋与他预设的形象截然相悖离。任何人见著她后,必定会质疑她疏忽了职守的可能性,因为她的本体保留了孩童般的天真纯粹,属于单细胞动物。而单细胞动物的特点便是,一旦目标相准某个定点,就会不屈不挠地钻研下去,一心一德,贯彻始终,将来不出师也难。
而今,居然有人甘愿花费重资,只求将她逐出一个她相当适任的职务。更糟糕的是,凌某人评估过后,也认同了这件案子的委托,这就表示虞晶秋确实有可议之处。
既然如此,不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吗?
“该死!”阳德喃喃诅咒。
他实在挥不去那股欺负小孩的恶劣感受。
台上档案夹,海鸟社的社团宣传单赫然摊放在桌上,与他面面相觑。
社团宗旨: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不损阴德,不违侠义之道”整夜,他重复呢喃著这两句最高指导原则。
东风,呼啸得益发不怀好意
“学无涯文教基金会”陷入短暂的忙乱。
藉由知名教育学者的引荐,基金会的两名顾问、代理负责人虞晶秋及一名主要干部,即将参加一场重要的餐会。
今晚,资讯界赫赫有名的龙头老大“擎天科技机构”的董事长马川行在阳明山私人宅邸举办一场小型的友谊派对,受邀的四十五名宾客囊括了政要、明星名人、绅士淑媛等等。照理说,那种星光熠熠的上流社会交际场合是轮不到“学无涯”这等苦哈哈的小小基金会涉足的,晶秋也不见得特别喜欢沾染满身的铜臭味,然而他们眼光远大的谘询顾问,历尽艰辛弄来了受邀的资格,只因为基金会六个星期后推出的劝募活动,打算寻求马川行的公司协办,提供资讯产品做为赞助,并且藉由他在工商业界的知名度,多少捞它个七位数字以上的友情捐款。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今夜的大好良机,铁定非“为”一下不可。
一大早晶秋便嘱咐下去,全员将“学无涯”过去十个月来的行政绩效,整理成最轻便简洁的档案,今晚参加party的时候应该能派得上用场。而她自己一头钻进投影片的档案柜里,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
“虞小姐?”基金会的财务会计洪小萍站在资料室的门口轻唤。
“嗯?”她蹲在地毯上过滤手中的透明片,心不在焉地应道。
要命!已经四点二十分,她只剩半个钟头的时间整备好一切资料,然后就得赶著回公葬妆打扮。
“虞小姐,有一份帐单要麻烦你过目。”洪小萍听起来忧心忡忡。
“帐单?”她霍然仰首。洪小萍提及开会、工作或其他主旨也就罢了,任何事都能压到明天以后再谈,但“帐单”对于基金会已经困窘拮据到谷底的财务而言,这个词汇充分引起了她的关注。
“饶先生请人送来了一份收据,要求报公帐。”洪小萍无奈地喟叹。
“又来了!”晶秋只想晕倒。或者让姓饶的家伙晕倒也成。
当初“学无涯”邀请饶哲明担任指导顾问,是看中了他从事教育工作十五年的丰富经验,而且他在学术界的名声也打出响当当的招牌。晶秋在尚未接触他之前,便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名学者”的流言,其中不外乎“沽名钓誉”、“以名声换取财利”的评语。直到真正相处过后,她才敢笃定地断言,在饶哲明身上,旁人可以清楚地印证一件事情学问高的宿儒不见得拥有相得益彰的品德。
不可讳言,刚开始饶哲明确实为基金会尽心尽力过一阵子,替二十多名残疾孩童规画了私人的教育课程,让他们纷纷取得国中或高中同等学历。但投入不到一年,他的真面目便暴露出来了。
他开始上高级场所用餐、应酬,美其名为“替基金会笼络、寻找幕后支持者”实际上,他所花用的奢侈钱却全数交由基金会消化掉。根据财务部上一季的统算,目前为止,饶哲明所用的款项起码超出四十万元。晶秋当场气得几欲晕倒。
偏偏她权责有限,奈何姓饶的不得,只能等候最高负责人宋学文由法国回来,再来处分发落他的罪责。
“饶顾问这回又开支多少?”她接过帐单瞄了瞄。“啊啊”“不要怀疑你的眼睛。”洪小萍好心提醒她。
“两两万三千五百元!大西洋海鲜餐厅四客龙虾大餐”她连完整的龙虾长什么鬼样子也形容不出。“我的妈!这些龙虾会唱歌吗?”
“价值两万三千五百元的龙虾,你吩咐他们跳火圈也没问题。”洪小萍翻个白眼。
“不付!”她当机立断。“你回个电话给饶先生,麻烦他把那四只龙虾提过来,除非他们具有寻常虾兵蟹将所不行的异能,值得起两万三千五百元的身价,否则想本基金会拒付这笔卖身款项。”
“他会很不高兴的!”洪小萍以超重鼻音强调。
“那又如何?”她还怕那老痞子不成!
