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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丝丝细雨斜飘在一片雾气之中,真是烟雨江南。
芙蓉镇就是这种典型的江南小镇,居民大都朴实和善,鲜少有争端。
镇长玉彬更是受到镇民的爱戴,不光是他,自从有芙蓉镇开始,玉家历代的祖先全做过镇长。
这天,玉府正为了庆祝玉彬一口气添了两个女儿,而大开筵席,贺客盈门。
“玉镇长,恭喜你,这真是双喜临门啊!”隔壁村的郑员外也前来道贺。
“可不是吗?哈哈”玉彬笑得合不拢嘴。
他年逾半百才得女,虽然无法如愿生个儿子,可至少对得起祖宗了。
“老爷。”
玉夫人一身华服,怀里抱着的娃儿还用锦袄包裹住,身后跟着四名丫环,后面还跟着个老嬷嬷,老嬷嬷的手里同样抱了个娃儿。
主角一上场,整个晚宴又进人另一波高潮,宾客们全涌上前祝贺。
玉夫人堆着灿烂的笑,得意地听众人称赞她的女儿;她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老嬷嬷抱着的另一个女婴。
同样是玉彬的女儿,所受的待遇却截然不同。
被贺客包围住的玉夫人,所抱的是她亲生的女儿;而被摒弃于一旁的另一个女娃,则是妾室所生。
想到这儿,玉夫人的嘴咧得更大。
双翠那个贱人,自以为和她一同怀了孕,便能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哼!只可惜她没那个命,孩子一落地,她就跟着断了气。
“老爷,刘道长来了。”
“哦,快请他进来。”玉彬马上起身说道。
一名着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见到他立即作了个揖“玉镇长大喜,贫道特来祝贺!”
“道长快别这么说,我正好有事想请教您呢!”
刘道长道貌岸然地一笑,手指轻轻捻过唇上的小胡须。
“玉镇长请说,贫道必定尽力而为。”
“是这样的,我的两个女儿至今尚未命名,所以想请道长为小女们起个好名。”
“这有何难!”刘道长说。
“太好了!有劳道长了,这是小女们的生辰。”玉彬递给刘道长一张红纸。
刘道长接过红纸,转身作势要观看红纸,可眼神却诡异地和玉夫人相会。
“道长,怎么样?”
刘道长屈指一算,佯喜地贺道:“大喜啊!玉镇长,玉夫人所生的千金,命格乃是天赋吉运,自获天佑且一生富贵荣华,是旺夫益父之命也。”
“是吗?真是太好了厂’玉彬一听喜溢眉宇之间,连忙再问“道长,那我另一个女儿”他心想,两个女儿是在同一天生的,命格应该也是相同的才对。
半晌,刘道长皱起眉头。“唉!玉镇长,您的另一位千金虽和玉夫人所生的千金同一天出生,然时辰不同,她提早了几个时辰,故而”
“有什么不妥吗?”
“是大大的不妥啊!”刘道长一脸凝重。
“啊,怎么会这样?”
前来道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刘道长接着说:“她是子时所生,此命推来不仅福禄全无,且煞夫克父啊!”“天啊!”玉彬闻言,踉跄地倒退几步,众人也跟着倒抽了口气。
命不好也就算了,可克父
“而且”
“而且什么?刘道长,您快请说!”玉彬似热锅蚂蚁,可急死他了。
“子时属火,而水克火”
水克火?他的另一个女儿正是属火的。
“道长,难道就没有办法化解吗?”
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如果可以,他还是冀望有挽救的法子。
“这也不是没有。”
“只要有方法化解,花多少银两都无所谓。”
刘道长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天意,惟一的办法就是另辟别馆,将她与全家人分隔开来;只要生活起居不在一起,对镇长您也就没什么影响。”
“这”玉彬蹙眉迟疑着。
辟建别馆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是他这么做,不就等于一辈子不能和自己的女儿相见了吗?
玉夫人的眼中突地闪过一道精光,她步履轻盈地移至玉彬身旁。
“老爷,道长的意思不过就是要双翠的女儿与咱们隔离,依我看让她住进桦烟别馆不就得了。是不?道长。”
“呢是啊,夫人说得没错,只要不住在大屋,起居也不在一起,就不会有影响。”
“唉!也只能这样了。”住在别馆,也好过让她流落在外“那小女们的名字”
“没问题,可否借玉镇长的文房四宝一用?”
