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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衣怎么也想不到旭日坚持在离城前收拾的“细软”当中,竟然包含一根足以当房屋梁柱的大木头,此刻上面写有“往来茶栈”四个大字的布旗大剌剌正迎风飘扬。她竟然重金买下人家店面的招牌!
有时他真的搞不懂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回头望一眼缚于马车侧边的长木,写着“往来茶栈”的布块正险险刷过地面。经过连日奔波“往来”已遭践踏“茶栈”则不复本来面貌。回过身驾着马车,他不想再搭理那根碍手碍脚的木头。
车厢中传来一个轻微的声响,夹杂在答答马蹄声中,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嗣衣眉一拧,随即勒住马儿,将车停在路边。
旭日冷汗满面,大口喘着气,苦笑着和掀起车厢前的布帘的嗣衣相望。
“我又在鬼叫了,是不是?”旭日本想说得轻松些,却发现自己连维持嘴角微扬的力气都没了。
风趁着帘掀的缝隙吹了进来,旭日一身汗湿,一时禁受不住,竟微微打颤。嗣衣连忙放下布帘,车厢内顿时成为密闭空间。她伸出手想拿身旁的布巾,嗣衣已经先她一步拿了布巾,正轻轻的、仔细的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
旭日虚弱得无法拂逆他的好意,略显窘迫的说:“麻烦你了。”
感觉到旭日了无生气的反应和旭日渐疏离的对话,嗣衣心里充满了不舍和依惜;舍不得她受这样的罪,怜惜她的故作坚强
尽管先前表现得多冷静,但实际上的打击却不是可以轻描淡写的。
他则饱受心惊胆颤之苦。
毒素未净加上连日赶路,她每每睡不安稳,当她初次在梦魇中惊叫时,正驾着车的他将缰绳一丢便往车厢内钻,差点让马车翻覆在树林中。后来经验多了,才慢慢可以处变不惊。
而他深深为此感到忧心,因为这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来,她没有一天得到好眠,一天也没有,只是周而复始的从梦中醒来,而后倦极合眼,然后再一次惊醒
“明明听不见,可是我总感觉到脑子里嗡嗡响,天旋地转似的。”又一阵晕眩感袭来,旭日倒抽一口大气,连忙抓住嗣衣的手臂。
嗣衣一手任旭日握着,另一只手放下布巾,微施力按压她颜面、耳旁的穴道,在看到她双眼下的黑影时感到一阵心疼。
他沉默的按摩着,直到她脸色稍舒,又转而抓捏她肩颈的肌肉筋络。
“你干脆点了我的睡穴,省得我痛苦、你麻烦。”
闻言,嗣衣一震,手上动作也停了。
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
旭日勉强牵动嘴角:“可惜我连撞墙的力气也欠缺,否则是不用麻烦你的。”原想俏皮表达的语气却充满无奈的自嘲,啧!
“不麻烦。”
旭日闭上了眼,没有瞧见嗣衣的回答。再睁眼时,发现嗣衣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仿佛从刚才就没有移开过视线。确定旭日专注的目光,嗣衣又重复一次:“不麻烦。”又觉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便加上一句:“对我来说,你一点也不麻烦。”
除了前后三个字,中间一串字旭日有看没有懂,但她自以为大概知道嗣衣的意思。
“先谢了。”她知道他在冷漠表相下有着温柔的心,可惜人们总是容易被表相所蒙骗。对于这样的好人,她怎么可以拖累他呢?
