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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清香
1
郊区的公车站上来一对男子,坐在我们对面。之所以要用“一对”而不是“两个”来形容,是因为有些不寻常。落座的时候,右边高大俊朗些的那一个,胳膊是横放在他旁边清秀的同伴椅背上的,稍稍有些虚笼着,仿佛爱护着对方似的。不一会儿他似乎略略惊觉,发现我注视的目光时候他的眼神有些慌张错落,划了个弧线把胳膊收了回来。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怕人盯的,连忙低下眼帘,但又觉得这样好像泄露了自己的多心似的,装作百无聊赖地张望,打了个呵欠,倚在旁边的老公肩上。
情人节,很多美眉手捧一束玫瑰。老公说玫瑰太俗,领着我去郊区的花场,一日看尽万紫千红,采回来十一枝白茶花。他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白裙在风中绽开,洁白清香,就像这白茶花。”
我不由得一笑,道:“亲爱的,你像个校园诗人了,还是浪漫主义的。”
老公笑道:“不要浪漫派,那就现代派,恶之花,有毒。”
我笑问:“好好的怎么又成毒花了?”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我不需要解药。”
呵呵,明知道是花言巧语,我还是很受用。在他之前,我也有过男友,但他们要么大男子主义,要么木讷不解风情,只有他,似乎能猜透女人,对我了如指掌又极有耐心,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抚慰我。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帅气、多金、多情,让一贯骄傲的我简直有点花痴了,但却丝毫不流露出来,“顽强抵抗”了一年之久,最终“不得不屈服了他的求婚”。感情渐入佳境后,朋友和亲人也都一致认可了他,我们结婚了。婚后一帆风顺,我没有踏进婚姻坟墓的感觉。他似乎比我还了解女人的心思,我们的第一次,他就对我呵护备至,温柔而又激情。
也有好友好意告诫:“男人太优秀的话就得防着点,小心婚姻潜伏危机。”我也略有些担心,暗暗观察,偷偷试探,耳鬓厮磨朝夕相处半年来,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不由得笑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无事自寻烦恼。
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情人节的女孩子都花枝招展,一般男人就算没有色心色胆,也要贼溜溜流着哈喇子盯着看。我却从来没过见他这样。别说美女了,此刻,他似乎连对面那对特殊的****都未留意到,只是定定看着窗外。郊区万亩花田的香风,拂过他那在暮色中更显深沉的脸。我靠着他的肩,安心,窝心。
我意识到我在不自觉地微笑的时候,发现对面那个清秀的男子也是眼角眉梢挂满了婉转的爱意。如果不带任何偏见地看他们,还真是一对璧人。右边那一个有着线条刚毅的轮廓,顾盼生辉,左边那一个深目黛眉,含情脉脉。我见右边那位与左边的那位说话,将手肘轻轻压在对方的膝盖上,言笑中有一种难言的亲昵,更是深信他们是一对。
果然,到了一个站,右边那一个先下了车,车子缓缓启动,留下的这一个的视线还恋恋不舍。刚好遇到十字街口,车子在等红绿灯,这一个突然一笑,堪称嫣然。我也在心里微笑起来——他简直不会掩饰他的欢愉了,或者他不想掩饰乃至根本没有想过要掩饰。原来下了车的那个正在跟他挥着手。那一定是****的告别。
情人节夜晚,漫天飞着丘比特的箭,沉浸在幸福中的我满足地在想,爱人同志们也有权享受这个美好的节日啊。
到家已经是夜色弥漫了,我挽着老公的手,说起刚才车上那一对。
他们一定相爱吧,但是……真不容易,我说。
谁像你这个小乖乖这么幸福呢?老公说。
2
如果不是一年多之后再次相遇,那一次公车上的见闻,我可能会渐渐淡忘了。
周五的凌晨,我偶然醒来,发现老公光着上身,坐在床边弯着腰抽烟。他听见我翻身醒来,嗓子干咳了两下,说:“最近公司事情太多了,有点神经衰弱。”我开了灯,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不由一阵心疼:结婚一年多,他让我在外随心所欲开了家花店,在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自己在软件公司担任工作最繁忙、待遇最优厚的开发部主管,春节我生日,他将一辆BMWMINI的钥匙交到我的手里……是我惯于享受他的照顾而疏于对他的关爱了。我不说话,将他手里的烟取下,掐灭,一双雪臂圈着他,吻在他微有些青黑的胡茬上。
“宝贝,别担心我,你先睡。”他安慰我。初春乍暖还寒,他给我拉上被子。他像宠孩子一样宠着我,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从不让我分忧。可我是深爱着他的,恨不得住到他的心里,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事情侵占他心灵的空间。
“现在你心里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好了,不要有杂念。”我轻声说。合欢花被子从我身上滑下,我像条柔软的白蛇缠绕在他的肌肉紧实的腰间。像往常一样,他很快便有了回应。被翻红浪,午夜的欢爱使他忘记掉忧愁,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我醒来,身边的人尚在梦中。他双唇和双眼微张,仿佛失去控制似的。这个男人外表健硕,行事独断,此刻他暂时的软弱,却让我心里生出一种母性的怜爱。我亲亲他的额,悄悄起床,上网查了关于神经衰弱的病因和缓解方法。
他坐在餐桌前享受我亲自做的吐司、煎蛋和牛奶。我撒娇道:“亲爱的,我们憋在市区很久了,新买了车还没出去兜过风呢,要是嫌远,就去去年去过的花场好了。”我想,既然他是思虑太多,就应当好好休闲放松。那杯牛奶停在空中,他犹豫半天,脸上尤带倦容。我一再坚持,他终于点头了,笑说:“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贪玩的小妹妹。”
“什么妹妹,我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夫人!”我假嗔道。
不过,他既然答应出游,我的如意小算盘就得逞了,所以一路驱车开往郊区,我快乐得像个小鸟儿。
南国的暮春时节,仍然是姹紫嫣红开遍。路过那家叫“开到荼蘼”的花场,我又看到了反季节的茶花,就跟老公说:“听说茶花粉能够治疗神经衰弱呢!”
