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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这么说,但青离仍是呆立在原地不动,谢远知道青离顾忌,二话不说,拉了他便往外走,月色撩人,将他二人的影子在这间荒废的小院子中拉得很长,很长……
百灵儿站在与废弃人家相隔不远的一栋房屋的房檐上,望着谢远和青离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她目光冰冷如霜,放眼望去,整座京城都快要被她慑人的风姿冻结了。
“青离,你说,你们的离开,是福呢,还是祸呢?不如……我来给你个答案吧……”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夹带着刺骨的寒风,将百灵儿单薄的丝衣吹得猎猎作响。雪白的花瓣纷扬而下,争先恐后落进她的肌肤里,将她塑得犹如冰雕玉琢。她不似凡人,倒像是吸食天地灵气的精灵,叫人难以觅得仙踪。
京城里又传出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骁勇大将军谢远一大早便入宫递了奏折,称身体有疾,请求解甲归田。皇上着实不愿,无奈谢远去意已决,在金銮大殿上言之凿凿,有理有据,皇上也不好阻拦,只得忍痛批了。谢远一出皇宫便脱了官服独自一人出了城去,从此以后,他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身影。谢将军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被谢夫人遣的遣,散的散,没过多久,人去楼空,谢家大宅也荒了,后来被一个家财万贯的商贾买了下来,才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而那位传说惊为天人的谢夫人在处理完家事之后竟也失踪了,于是便有人说,她是去寻谢将军去了,从此往后,他们夫妻二人,神仙眷侣,遨游四海,日子过得岂不快哉?
不管怎样,骁勇大将军谢远的英勇事迹被一代又一代人娓娓道来,总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传说。
塞北荒原,一望无际,日头高高悬挂在辽阔的天,将光芒毫不吝啬地分给每一寸土壤。远山似钩,与太阳遥相呼应,日月同辉。远远地传来了驼铃声,展眼望去,原是一普通的老牧民,正骑了骆驼悠闲自在地行来,他随手取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捋了捋湿淋淋的胡须,张嘴哼起悠扬的调子来,小调在茫茫无际的荒原上却传得很远,连天空都因为歌声而变得愈加高远了。
歌声忽地顿住了,老汉竖耳朵凝神细听,竟有马蹄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他眯着眼睛注目远望,果见地平线处现出一团阴影,却是一匹黑色鬃毛的马儿,从它矫健的风姿可以判断,这绝对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再看他的背上,正坐着一人,同样英姿飒飒,器宇不凡,亦绝非常人,如此偏远苦寒之地竟出现如此人物如此良驹,这让老汉心中着实纳闷。
“春……春未至……”
远远地似有歌声飘来,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老汉扭头四下看看,除了自己和那一人一骑,在没其他人了,想来那也许并不是歌声,而是风声罢。
他正想着,歌声忽地大了,在辽阔的荒原上绵延数里,响彻云霄,老汉这才听清楚了,那歌儿是这样唱的:“春未至,人去了,菩提树下因果到。新鬼叹,旧鬼笑,只与修罗报。”
“菩提树下因果到……只与修罗报……这歌儿究竟是什么意思?”老汉着实听不懂,再向地平线看去,那一人一骑就在这当口又近了几里,如今在老汉的这个位置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人的面目了。好一个俊后生,老汉心里赞叹道。
烈烈寒风骤起,老汉只觉眼前晃了晃,一个雪白的影子从头顶掠过,恍若一只巨大的鸟儿,张了翅膀朝后生飞去。坏了,老汉暗惊,赶了骆驼便向那里赶,但却晚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大鸟扑到后生身上,情急之下,后生紧拉马缰,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大鸟不依不饶,缠在后生身上,如何甩也甩不去,后生挥手便是一拳,大鸟轻巧躲过,双爪攀着后生肩头,尖利的爪子直刺入骨,肩头立时血涌,只听得后生哀嚎一声,人已摔向了地面,不省人事了。大鸟仍是不肯离开,抱紧了后生,尖喙狠命地朝他脸上叨去,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一旁的马儿早急了,大吼一声,扬蹄扫去,大鸟双翅一震,避过袭来的蹄子,飞上天去,在马儿头顶徘徊不去。马儿怒视着它,使尽浑身力气腾空跳去,无奈大鸟飞得太高,任马儿再努力,大鸟始终遥不可及。如此反复了几次后,马儿也累了,再不纠缠,伤心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探头蹭蹭他,想要把他唤醒。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猖狂的笑声,马儿警觉地抬起头来,只听得大鸟仰天一声长长的鸣叫,马儿忽然如疯了,荡了蹄朝男人踢去,男人的身体凌空而起,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圈,直直跌落在地,他身子一颤,“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再不动弹了。
马儿仍是不停,在男人四周奔来荡去,蹄子不时踩在他身上,如同践踏一只蝼蚁,不费吹灰之力。大鸟一直在天上盘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面的好戏,看得很是过瘾,眼见着差不多了,它也不再留恋,震了震翅膀,朝来时的路上飞去。马儿仍是疯癫得很,见大鸟走了,嚎叫着追随着它狂奔而去。