“虞小姐,别要求我当炮灰好吗?”洪小萍瞅著哀怨的眼神博取同情。
“好,我亲自拨给他!”晶秋被惹毛了。管它什么以下犯上、不服从工作伦理!母老虎不发威,真给他当成病猫了!最好气坏那头老狐狸。
她一跃而起,才执起墙上的分机,内线通话器便嘟嘟地鸣嚷起来。
“虞小姐,二线电话。”总机小姐清脆的语音如唱歌似的。
这么巧?两个女人交换纳闷的视线,该不会饶先生心有灵犀,自动挂电话上门先声夺人吧?
晶秋按下二线闪烁的灯号,试探性地轻叫:“喂?”
“晶晶”
砰!话筒马上被她摔上。
“要命!”她拚命揉捏上臂的肌肤,鸡皮疙瘩被那声甜腻、蜜得几乎黏牙的呼唤全挤出来了。
“是谁?”洪小萍瞪著眼珠子,还以为她听见鬼叫了。
“谁也不是。”她立即将噩梦般的叫声挥出脑袋瓜子。
二线的红灯再度密密闪烁。虽然分机线上一丁点响音也没有,晶秋却彷佛听到火灾警铃的惊鸣声,见了鬼般瞠住电话。
“虞小姐”洪小萍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
她不得不挤出一丝微笑,执起话筒,说服会计小姐天下无乱事。
“喂?”
“晶晶,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本咚!话筒第二度甩贴回机座。
“打错了!”她做作的语气欣悦轻松得几乎不像虞晶秋。“走,咱们先准备好今晚要用的数据资料,饶先生的问题请你多担待一下,找个空档挂电话过去和他谈谈。”
彷佛为了跟她作对似的,总机明亮的唤声再度从内线通讯器嘹唱而出。
“虞小姐,外找。”
她也未免太红了吧!晶秋瞄了眼手表,终于觉悟到时间已经流失掉了。
“你赶紧替我把各部门的资料统合起来,会完客之后我得飞车赶回去打理行头。”匆匆交代完会计小姐,她小跑步离开资料室,直奔入门处的接待区。
可能是太过紧促的缘故,她的前脚甫踩进接待处的地盘,后足踝莫名其妙地扭了一下脚筋。
“啊!啊、啊”无助的双臂攀著空气飞舞,却构不著任何支撑住跌势的扶持。
别!别让她又糗了,老天
“当心!”眼前白花花地晃过一道矫健的身影。
下一秒钟,木星撞击地球,她安然栖靠著结实的胸膛。
晶秋近乎呻吟地合上眼。毋需视觉做为辅证,光凭这副胸膛的熟悉体温,她已经叫得出访客的身分。
“阳德”为什么每回都在他跟前出岔子?
“如果我早知道贵基金会把欢迎仪式设计得如此诱人,八百年前就养成每天上门的习惯了。”带笑的男中音凑近她耳畔逗趣。
晶秋紧紧将潮红的脸颊埋进掌中,没有勇气抬头。形象哪!老天爷,为我保留一点残余的自尊和形象吧!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她强迫自己仰颈面对现实的考验,口气百分之百严肃。
“上帝的旨意,寻常凡人又如何能想透呢?”阳德回以同样的正经八百。
她好可爱!心中柔软的角落轻轻诉说著。老姑婆镜框又架回原位,深褐色的长裙依然剪裁成a字形的古板式样,不过他已经目睹过老处女盔甲之下的真面目那个红润且具女人味的美人儿虞晶秋。
才一个多星期不见而已,他赫然发觉自己开始思念她了。思念她的故作古板,还有跌跌撞撞的笨拙,最重要的是,当她糗在他跟前时,瓜子形的白皙脸蛋便会染上艳艳的桃花红。
阳德也会思慕女人的消息若走漏出去,校园那帮娘子军铁定将她视为人民公敌。
不过,她是怎么把自己打扮成这副鬼样子的?
