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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人的命数?”任晴川不由得问。
“你弟弟,任桓之。”
“我怎不知此事?”任晴川大感意外“我从小看着桓之长大,他的星相虽不是大富大贵、位极人臣,也算波澜不惊,命数中正平实,有什么不好?”
“如果他的出生时辰向前退一个月呢?”
任晴川皱眉思索。任桓之生在元月初七,若往后推,那就是上一年的腊月。那一年腊月他忽然面色一变:“向前退一个月,是皇太子慕容桐的生辰。”
“不错。”楚无忌点头。
“那又有何关系?”出言询问的,却是慕容慕容。
皇太子慕容桐是她兄长,关系虽不密切,也是血脉相连,她听到他的名字,顿感好奇。
楚无忌看看任晴川和慕容慕容,两人都是一脸疑惑,于是微微一笑:“且容在下解释。”
夜已浓。
楚无忌席地而坐,手持长长的竹筹,在地上写写画画。
随着他的动作,一副星图在地面上渐渐显出。
“这是?”
“玄朝开平三十三年,腊月七日的星图。”楚无忌淡淡说“这是太子慕容桐的星命图。”
任晴川看去,只觉得很多圈圈和直线,连成他完全看不懂的样子。
他领军打仗,只需识得天空星阙的方位就已足够。星命之说,对他而言完全是不可理解的。
玄朝之时,人、仙、魔共存,其中仙族便居住在“五重星阙”之上。传说每一重星阙都由四千七百万颗星辰组成,而在这五重星阙之外,天空上还有无数其他并未归入星阙内的星辰。这些星辰每一颗都有自己的轨迹。
有一些星辰运动快,一些星辰运动慢,但一颗星辰的星轨在亿万年间的变动,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一点最初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冉氏始祖发现。他们在探索天下土地的过程中对星辰产生了兴趣。
而后,仙族辰星星主伯崚女王,传说中知道每一颗星辰运转轨迹的女仙,将一副星图送给冉氏,又由冉氏供奉在天下城的观星台之上。
这幅星图极其复杂,无数慕名而去之人一望星图,便会晕眩。
但是星图使人相信:凡事皆有定数——
一切都在星图的预言中!
包括人的命运!
在玄朝开国百年后,形成了观星学派,他们相信一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天空星辰的方位和轨迹,所形成的星图会预言这人的一生。而人间的任何事情,都在天空中有对应的星辰轨迹进行演算。为此,无数观星者穷极一生进行研究,终于发展出了精确至极、超越古今的——天气预言。
这件事情当然令相信星命之人沮丧。
直到楚氏史官中有人研究浩如烟海的史籍,终于综合千万人的命运,演算出一部分星辰的星轨和人的命运的关联。
——能阅览千万人一生经历,又能在庞大的数据之上进行演算的,除了楚氏史官,别无他人。
因此,星命在人间的掌握者,便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冉氏手中,转交给了楚氏。
而楚氏当家的楚无忌,就是当世最强大的星命演算人。
这也是他不胜其扰的一点——
随便走到什么地方,身后都跟着一群人要求算命。这真是一种悲剧的命运。
慕容慕容对星相略有涉猎,看了看地上的星图,忍不住出声:“皇兄桐记得他在宫中的星命图,不是这样的!”
“因为如今人间所有的星图都是错的。”楚无忌淡淡说。
“——呃?!”
楚无忌又在旁边的空地上,用竹筹点点画画。随着他的手的动作,慕容慕容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浓:“您在画仙界五重星阙的,玄天星图?”
楚无忌以欣赏眼光看着她:“不错。仔细看看。”
任晴川在旁边插不上话。但他毕竟是任氏世家之子,从小耳濡目染,对此略知一二。仙界位于九天之上,由五重星阙构成,分别是辰、玄、斗、镇、惑。
传说创世之初,浮在天空的本有亿万星辰,在创世神吹了一口气后,它们就形成了五重星阙的架构,开始运转,支撑天地之间的“光之魂”
而人类所在的神州大地,就被这五重星阙的光芒映照着,受到它支撑的光之魂的恩泽。所有仙术的源泉,也正是五星运转产生的,人类的命数也和五星运转相对应,但楚无忌何以说任桓之的命运和这有关?