别人倒也就算了,偏偏她以前还跟他说过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不想拖累别人云云,现在不是自打嘴巴吗?思及此,眼神不由又是一黯。
嗣衣一时之间拿旭日的见外没办法,知道她的症状令她颇为困扰,而且继续这样走走停停,对她的伤势有害。
于是长指一点,旭日顺势而倒。嗣衣轻扶着她的身体,替她挪了舒适的姿势,再盖上充作棉被的外衣,随即驾着马车赶路。
重新上路不久,车轮辗过一颗不小的石子“哐当”一声,车身剧烈摇晃了下,嗣衣熟练的操控缰绳,保持车身平衡。
明知这种程度的颠簸是不会惊扰到她的,他却还是忍不住回过身去,然后隔着布帘,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再怎么迟钝,他也晓得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什么了。
但他现在贸贸然将对她的感情诉诸言语,只怕会让她误以为是因愧疚而生的补偿心理,反而弄巧成拙。
幸好她在伤好前是不会离开他的,他该好好想想才是。
******
两个月后——
“咻!咻!咻!”物体破空声不绝于耳,一道身影随着翻飞起落。
须臾,一切归于平静。
啥!果然还是不行,想单凭感觉来闪躲攻击还是太勉强了。旭日忿忿的踩踏地上的小箭。虽然箭镞已磨平,但撞在身上还是挺痛的。
她向来以轻功取胜,武功虽不济,却没吃过什么亏的原因便是她晓得“闪”而这门功夫没别的技巧,最起码的要求只有耳聪目明而已。
唉!旭日叹了大大的一口气来哀悼自己的不再“耳聪”
不过,总算也有点进步了;从可以下床行走到目前可躲开十之八九暗器的地步,只不过一个月时间而已。除了她自己毅力可嘉,更功不可没的是嗣衣。
追根究底来说,她今日的不便都是因为嗣衣的关系,他也挺有良心的陪她到现在,可是她不要他因为愧疚而留在她身边。
呃当然,刚开始是无妨利用一下这个借口啦,可是她不允许自己享用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成果。
才想着,就看见嗣衣进门来。
嗣衣看了旭日一眼,而后视线停留在她左手的小箭上,再注意到她左小腿上的污痕。
旭日身上穿着白衣,因此白衣上所沾的油污足以让他一进门就对她的练习进展一目了然。
昨天的背伤还没让他处理,今天又伤了小腿嗣衣一双剑眉微蹙,面无表情的将采买的东西放在桌上。
旭日十分明白嗣衣正在估量她身上又有了多少新伤势,为了澄清他的疑虑,也为了自己不想再挨皮肉之痛,她连忙装作无事般在他面前将所有的弓弩收拾好,还反常的帮忙起火准备煎药。
可一个扔柴入灶的动作过大,反而扯动了昨日背上的伤。
完了!耳朵听不见就是这点不方便。她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痛呼出声,一时之间,不晓得应该是捂住嘴巴假装被粗枝刺伤了,还是迅速起身假装方才的突然僵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啪”的一声,嗣衣的双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搭在她肩上。
虽是不出她所料,但他居高临下的气势让她深觉自己是待宰羔羊。她扮作无辜的仰头,并适时的做出疑问的表情。
他二话不说,因为她听不见,可他眼中传达的讯息分明就是“你给我过来”
唉!以前她都不知道嗣衣的用词遣字这么粗鲁。旭日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嘴角一瘪,半是因为暗恼自己识人不清,半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酷刑。
昨天就是因为怕痛,不敢让嗣衣按摩推拿,现在可逃不过了。旭日苦着一张脸跟在嗣衣身后,十分确信待会儿她会痛不欲生。
看到嗣衣解下腰上的皮套,旭日见微知着的端坐在床上,等着一日一回的针灸治疗。
敢情不是嗣衣说话愈来愈粗鄙,而是她心里有鬼。在嗣衣背转过身时,旭日悄悄吐了舌,庆幸没有让他看出异样。
背着旭日的嗣衣也正露出笑意。等她知道她最终仍是躲不过他的“毒手”时,不知她是何表情。
——听宫、听会、耳门。
嗣衣将要针灸的穴道名写在纸上递给旭日,一边把她散在颊边的发丝整理了一下。她不爱梳,也梳不来繁复的发式,只学他用皮绳简单扎成束,绳一解,长发便流泄而下,披满双肩。他手指几下利落穿梭,便将她一头长发整齐的用一根簪子固定。
看过了纸条,知道嗣衣准备要做什么,旭日先用一旁的布巾净脸,而后调整原先有些紊乱的呼吸。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可以静下来的人,可这些日子以来,嗣衣要她坐着,她就从头到尾乖乖的坐着,要她别出门,她就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内心十分明白嗣衣的煞费苦心,她尽可能的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顺着他的意。
至于在不能忍受的范围嘛只好尽量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你每次医人都这么大费周章吗?”虽然她感觉很受重视,却不以为嗣衣习惯这么做。这两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离开她超过半天的时间。她记得旁人口中的他可是没事就会窝在神农山庄的恋家男人。
当初嗣衣好像只预计要在京城待几天而已,却因为她的事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可是要不是他,她恐怕撑不过这些日子,向来自傲的冷静与理智,遇上这样的挫败,仍是不堪一击。
幸亏有他。
可她忍不住质疑:在他心中,她是什么角色?朋友?病患?还是别的?