“你怎么晓得我在学无涯工作?”晶秋显然还未察觉两人相偎相拥的暧昧姿态。
“你上回告诉过我。”说话间,阳德顺手摘掉她的粗黑镜框,轻轻抽出固定姑婆髻的发夹和细簪子。
蓬卷的乌丝刹那间披垂下来,宛若波光流转的玄黑色清瀑。
“是吗?”看来泄密者本人已忘得一乾二净。“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阳德终于回想起自己的来意。“噢!对了。”
迟疑的猫儿眼移向碎花地毯。
一来红玫瑰花尸散躺著,凄凄凉凉地哀诉她们被毁容的命运。长茎根部扎束的丝缎蝴蝶结,如今有若花儿的寿衣,气氛庄重肃穆。
“你你送花给我?”她呐呐的。芳心突如其来地疾跳,几乎害她喘不过气来。
啊!怎么胸口怪怪的,莫非是心律不整?她扪心自问。
“这个嘛”美人儿乍现的红霞引发他的罪恶感。“你要这么形容,我也不反对,不过订花的人不是我,在下只不过恰好在这间花店打工,兼任送花员。”
他**,红粉知己填满了四、五本登录簿,为何他从没想到送女人鲜花素果?
“噢。”她瞳仁正中央焕散的光彩稍微敛了下来。他好像很忙的样子!从助教到问卷调查员到披萨外送生到花店外务,三百六十五行俨然行行有他的形影,而且次次与她碰得著面。
一回神,忽然察觉两人的姿态极端的不雅,她忙不迭退出两大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压坏你了!”这算不算另一种糗到的场面?
总机兼招待小姐躲在柜抬后头偷笑。
“好吧!送花任务虽然失败,留言照样得传到你手里。”他耸了耸肩,从白色牛仔裤口袋掏出小卡片。“这束长茎红致瑰来自我看看宋尔雅先生的手笔,卡片上写道:晶晶,我想念你,爱。”狐疑的眉毛挑得高高的。“你真的拥有一位把名字取作尔雅的庸俗爱慕者?”
虽然她的社交生活半点也不干他的事,但,掩藏在椭圆形眸中的锐利眼光却让她不得不作答。
“他是我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没什么重要性。”晶秋尽责地回话。
“哦?”阳德把香水卡片举到一臂之遥,斜眼睨视它。“你对宋尔雅先生罗曼蒂克的举动有什么感想?”
“罗曼蒂克?这个人做哪一行的?歌星还是演员?我从没看过他的电影。”她故意装傻“既然心里少了点认识,当然对他无动于衷!”
为了取信于人,她慨然拍拂著他的臂膀,仿若在安抚背毛微晰起的大猫。
为了某种莫名的原因,阳德对于宋尔雅送花的举动相当不以为然。她说不出来自己如何看出来的,毕竟她与他并未熟稔到心有灵犀的程度。可是怎么说呢?她真的可以从他挑眉、逗弄、审视的表情变化之中,点透他隐隐敌视的含意。而且,可能就是出于这份敌对和不以为然,他才会亲自将昂贵的花束送到基金会,以便探求她的反应。
“很好。”阳德相当满意她的回答。“既然宋先生完全不重要,咱们就忘了他吧!”
他顺手一捏,香水卡片萎缩成汤圆状的皱球,临空飞越三公尺的抛物线,正中墙角的字纸篓。
空心射篮,得分!
基于习惯因素,他一接下虞晶秋的as,就将目标者的祖宗十八代、乃至交友状况摸得一清二楚。人事档案中当然包含了“宋尔雅”三字。起初他并不在意,也没打算将这号人物放在眼里直到他对虞晶秋开始产生兴趣。
四十分钟前,他安排在宋家的临时帮佣来电打小报告,透露了宋某人订鲜花赠美女的香艳行动,终于,这家伙引起他货真价实的关注。
不识抬举的宋姓男子试图泡“他的”标的物!
这下还得了!他听凭直觉,马上展开捍卫疆土的重任。先冒名打电话通知花苑,取消宋尔雅的订购行动,再准备了花来前来基金会探探敌情。
幸好,晶秋并不示威或觉得希罕的反应,让他非常满意。
“好啦,我晚上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先走一步。”他不由分说地拉近晶秋,在她前额落下浅浅的告别吻。“后天你有课,咱们学校见。”
临走之前,顺便赠送总机小姐一记潇洒的微笑,勾出人家芳心内乱跑乱撞的小鹿。
猫类优雅的韵律感充斥著他的一举一动。
“好帅喔”身后,痴醉的总机小姐呢喃著满心的神魂颠倒。“虞小姐,你在哪里认识他的?”
“他”晶秋呐呐目送狡猫般的灵动背影离去。
这个阳德亲自送来一束刺鼻的花,只为了徵求她的同意之后,把送花人的小卡片扔掉?
