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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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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当时,是个文静少女。

    斑二,十七岁,正是少女芳华初绽的年龄。

    一般女孩到了这年纪,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烦恼,大到天天跟父母吵架,小到迷恋的偶像有了女朋友,前一刻才在欢笑,后一秒就陷入忧愁,心情是晴时多云偶阵雨,比天气还变化莫测。

    一般的女孩,在这样的年纪,生活是冒险,是一场多采多姿的角色扮演游戏。

    但对童羽裳来说,生活是一成不变,是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回到家,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她并非不满,从小案亲便带她读圣经,现在就读的又是校风保守的教会女中,她很习惯平静而规律的生活。

    她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

    尤其在每天晚上回到家,迎接她的只有一室空幽静寂,或者在晴空万里的周末假日,她也只能一个人在家里静静读书的时候。

    寂寞,会像一条巨蟒,紧紧地缠住她,不能呼吸

    童羽裳放下书,呆呆地望向窗外,小手下意识地抚住颈子,好似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因喘不过气而死。

    爸爸,去哪里了呢?一定又在为那些不良少年们忙得团团转吧!

    她苦涩地想,起身,捧着杯己凉的可可,在屋内茫然穿梭。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而在少年法庭工作的父亲,又总是忙得不见人影。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学会了自己走路回家,找出系在书包里的一串钥匙,自己开门,自己煮饭,自己写作业、看电视、和洋娃娃玩耍。

    总是要到很晚很晚的时候,她的父亲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见她还醒着,他会先歉意地微微一笑,但不一会儿便皱起眉催着她早睡早起。

    她很想多点时间跟父亲说话,报告自己在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倾诉一些小小的、孩子气的烦恼,也想听父亲说他工作上的事,他都碰见了什么样的人,那些受他观护的少男少女是犯了什么错。

    但他从来不说,也不听她说,父女俩的生活就像从原点往不同象限射出的射线,永远没有交会的一天。

    也许她太乖了。童羽裳偶尔会如是想,如果她坏一些,叛逆一些,甚至跟那些少年们一样板上法庭,说不定父亲就会多关心她一些,就像他关心那些少年一样。

    “说不定我真的太乖了。”童羽裳喃喃自语,捧起一方坐在五斗柜上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小小女孩的合影。童羽裳目光停在妻子的面容上,她的微笑很温柔,浅浅淡淡的,像湖面上漾开的一圈圈涟漪。

    “妈妈。”童羽裳叹息般地低唤,怔怔地抱着相框,在沙发上坐下。

    阳光沈默地从阳台那扇落地窗溜进来,揍着纤细的尘埃共舞,调皮的风也来凑热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窗帘。

    时光,在静谧中偷偷地前进,正当童羽裳悠悠晃晃地,差点跌入梦境之际,门铃声乍然响起。

    她吓一跳,猛地坐正身子,神智似醒非醒。

    叮咚!又一声门铃,她总算清醒。

    这种时候,会是谁来了?

    她走向大门,透过猫眼观察来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孔,五官干干净净,剔透得不似人间品质。

    她瞬间失神。

    “开门。”少年似乎察觉她已来到门前,淡漠地扬声,粗嘎的声质显然正处于变声阶段,和天使般的面容很不搭。

    “你是谁?”她愣愣地问。

    “欧阳俊杰。”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送你爸回来的。”

    “我爸?”

    少年后退一步,她这才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头低垂,一手搭住他的肩,身子有些摇晃,重心不稳。

    “爸!”认出那形影果真属于父亲,童羽裳惊唤一声,急忙拉开门。“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童父抬起苍白的脸,勉强对女儿送去一抹安抚的微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会突然身体不舒服?”童羽裳抢上去,和少年一左一右,将童父扶到沙发上落坐。“是心脏又发作了吗?”

    “没什么,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吧,你去我房里帮我把床头柜上的葯拿过来。”

    “喔,好。”童羽裳迅速到父亲房里,拿了葯瓶,又到厨房斟了一杯开水。“爸,喝点水。”

    “嗯。”童父接过水杯,先喝了一口顺顺气,然后打开葯瓶,吞了两粒葯片。

    吃毕葯后,童父身子往后倒,靠在沙发上,调匀粗重的气息。

    童羽裳一迳担忧地注视父亲。童父有后天性的心脏病,需要经常性地以葯物控制,偏偏他总是工作过度,劝也劝不听,教她这个做女儿的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童父睁开眼。“我没事了,羽裳,你也倒杯水给客人喝吧。”

    她这才惊觉自己疏忽了待客,歉意地瞥向少年。“不好意思,你等”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少年看都不看她一眼。“童老师,既然你不舒服,今天的课应该不用上了吧?”

