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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燕国强于西鼓国,所以处处都显出排场来。这一日的晚宴也有些像是皇室招待外宾的家宴,在场的除了礼部几位官员,就是皇上、太后、皇后、太子和几位品位较高的妃子了。
不过朝中重臣在皇宫都有眼线,哪个不是手眼通天?所以,这样的家宴还未结束,几位上通下达的官员就已经知悉了选女和亲的事情。选的,还是曾经名贯京城的恶女,忽而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魏家嫡女魏北悠。
首先知道的便是越家,然后才是云家、杨家、魏家这几大家。
当然,长幸是最先知道的。安彤就在他身边,也可以归作最初的那一党。
至于剩下的人又用了什么方法听到了消息,那便是八仙过海了。
越家的反应本该是焦头烂额,不过观越奚鹤,倒是老神在在,该吃吃该喝喝该****眉儿就****眉儿,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几个弟兄的媳妇儿眼看着他那副惫懒的样子着了急,尤其是三夫人,这几年魏北悠越来越得她心,跟自家的混小子一比较那魏北悠就更成了个香馍馍。
不好正面跟二哥这个男人说,私底下扯了周舒英道:“哎,我说二嫂子,你家那口子怎么一点儿也不为小宝儿着急啊。原本你刚嫁进府里的时候,二哥可是成日地念叨要生个像小宝儿那样乖巧聪明的女孩儿,怎么如今小宝儿在悬崖边上呢,他倒是不慌不忙了?怎么着,有了你家小砖头,不想生女娃了?”
因为越奚鹤那成日念叨的破习惯,越家的人都把耳朵听出老茧来了,如今说起魏北悠来,也是“小宝儿”“小宝儿”叫得忒顺。
听三弟妹这么一说,周舒英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想想都是一家人,三弟妹也不过心直口快些,倒也不计较了。更何况她自己未尝不为魏北悠着急,当晚趁着越奚鹤睡前看书,推了越奚鹤一把,道:“哎,你知道今儿桌上几个人看着你眼睛都要烧红了,你怎么半点儿不在乎?”
越奚鹤从书中抬起头来,痞痞地笑着把自个儿媳妇揽进了怀里,干脆把书扔在一边,侧头问道:“小妹没跟你说过么,喜欢咱宝贝外甥女多了去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这种表现自己的机会,当然要留给这些年轻人啊。”
周舒英一听就明白了,放下心来,再想越奚鹤的话不由一乐,“你倒是觉悟了啊,平时你不是自诩年少有为么,被谁说通了?”
越奚鹤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说,“皇上呗。他嫉妒我比他年纪小,媳妇儿比他的漂亮,才这么说的。”
“油嘴滑舌!”周舒英瞪他一眼,又疑惑道,“皇上前一阵子不是一直抱病不朝么,怎么又好了?”
越奚鹤眉眼一柔,“皇上不会有病,就算有也只会是脑子有病。他再不出来朝廷就要乱套了,还敢窝在后宫里整日地逗弄美人儿,把折子都交给我么?”
“交给你?那朱批的,是你?”周舒英皱眉,“你怎么一直不曾跟我说过?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赔上的可是越家百年基业。”
越奚鹤把她搂到怀里轻轻地摇晃,小孩似的哄着,“媳妇儿么,就是要放在家里疼的,你担心这些做什么?难道你不相信你夫君我?”
周舒英白他一眼,倒也不多想了。他们都是大龄婚配,比之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更懂得信任和理解,因为彼此知心,才最终能走到一起。
伏在越奚鹤的胸口,没一会儿周舒英就合上了双眼,睡了。
黑暗里,越奚鹤却睁着眼睛,目光锐利。自从几年前魏北悠进了他的书房和他说过一番话,他就若有若无地观察这个朝廷。他这才发现越家根基太深,反倒让他走入朝廷这个深深地迷宫太远,以至于他差一点迷失在里面,成为急功近利的那一群。
而一旦他试图站在外面去观察这个迷宫,整个迷局虽然没有一目了然,却变得清晰。走出迷宫,越家需要的不仅仅是皇上的庇佑,更重要的是自身的分辨力。分辨朝堂之上,那一张张和善的面孔之下,哪些是值得深交、托付的人,哪些是只适合短暂结为盟友的人,那些必须果断地抛弃掉,就如给大树修建枝杈那样,毫不留情地砍掉。
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否认小宝儿告诉他的一切了。如果越家真如小宝儿说的那样最终面临着覆灭,那么……越奚鹤闭上了眼睛。
第一步,是流民乱独未受袭。
第二步,是替批奏折生差池。
那么,能进一步使越家受到冲击的折子,会是怎样的折子呢?