奇哉怪也!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弄不懂猫科动物善变的思路。
阳明山的私人别墅“昙香园”今晚**辉煌。整片产业的左翼以玻璃屋搭盖成廊庭,既可以坐享一整片星坐芒点点的夜空,又能保持中央空调控制的徐暖恒温。中庭里置著一列长桌,诱香地摆满了中西两式的自助餐点,长桌尾端垂直放著一张餐具方几,中央的水晶盆盛满淡粉红的鸡尾酒,调味用的柑橘和柠檬刀雕成薄片,覆满两大碟白瓷盘,淡米与浓黄相间,新绿与浅橘相伴,营造出极成功的视觉享受。
派对进入第二个小时后,重量级的宾客也大都到齐了,晶秋捏紧半夹在纤臂与身躯之间的小提包。包包内,就是基金会准备留给主人马川行过目的资料。
可是,马老板一脸不太好惹的模样。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充其量只比她高出几公分,但壮硕的体魄却颇为可观,横著看过去,腰肢扎练得相当粗广,铁干似的臂膀十分结实,非常雄壮威武。人中部分留著两撤山羊胡,更加强调他刚硬难缠的性格特徵。
她杵在入口不远处的角落,咽了口口水,顶高鼻梁上的姑婆式镜架,不太确定应该如何接近马川行。
打从一进门,引荐她与会的顾问先生便言明了主人的习惯
“虞小姐,马先生做事很讲究场合与规矩,只要他中途踏上二楼,就表示私下与几位贵客谈生意去了,你务必要等到那时候再跟著上楼,把基金会寻求赞助的资料交给他,免得触犯人家的大不韪。”
然而马川行夫妇言笑开怀地周旋在宾客之间,丝毫没有上楼的意思,俨然就想让她白跑一趟
来了、来了!她精神一振,遥观著马川行轻轻地向妻子打了个手势,领著两名政商界的要员,缓缓移向通往二楼的樱木楼梯。
她武装起勇赴狮笼的决心,确定马川行消失在二楼的梯端尽头,不会中途折回宴会场之后,捱著怦怦跳、吓吓叫的横胆,步上另一层楼的世界。
有钱人的隔音设施硬是不同凡响,她一进入二楼的领域,一楼觥筹交错的繁华条然冷却下来。
一道笔直的长廊从脚下往前延伸,终结于幽暗尽处,墙上的几盏小爆灯,间歇点缀著阴影。
晶秋茫然迎视五、六扇合拢的门扉,不晓得应该敲开哪一间。
左首第二间的门缝里透出微光,或许主人正在里头开会吧!
她鼓起勇气走过去,握拳正待扣门
一词冷硬的铁掌忽地从斜侧方兜过来,制住她的粉荑。
“呀!”晶秋这一惊非同小可,直觉地跄退一步,皮包下方的硬尖处恰好往后扎落
“哎呀”偷袭者痛叫出来,抱著两腿间的“要害”颓软在地上。
“饶先生,你怎么了?是谁伤到你了?”她讶异地回身,弯腰去搀扶莫名其妙受害的伤者。
“你你你”饶哲明痛苦兼痛恨地死瞪住她。
“来,我扶你。”晶秋很善良。
可惜,七、八十公斤的男人体重终究不是她小小弱女子扛担得起的。饶哲明搭住她脖子,腰杆才直了半尺,她气喘吁吁的,几乎被这把重担压瘫了。
“当心!嘿”饶哲明突然察觉臂膀下的凭藉滑了开去,水桶形的躯干哗啦啦又垮倒了一次。“噢!我的屁股!”
“啊啊”她万分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我一时手滑来来来,我再扶你起身。”
“别碰我!”受害者低吼。克服了极度的摔伤挫痛之后,他霍地起身,揪著晶秋进入走廊对面的房间。
“喂!你做什么嘿!”晶秋跌了一跤。好不容易稳住摔势,房门已被饶哲明反手掩上,趁便扭亮门旁的小台灯。
匆乱之间,她无暇环顾自己进入什么样的房间,隐约感觉到似乎是一间客房,有床有躺椅,其他就模模糊糊了。
她愣愣地揉搓被他抓瘀的皓腕,昏暗的鹅黄光霉他满脸的恶意更加阴沉。
“你这个婊子!”饶哲明劈头扔下一句不入流的秽语。
“什么?”晶秋差点岔了气。
“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没人要已经够可悲了,你还不懂得收敛一点!”他扭曲的五官何尝有教育者的风范。
晶秋的下巴垂下来。虽然她个人对饶哲明积存的不满已经淹没喉头,随时会涌发出来,不过到目前为止,她尚未真正的表露于形色,所以姓饶的实在没理由爆发突如其来的怨怒。
而且,饶哲明愿意讲理还好,若他偏搁下学者的身段,一味地效法泼妇骂街,那么凭她逊色常人两三分的骂功,万万敌不过他的尖嘴利舌。
“饶先生,我们都是文明的读书人,恰好又具有同事的关系,您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用词。”她清了清喉咙,武装起女教官的严肃形象。
“关系?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凭你枯守了几十年的老处女身分也想教训我?你也不想想,一个女人连像样的男朋友都巴不上边,又懂得哪门子经营管理、行政工作的概念!”他狠恶的言词完全失却平时端出来的气质。“告诉你,你给我安分一点,别想和我过不去!学无涯能够撑到目前的阶段,全靠我利用私下的人脉笼络出资者,说服他们捐赠基金。只要你惹得我心情不好,我包准让你明天就打包回家吃自己!”