    “谁说可以不用上的?”童父横他一眼。“你别忘了法官判你保护管束半年,我是你的观护人,有责任辅导你。”

    少年蹙眉。

    “我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羽裳,你先带他读几段圣经。”

    “我?”童羽裳愕然。要她带这个不良少年读圣经?他会听她的话吗?说不定还会

    “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怎样的。”童父看出她的疑虑,安慰她。“你不用怕他,而且我就在房里,有什么事你喊一声就行了。”

    “我不是害怕。”童羽裳尴尬地否认,注意到当父亲这么说的时候,少年深邃的眼似乎闪过一丝阴暗,那令她不由得有些懊恼。

    就算她对这名少年是有些不信任,也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我知道了,爸,你回房里休息吧,我会照顾他。”

    “嗯,那就交给你了。”

    案亲回房休息后,童羽裳招呼客人坐下,打开冰箱,一面斟冰柠檬茶,一面偷窥沙发上的少年。

    很漂亮的一个男孩,五官精致到没话说,让人不禁要认为那是上帝之手一刀一刀仔细雕出来的,若不是那两道芦苇般的眉毛生得又浓又密,为那张俊脸带来几分英气,她几乎要怀疑其实他是个女孩。

    就连他的手指,也生得又长又细,那样的手在琴键上飞舞,一定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话说回来,一个天使般的少年,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才被送上少年法庭的?那罪,很严重吗?

    她心神不定地臆测着,几秒后,才端着玻璃杯,走向少年。“哪,请你喝。”她将柠檬茶放在茶几上,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落坐。

    少年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端起饮料来喝的意思。

    “喝啊!外面那么热,你一定渴了吧?”

    他还是漠然,转过头。

    童羽裳胸口一震,怔仲地迎视那双朝她望来的眼眸,好深、好亮的眼眸,彷佛藏在地表下的黑曜石,无言地守着亘古的秘密。

    清汗,沿着童羽裳鬓边坠下,她忽然觉得周遭的空气蒸腾了,缭绕着一股热雾。她不知不觉垂下眼帘,捧起茶几上自己的杯子,紧张地啜饮着。

    他的眼光别开了吗?他还在看着自己吗?他能不脑旗点转过头去?

    “呃,你你几岁了啊?”气氛太僵凝,大令人喘不过气,她心慌意乱地找话题。

    “十三。”

    “十三?”比她小四岁?什么嘛!不过是个刚上国一的小弟弟,而且还比她矮一个头,她是在紧张什么?

    童羽裳不满地嗔恼自己,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我叫童羽裳,羽毛的羽,衣裳的裳,今年读高二,比你大四岁喔。”

    那又怎样?

    少年撇撇唇,看得出来对她特别强调两人年龄的差异颇不以为然。

    “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叫我姐姐,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他淡淡一句。

    “喔。”善意遭到冷漠的回绝,童羽裳不免有些发窘,脸颊微热。“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欧阳”

    “欧阳俊杰。”

    “欧阳俊杰?好特别的姓,名字也很好听。”她微笑,再次释放善意。“嗯,俊杰你爸妈一定希望你长大后成为社会的栋梁吧。”

    “哼。”她没听错吧?他在冷哼?

    童羽裳揪住秀眉。这小表也太别扭了吧?真难讨好!

    她咳两声,放弃了与他话家常的努力,回房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圣经,决定直接完成父亲交付的任务。

    “你以前读过圣经吗?”

