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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淋了一身的水,白袍紧紧贴在身上,头脸都是湿的,冠下长发粘在脸额上,分外狼狈……然而,即便是这般狼狈的扮相,那人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如青松绿竹般的傲然。
明夏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哪里熟悉,便弯了弯手臂笑笑道:“请进吧,二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那人闻言便抬起头来,一双星辰也似的眸子望见明夏,仿佛有一瞬间的愕然,但很快便消失无踪,他垂下眼眸,轻轻作了一揖,淡道:“多谢。”
呃……明夏笑了笑,心中熟悉感更加强烈,然而悲剧的是她这个人,特别懒得动脑筋,没有价值的东西她从来不去浪费注意力,因此脑海里只是一点浮光掠影,想要细细查询,却如何也办不到……
想不到便不想吧,明夏很轻易地便将这奇怪的熟悉抛诸脑后,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忙,这里,不值得她花时间。
吩咐了伙计带二人去擦一下雨水,明夏便叫了尹贵与另一个伙计上二楼继续未完的工程,清洁酒馆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本来是想等些时日再进一步整改的,奈何老天给时间,那么就是现在吧。
这时小翠也叫了云柏与力奴来,三人……呃,更确切的说是云柏与小翠二人有说有笑的进了酒馆,力奴么,全身上下只散发着一个信息:我是木头我是木头,不用理我不用理我……
看见云柏手里拎着一把工具,明夏笑了一声,道:“老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需要用的东西都带来了么?”她预先可没有告诉小翠这些啊,云柏竟也料到,这小子果然机灵。
很好。
云柏翻了个白眼,对明夏的门缝里看人分外不满,却又不好特特地跟一个小女娃娃一般见识,便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安慰自己道:现在就是表现咱修养风度的好时候,没必要为了个丫头片子破了功,我忍!
果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可怜的云柏一想到这里,好不容易靠安慰自己而得的信心全又都灰飞烟灭,他好歹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竟叫一个鬼丫头给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传出去叫他在江湖上如何立足啊啊啊……
明夏可不知道云柏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一见人来全了,立马招呼了大家开工,正要领了众人上楼,恰逢那两位客人跟着伙计回了一楼大堂,明夏便叫了尹贵下楼来,专门负责这俩酒客。
专注于整改大计的明夏,并没有发现云柏看那白衣公子时吃惊的模样,等她回过眼来,云柏早已恢复原状,而力奴……谁能指望一根木头有情绪反应呢?
饶是如此,明夏还是发现了……
并不是说明夏的观察力分辨力多么的傲人,实在那人长的太过特殊,只见一面也能叫人在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象,就连明夏这种粗人也不例外。
竟是冷傲男……
“咦?”明夏一时吃惊,疑惑便从嘴里溜了出来,撞马那天的绝色冷傲男啊,竟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哈,还真是有缘哪……
“在下东方阡陌。”
擦洗干净的东方阡陌,原本白净俊逸的面庞更加水嫩,束发的冠也端端正正地压在整理过的青丝之上,额广鼻高,一双黑瞳光彩熠熠,除去冷傲这个大毛病,这也是一个天王级别的极品啊!
怪不得那天那么拽!
明夏暗暗赞叹一声,拱手笑笑,随即福了一礼便毫无留恋地上了楼。
这般的云淡风轻,叫东方阡陌却诧异起来。
他是一个才子,一个才貌俱全的大才子,虽然他自己并不以此为傲,但他却知道,在信都,东方阡陌这四个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他走到哪里,都绝对是人们视线的焦点,即便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无法接触这些信息,可凭着他的样貌……东方阡陌皱了皱眉头,这个想法让他分外不喜,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张脸,对女人,尤其是少女,是极具杀伤力的。
但这个小女孩却没有,除却一丝欣赏,他看不到在其他人眼中惯见的狂热与贪婪。
那天事起突然,她的无视或可解释为没有发现,可是今天……东方阡陌突然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起来,难道今天的他狼狈到已经无法维持完美的形象?
然而,看到小童千秋眼中同样的讶异,东方阡陌瞬间明白,不是因为今天的他失了水准,而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呃,叫什么来着……杜明夏?而是因为杜明夏根本就没有为他所惑……
他本该高兴的,可是该死的为什么竟有一丝恼怒在胸中徘徊?