“什什么?”她震怒得浑身发抖。“你可恶!你说什么鬼话!”
肚子里千百句痛骂这名贼的词语,冲到口边却只剩下几个不痛不痒的造词。
没法子!她真的不擅长谩骂!
“难道不是吗?”饶哲明咧出有恃无恐的狠笑。“要是老子心里不痛快,向基金会辞去顾问的职位,再把我引介过来的资金来源全部切断,我就不信学无涯撑得过两个月!”
“没错,虽然学无涯目前的赞助者大都靠你穿针引线而来,不过这些年来,你几千、几万地花用基金会公款,内部财务几乎成为你的私人荷包。你引进来的财源虽多,浪费掉的金钱也不少,凭什么把自己夸称得如此伟大?”她啥都不行,讲起道理来却最有一套。
偏偏饶哲明拒绝奉行文明人的行事原则。
“老子管你那么多!”他猛地揪住晶秋的手臂,龇牙咧嘴地狺狺叫。“反正我警告你,只要再被我听见你故意压下我呈报的公帐,我保证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我就不信你敢对我怎么样猪八戒!”她吼出自己的字典里最严厉、最下流、超级脏活的骂名,拚著被攻击的危险也要与他争出个输赢高低。
“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饶哲明挥高拳头,作势欲打她。他敢不敢真打下来是一回事,吓吓她以达到威胁效果才是最主要的重点。
“啊”晶秋连忙闭上眼睛。
超级驼鸟的!
“如果你敢碰她一根寒毛,我保证让你后悔一辈子。”清扬冷测的男中音从房间的一隅发出来。
纠缠不清的两个当事人同时楞住。
房内另外有人!饶哲明直觉联想到,他以武力恐吓妇女的景象被第三者当场目击,以后该怎么维持形象?
而晶秋脑中回旋的思绪就简单多了,统共可以归纳为两个字
阳德!
他简直是无孔不入!
她愣愣地回眸,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她好像走到哪儿去,都会遇见他。
墙角的落地窗前,一张单人沙发面向著窗外,静静拥抱月光。高高的椅背遮挡了沉陷进椅内的客人。谁教饶哲明进房之前不先检查一下,如今做坏事被逮个正著,算他活该。
“嗨!”阳德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踱著四足动物固有的慵懒来到她身旁,浑然将屋内的第二个男人视若无物。
“你怎么会在这里?”晶秋大惑不解,任由他将自己的皓臂从敌人的虎口拯救下来。
看样子,他似乎出他们早一步待在这间客房中。
此外,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阳德衣著正式的绝帅。他过长的黑发仍然用发带束扎在脑后,健躯上规规矩矩的西装、长裤还打领带耶!却又透露出截然不同的风采。便装时的阳德若像一抹爽朗自由的轻风,盛装过后的他使成为品味独具的白领雅痞,外表上骤然成熟了十载。
阳德耸了耸肩,并不正面回答她的质询。
“你又跑来这里打工当服务生呀?”晶秋马上联想到穿梭宾客之间的男服务生。原来他偷懒来著!
猫般的椭圆形瞳孔闪过一抹狡猾。
“对呀!”他拂掉衣领上假想的灰尘。“我这身打扮够炫吧?”
“嗯。”她悄悄晕开了娇颜。他不管怎么穿都好看,上天委实太独厚他了!
服务生而已,不怕!饶哲明暗暗松了一口气。
“嗯哼!”他轻咳一声。“虞小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中年痴胖男子与年轻小伙子对垒,无论如何,在气势、体力上都是吃亏的,饶某人倒不至于傻到向他叫阵,反正威吓的目的达到就成。大家后会有期!
“这样就想走了?”阳德轻松的手臂搭在晶秋肩头,一副“她是我姊妹”的态度。
饶哲明踱开来的步伐顿了一顿。
“不然你想如何?”口气有些试探性的意味。
“不想如何。”阳德忽然抽掉她髻上的发簪,全然不顾事主的抗议,趁她失神的时候,顺道再摸走她鼻梁上的粗黑镜架。
“喂,别这样!”晶秋忙不迭地捍卫自己。“你下午摸走我一副眼镜,还没物归原主,现在又想打我备用眼镜的主意。”
“你不戴眼镜比较好看!”猫科动物一旦固执起来,寻常人类通常很难拗得过它们。
再说,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场面属于限制级暴力,儿童及姑婆们不宜观赏。
“阳德,马上还给我!”
