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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意已定,便悄声出屋掩上房门,朝太后住所走去。一路上思潮澎湃,想起自入宫以来,得到太后悉心照料,她一番苦心待我,可是事到如今却还是要辜负她了。有好几次停步犹豫,但终究路有尽头,渐行渐近。便觉转眼之间,已到了寝宫之侧,我四处张望,轻轻走近,至她睡房窗外,略一迟缓,伸手想去敲门,但心中百感交集,那只手伸到一半停了下来。恰才一路上想到的千言万语,此时只觉毫无头绪,不知要从何说起。
屋里漆黑一片,想必她已睡熟了。我停了一会,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打扰,正想转身。忽听屋里一人声道:“苏茉尔在么?”正是皇太后的声音。
屋里立时有烛火亮起,一个宫女的声音道:“回太后,苏嬷嬷在隔间候着呢。”皇太后“嗯”了一声。
我自窗格看进去,虽不能看到人影,却可见一团朦胧的烛火由小变大,亮进屋里,想是苏茉尔手持烛火走了进来,只听她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侍候就行了。”先前说话的宫女应声退下,过了一会,听到轻轻的关门声。
苏茉尔又等了一会,方道:“我回来时,见太后睡啦,便想着明儿个才回。”屋里传来一阵床上的被褥翻动的声音,应是太后起身坐在床上。
只听得皇太后声音庸懒,说道:“我等了一会,困乏起来,就小睡了一觉,你说吧。”
苏茉尔答:“是,奴婢悄悄跟着皇后,果然不出太后所料,她挑了几个贴身侍女跟着,径直往东莪的住处去了。过了一小会,皇上便匆匆赶到了,接着小良子好像还挨了打。”我心中一震,却听皇太后道:“这皇后的性子也太爆烈了些。”
苏茉尔道:“奴婢藏在暗处,虽未看清,不过也想定是皇后动手打了东莪,皇上便命小良子挡了一回。”她停了一下道:“后来皇后便和皇上开始争吵”说着,将刚才发生的事细细回禀,皇太后“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苏茉尔停了一会,又道:“说到这里,皇上打了皇后一记耳光。奴婢正想这下皇后更要口没遮拦了,怕她该说的还一句没说,便要坏事。正着急着,谁知她竟忽然安静了下来。还将奴才们都谴出了屋外。”
却听皇太后的声音冷冷地道:“她若当着那些个奴才们的面便将话说白了,那就白白糟蹋了我对她说的那番话,她这个皇后,只怕也没本事做的长久。”
苏茉尔应道:“是,奴婢也想,她是在盛怒之下冲口而出。可被皇上打了已后,反倒灵光一现,冷静下来。想起了太后您的劝告。知道自己今日要说的这番话,得罪皇上是在所难免的,但绝不可让皇上恼羞成怒,失了面子。”
她接着将我们仨人在房中的对话都尽数转诉,最后道:“眼看天要下雨,皇后便回宫去了,皇上也没多待,跟着也走了,我在屋外又多待了一会,看东莪没事方才回来。”她话说完,屋里便静了下来。
屋内二人皆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只听苏茉尔声音迟疑,说道:“这番话对东莪却当真是个不小的打击,我看她的模样,心里心里有些难受。”
皇太后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是呢。当初初见东莪,看到她那聪颖温柔的样子,心中却是真的喜爱,想来她必能为磨合多尔衮与福临之间的关系大有用处。后来,也证明我的这步棋子是走对了的。”
她静了静又道:“这次让她进宫,也确是想对她做一点补偿,能在我身边好好的调养调养。可我,万万没有料到,福临会有这么大的反映,竟还多次偷偷的前去探视。说起来这事可大可小,可如今他俩都再不同从前了,他对东莪生出这般情谊,再让东莪留在宫中,就不行了。”
苏茉尔道:“这并非太后的疏忽,怪只怪,福临自小内向,又没个知心的朋友,对这么个出众的堂妹多了感情,也是人之常情。”
皇太后叹道:“归根结底,是我大意了”
苏茉尔道:“不论怎样,此事经皇后这么一闹,东莪在这宫中却是再也住不下去了的。皇上羞愧之余,也不能出面阻拦,东莪明日必来请辞。此事能如此了结,终究是过去了。”我手足冰凉,全身僵硬,便是想动上一丝一毫,也不能够。
只听得皇太后又叹道:“若是寻常女儿,那样的品貌性情,就算是个汉女,也能让福临收为侧妃,可偏偏唉,天意弄人,却为何要在我身上一再演试呢!”
苏茉尔轻声道:“太后累了,歇了吧!”
皇太后喃喃道:“近日,我时常做噩梦。想起这些年来,为了防他,用尽心机,日日夜夜操心算计,若早知早知道他会如此早死,这其中种种实在负他良多。”
苏茉尔道:“太后,让奴婢服侍您睡下吧。”床上又想起被褥翻动的声音,我只觉心中郁闷难当,正想迈步,忽然听到屋内传来皇太后的惊呼声:“有人,有人在窗外瞧着我”我心中一惊,自然朝边上退开一步。
却听苏茉尔柔声相劝道:“太后,没有人。”皇太后声音急促道:“有人,我我瞧见了的。”
苏茉尔轻叹道:“那是树的影子,太后,您喝一口茶,定一定神吧。”过了好一会,皇太后的声音方才渐渐平息,却依旧道:“你你去窗那边看看,可是有什么在那儿么?”
我闻言忙向边上退开,藏身屋子转角的阴影处,只听那边窗格轻动,苏茉尔朝外探头一张,立刻关窗回头道:“瞧过了,起了点风,树影子晃的厉害罢了。太后宽心安睡吧。”
皇太后不再说话,像是睡下了。屋里静了一静,她道:“苏茉尔,今儿个还是你来守夜吧。”苏茉尔应了。
歇了一会,仍是苏茉尔的声音道:“太后放宽心些,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清,太后心地仁慈,这才时常受这些无谓的心扰,但凡放宽心些,身子也会舒坦些。”
她叹了口气,又道:“太后一心一意为福临着想,个人种种,多年来受的委曲,奴婢都看在眼里,明白您的苦心。”
却听皇太后道:“可福临福临他却对我积怨已深,你看他近来,冷言冷语,却实在让我心寒。”她再叹了口气,顿了一顿道:“对了,那个她,找到了么?”
苏茉尔答道:“傍晚泰达哈来回,已找到了,也已解决了,请太后宽心。”
皇太后道:“怎么这么急,也不先回了我再办。”
苏茉尔道:“奴婢知道太后心存仁慈,可是她却是留不得的。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知道她姊姊吴尔库尼所做的一切是受谁支使,还说手中有能让她活命的东西。这般的胡言乱语,倘若落在某些人的手中,总是祸害。”我心中又是一惊,顿时涌起无数疑团,而恐惧之感更增。
只听太后静了静道:“我每当想到那日她对我说话的神情,心中便觉好生厌恶,只是唉,蝼蚁虽小,却也是一条生命。”
苏茉尔道:“是,奴婢知错了,这就去佛堂忏悔告罪,请太后安歇吧!”
皇太后不再说话,只听得室内床褥又动静了一会,那团烛火再度移出,渐渐变小,接着一声掩门声响,屋里回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