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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从这栋挂着“天籁音乐教室”的招牌内传出。
霍紫苑自从那日在纽约音乐厅被迫辞职之后,她又找到了一份接待员的工作。
以她这种容易快乐的个性,早将自己轻松地隔绝在世人闲语外,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以伤到她了。
纪斐然算什么?!凭什么掌控她的生命与生活!
这时,那扇透明的玻璃门被人推了开来,一名似曾相识、举止雍容高雅的女子朝她走了进来,而且有长驱直入的打算。
霍紫苑迷惑地向她堆起笑容“你早,我可以为你服务吗?”
这女子才止住了脚步,缓缓抬眼“你是新来的吧?”不冷不热的眼在霍紫苑那副眼镜下停留了一会儿。
“是。”她怎么知道?
“难怪。”她勾了勾唇,算是招呼,便迳自往办公室走去。
“小姐,请留步。那间是办公室,只有职员才能进去。”霍紫苑匆匆地从接待台中走了出来,慌忙中,眼镜险些落了下来。
女子回过脸,冷淡得恍若世上一切全与她不相干似地“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越看她越觉得眼熟,刹那间险叫出声“你就是国际知名的长笛家卓——”没想到私下的她,竟是这么冷。
“谢谢媒体将我包装得不错,你的眼力还算不差。”卓妤嗤笑以对,转过身子,又往办公室走去。
“卓小姐,请留步。你还是不能进去!”听她的主任说,她的老板很严格,举凡不是工作人员,绝不可以越雷池一步。
卓妤好气又好笑地转过头“你叫什么名字?看不出你还真是尽忠职守。”
“我是霍紫苑。”一股愠怒悄悄自脚底蜿蜒而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名人——目中无人!
“好!很好,是哪位主管应试你的?”卓妤语含讽刺地问。
干她什么事?
霍紫苑越想越不对,一双黑玉眸子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小姐,你可否先到大厅坐一下?如果你要找人,我代你找他们来,好吗?”她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友善礼貌。
“我想应徵你的人,一定忘了告诉你,这家音乐教室的负责人是谁了!”怎么会用到这么一个脑筋不转弯的人。
负责人?负责人?!她该不会就是——
啊!她感到胸口的空气瞬间被抽乾。
“卓小姐,你该不会正好就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吧?”
“你说呢?霍——紫苑,对吧?”卓妤冷然蹙眉,眼珠森寒得像冰。
闻言,霍紫苑忽而轻愁缠上她的眼,却一瞬即逝“我很抱歉。”
卓妤懒懒地挥了挥手“待会有位纪先生来找我,请他直接到我的办公室。”话落,她头也不回地往室内走去。
纪先生?
纪?该不会正好是纪斐然吧?!
她忆起那晚与纪斐然争执时,似乎有一道柔美的声音自身后打断他们之间的对峙
啊!她猛抽了口气。
好像是她!
果不其然,就在她惊悸未平之际,一股浑厚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请问卓妤小姐在吗?”纪斐然身着一袭黑色的亚曼尼西服,昂藏英挺地站在霍紫苑身后。
该死!真是——冤家路窄!
她顶了顶鼻梁上的镜架,头也不回地说道:“请随我来。”声音造假地咕哝着。
“对不起,你说什么?”这人说话怎么像嘴里含个枣子似地,而且连头也不回一下就让他进去,也不怕他可能是歹徒?
他很好奇,有什么女人可以在听见他那迷药般的嗓音时,不希冀回眸一探他的容颜?
她很特别!这种感觉让他立即联想起霍紫苑,尤其这个女孩的背影和她还真有几分神似。
突然,一丝促狭情绪油然升起,他破例地向她搭讪“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楚。”
“请随我来。”霍紫苑还是咕哝地呢喃,迳自跨步向前走。
还在躲避他的问题!有问题!
他一把抓住她“你在逃避什么?”当他俩触碰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是谁了。
扳过她的身子,答案如他猜测般无误“果真是你!”
