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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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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橙光透过层层厚云,朦朦胧胧透出一点。

    骤来的马蹄声打破宁静,在白皑皑的大道上急促响起。

    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骑由远而近,马背上插着代表军情的紧急旌旗,确保一路通行无阻。

    “开门!快开城门!东林撤军!东林撤军!”

    传令者仰头对着关闭的城门大喊,精疲力竭中犹带兴奋的喜悦。

    城头的守卫怀疑地竖起耳朵,探出脑袋向下喝问:“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快开城门,赶着向丞相禀报呢。东林撤军啦!”

    “东林撤军!东林撤军!大战结束了!”

    厚重的城门发出嘎拉嘎拉声被缓缓打开的同时,东林撤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冲入云常都城的上空,掠过每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大战结束的好消息,加急传送入云常都城。

    “丞相,丞相!东林撤军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老成持重的贵常青还是忍不住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真的撤了?”

    “撤了,公主殿下亲达战场与楚北捷谈判,随后东林大军就撤了。”传令使跪着,利落干脆地禀报:“我军派出大量探子,密切监视东林大军动向。东林大军无丝毫矣诏,是真的在撤。”

    斌常青一边急急忙忙要侍从伺候更衣,一边问:“公主和驸马爷呢?”

    “公主和驸马领军返回都城,正在路上。”

    “要盛大迎接。”贵常青一脸喜气地回头,指了一名贴身侍从:“去,要司礼官员立即来这。凡是负责采买、礼仪、鼓乐的官员,给我一起叫到这里来。等等”他思索了一会,又吩咐道:“这次东林云常之战,毕竟还是有云常子弟伤亡,去把越老军务也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抚恤的事。”

    传话的侍从连忙点头,一一记下,转身要走。

    隆隆隆隆!几声轰呜骤然传来,震得屋顶簌簌落尘。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贵常青脸色一变:“都城里发生什么事?快去查!”

    不一会,派出去的侍从小跑着回来道:“禀告丞相,东林撤军的消息已经传遍都城,所有人都醒啦,在街上喝酒唱歌。到处都在放炮仗,城里最大的炮仗店把镇店之宝也抬出来放了,刚才那几声大响就是他们闹的。丞相,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斌常青听明白了,摇头笑道:“抓他们干什么?谁家没有子弟在军中,大战结束了,百姓高兴,我们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喝令道:“来人,从我府里取一千两银子去买酒,放在王宫前的广场上,让百姓们自行取用。”

    侍从笑道:“丞相,宫里酿造司的仓库都是满的,用不着拿银子去民间酒坊买。”

    “那些要等公主和驸马爷回宫时才用,那么多的将兵,那么大的喜事,我还担心仓库里的储酒不够呢。”想起将会使国力骤损的大战在未造成重大伤亡前结束,贵常青心头无比畅快。

    云常一直奉行静养避战的国策,贵常青在其中实在功不可没。

    没多久,早前出去的侍从赶了回来,禀道:“官员们已经请过来了,都在前厅等候丞相。”

    “嗯。”贵常青再整理了一下隆重的官服,跨出房门。

    一路沿着丞相府的小径,绕过后花园,打算直往前厅。心情愉快,稳重的脚步也变得轻盈。刚抵达府邸中结了一层厚冰的湖边,忽然又一次听见传令者那种熟悉的拉长嗓子喝喊的腔调:“报!军情急报!报!”声音由远及近,喊话人一路飞奔而来。

    斌常青心里“咯登”一声。

    东林已经撤军,前线怎会又一次传来军情急报?

    事情有变?

    “你们下去。”贵常青挥退身边侍从。

    转身时,传令者已经奔到眼前。

    “报!军情急报!”

    斌常青在通往小桥的台阶上驻步,沉声问:“是否发现东林大军佯撤?”

