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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
我当然是活人。
任桓之很想对这个剑士发表一些意见,但利刃在颈,点头摇头都有困难,何况说话。
那剑士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他的脸进入月光下,却带着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
面具作兽首状,形容可怖,将他脸的上半部分遮得严严实实,直到嘴唇一线,上排金属的兽牙向下遮盖,剑士只露出唇和下颚。
现在,他讥讽地笑了。
虽然看不到脸,也能感受那声音中的嘲讽之色:“这几天见到的都是死灵,难得看到个活人。”
说完这句话,任桓之脖子上的剑锋就消失了。
就和它出现一样突然。
那剑士还剑入鞘,回头便走:“你快走吧。”
任桓之摸了摸脖子,大步追上去:“你是谁?”
“灭魔剑士。”
“灭魔剑?”任桓之记得在天下城之东,有个久负盛名的剑士是这个称号“你是那个什么,东?”
那剑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自管自大踏步走着。
“你不远万里跑来瀚海做什么?!”
“修炼。”
“修炼?练剑吗?”
“是。”
任桓之左看右看,只见到一片荒芜死寂,奇道:“你为何非要跑到此处来练剑?”
灭魔剑站定,回头,望着任桓之。
他的面具在双眼部位是两个深深的洞,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任桓之依然感到两道利剑似的视线,就投在自己脸上。
他猛然抬手。
剑未出鞘,就直接连鞘突刺!
一瞬之间,任桓之还未看清,只觉得劲风扑面。
——难道这灭魔剑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
任桓之脸颊微痛,却是疾风擦过造成的。
背后“咔嚓”一声。
他一回头,就见背后不知何时冒出一具摇摇晃晃的腐尸。
那剑鞘直直插入腐尸口中,从后脑勺刺出。
腐尸静立片刻“哗啦”“哗啦”碎成数块落地。
灭魔剑冷哼一声,收回长剑:“东部平静,南部富饶。唯有西陆,魔物横行。天下哪里找这么好的修练场!”
他语调冰冷,换做旁人早就自讨没趣离开了,但任桓之天真无邪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闻言奇道:“哗,这里本是月氏营地,又怎会有这么多腐尸死灵?”
灭魔剑挥动手中剑鞘,随手敲走又一个冒出的腐尸:“几月前,瀚海血灾,这里的月氏人被屠杀干净。而后魔影入侵,他们纷纷化作死灵魔物——你是谁?为何在此?”他却是话说到一半,发现不知不觉被任桓之引的说了太多话,语调立刻转冷。
任桓之摸摸鼻子:“在下桓羽,被一群石魔追赶,跳入地下暗河,也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
“环绕这绿洲的瀚玉河,有些区域处于地底,称作暗河。”
灭魔剑看了他一眼。
任桓之微笑着回望他。
灭魔剑觉得很奇怪,眼前这少年一脸天真,不似作伪。他忽然伸手。
他的手闪电般抓住任桓之的手腕,手指一扣,就扣上他脉门!
任桓之就让他这样扣着——反正躲了躲不过去,笑嘻嘻看着他。
澹台名一探之下,只觉得对方力量如同常人,经脉之中并无异常——真的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类!
任桓之的微笑亲切温和,让他不由得戒备之心大减,只以为对方是个误打误撞遇到这些事情的普通人,当下松开手,语气稍稍和缓:“这一带魔物横行,你快点离开。”
任桓之愁眉苦脸:“在下被洛川军打劫,身无分文,又在大漠之中,独自离开说不定小命不保。”
灭魔剑冷哼:“随你。”
说完,掉头就走。
任桓之尾随他到了一处烧毁大半的营帐前,见灭魔剑钻了进去,也就随之进入,却又被那柄剑逼近喉咙:“出去。”
任桓之摸摸鼻子。还好,这次没有出鞘。
他只得退出营帐之外,迎面忽然一物扑来。
任桓之随手抓住,却是一把弯如晓月的弯刀。
那刀柄上本来镶金嵌玉,如今却已经被烧得斑斑驳驳。想必是月氏人的武器,遗落在这荒芜的营帐中。
灭魔剑冷冷道:“防身。”
说罢,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任桓之抓住弯刀,四下一望,见周围营帐大多烧焦残破,当下挑了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帐篷钻了进去,躺下睡觉。
身体虽然得到休息,心中却思潮起伏。任桓之翻了个身,抬头望去,却见月光透过残破的帐篷顶洒下来。
月华如梦。
不管是照着血河、腐尸或者他任桓之,还是照着华美庄严的天下城,或是照着浩瀚千里的黄沙。
月光总是不变的。如此轻柔,宁静。照彻山河,照彻人心。
任桓之的心忽然隐痛起来。
他一直保持笑容,即使面对那么多可怕的腐尸。然而,此刻一人独处,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兄弟——
墨云有没有脱险?他的断臂有没有治好?