“立正!”他突然轻喝。
晶秋自小饼惯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生活,耳边突然聆见威严的喝叫,下意识地两腿并拢,抬头挺腰缩小肮。
砰!砰!两声闷响撼动了密室的气流,饶哲明鸡猫子嚷喊的痛叫声随之响起。
“唔”痛入心肺的呻吟声哼进她耳里。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努力眯紧上下眼睑,依然只能瞧见模糊朦胧的轮廓,隐隐约约彷佛觑见饶哲明倒在地毯上,蜷成虾米状。
“没事,这位先生不小心跌倒了。”熟悉而安全的体温再度靠回她身畔。
“真的吗?”她惊惶地问,不想害阳德惹祸丢差使。
“假的。”他依然悠哉游哉,挽起佳人的纤纤素手,离开现场。
“阳德,暴力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她抬出老大姊的风范。“你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冲动,寻求更温和文明的解决之道,以免日后误入歧途,或养成以肢体动作代替讲道理的恶习”
温柔如春水的吻,趁她不察,绵绵印上她的额角。
“你今晚好美。”唇抵著肌肤,喃喃赞赏。
叨叨絮絮的说教嘎然而止。
“啊呃”真的吗?她抬腕轻触热烘烘的秀颊,再碰碰鬓发,红丽的霞霓调匀了满面的玉白基调,渐渐加深,直到整个人艳化成一朵娇媚的春蕊。“嗯我这个谢谢。”
那抹又赧又涩、又想持回端庄形象的姿态,看在阳德眼中竟有无比的吸引力。
虞晶秋的美,便在她的不自觉。
阳德偏头欣赏了好一会儿,迳自痴了。
半晌,他终于按捺不住,忽地让她背抵著走廊的粉墙。
“干什么?”她呆怔地子著他。
朦胧的目光望出去,虽然周围的情状并不真切,依然可分辨出他渐渐凑近的脸庞线条。
天!他他他该不会打算吻她吧?她的年纪都可以做他妈不!太夸张了,应该是“姊姊”也不对,严格说来,阳德行事比她稳健多了,性格又深沉,即使反过来做她哥哥也符合资格不!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守候了二十六载的初吻即将“失贞”而她尽绕著哥哥姊姊的傻问题打转,反而一点也不介意
“我想吻你,一下下就好了”他提出温柔的商量。
却是在她尚未回答之前,唇已主动覆上渴望已久的芳美。
他克制自己不要太深入地攫住她。缠绵的唇,往返流连著她的樱桃唇瓣,轻轻点、细细吻,密密柔柔的,以免过度突兀或亲密的举动吓著了她。
她这样拘谨惯了的女人,宛若空谷里从未亲近过人气的花苞,必须承受极度温柔的对待,才不会弄伤她脆弱粉俏的软芯,零落早凋。
一旦她甘愿敞露自己的花瓣,其中包裹的真心,从此便专属于照料她的园丁,再也不会更改。
阳德密密吻过了生涩矜持的玉颜,尽管体内奔腾的千军万马发出强烈抗议,他依然勉强自己拉开一丝丝距离。
今天到此为止,来日方长。
“我们下楼吧。”他恢复了爽朗含笑的态度。
晶秋缓缓睁开瞳眸,其中荡漾著潋滟的波光。
“啊我你嗯”又到了虚词时间。“这个档案基金会马川行”
迷离失魂的神智暂时无法组织成完整的句子,支著前额,拚命想抓回正常的语言能力。
“我明白了。”多亏了阳德居然听得懂她的东拉西扯。“东西交给我。”
他自动从手提包里拿出完备的档案夹,随口交代她稍候,迳自走向廊端最后一扇房门。也没见他敲门或怎地,房门忽尔为他拉敞一道开口。
阳德随手将档案夹交给门内的人,嘀嘀咕咕地交代几句,就带著大功告成的笑纹迈回她跟前。
“等一下,我必须向马先生解释”
“行了,过几天他的秘书会主动和你联络。”他搀起女伴的柔荑,打算回返楼下的衣香鬓影。
“你怎么晓得?”她辛苦地半吊在他臂膀上。
“马先生亲口答应的。”
“他干嘛答应一位临时服务生的要求?”她极为不解。
“好问题”阳德顿了顿。“因为马先生很喜欢我今晚特别为他调的鸡尾酒。”
好一杯强而有力的鸡尾酒呀!
晶秋凝视他无辜的眸心,一如以往,其中除了爽朗和自信,啥也看不出来。
也罢!她决定放弃。
猫科是所有动物中最成功的隐藏者,视维持神秘感为终生的天职,旁人再苦苦追踪下去也没用。
反正她素来相信他的能耐,既然他如此承诺,一切便已足够!接下来,就等著瞧吧!
