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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那个晚上,亚穆斜躺在画室的沙发,半闭的眼睛看着毕夫人。她在画画,但不是画他,而是向一堆胡乱排放的玻璃器皿发出挑战。至少一个小时前他抵达的时候是如此,现在她似乎对着画布发泄愤怒。
“你让大维住在你家?”她质问。“在他那么懊恼的时候?你平常问得还不够吗?”
“是你不好,”他说。“是你让我开始同情他。”
“同情?”她回答。“同情?”
“他很不快乐。让他回到寂寥的家,为伍小姐以及他所犯的罪其中之一也许是谋杀而独自伤心,你会认为我太狠心。让他住我家表示,他可能在我的咖啡下毒,或割了我的喉咙。可是,你竟没有说:‘艾司蒙,你好勇敢。’竟然还骂我是坏人。”
“艾司蒙,你很会惹人生气。”
他只注意到她微微的笑意,以及她终于以“艾司蒙”而非法文的“先生”称呼他。
“你其实是因为没有发现他对伍兰蒂的仰慕之情而懊恼,”他说。“也因为他是向我、而非向你倾诉。但,你并没在醒着的一半时间都跟他一起。你只知道他有烦恼,却也无从搜集线索。而且,你也不像我这么邪恶和懂得操纵他人。”
她抓起抹布,用力擦着画笔。“好吧,我承认我很懊恼,因为我不懂菲娜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大维对她妹妹有兴趣,以及她因为大维是樊世的朋友,而不喜欢他。我无法相信菲娜会这样。”
“她从未告诉你,兰蒂为什么去杜赛特?”他问。
“我以为是兰蒂自己要去的,并不知道她是被送走的。”她说。
“在圣诞节的时候,远离家人与朋友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探访那么远的亲戚?”
“我真的没有多想。”
“这么多事情都凑在这段时间发生,实在有趣,”他若有所思的说。“薛本尼夫妻的婚姻发生问题,伍小姐的离家,薛本尼和他的朋友排斥你丈夫,你不再画人像。”
“最后一项并没有疑问,”她说。“那是自我保护。当樊世的敌人因为他的作为迁怒到我,我采取了策略性的撤退。”
“事情的确快变成灾难。”他说。
她拿起另一枝画笔开始清理。
“你的想法怎样?”他问。
她的眉毛打结。“我同意那是一场灾难,”她说。“薛本尼毁掉我的画时,我知道樊世越过了危险的界线。这种事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已婚妇女只能在产下继承人为家族保住血脉之后,才可以向外发展。薛本尼夫人还没有做到这一点,因此根据规矩,绅士们不应该动她的脑筋。跨过这界线已经很不应该,故意找个位高权重的朋友.去招惹他的妻子,则根本是自我毁灭的作法。”
她开始清理刮刀,亚穆静静等着,看她又会做出怎样的联想。
几分钟后,她终于又说:“菲娜把兰蒂送走,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某种伤害。樊世的确不喜欢菲娜,他死的那天,命令我不准再跟菲娜来往。”
“理由是什么?”
“你又何必装傻,”她说。“他认为菲娜想促使你跟我在一起。她的确那样,而你也非常清楚。”
“的确,我非常喜欢她。”
“她希望我找个人,已经好多年,”她不悦地说。“目的只是要惹樊世生气。但只有你使他真正生气,所以她很高兴。”
“我很乐于顺从她的意愿。”他说。
“艾司蒙!”
“夫人?”