左手捻着细针,听到她的问题,嗣衣持针的手顿了下,空着的右手拿起桌上的笔草草写了几个字。
——没有人抱怨过。顺便用难解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你治过很多人?”旭日颇感讶异。
——不多。他又看了她一眼,脸上起了狼狈的红痕。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让她知道她是他惟一亲手照料的病人,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宁愿听傅意北花一个晚上讲述疗治之法,却不肯直接让傅意北动手时的执拗。
“不想我再问下去?”感觉到嗣衣局促,旭日笑了笑,猜测他的心意。“还是”
嗣衣一针往听宫穴刺去,成功的堵住旭日的嘴。
虽然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但她还是不习惯颊旁耳前传来的麻胀感。那实在不能说是一种舒服的感觉,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和嗣衣抬杠了。
这种时候最无聊了。旭日伸手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手镜,想瞧瞧这回嗣衣是怎么荼毒她的。
镜子是拿高了,照的却不是那怵目惊心的银针,而是在旁施针之人。
嘿!撇开那两道浓眉不看,嗣衣活脱脱是大美人一个!不断的从身旁之人口中听闻对他的评价,却少有像这样直接端详他的机会,她欣赏着镜面中的绝色,一如男人见到美丽女子时的痴迷。
皮相之美是暂时的,她很早之前就知晓这个道理,所以当初她看上的是嗣衣的个性,但不可否认的,他漂亮的容颜还真是赏心悦目。
嗣衣专注的捻针进穴,没注意旭日正透过镜子看他。
——嘴巴合上,或者你要一直张着。这一针下去有半炷香时间不容她嘴巴任意开合。
突然塞到眼前的纸张吓了旭日一跳,以为自己偷看被抓到了。再一看上面的字,她连忙提起衣袖擦着唇角。
“怎么了?”旭日的突然动作让嗣衣很在意,于是脱口而问,又想起她听不见,连忙转到她身前察看。
刚才凝神欣赏的漂亮眉眼骤然在眼前放大,旭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无法呼吸。
嗣衣看不出旭日有哪里不对劲,疑惑的逡巡她全身上下。
岂有此理!堂堂一代奇女子死于如此羞愧的方式,她颜面何存?旭日发狠用力槌了胸口,吐出一口气,伤咳几声,总算恢复正常。
轻抚旭日突然嫣红了几分的娇靥,嗣衣为那微微升高的温度感到忧心。
嗣衣的指没有离开她脸颊的倾向,略微冰凉的触感稍稍冷静了她的脑袋。他的体温向来比她高,她会感觉冰凉肯定是因为脸红了。旭日懊恼的想着。
不敢澄清方才所思所想,她嘿嘿两声,敷衍道:“被水呛到了。”一面观看衣袖,上头并无可疑的湿渍。
嗣衣解释过后,旭日才明白是自己作贼心虚。
有了前车之鉴,她干脆把镜子远远丢在床角,准备专心一致接受嗣衣的治疗。不过她的专心一致只维持了一下下,因为嗣衣又坐到她背后去,而且竟然开始脱她的衣服!
——你要做什么?旭日隐隐感到不安,苦于口不能言,只能诉诸文字。她当然不会认为嗣衣忽然兽性大发,因为当嗣衣如此光明正大“非礼”她时,目的通常只有一个。
嗣衣不答,一弯身,从床旁小药箱中拿出他要的药瓶。
闻到熟悉的药酒味道,旭日暗暗叫苦。
她真不懂,明明瘀血自己会消,做什么要自讨苦吃的硬去揉散?虽然嗣衣的手劲已经放轻,可对她而言还是太重咦?是她已经习惯嗣衣的手劲,还是他的力气变小了?
旭日疑惑的享受嗣衣恰到好处的推拿。
她体质偏寒,已习惯在秋冬时冰凉的肤触,但嗣衣的手总是恒常的温暖,在季节转入秋天的这个时候,更显得那温度的诱人。
旭日原本紧绷的身躯因为背上舒服的熨热而开始放松,而后,醺醺然入睡。
见旭日如他计划般睡去,嗣衣稍稍加重推拿的力道。几滴汗珠沿着侧面的轮廓滑下,手下不敢骤停,只得抬肩抹去。
这屋子里有问题——
他心里这么解释,打死不承认旭日的裸背有造成任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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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动作不再动辄受限,旭日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勉强认同嗣衣的“按摩”真有其功效。
整理完床铺,吃完早饭,再小练一下身手,今天可以做的事情就都做完
啊!差点忘了要洗衣服。
她以前才没勤劳得每天洗衣,但嗣衣爱洁,她也就从善如流让嗣衣每天帮她洗衣服。但这种好日子就在她行动自如后宣告终结,事实证明:享受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连抗议的权利都没有。
边晾着衣服,边注意到邻居那几个小鬼头全换上新衣,兴高采烈的围着他们的父亲叫闹。
衣服晾完,嗣衣也进门了。
“气氛很热闹。”她虽听不见,但依旧可以感受到浮动的气流充斥周围。
放下药材,嗣衣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到厨房里准备开始煎药。
——村里有大拜拜。
旭日看了一眼纸上刚毅有力的字迹,跟着到厨房。“你想不想去逛逛?”