距离电动门尚有十公尺的距离,福斯房车便已熄掉引擎,藉由推进器最后的动力,无声无息地滑进车库里。银灰色钥匙抽离启动的孔鞘,整部车子霎时臣服于啾啾山虫鸣的暗夜。
矫健的身影从驾驶座钻出来,椭圆形瞳仁炯炯透著狮豹般的审慎之色,四下环顾一周,显然相当满意自己来无声、去无息的行踪。
他举步迈向连接车库与主屋的小径。
“回来啦?”墙上郁金香造型的廊灯被主人啪地扭亮。
“老天”夜猫子嘀嘀咕咕地埋怨。
原本打算直接摸黑上楼的,这下子被屋主大人逮到,他当然只有乖乖进客厅受审的份。
“这位大哥,失眠是老年人常见的生理现象,您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未老先衰了?”阳德趁便替自己找著一处离楼梯口较近的位置,蜷窝进去,浑然把客厅里的男女主人视若无物。
马川行的山羊胡子愠恼得差点没烧焦。
“什么大哥!儿子,你这么称呼你老爹对吗?”资讯界大老摆出他足以使阎罗殿失火的悍将脸。
这一千零一号扑克表情在处置怠惰员工或偷吃步对手的时候,向来管用,不过马川行心知肚明得很,若想料理他那滑溜似泥鳅的儿子,可能有点儿困难。
从小,阳德不只面对红粉佳人有一套,应付自家老子也一样游刃有余。
每回他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态,阳德便又是挺肩膀又是拍胸脯,俨然有“天塌下来我会赐给你这个荣幸帮我扛著”的侠气!而一旦他嗔怪生闷气,狡猾儿子又懂得适时效法老莱子彩衣娱亲的精神,出尽百宝逗老爸笑成痴呆状;一旦他动了肝火,阳德典型的回应则是随著喷黑烟的情节轻重,表现出程度不一的无辜表情,然后急电他后娘赶过来援充救火队。
论起儿子的种种劣迹,马川行自认还能消化完毕,最救他受不了的,是儿子的“皮!”
阳德之“皮”连制作皮影戏用的水牛皮也韧他不过。举凡任何事,他皆能以一“皮”应万变。
“爹爹,孩儿真的累了,明天学校还有课呢!”他又开始皮了。
“少来这一套。”马川行挑中儿子对面的双人沙发,搀老婆就定位,大有准备长期抗战的态势。“今晚你送回家的女人是谁?”
“你好歹拿出一点问话的技巧,否则儿子又要撤退回私租的公寓,三个月不回家了。”马夫人白了老公一眼,言语中真正谴责的对象却是宝贝继子。
“对嘛!”阳德假装没听懂,帘与后母娘娘站在同一阵线。
“不过,既然你爹发话了,你就照实回答吧!”眼看激将法收不到功效,马夫人只好明著出招。
“说!”马川行的狠笑像煞月圆时分的狼人。
阳德素来秉持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座右铭。“没什么,她在我服务的学校担任讲师。爸,我今晚交给你的基金会资料别忘了翻一翻,人家只想邀请你参加他们举办的劝募活动,顺便捐点小钱而已。”
为了博取美人心,他不得不亏欠老爸一笔。
“请问你口中的小钱究竟有多微薄?”
“不多!千万不要太多,我可不希望咱们家给人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印象。”他抢在前头警告。“捐个百儿八十万就够了。”
百儿八十万还叫小钱?马川行为之气结。
“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原因,为什么我应该砸钱给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杂牌基金会?”一家之主不愧为成功的经营者。
“因为那个杂牌基金会的代理负责人恰好让你儿子迷恋得不得了,你若希望将来马家顺利生出一名长孙,回过头来继承堂堂的本家大姓,最好乖乖把钱捐了,其他的,我也不和你为难。”他宽宏大量地挥挥手。
“什么?”
“讲真的?”