皇上身边,果然也不清净了。
对比悄无声息的越家,那说出来毫无瓜葛的云家可是闹翻天了。
当晚云夫人傅明雅就闯进了皇上的寝殿,当然用的是非常规手段——易容,翻墙。这在云府待了些年,光顾着担心那俩笨男人了,手脚都不灵活了。如今翻起墙来,云夫人还要做一番热身运动,这才找出当年和云镇一起上御膳房偷吃的感觉来。
好歹满意了,云夫人掀了瓦片偷偷往里看,那蠢皇上正抬头看着她呢。云夫人冷哼一声,从房檐下绕了一圈,呼啦呼啦地一个回转,寝殿的门一合,关上了。
皇帝从书桌后抬眼看云夫人,冷哼一声道:“你倒真敢又闯空门。”
云夫人脸色很不好,挥手一把劈断一侧的烛台,脚尖一点,右手成爪,目光冷厉地抓向皇帝的脖子。
皇帝当即拿着手挡在面前左右闪避,足足对了二十多个回合,眼看云夫人就要抓住他的头发,皇帝赶紧俯身躲避。
云夫人哼了一声,跳上了书桌,叉着腰来回走了两步,脸似冰霜一般。
皇上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很不甘愿地叫道:“师姐。”
云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冰箭一样,皇上只觉得浑身都刺得疼。
幼年,他和傅明雅同样学武于当朝武术大师朝真,当年他拜师前并不知道朝真还有一个徒弟,等到真的成了关门弟子,皇帝才后悔了。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已经够悲催了,再添一个整日拿着竹叶青逼他叫师姐的女人在旁那才是真的苦难。
最让他难受的是,这魔王竟然还比他小!偏偏学武的资质还比他好!
那时候他还是个皇子,在众皇子中也不是特别突出,为了讨先帝的喜欢,装的那叫一个温和恭谦。可是,眼前这个人!把他潜在的脾气全激发了出来,然后又压了下去,再激发出来,再压下去,一次次地把他磨到了没脾气,才害得他现在随时阴沉沉的。谁知道,他曾经也是一个阳光美少年来着!
皇帝难得地哀怨了一会儿,再抬头就见云夫人已经熟练地拍了拍他的脑门,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惋惜地摇头道,“哎,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
这场景……真熟悉。
皇帝咳了一声,站起来,道:“朕如今可是皇帝。”
云夫人垂下两条腿在桌边晃动,浑不在意地接道:“所以呢?”
所以?
所以你给朕从书桌上滚下来!所以来人啊,把她给朕拖出去斩了!所以你能不能别这么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朕?
皇帝扶额无奈道:“不就是一个姑娘么?我大燕那么多,你何必非挑上她?而且魏北悠之前名声不好,后来却又突然变好,你这么聪明,不觉得有些蹊跷?”
云夫人皱眉看他:“有蹊跷吗?你大燕这么多姑娘,你师姐我当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喂养长大,你就不能给咱留条活路?你师姐想要个孙子碍你了吗?你师姐想要个乖巧漂亮的儿媳妇碍你了吗?你记不记得当年你答应我什么了?!”
皇帝大囧,好半天才握着拳头勉强道:“那时朕还小……。”
云夫人斜他一眼,“你小但是你记得。你答应我,师姐想干嘛,我就干嘛。记得呗?”
皇帝默。
云夫人志得意满地继续,“好。师姐就要你把悠悠赐给我儿子,怎么样?”不等皇帝回答,云夫人又道:“你那么怕那老妖婆,到底是怎么才长这么大的啊。当年的事你可别忘了,一退再退,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皇帝眉眼沉了下来,云夫人也就顺势从书桌上下来,纵身跃到门口的地方站住,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推开门跳上房顶,转眼消失了。
“她果然对悠姐姐下手了。”安彤盯着长幸的背影,冷冷地说。
长幸对着一汪碧绿的翠竹,却难以如往常一般静下心来,心头一时间有着一些奇异的疼痛,像是针尖挑破水泡时那一瞬间的痛,突兀的,短暂的,然后不断的重复。
“你要怎么办?”安彤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一脸的憔悴,讽刺地笑了,“你之前总是装病,引悠姐姐来看你。如今太后防着悠姐姐,可有你一半的功劳。一个是一手扶持你长大的太后,一个是你曾说过的最珍贵的朋友,你如何选择?”