“不要惹我讨厌,我想把事情想清楚。”她放下画刀,在垂下的窗帘前踱步。
看她踱步比看着艾凡瑞做同样的事,有趣多了,亚穆心想。她像风一样,卷过来又卷过去,裙摆飞扬,发夹凌乱。
“菲娜很保护她喜欢的人,”转了几次后,她说。“包括我。直到两个星期之前,她才把薛本尼对樊世的怀疑告诉我。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薛本尼公然拒斥樊世,不过她会逼我去参加樊世不会在场的宴会,也一再邀我去跟她一起住。那时,我以为那只是她不喜欢樊世,现在想来,她可能是担心我跟一个越来越不讲理、也越来越危险的男人住在一起。”
“据我所听到的,情况真是如此。”他说。
“所以这应该也是她把兰蒂送走的理由,菲娜不要樊世有可脑瓶近她。”
“你说你丈夫不喜欢凯洛夫人,你认为他有可能借由伤害她的妹妹来伤害她?”
“这似乎是他唯一可以伤害菲娜的方法。”
“那么,你认为伍小姐之所以被送走,与艾凡瑞的兴趣没有关系?”他问。
她想着,又走了起来。“我的天,我不知道。菲娜很保护兰蒂,而大维又真的老是跟樊世在一起,甚至在大家都不理他之后,连我都在猜大维究竟怎么回事。他若真想跟兰蒂结婚,应该早就脱离不好的同伴,改变生活方式,同她的家人证明他有改过向善的决心。”
“他似乎觉得他的境况完全没有希望,”亚穆说。“这种思想存在很久了。但他为何如此困扰,连对我都没有说。”
“但你一定有某些推论,也一定跟很严重的罪行有关。”她说。
“谋杀是一种可能。”
她猛然住脚,瞪他一眼。“早在十二月的时候,哪有谋杀让他有罪恶感,除非你认为他已经杀人杀了好几个月。”
“谁说不可能,他也许疯了。”亚穆拍弄靠垫,让它们更舒服一些,他也躺得更深。“也有可能是性欲方面的事。”他低声说。
只听到脉搏声的冗长寂静降临房内。然后她大步走回工作台,拿起素描本和铅笔。
“你在想什么?”他问。
“如果大维连你都不敢说,一定很可怕,”她说。“而如果连你都套不出他的话,则显然超出你的专业能力。”
“有时男人会把他不能对男人说的事告诉女人。”
“我向你保证,大维跟我的关系从来没有那样亲近。”
“也许他会跟某位女士说,也许你知道她的名字。”
“没有,他从来没有提起这方面的事。”
“他也没有跟我说过,即使在巴黎的时候,”他说。“真有点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有些男人行事非常隐密。”
也不尽然,大维去过麦海伦的妓院。上流社交圈一半以上的男士都去过那里,但那究竟不是谈心事的地方。艾凡瑞去那种地方,只是想让人看见,并借以隐藏某些事。但究竟是什么事?
“你没睡着吧?”女主人突兀地问道。
“我在思考,你和艾凡瑞都喜欢走来走去,我喜欢静静地躺着。”
“好吧,你就尽情享用我的沙发吧,先生。”
“这张沙发非常舒服,是让模特儿休息的吗?”
“我来伦敦后没有画过模特儿,裸体的人乱躺会吓坏仆人。”
“那么是供你自己休息的吗?”