任晴川觉得自己越来越头疼。
和这一堆乱麻比起来,他宁可冲出去战斗。
“五重星阙在偏移。”楚无忌道出仙界最大的秘密“受到影之力的侵蚀,原本维系五重星阙的力量在渐渐失控,被拉向北方任氏的公子任桓之出生时候,玄天星图早已和现在你们宫中流传的大不相同!但人间占卜还是参照旧的星图,大多谬误!”
“就算星图不同,那又有何影响?”
“根据宫中流传的玄天星图,那一年的腊月七日是平平常常的好日子——但是慕容氏长期与掌握咒系仙术的人有来往。”楚无忌略带讥讽的笑了笑“他们掌握五重星阙如今运转的秘密,以真实的玄天星图推算,在那一天降生的太子慕容桐的命盘,生长于帝王之家,却是颠沛流离、败家破国的格局——这一切都因为有同一天,生在下位者,以下犯上,命煞对冲。”
任晴川听得十分糊涂:“但我弟弟是生在元月初七的。”
“他本该生在腊月初七,和慕容桐同一天出生,正迎合了宫中暗系仙术星占师的预言——以下克上,使太子终生颠沛流离,使天下倾覆破败。”楚无忌垂下睫毛,他的睫毛细密、长而微弯,在垂目之际,有一种和他清华高贵的气质不相干的妩媚和诡异“在下本不该干涉他的命格。但将军您的父亲——任渊任老将军向我求教他夫人腹中孩子的命盘时,我据实以告了。”
任晴川不解:“那,又有什么——”
他猛然想到任桓之出生的时候,的确有任夫人怀孕十一月而产子的谣言,而任夫人在产后便体弱去世:“难,难道——”
“任渊知道天子最忌讳这种谣言,于是找了术士,施针作法,将‘以毒攻心’的法门安入他夫人腹中胎儿的身上。任桓之迟了一整个月出生,避开了以下克上的预言。但他体内从此种下寒毒,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血气逆行’,终身不能动气用武。”
楚无忌说到这里,忽然一笑:“但他的星盘本该是腊月初七的天煞命盘,即使延缓他的出生,也不会改变。”
“说什么改变命盘,说什么以下犯上——”任晴川猛然站起“楚公说要纠正错误,难道能让我弟弟再出生一次?”
“只是将他被夺走的还给他。”楚无忌静静地说“改变他的星轨。”
听到这句话,慕容慕容忽然抬目。
她的眼眸颜色非常特别,看似深黑,但迎着光就会透出紫水晶一样的澄澈光彩。如今,她的双眸在烛光下就像两颗稀世的紫色宝石那般闪耀夺目——
却满是惊疑之色。
“星平会海!”慕容慕容说“拨正命数的秘法,星平会海!”
“没想到帝姬您生长于深宫之中,养育于妇人之手,见识倒是不凡!”楚无忌出乎意料地看着她“要不要考虑改宗姓楚,入我门下?”
他对天子爱女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大不敬。任晴川在旁边听得脸色发黑。但慕容慕容不以为忤,颇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摇头:“楚慕容这名字也不见得好听哇!还是算了!”
被他们讨论的任桓之本人,正蹲在墙角数蚂蚁。
被任晴川关在这里,对他的性格来说简直是最大的酷刑。几天下来,这屋子里每一种昆虫生物他都熟悉得要死。他甚至知道墙角下左边那个小洞每次出来觅食的蚂蚁是六个一队,而屋檐上那只雪白粉嫩的壁虎更加和他亲如好友,几乎每天都定时出来和他见面。
就在那六只蚂蚁艰难地攀山越岭,跋山涉水,来到任桓之留给它们的两颗米粒之前——
米粒忽然从地面消失了。
六只蚂蚁还没来得及表达惊讶——如果它们有这么丰富的感情的话——瞬间也从地面消失。
任桓之看着面前地板上冒出的大洞,叹了口气。
从洞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大,咳咳,我来救你了!”
从洞里钻出来的楚西华,灰头土脸。
楚西华基本上和他的家主楚无忌不同,是个注重仪表之人。因此日常总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此刻却全身都是泥土,一身淡青色长衫泥污处处,脸上都有不少灰尘。
他一头钻出洞来,边咳嗽边跳上地面:“你快走!”
任桓之吃惊不小:“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营救之法?”