想也知道他不会喜欢庙会那种人多的场合,会问他是因为她想去。
“你想去?”
这么简单的字,旭日勉强可以从唇形读出来,于是连忙点头。
以她的性子,成天待在屋里肯定是很无聊的事,能撑这么久也真难为她了。她的情况已经相当稳定,如果有他跟在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仔细权衡轻重后,嗣衣答应和旭日出去逛逛。
“太好了!我们就到外面吃中饭吧!”
她未免也太兴奋了吧?
接收到嗣衣询问的目光,旭日吐舌招认:“我忘了煮饭。”
******
“你听说了没有?楼将军半个月前大破敌军,边境危机已经解除了。”
“这消息谁不知道。我还听说,这次楼将军之所以可以带罪立功,最大的功臣是丁丞相。”
“丁丞相?”
“是啊!听说是丁丞相假装通敌,给了假消息,让敌军落入陷阱”
“可惜丁丞相却在自己六十大寿后卧病不起”
“不错,听说是仆人打破了丁家长子送丁丞相的寿礼,他气得大病一场”
旭日听不见,可所有的街谈巷议都进了嗣衣耳里。
如果让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子所策划的,他们会作何想法?
小村庄难得节庆,窄小街道上人来人往,嗣衣却没把心思放在周遭的喧哗上,他只把目光投在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旭日双眼晶亮的瞧着两旁的事物,新奇的感受有别与以往的热闹景象。少了声音,以前觉得好看的偶戏也少了几分趣味,就连嗜食的小吃看来也美味不再。
才想着要买什么吃食果腹,就让旁人撞了下,一时踉跄,差点倒在身侧的摊子上。幸好嗣衣及时长臂一伸,捞住了她。
“我的荷袋!”她惊呼。嗣衣眼一凛,迅快的往前踏了一步。
刚得手的小贼还来不及窃喜,只觉一阵风过,便发现自己定在街道中央动弹不得,象开口呼救,却出不了声音,惊恐得眼泪、鼻涕齐流。
扒手真是无所不在,连这种纯朴小镇都不能幸免。才象着,熟悉的深蓝布料就递到眼前,窘嗣衣等着她接过手。旭日淡抿的唇瞬间微扬,停成有点古怪的弧度。
迟迟不见旭日动作,嗣衣眼神疑惑。
“你收着吧,反正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她正为该如何送出手而伤脑筋呢,没象到一个扒手倒帮她省了这事。
嗣衣一听,将袋中之物倒在掌上,才知其中没有一文财物,只有两颗直径约一个指节宽的小木球,上头满细纹,却触手顺滑。仔细一瞧,发现两颗球上刻着同样的纹路,简单的曲线盘旋在球身上,佐以巧妙的角度变化,竟有水波潋褴之感。
“这球不能捏着。”就着嗣衣的掌,旭日将本球平放其上。
本来一式样的两颗球,在失去依傍的力量时,其中一颗滚了下,线条转了方向,柔和的水纹竟变为焚烧直上的火焰。
见嗣衣眉眼间的疑惑仍未解,旭日略显不自然的敷衍:“是我无聊时刻着玩的,你不要就还我吧。”横竖她是说不出送他的理由的。
闻言,嗣衣把东西放回袋中。旭日眉一敛,正要伸手接回,却见他把荷袋往怀里揣,然后顺势牵起她的手。
“放烟火了!”