老公反驳道:“傻瓜,茶花粉调节女性内分泌还可以,跟我这是两码事!”
想不到他除了对女人的贴心,连对花花草草的研究都让身为女子的我自叹不如。
老公道:“了解花才能更了解女人。”于是在我面前显摆他对茶花的了解,如何将花瓣以盐搓揉后,如何以冷开水洗净、沥干,然后加入糖拌匀,装在密封的容器中,腌上三天后食用。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听到一阵笑声,已经被人从后面蒙住眼睛:“猜我是谁?”
我心中一喜:“别闹了,不是张晓筠还有哪个?”
果然是阿筠,我大学的闺蜜,毕业后,我结婚前她刚好去了日本,两年没见了,她还是当初那个爱跟我打闹的小姐妹。我赶紧介绍老公和阿筠。
“结婚也不等我审查,原来是着了姐夫的魔跑了。”阿筠含笑嗔道。
我们都笑起来。
阿筠笑得双颊飞霞,说:“我也是回来结婚的,你顺便给审查审查,看,他来了!”
我扭头看时,只见半人高的茶花树苗间,走来一个手捧白茶花的男子,眉眼俊朗,眼熟。
“你们好,叫我安川吧,欢迎来到我们家的花场。”他笑靥如花,伸手过来,与我和老公一一相握。
我愣住了——他是那次车上遇到的那一对中的一个!
那一天,我们一起在安家吃了饭。安川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母亲当了半辈子的花农,虽然现在已是偌大一个花场的老板了,但仍脱不了农民的拘谨。不过她对阿筠真是疼爱有加,看得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心里有事,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客客气气的,话不多,唯有阿筠一派喜气。
3
“阿筠会受伤的。”我神经紧张地跟老公说。
他不语,将白茶花****花瓶。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害。”我拿起手机,我要拨阿筠电话。
老公突然夺过我的手机:“你要干吗?!”
我说:“我只是要提醒她,安川是……”
老公提高嗓门道:“那关你屁事!”
我说:“阿筠怎么办,他会毁了她的!”
“只要你不说,张晓筠会幸福的!安川是什么人你了解吗!他们的生活你了解吗!”
我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这样吼过我。他的额上青筋突起。他犯得着这样激动吗?且不说他的话无理,光是他这样对我吼,就让我感到无限委屈。以前他太宠我,宠得我的确有些任性了。我鼻子一酸,脚一跺,转身便出了门,老公竟然也没有拉我。
我流着泪在电话里跟阿筠说:“想不到他会对我发脾气。”
不知就里的阿筠说:“两个人不是系统运行良好吗,小吵小闹是趁机杀杀病毒。我和安川结了婚能像你们这样就好了。”
这个傻阿筠啊,完全蒙在鼓里呢。我本来想让她对安川的“那方面”取向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来着,但此刻我情绪糟透了,根本无心规划我跟她的谈心。我也不敢贸然跟阿筠说安川的事,我想,那对一个恋爱中的女孩来说是要命的。
4
上岛咖啡。安川坐在我对面,我约的他。
他静静沐浴在阳光中,头发的边缘有种朦胧的羽化效果,目光清澈如水。如果不是因为阿筠,我也会对他有我见犹怜之感。但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朋友身上,我只能无情了。
“安川,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和阿筠都是善良的人。”我说。
他低头喝着一杯皇家奶茶。我偏执地认为,女人才爱喝奶茶。
沉默半天,他终于开口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这些,晓筠是个好女孩,我会好好对她的。”
我顿了顿,心想只能单刀直入了,于是说:“安川,我们不要这样拐弯抹角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女人?”
他低眉轻笑:“你是不是从哪里听来什么谣言了?”