“我坐在那里看书,”她说。“有时候我也看书的。”
“这的确是思考和看书的好地方,”他说。“舒服又靠近火边,你把画室安排得很好。靠窗的地方光线最好,用来工作;这里则让你放松。”
“得到你的赞赏真让人松了口气。”
“你怎样安排生活是个迷人的话题,但我应该更专心讨论案情,都是你让我分心了。”他假装责备道。
画室另一头只传来铅笔擦过纸张的声音,虽然安静,但并不平静。室内仍像翻腾的海,暗潮汹涌,直到她专心沉浸在工作里面。
亚穆也想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思考艾凡瑞的古怪行为。但是,效果很差,他知道他在家中更能专心。但他不想更专心,他喜欢在这儿被她的一切包围,成排的艺术书籍、凌乱的绘画工具、随着炉火味道飘来的松节油味,以及,再次的,混在顽皮的微风拂过鼻孔的她的特殊香味。
在这儿,亚穆可以倾听、感觉她的工作,用那些渺小的纸笔、颜料和画布制造她特殊的魔法。他也拥有不少天赋,但绘画绝非其一。她的才华令他着迷和兴奋,她的思想、她的手那双美丽的、动个不停的手。
那双手现在就在工作,对着纸跟笔做着艺术家神秘的爱。
他是她作画的主题吗?他希望是。他想要她全神专注于他、看着他前来寻他。他想要她那对蜂蜜般的眼睛前来寻他、爱抚他再以艺术家热情的手像几个夜晚之前那样的亲吻他。
她那时是因为无法抗拒他的意志力而做;这次他必须更努力,让她相信那是她想要。因此、他再次以意志力命令她,还加上一点诡计:他让呼吸像睡着般稳定下来。
黎柔看时钟一眼,他已动也不动地躺了一个多小时,应该是睡着了。她垂眼看向手边正在画的素描,她画出了眼睛所见:静躺的身体,孩童般纯真的脸。成人的宁静大概只在睡眠中呈现。
现已凌晨两点,她应该叫醒他,让他回家去。
他真不该在她的沙发上睡着,如果他想思考或睡觉,应该在他的家。说真的,他的胆大妄为有时真是过分。他几乎每一样事情都是过分的。
她的眼光从手上的画看到画的主题。即使是法国人,他也很奇特。
人不该把事情一般化但是他的五官与胆大妄为不像法国人,或许他的贵族血统在某个时期加入了一些异国的成分。
她上前几步,歪着头看。但他又不那么异国,没有东方人会有的黝黑与神秘。或许,没那么东方,不会比意利更远,波提且利几个世纪之前就在翡冷翠找到跟他很像的人了。
此时此刻,艾司蒙伯爵给人的感觉甚至比波提且利画出来的人更为精美。事实上,他醒着的时候也常给人那种感觉,她更走近沙发些。她很清楚他之敏锐有如丛林的大猫,而且同样危险。她在野生动物园看过,它们像大型的家猫,睡眼惺松的看着你、让你想爱抚它。但是一旦动起来,一旦利爪猛抓笼子,那些肌肉在平滑的毛皮下蠕动,你会不寒而栗。
她的脸热起来,想起那次跳舞,她踉跄了一下想起在樊世的房门口,她崩溃时强壮的手臂抱住她那些困惑和危险的热。还有,那天晚上,他说:我需黎你。而后马上让她无比绝望地需要他。
即使来到沙发前,她也只是看着他的手。他的左臂放在平坦的小肮,右臂放往靠枕上,半护着他的头,曾经受过伤的可怜的手,像松松地握着什么。
她真想让手指穿插而入那召唤着她的弧形手掌之中。进入危险之中。
她的视线往下,到浅金色的、微乱的头发,她的手指想将它弄得更乱。
两撮头发落在眉毛上,她渴望把它拂上去,如此不可抗拒的渴望。不要,可是手已经伸了出去。
她拂起头发他张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她来得及收手之前,抓住她的手腕。
“不。”她微喘着说。
“求你。”
他只圈住她,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她应该把手抽回,但是没有。好似她正注视的深蓝是无垠的大海,而她被卷入了暗流。心跳如擂鼓,她的唇印上他的。
迎接她的是早已如此熟悉的温柔,以及恍若欢迎的轻叹。他的手指溜入她的发中扶住她的头,但是轻柔一如将小鸟诱入掌中,意在安抚而非囚禁。那天晚上,他也是如此唯恐施一分力则太多的拥抱她,让她无从抗拒。这丝般的拥抱,与嘴上传来的温柔的主权宣示,同样让她抵抗不了。