“拿开你市侩、狡诈的手!”霍紫苑犹如一只准备作困兽之斗的小豹,明知无力抗拒猛狮,却搏命演出。
“你都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啧啧啧!这家老板一定是没将你看个仔细。”他扬起富磁性的声音,却说着如利刃般的言语,狠狠刺向她淌血的心。
“只有对你、对你纪斐然!在我心中,你连过路客都不是。”从没有人可以惹她惹到濒临爆发的地步,而他却轻易做到了。
“那么说,我真该受宠若惊罗。”一声幽魅的应对,透过传声系统进入她的耳膜,让人瞬间蒙上一层惊悸。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们老板在办公室等你,请随我来。”
“好个尽忠职守的职员,那我更不该错过。”他还是立在原地,怎么也不肯移动。
霍紫苑走了几步不见他跟上来,只好再绕回他身边“纪老板,我可得罪不起你这尊大菩萨,否则我只能回家吃老米饭了。”虽然她这么说,可是却一点胆怯之意也没有,听起来反倒像是冷嘲热讽。
“怕什么!世纪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谁教你和我有段不该发生的纠缠——”
“住嘴!”她真恨他!老是要一再地提醒自己所犯下的错。
他斜睨着她,黑瞳犹如深不见底的古井,怎么也看不清。只是他根本不知他这番逗弄,纯粹是为了乐趣,而非雪恨。
“我说过,永远不会为你工作!”霍紫苑对天发誓,气势惊人,却不知卓妤身影已轻悄闪出,静静地听着他二人间的对话。
啪!啪!啪!连三响不愠不火的掌声响起,纪斐然一脸幸灾乐祸“演讲得真好!可惜观众少了些。”
“你无耻!”她再次失控,只差没冲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撕碎。
“这话该是我回敬你的!”没有人可以用这种字眼形容他!他自认处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尤其她更不配用这个字眼。
“纪大老板,我承认我无耻在先,但你却无耻在后!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陪我喝杯咖啡。”他敛下胸中怒火,一改冷凝的脸。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这时听见他们对话的卓妤,一颗心霍地拧疼,她想邀纪斐然喝个下午茶,十次有九次半,他都推说没时间,如今竟要请这个丑八怪喝咖啡?
纪斐然这个人向来冷鸷无情,让与他接触的人不自觉频频拭汗,而今他却为这个女孩开了金口!这太匪夷所思了。
一种女人的直觉,卓妤直觉这个丑八怪会影响她的地位!
忽而一声娇嗔,打散围绕着他俩的奇异氛围“斐然你来了?!”她故作惊愕状,又瞟了霍紫苑一眼“霍小姐,我刚才好像有提醒你,如果纪先生来了,请他到我办公室的,不是吗?”
娇媚中夹着淬毒的冷光,有如麻颤的电流一波波电向霍紫苑的心湖。
霍紫苑一见这形势比人强,陡生去意。
常言道“坏坏坏,连三坏”她认了,既然工作都可抛,又有何惧?!
登时,她做作地粲然一笑“抱歉,是这位纪先生不想立刻进去,任凭我怎么请也请不动。”她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责怪她故意巴着纪斐然不放似地,简直欺人太甚!
“喔——是吗?”
“的确是如此!谁叫纪先生位高权重,任我怎么请都请不动。”霍紫苑立即划清界线,反正是纪斐然自己不愿进去的,她才不背黑锅呢!
“够了——霍小姐,如果纪先生不愿进来,你也应该马上通知我纪先生人已经到了,不是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一位称职的柜台服务人员,应有的工作态度是什么?”她的话虽说得轻声细语,却字字提针带刺。
霍紫苑当然听得出卓妤话中有刺,却不愿-不弱。
“真是抱歉,我是不知道你心中的称职柜台服务人员应该怎么做;但我自问已尽了本分,只是——纪先生怎么都不愿随我进去,还抓着我的手不放——”她故意说得暧昧,不过是想挫挫卓妤的凌人盛气。
“我看——是你故意缠着纪先生不放吧?”她卓妤岂是好惹的。
“卓小姐,我怎么敢缠着纪先生不放?不信,你可以问问纪先生!”事情既然是他纪斐然引起的,又怎可让他置身事外。
“斐然,我相信你没有强拉她,对吧?”卓妤虽然满肚子气,还是极力在纪斐然面前,维持她一贯的优雅形象。
“好像是我拉着她的”纪斐然似假还真地回答。
“卓小姐,我说的没错吧。下次可不可以请你查明事实真相后再训人呢?否则这有损你一直刻意在人前维持的完美形象。”
“霍紫苑,你说话不需要那么犀利吧?”纪斐然忽然觉得霍紫苑的话说得太重了。
她一听纪斐然竟然这么护着卓妤,就更愤怒了“是谁说话犀利了?”