    这名传令者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吁吁,摇头道:“不是,卑职不是从前线过来的。”

    “哦?”贵常青心中稍定:“有什么军情,说吧。”

    “禀报丞相,我云常与北漠接壤一带的关卡,连续被挑。”

    斌常青奇道:“竟有这样的事?挑了哪些关卡?对方有多少人?是北漠的军马?”

    “统临关、赫蒙关、萧阳关、允僚关都被挑了。对方不是北漠的军马。那人是从我云常方向来的。”

    斌常青惊讶地问:“那人?”

    “是。”传令者也一脸不可思议:“单枪匹马,连挑我云常四个关卡。挑关者来去倏忽,剑法凌厉。因为与东林的大战,关卡中大多精锐将士都被驸马爷抽调去了前线,剩下的守卫根本不敢和此人交战。”

    斌常青思忖片刻,又问:“昌将军坐镇一方,难道他不闻不问?”

    “昌将军手下的精锐也被驸马爷抽调殆尽,听说此事,立即派遣剩下的所有人马围剿此人。但此人实在厉害,来去无踪,而且精于反追踪,只选必卡人少力薄的时候挑关,来去从容,大队一到,绝对找不到他的影子。昌将军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命令各处关卡暂时关闭,以免又被他冲入关中。”

    “既然是连挑四关,看来不是为了闯关到北漠去。”

    “不是。那人每次挑了关卡后,就抓住避事的队长逼问一个女子的下落。他手里拿了一幅锦图,上面画着一个女人,只问每一个关卡里的人有没有见过那名女子,知否她去的方向。此人神勇彪悍,常人到了他面前,别说对着他的剑,就算被他扫两眼也胆颤心惊。”

    斌常青听到此处,已猜到端倪,反露出笑容:“你们可知道此人是谁?”

    传令者诧异地问:“此人每次出现都头戴斗笠脸蒙黑巾,只让人看见一双眼睛,难道丞相知道是谁?”

    斌常青嘴角逸出微笑,负手在背,仰望渐亮的苍穹,感慨似的长叹道:“还能有谁?只有楚北捷。”

    东林撤军的消息刚刚送至都城,楚北捷竟然已经挑了四处关卡,令人震惊的迅猛。

    一定是下达撤军令后即刻单骑启程。

    楚北捷的心焦,由此可见一斑。

    “东林镇北王?”传令者大吃一惊,瞪着眼睛,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摇头道:“怪不得如此厉害。卑职今夜就离开都城,把这个重要消息传给昌将军。”

    军情对于国家相当重要,可以充当传令者的,都是军队中机敏忠诚之人,脑子比普通士兵灵活数倍。传令者稍为踌躇,随即又道:“卑职斗胆进言,东林镇北王领军来犯我云常,是我云常大敌。如今他孤身出没我云常边境,正是铲除此人的绝妙良机。”

    斌常青何尝没有想到这个。东林镇北王是其他三国权贵的心腹大患,谁不想铲除。

    楚北捷单枪匹马在云常地界出没,就像一块精美这着热气的点心摆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贵常青虽然老成,也需要苦苦压抑,才能按捺自己立即下令调兵大举围剿楚北捷的念头。

    楚北捷又岂是这么容易围剿的。

    冰雪覆盖的松森山脉中,要用大军去围住一个精于藏匿踪迹的猛将,是不可想像的艰难之事。

    像楚北捷这样的人,不能一次将其围杀,再难找到机会。

    何况

    “纵然调动大军,一举将楚北捷击杀,那又如河呢?”贵常青苦笑着摇头,不得不放弃这个蛊惑人心的念头:“消息万一走漏,正撤退的东林大军会冲杀回来,这一次他们绝对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定局面,将毁于一旦。

    这是贵常青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暗令者深闻楚北捷威名,知道贵常青说得有理,不敢继续妄言,跪着道:“卑职今夜离城,请问丞相还有什么吩咐?”