    他不吭声。

    “我相信我爸一定带你读过。哪,这本先借你看。”她不由分说地将圣经塞到他手上。

    他蹙眉。

    她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嫌恶。“我想想看,好,先读这段好了智慧的价值无人能知,在活人之地也无处可寻。深渊说:不在我内;沧海说:不在我中。智慧非用黄金可得。”

    她凭记忆将圣经内文念出来。“约伯记第二十八章第十三节。”她微笑指示他翻页。“哪,你也读一遍。”

    “哼。”又是一声轻哼,这回,不屑之意很明显。

    童羽裳唇畔的笑意冻住。

    不必确认欧阳俊杰脸上的表情,她也脑葡定他完全不想配合自己。

    这下该怎么办?她无奈地咬唇,明眸偷窥他一眼,却发现他嘴角微微勾着,似是在嘲弄她的不知所措。

    一股恼火倏地在童羽裳胸臆间烧开。

    可恶!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达成父亲交代的任务,不能让爸爸失望,更不能让这小表瞧不起。

    一念及此,她扬起秀颜,绽开一朵又甜又灿烂的笑花。“我知道读经很无聊,这样吧,我们用唱的好不好?”

    “用唱的?”欧阳俊杰扬眉,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

    “嗯,你听过爱的页谛吗?”她尽量热切地问。

    他眯起眼。

    她当他是疑惑,双手一拍。“没听过?好,我唱给你听。”

    清清喉咙,娇嗓柔柔送出。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低低唱着,对自己的歌声,她是有自信的,在学校里,她常引吭带领同学们唱圣歌。

    唱毕,她温和地解释。“这首歌歌词是出自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好听吗?”

    他没答腔,深亮的眼瞪着她。

    她当他是觉得好听了,嫣然一笑。“那你跟我一起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唱啊!”他瞪她,许久,粗声质问:“你不觉得自己很吵吗?”

    “什么?”她愣住。

    “我不想听你说教。”两道眉苇不悦地打横。

    “你”“你耍宝够了没?可以放我走了吗?”

    说她耍宝?!

    童羽裳瞬间绯红了脸,又恼又窘,自觉少女矜持的尊严教他踩在脚下。

    他以为她干么委屈自己跟他勾勾缠啊?还不是不想让爸爸失望!何况她是一番好意,才想出以唱歌代替读经的法子,他居然嘲笑她?

    “弃绝管教的,轻看自己的生命;听从责备的,却得智慧。”她板起脸,引用圣经上的话斥责他不知好歹。

    他听了,冷冷一笑。“听智慧人的责备,强如听愚昧人的歌唱。”

    传道书第七章第五节!

    童羽裳征住,没想到眼前叛逆的少年竟然也能引用圣经讽刺自己才是愚昧的那个人。

    “舌头就是火,在我们百体中,舌头是个罪恶的世界,能污秽全身,也能把生命的轮子点起来,并且是从地狱里点着的。”她再次对他下战帖。

    “你们不要论断人,就不被论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们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他从容地反击。

    路加福音第六章第三十七节。

    童羽裳惘然,一腔愤懑之火,在听见这段圣经箴言后,忽地熄灭。

    他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啊,不但将圣经内文都背起来了,还能恰如其分地反驳她。反倒是她,白上了教会学校这么多年,竟学不会谦逊忍耐。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

    “什么?”欧阳俊杰眉尖动了动。

    “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论断你。”她苦笑,真诚地直视他。“我说,弃绝管教的,轻看自己的生命;听从责备的,却得智慧,好像我自己多了不起,多有资格管教你,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唉,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默默看她。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堆积在他眼底的寒冰,静静融化了一角。

    “你真不愧是童老师的女儿。”半晌,他淡淡地评论。“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她茫然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奇怪,他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啊,为什么她会觉得他难以形容的眼神就像看透了世情似的,蕴着某种沧桑的嘲讽?

    “你很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对吗?”他看透了她心底的疑问。

    她怔了征,忙摇头。“没关系,你不必告诉我”

    “打架。”他打断她。

    “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同班同学在我面前被打到重伤。”他面无表情地解释。“其中一个连腿都断了。”

    连腿也被打断?

    童羽裳惊恐地抽气,不敢相信。“可是又不是你出手打的,你只是势单力孤,没办法救他们,对吗?”她下意识为他找理由。“那不能怪你”“你没听懂我的话。是我下的命令,是我让人把他们打得半死。”

    “为、为什么?”