“斐然,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不对,我应该先将事情问清楚的——”卓妤一见纪斐然为自己说话,立即故作大方道。
“你的确应该先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她身为员工,也应该对老板维持最基本的尊重。”纪斐然持平的说。
“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了?!”什么跟什么嘛!这一切全是他纪斐然引起的,现在却反过来责备她!有没有搞错?!“反正,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职员,两位陷入爱河的大老板,当然是一个鼻孔出气!”
不觉中,她竟说出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这话听在卓妤耳中可乐了,也就理所当然地挽着纪斐然的手肘,状似亲密的说着:“好了,事情就这么算了。斐然,到我的办公室吧。”
“等一下,什么叫事情就这么算了,我霍紫苑可从来不打糊涂帐,是我的错,我绝对认错,不是我的错,我可不愿无故受辱。”看他们二人那么亲密,霍紫苑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难不成,你要我这做老板的给你赔不是?那还需不需要摆桌酒席正式致歉?!”卓妤的火气也上来了。
“摆酒席致歉倒不必了,不过一句对不起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她卓妤何时受过这种鸟气,杏眼立时微睁“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只是陈述事实,要个道歉罢了——”霍紫苑也不愿居下风。
看来,这两个女人真的杠上了!
纪斐然向来厌恶这种场面,口气也不觉提高了几分“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闻言后,霍紫苑感到一阵冷凉,怅怅落落的轻愁揽上心头
既然纪斐然一边倒,她就算要到一个道歉又如何?倏地,她口气疏冷道:“卓大老板,我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你——”可恶!卓妤狠狠地在内心恶咒着。
纪斐然看着霍紫苑疲惫却骄傲的身姿消失在门口,心口彷佛裂了一道缝“我也要走了。”他连看也不看卓妤一眼,便毫不恋栈地走了出去。
霍紫苑的纤葱十指,有力地滑在黑白相间的风琴键盘上,清亮的嗓音正唱着儿歌。
“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叫米奇。”她慈爱的目光,正睨视着风琴下方十几张天真的小脸蛋。
这群黄、白、黑皮肤的小娃儿也认真地高声合唱着“我的名字叫米奇”
快乐洋溢的气氛,迅速染着窗外颀高俊挺的人影。
他微微地勾着笑。想不到其貌不扬的她,也有这么真情流露的一面!
他有些心动,甚至期盼自己是那琴键,让她皙白手指抚上他的心
老天,他在想什么啊?!怎么一首儿歌就将他的魂魄给勾了去!
纪斐然自责地敛去笑靥,故意端着张脸,准备进去会会她。
这阵子追着她的身影打转,似乎已成了习惯,好像不这么做,生活便失去了重心。他不想细究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总之,看着她瞋、她笑,已变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趣。
不!他纪斐然的情绪,何时被女人牵着鼻子走?而且还是个外型极不起眼的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霍紫苑的歌声再次响起,打断纪斐然神游的心绪。
倏地,他往教务室走去,一到了里边便寻得园长。他只与园长说了几句话,就见这名中年妇人,脸色瞿然惨白,三步并两步地跑进霍紫苑的教室内。
园长清了清乾涩的喉头“抱歉,打扰一下。”
风琴戛然止歇。
霍紫苑不明所以地凝向她,人也站了起来“园长,有事吗?”
小朋友也凝视着园长婆婆,一张张天真的脸蛋写着与霍紫苑同样的困惑。
“我有件事想对你说,可以出来一下吗?”园长歉然地笑问。
一股没来由的凉意,倏如秋风扫落叶的态势,刮进了她的心扉
“好的。”她力图振作。
才一走到教室外,那英挺的身形立刻攫住她的视焦。
耳边传来园长抱歉又惋惜的说着:“这位官员说我们聘雇没有执照的员工是违法的;但如果请你走路,他倒可以通融,不发出检举通知书,所以”
霍紫苑一听,突如阵风地跳到纪斐然面前,她真想一口咬死这个欺负善良小动物的土狼!但为顾及身后的小朋友,只得极力克制怒火“姓纪的,你玩够了没有!”
她一直以为“成人世界”才是纪斐然的管辖范围,没想到“儿童世界”他也能涉足,可笑的是,他随便一句谎言,也能令头发已近花白的园长信以为真!
真是天道沦丧,好人受难啊!