人群喧哗着,两人跟着移动,抬头看到满天光华。
但灿烂过后,跟随而来的是为躲避坠下余烬而推撞的人潮。
旭日向嗣衣比了个手势,两人同时拔身上了街旁屋顶。嗣衣放开了旭日的手,在屋檐上坐下,旭日对手中骤失的温暖感到怅然,无奈跟着坐下。
“那个人好可怜。”
居高临下,一切尽收眼底,那个被众人推来撞去却毫无反抗之力的狼狈身影正是刚刚不长眼的扒手。
“我的听力有没有办法恢复?”旭日突然问。
拜灯火通明之赐,嗣衣脸上的细微变化都逃不出旭日眼中。
不久前寻来的傅意北夫妇和嗣衣通宵不眠的讨论她的病情,她见嗣衣时而忧心,时而激动,她无法从中揣测结论。
“我会治好你的。”嗣衣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让旭日可以读懂他的话。
从传意北和小六提供的消息,他可以推知当日那个老妇应是娘亲的同门师姐妹。她不仅下手杀了娘亲,还想对他父子赶尽杀绝,却没象到他为义父所救,而父亲则仗着功力高深免于一死,更蒙傅意北之助解了毒。
得知父亲尚在人世的消息,让嗣衣高兴了好一会儿,但随即心思又转回旭日身上。
旭日的功力不够高深,而那老妇使毒的能耐却又经过二十年的精进,毒素要尽数驱除,自然得多费一番工夫。
合他三人之议,穷他毕生之力,他会尽力还她失去的一切。
旭日没有读出嗣衣的话,因为她只专心在看嗣衣的眼睛。在夜光中更显得深邃的眸色,定定的看向她,一眨也不眨。
如果她记忆没错,这是头一次嗣衣不为其他原因,只是单纯的凝视着她。而向来总是理直气壮、喜欢直视人说话的她却转移了目光。不一会儿,像是发现自己的怯懦之举,她挪回了往视,嗣衣却早已恢复以往的淡漠神情,看着眼下的熙熙攘攘。
唉!略微懊悔刚才的痛失良机,旭日忍不住叹气。
嗣衣侧首询问,她笑了笑,没有说出心中所象。
她知道她很卑鄙,利用嗣衣愧疚的心情,顺理成章的赖在他身边。
当初的追求之意在她受伤后反而悄悄褪去。她生平最讨厌被人拖累,自然也厌恶拖累别人,偏偏失去听力的她不得不拖累他。
这叫她怎么表白心意?
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嗣衣的反应,他对待她的态度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心怀愧疚,但在行为上,他待她一如往常。
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是他的行为多了一分笃定的感觉。
她不认为嗣衣会八股的因“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因留在她身边。虽然她中毒期间曾让他为她擦澡,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偶尔裸身让他疗伤,但那是权宜之计,算不上什么肌肤之亲。
也许是她因他而伤的缘故吧,她猜测极有责任感的嗣衣会将她的痊愈视为己任。若是她的听力恢复不了,他大有可能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历经多日挣扎,她终于还是屈服于好逸恶劳的天性。既然事情都发生了,她何不顺水推舟?
心意一定,她手就痒了起来,这才有了那两颗小木球,一个追求的计划也逐渐成形——
就不知道他何时才会正视她的心意了。
看见旭日稍微恢复了精神,开始有以往的开朗模样,嗣衣真是松了一口气。
面对骤失听力的打击,她还能镇定和他一同计划离开京城,而且事事不忘善后,这份能耐让他佩服不已。但在冷静的表象之下,他知道她其实也会惶恐,只不过为了不让他愧疚更深,她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恢复日常生活能力上。
所幸除了丧失听力外,一些肢体倦怠的症状随着时间慢慢日复,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吗?对一个喜欢以音乐自娱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失去听力影响更大?在她带离京城的行李中有一张琴,直到今日仍被她弃置墙角,想来她已知道有好长一段日子不会去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进展,但从脉象来看,她要恢复听力是迟早的事。只是少了对症的解药,辗转迂回的治疗总是要多花上一段时间。
“礼物是为了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没有别的意思。”噢!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虽然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但她干么脱口而出?
嗣衣看着旭日紧张的抓捏着衣服,露出懊悔表情,仿佛做了什么愚蠢至极的事。礼物?是指那两颗小木球吧。他疑惑的要掏出荷袋来。
“我想吃糖炒栗子。”旭日纵身跃下,将暧昧的氛围抛在脑后。
紧跟在她身后,嗣衣似笑非笑。“吃了一个下午,你还想吃?”
他没有错看,这个向来不让须眉的潇洒女子,刚刚真的出现了不自在的神色,甚至落荒而逃,只因为她说的两句话。
会是因为她送的这两颗小木球吗?嗣衣在心中细细推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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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旭日辗转反侧,她许久未犯的胃疼因为一个下午的暴饮暴食而发作。
转身面对墙壁吐了一口气,左上腹部的闷胀仍是没有舒缓的倾向,但直往喉头涌上的酸腐味道却消散了些。
多日未出门,她精神已是倦极,将睡未睡之际,感觉身后一个温暖的躯体围靠过来,温热的手掌置于她腰腹间,动也不动的,却神奇的令胃部的问胀感逐渐消失。
习惯性的向后挪了挪,直到背部靠到一个宽阔坚硬的胸膛,旭日缩了手脚,在那怀里蜷成一团,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