    “因为他们得罪了我。”冷冽的话锋,精准地切过童羽裳耳缘。

    她直觉抬起手,抚着微微发疼的耳壳,忽然觉得眼前俊秀的少年,全身上下,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邪气。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的父亲从来不带观护的少年回家的,那天是因为临时发病,不得已才让欧阳浚杰护送自己回来。

    那是偶然。

    所谓的偶然,代表着微乎其微的机率,几乎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她不可能再见到他。

    但,就在那个大雨滂沱的秋天夜晚,他们又见面了。

    那夜,雨点如流星的碎石,一块一块,以山崩地裂的气势破落地面,街道上的行人不论是撑着伞的、没撑伞的,都胆怯地躲到屋檐下,盼豪雨早些息了怒气。

    童羽裳也暂正在离家还有几条巷子的骑楼下躲着,一面背英文单字,一面无奈地眺望檐外苍茫的雨帘。

    忽地,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过她眼前。他踽踽独行,不撑伞,就那样漫步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任雨点往身上砸。

    是他!欧阳浚杰。

    童羽裳一眼就认出,那是几个月前曾在家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她心一动,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身影。

    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要走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找片屋檐,躲躲雨?

    叭叭叭

    响亮的喇叭声此起彼落,从那绵延不绝的声调就能听出车主的焦躁与愤怒。

    “你找死啊?!”一个货车驾驶不耐烦,甚至不惜冒着暴雨拉下车窗痛斥。

    童羽裳惊骇地瞪着那无视周遭一团混乱,迳自在车阵中穿梭的孤单身影。

    他不想活了吗?如此苍茫的夜色,如此狂猛的雨势,只要驾驶人一个不小心,随时会把他撞得支离破碎啊!

    他疯了吗?!

    心头,一波焦急排山倒海涌上,她颤抖地打开伞,不顾一切追过去。

    “欧阳后杰!你等一等,等等我!”

    他似乎没听见,一迳往前走。

    “欧阳俊杰、欧阳后杰!”

    他听到了她焦虑的呼唤,停下步履,旋过身。

    黑玉般的双瞳,在茫茫暗夜里,彷佛也失去了昔日的风采,黯淡无光,明明是看着她,却又像没把她看进眼底。

    她心一扯,移过伞柄,将他湿透的身子纳入伞面的保护下。

    “你疯啦?怎么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你不想活了吗?”她气急败坏。

    他无神地看着她。“活着要干么?”

    “什么?”

    “活着,要干么?”他再问一次,嗓音空空的,不带任何感情,彷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回音。

    童羽裳怔然无语。

    这怎么会是一个十三岁孩子所问的话?他不该这样问的,甚至不该对生命有一丝丝怀疑。

    她咬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悍地拖着他离开街道,往自家的方向走。

    他像是还没回过神,由着她带领自己。

    等到了她家楼下,她收起伞,将他拉进楼梯间,他才恍然醒神,黑眸闪过野性的利芒。

    他猛然推开她,面容扭曲,像头猛然被惊醒的野兽,张牙舞爪地质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她骇然,有一瞬间害怕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凝聚勇气,强迫自己微笑。“欧阳俊杰,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童羽裳。”

    “童羽裳?”他愣了愣,咀嚼这个名字,不一会儿,他像是想起来了,脸部紧绷的线条松懈。“是你!”

    “是我。”见他平静下来,她松了口气,注意到他眼角乌青,嘴唇也发肿,却没多问什么,只是嫣然微笑。“瞧你淋得全身都湿了,一定很冷吧?快上楼来,我泡杯热饮给你喝。”

    他没反应,瞪着她朝他伸过来的手。

    “快上来啊!”柔荑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楼上走。进了家门,她先找出一条大浴巾给他。

    “把头发跟身体都擦一擦。”她柔声嘱咐他,接着到厨房,泡了杯又热又浓的可可。“哪,喝下去。”

    欧阳俊杰怔征地接过马克杯,却不动作。

    “喝啊!”她催促。

    他这才将热饮送进唇缘,一口一口,若有所思地啜饮。

    她则是趁他喝可可的时候,拿起浴巾,替他擦干头发,以及裸露的手臂上,冰凉的雨滴。

    “你在干么?”他难以置信地瞪她。

    “帮你擦干啊!”她很自然地回答。“等下你在这里洗个热水澡吧,不然一定会感冒。”

    “不用你鸡婆。”他忽地推开她的手,连带推开她的关心。“我要走了。”

    “欧阳俊杰!”她厉声喊住他。

    他不耐地回过头。“怎样?”