    “带话给昌将军。两件事,一、不可派军围杀楚北捷,此将凶悍威勇,杀不了他,反而多伤我云常军士。再说,战事刚刚结束,不应惹怒对方主将。至于关卡,他只是为了找人,不为伤人,不必抵抗。二”贵常青顿了顿,眸光连连闪烁,沉声道:“通知各处关卡,不管用什么办法,绝不能让楚北捷和那个女人见上。”

    “是。”

    “我说的第二条,切记在心。”

    “是,卑职明白。”

    斌常青却不忙将他遣退,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空旷的湖面,身后是覆盖着白雪的小桥,无人能藏匿在他们附近而不被发现。贵常青问:“你熟悉松森山脉吗?”

    “卑职一直在松森山脉驻扎,非常熟悉松森山脉的地形。”

    “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是什么职别?”

    “禀丞相。卑职番麓,在军中为副队。”

    “我现在升你为骁将校尉。”

    “啊?”番麓愕然抬头,看见贵常青严肃的表情,才知道他不是在说笑,眼中一亮,响亮答道:“谢丞相!卑职定竭力报效丞相。”

    斌常青步下台阶,俯身低声道:“还有第三条,这一条是给你一个人听的。出我口,入你耳。”

    “是。”番麓凛然,沉声应道,竖直了耳朵等贵常青说下去。

    “那个女人现在也许就在松森山脉附近,绝不能让她与楚北捷重逢。你要比楚北捷更早找到她。”

    “杀了她?”

    “不,”贵常青轻声道:“别让她身上有被人杀死的痕迹。”

    番麓眼中掠过军人才有的狠光:“那里常年都有野兽,卑职知道怎么做。”

    “见过她的画像吗?”

    “没有,那画像只有被楚北捷抓住询问的守卫见过。但这个时候敢在松森山脉走动的女人没几个。”

    “记住,她身上有一根夜光玉雕琢而成的簪子,那是她从东林到云常后,唯一一件不曾离身的饰物。”

    醉菊忘记了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悬着心,煎熬令人觉得那分黑暗已经持续了几个轮回。

    她轻捏着娉婷的手腕,一直不曾放手,彷佛一放手,就会永远失去娉婷的下落。空气中震动着两人低缓的呼吸。

    老天爷啊,求你保佑娉婷姑娘和孩子,熬过这一关。

    她觉得脸上湿湿的,滑落的眼泪浸润了肌肤。

    “风暴什么时候会停?”醉菊努力让这几个字说得从容一点,不带出哭腔。

    “也许很快。”娉婷柔声答着。

    她越安然,醉菊的心反而越乱。

    一会的沉默后,黑暗中又传来醉菊的声音。

    “我真恨王爷。”她低声道。

    “醉菊?”

    “我恨死王爷了,恨死他了。”醉菊咬牙切齿。

    只能怪他,只能恨他。他有天大的本事,为什么他心爱的女人却在试凄?

    “都是王爷的错,都是他的错。男人不是该保护女人吗?心爱的女人,不是应该捧在掌心呵护的吗?”越想越气恼,越说越不平。

    娉婷叹了一声,反握着醉菊的手,安抚着唤道:“醉菊,别说了。”

    “他应该在这的,如果他在这陪着你该多好。”

    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骤来的沉默占据了窄小的空间,醉菊才猛然察觉自己快被黑暗和风暴逼得发疯了。

    楚北捷,假如楚北捷在这,风暴又算什么?他的肩膀那么宽,可以为娉婷遮风挡雨。

    “姑娘,我”醉菊暗自后悔:“我不该提起他的。”

    “你说的对。”娉婷幽幽道:“如果他在该多好。”

    如果真有至死不渝,石烂海枯,那该有多好。

    风暴遮蔽了天日,松森山脉一片白色的阴沉,狂风席卷而来,撞在坚硬的石崖上,不甘心地发出尖利的呼啸。

    楚北捷坐在岩缝中,摩娑着手中的宝剑。

    他一生几乎都在行军打仗,比这更可怕一百倍的风暴也曾见过,懂得在山脉中如何寻觅最妥当最不会被吹袭的岩洞。

    风暴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是默默等待着风暴过去。只要风一停,他会立即下山,再闯一次萧阳关。

    萧阳关是云常防守最薄弱的关卡,娉婷如果要去北漠,很有可能选择此处。也许就在今天,娉婷会从萧阳关过去。

    但如果今天还是一无所获呢?楚北捷眼底深处,变得暗沉起来。

    连日来,已经挑了云常四处关卡,但每一处关卡的人都不曾见过娉婷。难道娉婷并没有去北漠?