“对啊。”
“我还以为只有墨云会考虑到挖地道!”任桓之啼笑皆非“怎么连你也——”
“近墨者黑,”楚西华用袖子匆匆抹脸,却越抹越脏“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何?”
“我家家主来了!”楚西华看任桓之站在那里不动,急得摇头叹气,把他往洞里推“还带了一个上层元仙——他们要给你改命!”
“家主——楚无忌?!”任桓之被他推入洞中,心思却在别的道上“这是个奇人!真想看看!”
“喂老大,要看下次我带你看个够,现在快跑吧!”楚西华早知道他的思维跳跃性极高,急忙要把他的思路拉回到“逃命”这件事来“改命,改命你明白吗?!”
“为何要为我改命?”
“不知道!但是一个人的星命若改,他的性格、脾气全都会改——”楚西华顿脚“你就不再是你了!”
任桓之听得懵然不解,但看着楚西华这么焦急,便不再多言,和他一起往地道里钻去。
地道狭窄,很多地方只容他侧身爬过,他边爬边问:“你怎么凿出来的?”
“西陆地区多地裂——你还记得上次我们遇到那任氏士兵尸骨的大地裂?我也是发现这边营地下也有地裂,就借着地裂走势,又挖了一段,才到达这里。”
任桓之一听到他提起这件事,猛地拍头:“糟糕,那士兵留下的大剑,被我大哥搜去了——”
“你和他说了来历吗?”
“他根本没有给我谈话机会。”任桓之苦笑,其实他很想和任晴川好好交谈“我每次和他说话,不超过三句,他就像吃了辣椒一样暴跳如雷,转身走人。”
“唉,老大你的口才了得,再练一练,以后对阵杀敌的时候我用火球,云哥用天工机关,你只要开口说话就行了。”楚西华随口打趣。
他们已经从楚西华开凿的泥土地道里爬入了那条天然地裂中。四下越来越热,地方却宽广了许多。
任桓之直起身来,周围非常的暗,目不能视物。他手扶岩壁向前走,一边问:“这个方向对吗?”
楚西华在黑暗里,暗暗心惊。他进来之时本带着照明用的火折子,但在挖掘地道时早已烧完。他一心想救出任桓之,却思虑不周,如今两人全都处在黑暗中,不辨方向!
“老大,我——”他的话音在周围引起隆隆的回声。
他们的四周,一片黑暗。
隔了一会儿,任桓之的声音在前面稍远处传来:“发个火球看看。”
楚西华猛然想起,自己本是修行的玄炎仙术,何必畏惧这地底没有光亮!他暗骂自己愚笨,双手结出莲花手势正要施放,任桓之又道:“尽量小,我担心地底有沼气火油,容易燃烧。”
楚西华凝神控制自己的灵力,在右手的掌心,凝出一团小小火光。
他这才看到任桓之的身影,就在前面三四步。方才黑暗之中,错觉对方极为遥远。楚西华立刻上前几步和任桓之站在一起,举起手照亮四周。
两人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所站的地裂非常狭窄,但两边的岩壁却极其尖利、陡峭。向前望去,岩壁之间纵深无限,却一块垒一块的,有无数巨石,将前路全部堵死!
那些巨石每一块都有丈许高,冷硬的岩石表面迎着火光,现出一些暗黑和火红的色泽!
“我下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楚西华皱眉“难道走错路了,我们换个方向!”
他说到这里,任桓之忽然“咦”了一声。
“西华,凑近一点看看。”
楚西华不明就里,跟着他向前几步,看着那巨型岩石,任桓之喃喃自语:“奇怪,周围的岩石多孔、劈裂,为何这些巨石却颇为圆润,颜色和质地都不同?”
“你这么一说,的确如此,而且看起来还很眼熟。”
两人对望一眼,楚西华忽然面色苍白:“喂,老大,我们快逃吧。”
“怎么?”
“我想起在哪里见过这种质地的石头了。”
“哪里?”
“剑门那里的龙门客栈——”楚西华声音颤抖“被砌到墙里的石魔!”
随着他这一句话,那些石头忽然动了。
带着“轰隆”“轰隆”的巨响。
巨石忽然拥有了生命。
伸展身体,冒出火光。
现出石块组成的头部、躯干、四肢。
一瞬间,地裂之中,到处都是“轰隆轰隆”的石块摩擦、撞击之声!
任桓之和楚西华很有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
“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