楚西华在暗河之中怎么样了,会不会被冲到和自己相同的地点?!
想到此处,他立刻跳起来,奔出帐篷,来到河边。
这段河流并不宽广,水非常浅,却是一片血红色,任桓之在河流上下跋涉许久,却除了已经被砍杀的腐尸之外,什么都找不到。
楚西华不在这里。
任桓之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到绿洲中的帐篷那里,忽然睁大了眼。
在绿洲之外的沙地里,凭空冒出一只巨大的紫色怪兽!
说是兽,却又和兽类大不相同。任桓之从未见过这种长相的东西!
那怪兽通体暗紫,身形巨大,却拖着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奇异的是,它的身体虽然那么大,支撑身体的却是非常细弱的四肢。那四肢在沙地上轻轻一点,它庞大的身躯就在空中灵活地转圈,前进——看起来,它的身躯就像一点重量都没有似的!
那怪兽又轻轻一个翻身,整个身体没入沙地之下!任桓之瞪大眼睛望着,见不多时,它又在前面的沙地冒了出来!
——而那块沙地却丝毫无损,一点变化都没有。
难道这庞大的怪兽,身体竟然是烟气所化?任桓之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站起身来,向那怪兽靠近,想一睹究竟。
他正举步,忽然脖子一紧。
却是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领口,向后狠狠一拉。
任桓之“哎呀”一声,身体向后一仰,就看到灭魔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灭魔剑冷冷看他一眼,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表情,随后伏下身来,凝望着那紫色巨兽。
任桓之也熟门熟路学他伏倒,轻声问:“这是什么?”
“俱物灵兽。”
“灵兽?”
“并非天生。”
“并非天生,难道是人造的?!”任桓之兴趣大增。
“拜火教的崇火驱灵使所召唤的异兽。传说来自他们的真神所处的仙界——但从拜火教驱灵使和这怪物身上,我一点仙气都感觉不到——”
“不错不错,身躯庞大,却有形无神,入地无踪。但同时,也和腐尸不同,并感觉不到魔性的存在。”任桓之兴致勃勃点评。
灭魔剑横他一眼,既不能理解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为何对怪物充满好奇,完全不怕,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何任桓之有这么多话要说。
任桓之正要再开口,那怪物一个翻身,瞬间又从地面消失。
“又消失了!它去哪里了?”任桓之正在悄声问话,灭魔剑忽然一凛。
“喝!”他猛然跃起,身形如电,瞬间跃到前方数丈地面!
就在这瞬间,他的剑已出鞘!
银光一闪,直劈入沙地!
瞬间,沙砾横飞。任桓之只见地面忽然隆起,一股紫红色的血喷了出来!
一声怒嚎,那俱物灵兽从地底现形,身躯开裂,脊背隆起,向灭魔剑扑来!
灭魔剑再度挥动手中武器,银光横扫,俱物灵兽的身体再度开裂,紫红色的血浆汩汩而出!
但那些血浆滴到地面,所到之处,沙地上忽然就“汩汩”“汩汩”开始冒出紫色的水泡。
“注意地面!”任桓之旁观者清,只觉得那地面十分诡异,出言提醒。
灭魔剑冷哼一声,并不在意,却在这时,那大片大片被俱物灵兽的血染过的地面,忽然隆起数个大小不一的紫红色沙丘!
“波”“波”几声轻响,沙丘裂开,又是几头俱物灵兽从地底钻了出来!
这些异兽见风就长,瞬间身形变得十分庞大,将灭魔剑围在当中。
灭魔剑清叱一声,挥动手中古剑,瞬间,这几头异兽身体再度裂开!
任桓之看得心中稍定。这剑士的剑技如此高超,想必不会有危险。
灭魔剑内心,却是有苦自己知。这些俱物灵兽在沙漠中活动已久,他本拟消灭完俱物绿洲的死灵就去挑战这些异兽,却不料任桓之这小子在绿洲边缘乱跑,引来异兽。
以他的剑术,切割腐尸如同砍瓜切菜,但他的剑锋切割俱物灵兽之际,却仿佛陷入团团棉花,难以着力,只能割伤对方,却不能杀绝!
