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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舞在半空中的纸钱,摇曳闪烁的烛光,明灭不定的烟火,还有居中旋转的那口黑沉沉的檀木棺椁,使整个灵堂看上去鬼气森森,阴寒可怖。
比灵堂更加阴寒可怖的,是此刻隐藏在暗影中的那张老脸,每一道纵横交错的皱纹里,都闪动着伤心、仇恨和愤怒的狞厉,猛一眼瞅见,仿佛厉鬼。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和痛苦,莫过于此。
汝阳王李越是皇族势力的大佬之一,年近六十,有着一张瘦长清矍的容颜,平时看上去,温厚儒雅,风度翩翩,仿佛神仙中人,在朝野上都有着极佳的名声,唯一被人非议的,便是他养有一个行事肆无忌惮、太过混帐,被世人称之为‘禽兽公子’的儿子李进。
汝阳王李越对李进,实在是太缺乏管教,太过宠溺了,因为李进闯出来的祸事,汝阳王李越也多次受到朝臣的弹劾,不过想想,汝阳王府人丁单薄,就这么一个嫡传的宝贝儿子,大家却也能够理解。
而如今,李进却死了,被刺杀而死,这对汝阳王李越而言,仿佛晴天霹雳,悲痛欲绝。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便,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站在灵堂下首的是两中年文士,一矮一高,一黑一白,一丑一俊,因为相互之间的衬托,丑的显得越发丑恶,俊的显得越发俊美。
这两人,都跟随汝阳王李越多年。是他的心腹谋士,平时多有依重,王府中的好事者,更把两称之为丑龙俊凤。
此刻,说话的便是丑龙公孙且,虽獐头鼠目,又黑又瘦,但举止从容,主意铿锵,自有一股气势:“王爷,我刚从太尉府回来,见到太尉陆平了,现在就向你禀报一下最新情况,你看可好?”
“讲!”
“太尉陆平说,小王爷不是他们太尉府的人杀的,虽然当时,太尉府的五公子陆辉和小王爷发生冲突,但双方只是一时的意气之争,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必要,而且小王爷跟打斗的手下距离颇远,所以也不存在误伤的可能。那么,唯一可以解释小王爷被人刺杀一事,在太尉陆平看来,不外乎是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便是,刺杀小王爷的人,是小王爷以前结下的仇家,此刻在西大街上,看见小王爷和太尉府的五公子陆辉发生冲突,认为有了可乘之机,从而暴起杀人;第二种可能,便是别有用心的人,希望能把京都的这潭混水,搅得更加混乱,好从中渔利。所以杀人,小王爷不过是阴谋下的牺牲品。”
“太尉陆平还表示,他很同情王爷,对小王爷的英年早逝,也感到痛心无比,他们太尉府愿意全力配合,捉拿凶手”
“同情?痛心?全力配合?”汝阳王李越眼眸闪动着愤怒的火焰,冷笑不已:“都是没有用的屁话!难道这样说,就能让本王的儿子活过来不成!”
看见一向言辞雅致的汝阳王,在愤怒之下,竟然口吐脏话,丑龙公孙且和俊凤姜安两人,都木着脸,低着头,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出。
低垂在半空中的灵幔白带,随着吹袭而来的微风,缓缓飘舞着,仿佛是死者灵魂的身影。
片刻之后,汝阳王李越渐渐恢复了平静:“公孙且,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王爷,依小的所见,太尉陆平所说的这两种可能,确实存在,特别是第二种可能。”
“根据小王爷的伤口,还有当日目睹小王爷被杀民众的供词,可以推断出来,刺杀小王爷的人,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手法干净利落的杀手所为,这样的人,很少散落在民间,一般都投靠各大势力。”
“现在京都的局势,正是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大家都盯着两位王子谁能够胜出,谁能够成为皇储,成为我大齐帝国新任皇帝的这件大事上,太尉府派人刺杀小王爷,挑起争端,实在是没有必要啊。”
公孙且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劝谏道:“小的知道,王爷现在心中的痛苦和愤怒,但小的不是希望王爷你能够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行了!”
汝阳王李越扬声喝责道:“公孙且,亏你还是我们汝阳王府的第一谋士呢,这就是你的见识?你的脑袋进水了吧!”
“什么两种可能,那根本就是陆平那个老东西的脱罪之词,在本王看来,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门阀豪族势力的人,希望通过刺杀进儿,来试探我们这些皇族势力中坚者的反应,如果我们看不透他们的阴谋,软弱退让,接受他们的解释,门阀豪族的人,便会更加得寸进尺,把刺杀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化,到时候,连本王的性命都不一定能够得到保全呢,洛王就更不可能成为皇储,继承王位了”
“王爷,这,这怎么可能呢?”
公孙且张口结舌,他觉得汝阳王已经让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喊叫道:“王爷,你要三思啊!”“还用得着三思?这样浅显的事情,你以为本王看不出来?”
汝阳王李越暴烈的吼叫道:“公孙且,你现在就去太尉府,告诉陆平那个老东西,本王不管它这个可能、那个可能,本王就知道,进儿是与太尉府的人发生冲突时,被人刺杀而死的,太尉府就要承担全部责任,如果在三十天之内太尉府不能捉拿凶手归案,给本王一个交待,到时候,本王就要他太尉府的五公子陆辉,来给进儿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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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公孙且忧心忡忡,惶急离去的背影,汝阳王李越“呼呼”喘着粗气,他把目光盯在了俊凤姜安的身上,冷声道:“姜安,你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你是什么意思?”