这一次,是她选择前来,拉着她的不再是愧疚或艺术的美,而是她自身的邪恶欲望渴求更多他曾经给她的,即使她知道这可能导致毁灭。他从未隐藏他的目的,如此一来,他将知道她以前的拒绝都是欺骗。然而,此刻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想要他慵懒的吻、轻抚的手,好像他仍安睡。
她可以假装他仍安睡,而她是在他的梦中。她向她的梦、他令人迷醉的吻彻底地降服,于是心中翻搅的情绪平静下来,蜷成最单纯的愉悦。
所以,他贴在丝质靠枕上、轻扶她头的手掌也变成最单纯的愉悦;所以,她紧张的肌肉渐渐放开来。头皮上的性感触碰渗入肌肤,带来的暖意延伸到颈部、肩膀和指尖。慵懒温柔的吻也以同样的方式,送出一波波的甜美到她的全身,深深潜入她不安又荡漾的心。
她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他的用意与算计从每个状似无心的爱抚中透露出来。她知道这是引诱,她全面投降之前让她目眩神迷的哄劝。然而,再多的领悟都是理智的声音,既微弱又遥远、且徒劳无功的瞥告,因为她早已迷失,除去他诱哄的嘴与舌、罪恶又让人堕落的手,再也无法理会任何事物。
他把她往下拉,她没有挣扎因他加深的吻而尝到第一丝火花。再一个动作,他已让她躺到沙发上,强而有力的身体包围她,钢铁般的肌肉、重量与热度形成的陷阱。悠然自得的愉悦像梦境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尺长的雄性动物,被人所搅动、焦躁不安且危险。
她要自己退开,现在、在那焦躁不安爆发成男性的不耐之前退开。然而,他的手已隔着层层毛料、棉布、丝绸抚过身上。她知道如何反抗,她反抗得够多次了,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同时反抗自己和他。她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要他他的味道、热度和强而有力的身体。
他那无比自信、了解的手,带着令人疯狂的占有覆住她的胸部,而她甚至无力将他推开。她疼痛的肌肉极力反抗束缚着它的衣料,她的手指很想撕去那些衣料与他裸裎相见。而当她拚命控制自己时,他正用性感而缓慢的吻蹂躏她的嘴。那是一种罪恶的承诺,大胆的模仿着爱的行为,但是那也蹂躏着她需要的心,管它罪不罪恶。她的心想要归属于他,不管他要怎样。即使只被他渴望片刻,也已足够。她正在燃烧,但她无法承受只有自己燃烧。所以,她加入战场,沉入那吻的火热之流中,同时让身体向那双沸腾班的手屈服。
她听见来自他喉间低沉的呻吟,感觉到窜过他全身并使之绷紧的颤抖。如果她的脑袋仍留有任何理智或意志,她就该在他的自制力溜走之前的这一片刻逃走;然而,她想要他也渴望她、为她颤抖,因她而变成野蛮人。
他的手往下,粗鲁地罩住她的臀部,将她压向胯间。隔着层层让人沮丧的衣料,她感觉到男性火热硬物的撞击。他可以在那一刻占有她,只需拉起她的裙子,撕开其下脆弱的阻隔,长驱直入。她也已火热而潮湿。但是,他魔鬼般的控制力终究没有失去。他让她停留在他要的地方,抓着她的臀缓慢而有节奏的贴着她移动,这折磨人的承诺,让她的心智因为欲望而变成一片黑暗。
她想要罪恶,想要撕去那些障碍,感觉那悸动的热,让那热属于她、让他属于她。她想要他深入的、占有的、强势的在她的身体里面。她想要溺死在他所承诺的那醉人的火烫激情之中。
想要、想要、想要如此渴切永不满足
她在这时看到、而且驱之不去她在樊世怀中他笑着,而她如此无助,最后则是恶心与羞耻。她的喉间出现一声哽咽,她挣脱开,跌跌撞撞地离开沙发站起来。
她无法呼吸,四肢发软,但总算走开而且没有往后看。她无法看他的眼睛,怕会看见反映在其中的羞愧。
那是她的羞愧,她不能责怪任何人。她早就了解自己那堕落的身体对男人产生的影响,而艾司蒙早就明说他想要那身体。她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