更没想到俱物灵兽的血竟会自动繁衍,一化为多,越受伤就越强大,如今已经陷入这些异兽的包围!
任桓之在旁边看了半天,见灭魔剑非但没有像面对亡灵腐尸那样轻松解决,反而越战越乏力的感觉,心内有些诧异。
他看灭魔剑每一招击出,剑光纵横,但刺入那些怪物所造成的伤口却不足以致命,仿佛那些怪物身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一般!
他心内忽然一震:俱物灵兽必须由拜火教驱灵使所召唤驱使,拜火教驱灵使的咒术便是它们力量的来源!如今这不断的自我繁衍增多,难道是因为有拜火教驱灵使在附近的缘故?!
“灭魔剑!找那个驱灵使!”任桓之大喊。
灭魔剑闻言便知道他的意思,双足一点,身形向上飞起,瞬间拔离那些俱物灵兽的包围!
他四下一望,就见到东北角残破的帐篷之旁,有一处的阴影极深。
就像那边的“阴影”有自己的生命一样,作为一团黑暗存在着。
他大喝一声,身形向东北方飞扑,一挥剑“嗖嗖”两道剑气向那团黑影飞去!
“升龙!”
那是非常简单却非常有效的招式。
升龙之剑击入黑影,黑影猛然暴涨!
那黑影瞬间向四下扩散倾泻,一瞬间,仿佛黑色的墨水向四周泼洒!
黑影散去,现出其中的本原,却是两头俱物灵兽,左右环卫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苍白男子!
那男子全身笼罩在长袍中,他的动作仿佛没有体重一样,轻轻向前飘移。
他举起手中的长杖,指向飞扑而下的灭魔剑:“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卡兹,形神幻灭,以黑暗的狂舞,湮没这个人!”
随着他的话语,灭魔剑的身体猛然跌落!
他感到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向下猛拽着他的双腿!
一落到地上,那些俱物灵兽立刻包围过来!
灭魔剑咬牙挥动武器,却感到随着那召唤使的吟唱,自己的双手越来越沉重!
不多时,肩膀一痛,竟是被灵兽一抓撕裂!
任桓之见到灭魔剑咬牙苦战,立刻向那召唤使奔去。
他自己当然是不谙武学,但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想着若是能阻拦召唤使继续吟诵魔咒,便能解救灭魔剑的危机。
他随手拔出灭魔剑给他的弯刀,向召唤使砍去!
召唤使微微冷笑,抬起长杖:“黑暗的狂舞,湮没这个人!——”
随着他的吟唱,黑暗向任桓之卷去。
“咦?!”
那黑雾对任桓之完全没有妨碍。瞬间,他已经从黑雾中扑出,弯刀向召唤使当头砍下!
为何禁缚术对他完全无效?!
召唤使心中大惊。
他百忙中支起长杖格挡,却听“喀擦”一声,手中长杖被任桓之一刀砍断!
这一刀之下,召唤使立刻明白。
这一刀虽然竭尽全力,却没有练侠之人的武力在其中。这少年并非修武者,而他的禁缚咒是针对修武之人,对方力量越强,被束缚得越厉害!
——以这种咒术对这个普通人类,当然完全无效!
召唤使内心愤恨,正要转换咒术,胸口忽然一凉。
剑光如雪,自他胸口轻轻一掠。
他低头一看,发出一声惨呼!胸腔瞬间破裂,五脏六腑随着那一剑之势,完全破裂飞出!
“啊啊啊!”召唤使拼尽全部力量,一指弹出。
一道黑色烟气弹上灭魔剑的脸。
“咯”的一声轻响。
那面具从中间开裂,然后,向两边分开、落下。
四周的俱物灵兽,忽然全部停下来,而后化作紫色烟气,随风四散。
一刹那,一切都变得非常、非常安静,仿佛这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地面上弥漫着的紫色烟气,和四分五裂的召唤使尸体,在证实着刚才的战斗。
面具落下以后露出的脸,年轻,孤傲,俊秀,因激战而微微沁汗。
他看了任桓之一眼。
竟然是这个平凡的人类少年救了自己?
任桓之已经跳了起来:“你不是灭魔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欢欣:“澹台名!你是澹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