此刻,纪斐然却动也不动地立于原地,一瞬也不瞬地解读她眼中的怨、口中的怒,向来令人惊赞的脸庞,又增添了一份邪恶的美感。
“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你的手只适合在实验室玩烧杯、试管,或者”后话他没有说出来,实在是,他也很惊讶自己竟将她的柔荑与男女交缠之事连成一线。
不,他从不缺女人,而且在他身边的个个都是上上之选,哪会看上她?!
“闭嘴!你不要再用权势阻挠我,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会我会”她气得口吃了起来,
“你会如何?又能如何?你无权无势,怎么扳倒我?”他平静地看着她。
今天,她好像变了!变得反正是更顺眼了。
“你卑鄙!竟然调查我!”她的双瞳冒出滚烫的熔岩,几乎泛滥。
“不然怎么追讨债务?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债权人。”他毫不动气。
“你知道了些什么?”她吼道,现下也顾不得为师者的形象了。
园长见状,连忙将这群倚窗眺望的小萝卜头塞进教室,让这个突然失业的女孩尽情发泄她的怒焰。
纪斐然仍直瞅着她,如数家珍地说“你父亲是个尽责的研究员,不谙人情世故,在郊区有栋祖宅,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你高中时,就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哥伦比亚大学,二年半之后又直升硕士班,在偷了我的十万元之后,博士班终于得以毕业。”
“够了!什么偷,说得这么难听!”
“难听还算好的,你做的事才难看!”刹那间,慑人的气势在他粲亮的目光中,更形迫人。
“你去告我啊!”逐日来累积的压力,顿时使得她心灰意冷,想一了百了。
“那得花律师诉讼费,你出得起吗?”
“神经病!”她冷啐了他一口。
“那不就结了。我不直接找你,找律师做什么?不合经济效益。”
“那你成天追着我跑,不用工作吗?这就合乎经济效益了?”她白了他一眼。
“我喜欢这种方式。”反正他就是和她耗上了。
“这是哪门子的经济效益论!”她脸上已经气得忽白乍红的。
“纪氏经济效益论。”他不掩其笑地盯着她,那黑眶眼镜下的双眸,似乎有种魔力在向他招呼,谓拨着古老的情弦
难道这眼镜是个“假象”?
霍紫苑可没给他时间多想“你又弄砸了我的工作,我就算是有心偿还你的债,也没办法!”话落,旋即走人,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霍紫苑,身为分子生物学的博士,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到处打零工,而不愿与我共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尽办法,就是为了能够多依偎在我身边一分钟?”他自傲地向她喊话。
“啊炳,可笑的沙文主义者!”她霍地反过头嗤言以对。
“有意思!总之,你欠我的,就必须以我的方式偿还。我相信绝对没有人可以比我提供给你的更多。当初你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来我的公司应徵的吗?”他说得字字温和,却句句带着扎人的勾刺,扎得霍紫苑浑身青肿。
“纪斐然!”她的头已如老式火车头正冒着蒸腾的气烟,足以焚尽所有接近她的人。
“考虑的如何?”他依旧冷然自持,不愠不怒。
“休想!”
“话不用讲得太满。对了,我的名片还在吧?记得,如果改变心意,给我通电话。”他一把将她圈进臂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了她的脸颊。
原本逗弄的举动,却在唇印触及她若凝脂的粉颊上时,起了莫大变化像雷电交击,亦似海潮漫过,再次搅得他全身每一处关节,咚咚作响,连心脏也感染似地加速跳动。
这只是个简单的吻,不是吗?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纪斐然惊骇地收回失神的心,眼中飘过一丝自责的火花,霜降的脸斜瞟向霍紫苑那张同样失神的眼。
不待她反应,他率性地先走出幼儿园的大门。
他不能让她处处占上风,更不能让她瞧见自己对她产生了反应。
霍紫苑呆望着他的修长身形消失在巷口,抚着被他霸气吻上的脸颊,怔仲了好一会儿。
他的影子、他的震怒、他的狂炽、他的阴惊,瞬时像个吸盘,占据她所有的思绪,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对她,到底有何企图?
哥伦比亚大学分子生物学博士的人才,何止她一人?为何他独独想强留她?单纯只是为了她欠他的“债”吗?
剪不断,理还乱。拖着沉重的脚步,霍紫苑走在澄清的夕阳中
明天,她该找什么工作?
突然,她想到了一劳永逸的办法。
啊炳!看他纪斐然奈她如何?
原本惨澹的心情,继而退去灿烂的笑靥,再次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