夫妻俩同时傻了眼惊叫,叫声中包含的情绪却略有出入。
“你终于撞见看上眼的对象啦?”马夫人脑中瞬时编造出自己穿著高雅旗袍,亭站在婚礼讲台上,发表主婚人感言的美好景象。
“别开玩笑了,那婆娘衰老得足以当你妈!”马川行只差没吐血,虽然他对基金会负责人的印象不深刻,但是对方梳理著姑婆髻、身罩深灰色道姑袍的外表仍然残存在他的记忆中。
“老爸,讲话客气点!”阳德的口吻蓦然添加生冷刚硬的气息。“人家喜欢复古而保守的打扮,正好符合目前的潮流趋势,实际芳龄可只进入二十有六,配你儿子我刚刚好。”
“她那副模样不叫复古,应该形容为过时!”马川行的老脸涨成暗红。“你高中时代泡上的见习修女都比她高明两百五十倍。”
“是吗?”两排长而翘的睫毛掩住他如剑的锐芒。
马夫人暗叫不妙。虽然这个儿子是从马川行的染色体分生出来的,归究根源,却是由她一手调教长大,她比丈夫更了解儿子。
“亲爱的”
“我早八百年就劝告过你,另外找份正当的工作为上,少给我赖在大学里混日子。凭你的资历,即使出马开课升任讲师也没问题,结果呢?你偏偏喜欢耗上那个劳啥子助教的小名头,还有事没事地看上一些阿里不答的老道姑。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把干助教的时间用来成立一间律师事务所,现在怕不已经扬名海内外了。”马川行噼哩啪啦地先吼个过瘾再说。
“是吗?你这么以为吗?”阳德缓缓地从休闲椅上挺直身子。
喔哦!马夫人彷佛听到十级台风的警报声掀翻了屋瓦。
阳德不站起来还好,只要他两腿一触及地球表面,即代表正式进入备战状态。这小子擅长以保护色干扰对手视听,比夜猫子更精锐灵敏,无论文攻、武伐,都算一等一高手,往往敌人稍一失神,再回过头来便发现自己一败涂地了。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要紧事下回再聊吧!”她当下介入战局。“儿子,你明天一大早还得赶回学校呢!快快睡觉去。”
和事佬不由分说地扯著他手臂,使劲往二楼拖去,拚命拍抚他后背的玉手彷佛想抚平大猫竖直的寒毛。
“我的话你究竟听进去没有?”马川行依然杵在原地叫嚣。
“你给我少说两句!”她回首发雌威。
阳德不愿让继母为难,顺从地离开沙场,步上二楼的休战区。
“妈,你如何忍受他的嗓门这么多年的?”他咕哝地和继母咬耳朵,不愿让她难做。
“这算什么?你还没听过他打鼾呢!”马大人叹息,忍不住发了几句劳騒。
既然换了一个对手,阳德迅速更换统战策略,端出他最可怜、最需要温暖的幼猫脸,寻求母性支援。
“对了,现在怎么办?老头子发火了耶!我准女友的活动还得仰赖他赏个脸。”
“少来!罢才你撩拨他的时候,为何就没考虑到女朋友的问题?”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呀!只差不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有几斤几两重我还会不晓得吗?”
阳德的生母不外乎别人,正是她的亲姊姊。
当年姊姊罔顾不适合怀孕的孱弱体质,发狠为丈大生下一个心肝宝贝。由于她们阳姓娘家缺少男丁来传香烟,马川行顾念爱妻拚著生命危险的辛苦,于是接受阳家提出的第一个子嗣从母姓的要求。谁知姊姊产后苦撑了四个多月,终究撒手人寰。
初时,马夫人以小姨子的身分,自愿为姊夫照顾孩子,因此他深深痛惜爱侣、追悼亡妻的真情,尽数看在她的眼里,日久也感动了满腔的少女情怀。
朝夕相处之下,即使石人儿也会被徐风磨圆了棱角,何况人心原就出于有情生。于是,在小阳德满两岁生日当天,他们俩决定成就岁月促成的情愫,正式结为连理。
尽管她的名分扶正了,马川行却被元配丧命的过程吓怕了,尤其当他知晓阳家女性天生体质就不适合育生后代,更是抵死不肯让第二任妻子怀孕。
好处是,马夫人毋需经历怀胎生产之苦,便能拥有一名聪明机灵到心坎里的宝贝儿子。
坏处是,阳德会长大。
这小子打幼年开始心眼就多,年岁一长自然益发难缠。有一天他突然发现,顶著娘亲的姓氏既逍遥又自在,从此便不急著认祖归宗、遵从父命。因此寻常人家的父亲火大起来嚷嚷“我要和你切断父子关系”的恐吓,对他从没能生出多大效用,顶多皮他老爸一句:“无所谓,咱们俩看起来本来就没有父子关系。”
徒然让他老爸暴怒得心脏病发作而已。
马川行若像急躁狂热的牛头犬,阳德就似一只懒洋洋的顽皮猫,总喜欢伸出爪子,撩拨得牛头犬汪汪狂吠,然后悠哉游哉地走开,蹲在草丛里旁观赞叹自己的杰作,一副与他无关的超然姿态。
“既然如此”阳德嘿嘿笑。
“知道了。”她白了儿子一眼,顺势将他塞进房门里。“早点睡,没事常回家吃饭。自从你搬出去,你老爸下班回家找不到人练嗓门,简直无聊到口舌结蝴蛛网。”
“那有什么问题!”掩上房门之前,叩谢慈恩的吻落在继母颊上。“我爱你,妈咪。”
马夫人乐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