他的避重就轻让我有些恼怒,决定跟他摊牌。我说:“如果是我说的那样,请你不要碰阿筠。今年情人节,公车上,我见过你的,和一个男人。”
他抬眼看我,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你是误会了。成仔只是我们花场的一个员工,是,他是对我有那种意思,但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他下巴一抬,示意我看窗外形形色色的行人,目光落在那些来不及等夏天到来就提前暴露的光溜溜的美腿上。他细眯着眼说:“女人,我喜欢的,是女人。”
我愕然,想不到他会这样直接地回答我。那个情人节,那个面容清秀的成仔对安川的倾心,给我很深的印象,但对安川的情形,我确实有些记忆恍惚了。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为晓筠,但你可千万别跟晓筠说这个。我们回来见过母亲,马上就去日本了……”
我无功而返,却也放下了一颗忐忑的心。我在路上想好了跟老公认错和好的辞令,想象他张开双臂迎接我,但开门却只见地板上到处是烟头,白茶花花瓣散落一地。他醉了瘫倒在地毯上,我过去扶他。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啪”的一个耳光,像初夏的第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他打了我。
5
阿筠从北海道回来,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的秋末了。
这半年中,我的感情生活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那次之后,我们没有争吵,但是感情一下子由沸点降到冰点了。就像一个太过完美的瓷瓶,一旦有微小的裂痕就难以弥补。我知道阿筠与安川完美的婚礼证明我错了,我也试图对他解释我之前的忧虑,但是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听我提起那次就厌烦。中秋节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看到了那恶心的一幕:他跟一个女人赤条条躺在床上!我简直无法相信,那个****竟然是我从前的模范丈夫。我们都很干脆,打算离婚。公公婆婆赶来苦劝,信基督的他们在胸口划着十字,但我们还是离了。他把房子和BMWMINI都留给了我,但我对他的这种仁慈没有半点感激。
在我跟阿筠讲这些的时候,我没有称他“老公”,只是直呼他的名字“恩势”。
听我念叨完我的遭遇,阿筠平静地对我说:“我也离婚了。”
我哑然,不容我自责,阿筠说:“安川死了。”
那个花一样的男人,死了?
“他只爱过一个人。”阿筠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心里一咯噔,问:“那个人,是不是叫成仔?”
阿筠给我递过来一张照片,我惊到说不出一个字:照片上两个相拥得亲密无间的男子,一个是安川,一个,竟然是我那久已不见的前夫恩势!
6
阿筠说:“我和安川相识,是两年前在大阪的酒吧,那里BL是有名的,但是,迷上他,我就完全没往那方面联想过。彼时他也是刚到日本不久,我们都很孤独。我早感觉安川也许并不太爱我,但我无怨无悔。他答应结婚,但要回国一趟。我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结婚大事,回国见过母亲是应该的。就是那次,我和安川、你和恩势在花场遇见了。我们打算好在北海道定居,谁知道小说里的情节会发生在他身上?幸福戛然而止了——他检查出了肝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我第一次觉得他那么依赖我,但是,我怎么劝说他都不同意化疗,只是一直对我说对不起,本来想着能让大家都能好过的……在他一再要求下,中秋那天,我们去离婚了。中秋之后,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完全理不清头绪了,问:“照片是怎么回事?照片写着“重阳”,这么说安川离开你之后,见到恩势了?”
阿筠说:“安川走了之后,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了,于是我回国,回到了花场。婆婆似乎对安川的病一无所知,她说安川突然一个人回来了,他说重阳也是敬老节,要回来看看妈,还去给父亲上了坟。可是他住了一个星期又离开了。”
阿筠继续道:“你说的那个成仔,的确是安家的员工。成仔说,他跟我一样,爱过安川。成仔把带到我安川的房间,给我看这张照片。这照片是在安川父亲墓前,成仔给安川和恩势拍的。”
我还是在云里雾里,喃喃地念着他们的名字,却实在无法将两个在花场见面时似乎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阿筠说:“我拿了这个照片去问婆婆。谁知道她一见照片,竟然满面是泪。婆婆告诉我,原来,安川跟恩势早就认识,两家也都认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大概是很多年前,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感情就开始了。再隐秘的感情也瞒不过家人的,两家人当然都极力反对,恩势的基督徒的父母绝不允许这违背教义的感情,安川的父亲则在一次争吵中脑溢血去世了。恩势在父母的反复要求下,开始找女朋友,还跟你结婚了。安川则因为愧对父亲,也因为逃避你和恩势的结合,去了日本。这就是来龙去脉,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7
阿筠给了我一个博客地址,是成仔告诉她的,安川生前的博客。博客的背景就是照片上那片忧伤、不祥的白花。
最后更新的日期正是半个月前,重阳节那天,安川将那张合影放在了首页,照片下面是几行小字:
与恩势,在父亲墓前。九月初九,两阳相重,我却将要归于阴曹地府了。这白花,是曼陀罗花,又叫死亡之花。秋天叶落花开,冬天花谢叶生,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所以又叫彼岸花。彼岸若有救赎,我在彼岸等你。
下面几行字,是十天前恩势的回复:
安川,我来得迟了。今天是霜降,公墓的曼陀罗花萎谢了,你在下面是否会像我一样冷?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我曾经最爱的人和他最爱的人,气如山涌。这是怎样纠结的感情啊。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安川和成仔,我对恩势说:“他们是那么不容易……”不知该为自己还是为他们而流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眼前的照片上的白色曼陀罗花连成了一片汪洋。
菁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