    这更让人担心,留在云常,即使耀天公主肯放过娉婷,只怕何侠也不会罢休。何侠派出的追兵,也许一两天内就会到。

    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上传来,血红的闪电击打在楚北捷心上,把心窝强行撕开一个大口,什么都掉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了,只剩下空落落,和满腔焦灼心疼。

    娉婷,你在哪里?

    崇山峻岭,狂风暴雪中,你怀着孩子,还在路途上颠簸吗?

    我只想用臂膀紧紧抱住你,用我的身躯为你挡住风雪。

    假如可以让我那样做,我就是真正受上天宠爱的最幸福的男人。

    “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楚北捷凝视着剑鞘,上面的花纹无端让他想起了娉婷发髻上摇曳的金钗。

    在这一刻,他深深渴望可以感觉娉婷的体温,再看一眼娉婷从容娴静的笑容。

    狂风呼啸渐弱,大地变得不像原来那样阴沉,这是风暴快结束的前奏。

    楚北捷精神一振,霍然站起。

    假如今天在萧阳关还无法寻得消息,那证明娉婷极有可能已经找到别的途径到达北漠。

    他将毫不犹豫地直扑北漠。

    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娉婷。

    醉菊几乎以为自己挨不到风暴的结束,但向苍天作出的种种祈求似乎有效,娉婷的脉息虽然一直不稳,但并没有恶化的迹象。

    “风雪好像快停了。”

    黑暗中,听见娉婷松了口气似的叹息:“是吗?”她一直挺直的腰杆软了一软,像累极的人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到达了目的地。

    “姑娘!”醉菊惊呼一声。

    娉婷勉强稳住了身子:“不要紧。”语气中带着虚弱。

    醉菊伸手,摸到她一额的冷汗:“胸口闷吗?”

    “嗯。”娉婷应了一声。

    “风雪快停了。”

    娉婷轻轻挪了一下身子,露出入口。入口处并没有淋水,不曾结成厚实的冰砖。用来固定冰屋屋顶的衣裳垂下一角,上面凝着风暴带上的冰碎。娉婷用力扳了一下,衣裳夹杂着冰未发出清脆的声音,再一掀,少许光透了进来。

    虽然只是一点点光,但和刚才的全然黑暗比起来,已经是天和地的分别。

    冷风趁空穿越小小的缝隙,闯进温暖的冰屋内,醉菊和娉婷同时打了两个寒颤。

    冷是冷,可风雪快停了。狂嚣的刮断枯枝的风雪逐渐安静下来,终于,她们将入口完全打开,爬了出来。

    保护着她们度过劫难的冰屋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小得难以想像可以让两个大人钻进去躲避风雪。

    清冷的空气吸进鼻腔,里面夹带着森林特有的新鲜的味道。总算熬过来了,看着眼前的光明,生机又到了眼前,连忙抖擞起精神:“姑娘,我们要继续赶路。”

    “好。”

    “再让我把一下脉。胸口还闷吗?”

    娉婷摇摇头:“好点了。”

    醉菊瞅她一眼,欲言又止。

    娉婷没有说错,连树干都可以折断的风暴一来,遗漏在外面的包袱早不知道被刮到哪里去了。

    没有银针,甚至连上山前准备的草葯都没有。

    醉菊担心地问:“还能走吗?”

    “嗯。”“希望老天继续保佑我们,让我们找到一些章葯。没有银针,可以采松针暂用。醉菊道:“你先坐一会,我去四周找松针,扎上几针,可以暂缓你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