    “不准你走!”她扯住他纤细的臂膀,明眸炯炯,闪着火光。“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吗?既然来了,你就给我喝完热可可,洗完热水澡再走,我可不想看见你感冒。”

    “我就算感冒了,又干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我不希望。”

    “哼。”又来了!又是那种不屑的冷哼。

    童羽裳横眉竖目。“不准你老是这样哼来哼去的!你才几岁?不过是个国一小表,不要老是给我装出这种少年老成的模样!”她拍一下他的头。

    他愕然瞠眼。“你敢打我的头?”

    “我就打你的头。”她恰巴巴地手叉腰。“你不高兴的话,就去跟我爸告状啊!来,你给我坐下。”

    “你又想做什么?”

    “帮你上葯。”她睨他一眼,搬出急救箱。“我警告你别乱动喔,弄疼了伤口我可不负责。”

    她语气粗率,手下的动作却很温柔,小心翼翼地替他消毒伤口,吹气、上葯,就连贴ok绷,也是很轻很轻的。

    他僵坐着宛如一尊结冻的冰人,嘴唇抿着,有那么一刹那,薄薄的血色在他瘦削的颊上晕开。

    但在她还来不及察觉前,那血色便沈默地褪去。

    “好啦,这样应该行了。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小心点,别碰到伤口,会很痛的。”她看着他的笑容,好温暖,好灿烂。

    他莫名地不敢逼视,不自在地别过眸。“我不懂你干么要这样管我,你那么喜欢管人家的闲事吗?”

    “我?才不是呢!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美国时间,随便哪个人都带他回家来包扎伤口啊?”她娇嗔。

    “那你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童羽裳怔仲,为什么在望见这男孩淋着雨的时候,她会那么着急,胸口会那么透不过气?

    那几乎,像是心痛的感觉

    她茫然凝望他。“欧阳俊杰,你刚刚为什么一个人在马路上乱闯?你想死吗?”

    他脸色一变,不说话。

    “你不开心吗?”她柔声问。

    他还是不答腔,撇过头,倔强地抿着唇。

    “刚刚的热可可,好喝吗?”

    他疑惑地扬眉。

    “很甜,喝下去身子感觉很温暖,对不对?”

    “”“不开心的时候,就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冰凉的脸颊,他一颤。“你感觉到我的体温了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扭过头来瞪她。

    “只是想告诉你,只有活着,你才能感觉到这些。”她浅浅弯唇,盯着他的眸清澄见底。“其实我也常常觉得寂寞,也会不开心,可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尽量去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比如泡一杯甜甜的热可可,看我妈以前的照片,或者读一本好看的小说,看一场电影。”

    他古怪地瞪她,彷佛她说了多可笑的话,半晌,冷哼一声。

    她不管他的冷哼,柔声问:“你想想看,什么事能让你快乐?”

    “我没有不快乐!”他尖锐地反驳她。“我也不寂寞。只有你们这些无聊女生才会每天在那边无病呻吟,我过得好得很。”

    如果好的话,为何要像个无主幽魂般在马路上闲逛呢?她以眼神询问他。

    他顿时感到狼狈。“总之你不要对我说教!你又不是教会牧师,传什么鬼道?”

    “我不是说教,也不是在传道。”她柔声辩解,明眸似水。

    他心一跳,再次别过眼。

    为什么她要跟他说这些?为何他在听她如此婉言相劝时,会如此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了,你怎么会受伤的?”她转开话题。“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是同学吗?”

    他不语。

    “还是陌生人?你该不会在路上看人家不顺眼,就一阵乱打吧?”

    她就是不肯放弃吗?

    他又无奈又气恼。“我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拿她方才的话回敬。

    她叹息地体笑。“你啊,就不能像个普通国中生吗?算我拜托你,小心一点,别动不动就跟人挑衅,今天还好是轻伤,下次万一被围殴了怎么办?我可不希望还要送你去医院。”她叨念,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气就像一个放不下心的姐姐。

    他却听出来了,血色又悄悄地在颈下蔓延。“你别小看我,要是我认真动手的诸,没人脑瓶近我半步。”

    “那这伤是怎么回事?”她吐他槽。

    他抿唇。“是那个人。”

    “谁?”

    他没回答,眼神一黯。

    一个在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男人,一个轻轻松松便能拿着火钳子,在他身上、心上,烙下伤痕的男人

    “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