东方阡陌坐在杜家酒馆的一隅,冷眼瞧着明夏跟云柏一群人忙里忙外,在楼梯上不停的穿梭,同时,二楼还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奇怪声音,让他颇为好奇。
扫了一眼桌上的酒,东方阡陌没有丝毫品尝的欲望,这酒的颜色一望便知是凡品,喝惯了上等佳酿的他,自然是无法下喉的,就连千秋,也只是喝了一口便放下再没端起。
相比于这极糙的酒液,杜家酒馆提供的几样小菜倒是不错,虽然这小菜都是极普通的食材,甚至是平时上不了大家台面的东西,但却被一只巧妙的手,制成了风味迥异,花样新颖的小食,味道精美而新奇,让他这吃惯山珍海味的人,也赞叹不已。
酒馆布置也别出心裁,寻常酒家只会规规矩矩地行列桌椅,然而这家酒馆却不理常规,于杂乱中见阔朗,邻桌之间还用了时鲜的花木相隔,竟是赏心悦目,让他即便无酒可喝,也愿意小憩片刻。
酒馆四壁倒也挂了些时新的年画,虽然热闹却不显粗俗,位置也极有计较,配合着桌椅的摆放,更显了酒馆的疏朗。
然而最重要的是,洁净。
这家酒馆端是奇特异常……洁净一词,也就是号称信都第一家的珍馐坊才敢标榜,然而,就他看来,这家酒馆的洁净比珍馐坊丝毫不逊色,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来说,这实在是奇异。
看得出来,这家酒馆还是新近打理过的,很多移动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否则,像这样一个风格奇特,又甚合他胃口的地方,他不会不知道的。
只是个小小的大堂,就这般匠心独运,那正在收拾的二层,又会如何呢?
好奇像小蚂蚁一样啃噬着东方阡陌的心,让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向着二楼走了过去。
“公子……唉……”千秋唤了一声,见公子丝毫不理会,只得跟了上去。
明夏正满头大汗地指导着力奴摆放屏风,安置桌椅。
二层上一溜四个小间,分别被她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特色布置,命名也朝着这四个字眼上靠,分别为:绿春阁,夏水阁,金秋阁,冬秀阁。
绿春阁自然以绿色草木装点,生机盎然;夏水阁则是莲花形的小桌,荷叶状的椅榻,四周还装点了不少的山水盆栽,盆是瓦盆,山是碎石子搭建,俱是明夏闲暇时同三娘小郎恬妞弄出来的玩意,此刻摆在这里,倒也古朴有趣;金秋阁自然是菊花的世界,就连放筷子的竹筒都是菊花形状,漂亮非常;冬秀是松柏的天下,各种器具俱是这些树木的形状,雕琢考究,工艺精美,要不是碰上了尹贵与那老木匠相熟,这也要花下大价钱的。
如今四季阁还都是个雏形,明夏还有好些点子没有用上,饶是如此,云柏也啧啧称奇了。
“小娘子,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云柏照着明夏的吩咐一边摆放东西,一边惊奇。
“嗯。”明夏忙着手里的活计,也没空理他,只是细细盘算着,哪里还要改进,哪里还要请工,哪里还要花钱……
虽说这些布置都尽量节俭,但整个一番收拾下来,还是花了十来贯钱……明夏现在的手里已经开始拮据了,倘若这些花费了银子打造的小阁不能得到收益,那她可真要哭死……
后果也是再三考虑过的,尽管风险巨大,但明夏还是决定行险一搏,一来她有信心,二来也是别无他法。
维持原状已经入不敷出,只有求变才有活路。
尽量将这次的支出压缩在十贯以内,也就是十两银子,否则,明夏算了一下,日后的开支也要成问题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她的计算还是有效的,小菜是自家的,酒液是自酿的,操作人员也都是自家的伙计,除了每月固定的工钱,倒是不用额外支付,就是新式桌椅的制备需要铜子,采买器物也需要银子。
这需要还在杜家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不枉明夏每个夜里碾转反侧的盘算啊。
东方阡陌信步上楼,因为众人都在四个小阁里忙碌,也没有发现,尹贵跟在东方阡陌和千秋的身后,见东方阡陌只是随便看看,便也不打扰。
明夏不知这东方阡陌是谁,尹贵却是知道的,但当家作主的二娘并没有优待或薄待的暗示,他也就照着常客的模式待他。
东方阡陌一一走过还未装点完的四季阁,心中的赞叹与欣赏犹如滔滔大江一发不可收拾……这杜家酒馆虽小,可在一番布置之下,竟给人一种清爽无比优雅非常的感觉,竟是比那誉满信都的珍馐坊,也丝毫不差。
“小娘子,咱这酒馆也不大,干吗要费这些心思啊……”
一个怨念的声音从最末的冬秀阁里传了出来,东方阡陌一愣,便知那个奇特的小姑娘正在那里,便将脚步停在冬秀阁的门外,静静地听着。
“云柏,你不明白什么叫精品吗?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关键是精致!”
好一个室雅何须大啊……东方阡陌静静地站在那里,细细品味着这一句话。
他本是恃才傲物的那种人,一个小小的信都总是让他觉得缩手缩脚,不能尽展胸中抱负,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为此烦恼,不仅学识上无法进步,仕途上也进境缓慢,着实让他郁闷不已。
可如今,这句话犹如暮鼓晨钟,一下子便打碎了东方阡陌多日郁结的烦闷,让他在无边乌云里看到了一丝光明,犹如第一缕晨曦,破空而来,流光溢彩。
心中顿时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