阳谋之事问公孙且,阴谋之事问姜安。这是汝阳王这些年来,能够纵横不倒的主要原因,但这一次,公孙且实在太让汝阳王失望了。
所谓阳谋,是指一些大方向,关于战略问题的考虑,是最终的定位和目标,而阴谋,则是达到目标的方式方法。
“这个”
站在旁边,摆出一幅沉吟思考模样的姜安,听到汝阳王李越的忽然询问,连忙走目前来,施礼道:“小的以为,王爷所见极明,在这件事情上,确实存在门阀豪族杀死小王爷,借此来试探皇族势力反应的可能,而且,这种可能性还极大呢。但是,如果三十天过后,太尉府没能交出凶手,或者,敷衍的交出一个所谓的凶手来,根本就不同意用太尉府的五公子陆辉来为小王爷抵命,到那时,王爷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俊凤姜安了有四十来岁,但长相俊美,颇似妇人,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有一股阴柔之气:“王爷,咱们必须把最坏的可能也要考虑清楚才好啊。”
在当阳王府中,曾有这样的传闻,说俊凤姜安其实是汝阳王的男宠,靠卖屁眼换来今日的地位,因为汝阳王喜爱娈童的事情可谓人人皆知。
但实际上,汝阳王虽然对姜安的美貌曾有过非分之想,但他又着实看重姜安的才华,找一名男宠容易,找一名非凡的谋士却难,所以,汝阳王从来都没有侵犯过姜安的身体。
“怎么办?太尉府能派人刺杀进儿,本王也可以派人去刺杀太尉府的人。”
汝阳王李越一脸决然的凛冽:“在咱们王府之内,且不说那些武道精强的家将、护院,就是豢养的八百门客,其中也有不少是成名剑手,到时候,本王出重金悬赏,买太尉府五公子陆辉的人头,我还不信他能逃脱性命。”
“王爷,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姜安看了一眼汝阳王李越,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你想啊,你刚才让公孙且去太尉府下最后通牒,那么,太尉府的人在三十天之内,如果没能抓住凶手,一定都会小心防范。”
“在咱们王府,武道精强的高手确实不少,可太尉府中也同样有强大的人物存在啊,小的听说,太尉陆平以军法持家,他手下的家将护卫,有很多人都是曾跟随他征战过沙场的老兵,个个杀人如麻,而且在纪律、配合等方面,恐怕比咱们王府的那些剑手,还要强上几分呢,在对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进行刺杀,成功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再说了,王爷,现在的局势扑朔迷离,实在是不宜搞得太过张扬,以免引发大规模的冲突,所以悬赏刺杀的事情也决不可行,毕竟,双方都还没有到了鱼死网破、完全撕破脸的时候呢,就算要对太尉府的人进行刺杀,也需要乔装改扮,这样就算别人知道是咱们汝阳王府干的,却也抓不住咱们的把柄。”
“嗯,这话说的有道理。”
虽然仍阴着脸,但随着姜安的分析,汝阳王李越渐渐露出慎重神情,愤怒的感觉就如潮水般退去,此刻的汝阳王李越已恢复了往日的精明:“那么,姜安,你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如何来处理呢?”
“王爷,刺杀的事情讲究的是一击必中,现在太尉府的重要人物定然都有所防备了,并不是最佳的刺杀目标的时候。”
姜安的眼睛微眯着,绽放着一丝让人心寒不快的冷意:“小的听说,太尉陆平最钟爱的儿子是太尉府的七公子陆恒,那陆恒率领陆氏族兵,征代匈奴,奔袭穹庐山城,立下了赫赫战功,不但被进升为从三品的威远将军,更被封为关内候,并已奉诏入京,估计也就是在这几日便要到达京都了,他定然还不知晓咱们汝阳王府和太尉府发生冲突的事情。”
“那陆恒奉诏入京,定然是轻骑疾行,所带随从也不会太多”
“好,好主意!姜安,我今日才知道,你比公孙且要高明十倍,从现在起,你便是我汝阳王府的首席幕僚了。”
汝阳王李越忍不住喊叫起来,一脸狞笑厉的兴奋:“陆平那个老东西,当年为了保全陆恒的性命,曾跟景宗皇帝发生冲突,置生死于度外,由此可见他对这个小儿子的看重,这些日子,他在朝堂之上,每次提起他的这个儿子都是一脸骄傲,哼哼,今天,本王就要让他尝尝丧失爱子的痛苦滋味!”
说着说着,汝阳王李越猛然拔出腰间宝剑,一剑劈去,燃烧着纸钱的火盆随着一声轻响,中分开裂,盛放的飞灰瞬间漫天飘舞。
汝阳王李越站立在其中,状若疯狂,低声嘶吼道:“姜安,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完成,你可以调用王府中的任何一人,但你要记着,一定要把陆恒的头颅拿到这灵堂上来,我要用陆恒的头颅祭祀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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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泰无年,初秋,九月十三。
阳光虽然还有着秋老虎的爆裂,但吹拂而来的微风,已多了份淡淡的凉意,陆恒一行三十七人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在黄昏时分,满面风尘之色的催马翻过一道山岗之后,同时勒马驻足。
在西边的天际尽头,残阳如血,高大的城墙,仿佛是浸一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的巨人一般,灿灿生辉,傲然耸立。
那,便是京都了。
在这一刻,无论是陆恒,还是陆石武、陆奉川,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升腾起了一份燃烧着火光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