老汉骑着骆驼慌慌张张地跑来,恰好一场战役结束,眼见着大鸟和黑马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如刮起的一阵旋风,转眼便不见了,一望无际的塞北荒原上,哪里还有它们的影子。老汉回想着方才那一场混战,简直胆战心惊,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袄,颤巍巍地跳下骆驼,去查看那个后生的情况。
地面上一片狼藉,大鸟的羽毛混了鲜血四散着,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似是已死了。老汉走近一看,唬了一大跳,男人的整张脸上血肉模糊,最厉害的是那一双眼睛,竟生生地被啄烂了,简直惨不忍睹。老汉生生抑制住喉头作呕的冲动,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极是微弱,但毕竟还是活着的,老汉再不敢耽搁,牵了骆驼过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男人弄到骆驼背上。他将男人固定好,赶着骆驼朝寨子奔去。这个男人现在危在旦夕,他只有赶紧替他寻个大夫来诊治,或许还可以保住一条命。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青离醒转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间破庙里,身旁燃了堆篝火,手边是一身洗得干净的衣服,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丝不挂的。破庙里虽只他一人,他仍是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将衣服穿上了,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记忆却是一段空白,仿佛被凭空抽走了。他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间破庙里?为什么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为什么身边恰有身干净衣服并点了篝火?许多个为什么在他脑中交织相错,却没有一个能找到答案。他的记忆像是被抛弃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独他是一个没有前世今生的人。
“你叫青离!”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吓得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破烂的寺庙里,确实只他一人,但这个声音又是从哪儿来的?
“你是谁?”青离冲着空荡的寺庙喊道。
“你叫青离……”那个声音重复道,是个女子的声音。
“青离?”
“对,现在你有自由了……”
“自由?你到底是谁?”
他等了许久,那女子的声音再没响起过,仿佛她根本从没来过。
“原来我叫青离……”青离喃喃道。
正沉思着,外面响起嘹亮的号子声,青离忙冲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落英缤纷,盛放的桃树似乎将世界都覆盖了。
一个农夫正扛了锄头,往深林里走去,青离赶忙拉住他,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这儿是落英坡啊!”农夫爽朗地笑道:“从这里往西走就是栖雾山,往东走的话就到春熙城了。”
“春熙城……”
“对啊,春熙城,”农夫很是热情:“小哥儿你是要到城里去吗?”
青离笑道:“对,我是要去春熙城。”
“那就快点去吧,现在太阳都西斜了,再晚城门可要关了。”
青离谢过农夫,朝着他指的方向,往东大步行去,夕阳西斜处,那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先生,原来落英坡并不是四季都好看的。”惊蛰看着四周光秃秃的桃树,很是严嫌。他自小随着妙笔生长大,看惯了妙笔生笔下锦绣繁华的世界,如今再看到万物凋零的衰败萧索,心里便不喜欢。
“落英坡的美只在春夏,过了这两季便无甚好看了。”妙笔生专注地看着前方,不时扭头提醒一下惊蛰注意脚下的路。惊蛰手里提了个有他一半高的食盒,走路跌跌撞撞,很是吃力,妙笔生几次要替他提,都被他拒绝了,他板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地道:“先生你又小看我,我都十二岁了,已经长大了。”
妙笔生看他那倔强模样,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出来惹惊蛰气恼,于是生生憋了回去,学着他也一本正经地道:“嗯,那你注意看路。”
他二人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桃树林深处一间小小的茅舍前。妙笔生刚要敲门,惊蛰已经迫不及待冲里面喊道:“谢叔叔,我家先生来看你啦!”
门里应了一声,妙笔生便推门走了进去,惊蛰将食盒放到桌上,边揉着酸痛的手臂边朝里屋探头:“谢叔叔快来啊,惊蛰今天带了好多你爱吃的菜来!”
“哈哈,惊蛰小子最疼叔叔,叔叔都快被你喂成个胖子了!”
答话从里屋传来,中气十足,声如洪钟。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一身粗布衣衫,满脸络腮胡子,从面部的轮廓不难看出他是个面容俊逸的男人。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双眼竟是瞎的,看情形,他眼睛曾经受过伤,是以现在上下眼睑的肉愈合后便粘黏在了一起,生出一道道褶儿来。
“胖子有什么不好,你看那些做官的,哪个不是大腹便便,一个赛过一个富贵,谢叔叔你天生是富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