“我不会让皇奶奶送月萤走,你明明知道的,何必,”长幸眸中印着浅浅的哀伤,“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
安彤却面无表情地道:“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不能不如此。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月萤远嫁了,那我们就谁也得不到了,这样不也很好吗?你这样想过的,不错吧?”
长幸扬唇一笑,道:“安彤,有时候,你就像魔鬼一样。”
安彤身子往后一靠,有些无力地白了嘴唇,“读人心思,太累了。你早些放下不就好了,悠姐姐那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嫁入皇家的。”
“那你呢?”长幸苦笑一声,看着她。
“你想不想嫁入皇家?”
安彤回望一眼,难得地有些惊讶,“太后撮合我和你?”
长幸一笑,“似乎只要不是月萤,她都能接受。”
“为什么?”安彤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长幸摇头,沉默良久,又道,“你会嫁入皇家么?”
长幸知道安彤是什么样的人,她厌恶丑陋的皇室,厌恶皇族,厌恶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厌恶趋炎附势的父母。她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冷血。
但安彤却没有回答。
突然长幸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陪伴着他长大的女孩子,像是破釜沉舟一般的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或许正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然而那,却正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而同时,偷听父亲说话得知消息的杨乐瑶一心想要出府看看魏北悠,却被父亲杨瑾瑜囚禁在了家里。杨乐瑶几次想要偷偷溜出去,都被杨瑾瑜安排的侍卫给挡了回去。
而远在西镜国的陆青岚,到底知不知道燕国发生的一切呢?
第二日是西鼓国使者正式觐见。
朝臣分列两排站好迎接,堂犹着一身大红裘缎子,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进来。虽然表面上说是友邻拜访,但实际上这尊卑还是一目了然。虽然心里可能不怎么愿意,堂犹面上仍然和煦如春,规矩地跪下叩头,高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迎来使,来使请起。”皇帝站起身来,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尊重。
堂犹就带着随从站起来,拱手道:“皇帝陛下,堂犹代表西鼓国向燕国表达友好关系,愿与燕国世代交好,永绝战乱。”
皇帝点头,笑道:“好啊,好。我燕国国土浩大,但不喜肆意扩张,强占他国之地。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如今鼓国来使到来,正是给百姓们带来了福音。友邻和睦,天下宁定,岂不美哉!”
“皇上圣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皆面露喜色,跪了下去,高声呼和。
堂犹左右看看,多少有些疑惑,只好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么三跪九叩地下来,堂犹稍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昨日,皇上金口玉言,为我西鼓国赐下联姻之女,今日,堂犹再次代表鼓国正式求娶。”
皇帝哈哈一笑,道:“张德英,宣旨。”
“是。”
张德英往前一站,打开明黄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上承天运,下治黎民,吾皇旨意曰:古有文成金城、永乐固安,德行淑仪,品貌端庄,携国之宁定,嫁远以修疆国之好。今朕效古时之佳话,赐一皇室之女与鼓国为媒。月盈公主温柔谦和,才貌双绝,德贤聪淑,恭言慎行,实乃和亲上上人选。为显朕之盛意,特封为无双公主,择日嫁于鼓国皇帝,永固边疆。酌无双公主随行来使,一并返回鼓国成婚。钦此。”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倒,再拜。
堂犹眼中笑意一闪,也跪了下去,“多谢皇帝陛下。”
且不说百官如何各样心思,至少明面上,对有此殊荣的魏以廉皆是道贺之声。
魏以廉也连声应和,笑容满面,里子里却暗暗怨咒,平素勾搭这个勾搭那个,如今却要远嫁去那荒凉之地,且看她如何处之?!
这样一想,魏以廉越发志得意满起来,笑容也添了几分真实。
比起这个,越奚鹤那副失魂落魄、如遭雷劈的表情和云镇云驿父子俩的缺席让魏以廉更加畅快。平素越云两家在朝上无有不与他作对的。如今牺牲一个歹毒的女儿,伤了两家的元气,他自然是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