“来人,备妥笔墨。”
刘道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写下两个名字。
“玉夫人所生的千金,取名为玉琦,贫道再赠她一个小名环儿;至于另一位小姐,取名为玉,同样赠她个小名岷儿。”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
若似月轮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蝶飞蜂舞,春色烂漫。
芙蓉小镇时经十八载,却没有多大的改变。
玉彬仍是芙蓉镇的镇长,也是镇上最有钱有势的人。
“柏少爷!”
“柏少爷你跑哪儿去了?”
一群侍女,个个满头大汗地四处寻找、呼唤着。
玉站在桦烟别馆的阁楼上,水眸淡淡地扫视过那群可怜的婢女。
桦烟别馆位于玉家大宅的后方,是幢独立的楼阁。
当初玉夫人让玉住进别馆,本意是想让她与玉家人隔离,如此她和玉家便无交集;同时更让她和父亲玉彬的感情,因长时间的隔离而生疏。
玉夫人的目的其实很明显。她认为玉彬只有两个女儿,日后家财肯定是要留给女儿的。
她是元配,她的女儿得到玉家财产本就是理所当然,那双翠算什么?
不过是个连妾都还谈不上的卑贱下人,她所生的孩子,凭什么和她的孩子平起平坐?更逞论想分财产。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的确是成功地让玉彬几乎忘了玉这个女儿,但在她自以为完美的计划中,却忘了一点
不到一年的光景,玉彬问都没问她一声,便大大咧咧地迎进一名十八岁的小妾清琴。
是的,她压根儿忘了自己丈夫的风流性格。
包令她扼腕的是,三年后,清琴的肚子争气地为玉家生了个儿子!
玉彬简直乐歪了,直说清琴是他命中的贵人,还席开百余桌宴请仕绅乡亲。
玉稍感厌烦,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又是她们,烦都烦死了呐!”
一名相貌清秀、稚气未脱的少年凑过来,皱眉轻哼道。
玉回过神,以清澈的眼眸温柔地看着他,
“柏儿,肯定是你又逃夫子课了。”
“可不是!我刚才还听到送饭的秋儿说,老爷气得罚那些丫环,要是一个时辰后还找不到柏少爷,就让她们一整天不许吃饭呢!”竹儿在屋里一边布着饭菜,一边说着。
玉柏从鼻子冷哼一声,不怎么正经地跨进屋子“儿姐姐的话少,怎么会有你这么多嘴又聒噪的丫环呢?”
玉跟着进门,听见了他的话不禁莞尔。
“主子话少,做丫头的帮着多说一些,也算是忠仆呀!”竹儿伶牙俐齿地回嘴。
“啧,这般牙尖嘴利的!儿姐姐,别说做弟弟的没提点你,出阁时千万别带着她,免得吓着了你的夫家。”
玉柏顺手拿了颗脆丸往嘴里塞,又意犹未尽地伸手想再拿一颗,却被竹儿无情地拍掉。
“竹儿早打定主意,小姐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未来的姑爷是甩也甩不掉竹儿的。”竹儿得意地笑说着。
“别吵了,菜都凉了。”玉举著夹了块鸡肉给玉柏。
“还是儿姐姐贴心。”玉柏笑嘻嘻地道。
他始终不懂,为什么这样善良温顺的姐姐,会得不到爹的疼爱。
从小,他就被告知后院的桦烟别馆是禁地,众人千交代、万交代地要他别进去。
十岁那年,他不小心把球踢进这儿,为了捡球偷翻墙进来,这才意外地让他知道,原来他有个绝尘标致的姐姐住在这儿。
“吃完饭就快回去,别让夫子久等了。”
“儿姐姐”玉柏顿时觉得含在口中的鸡肉变得无味,他还以为能逃过一劫呢!
“读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不希望你逃课时便到桦烟别馆避风头。
“可是”
“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以后就别上我这儿来了。”玉难得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话。
“知道了啦!”玉柏垂下眼,猛扒着饭含糊地道。
玉轻轻一笑,又夹了块肉进他碗里。
玉柏才十五岁,各方面都不够成熟,一味地宠他,只会害了他。
吃完饭,玉柏只得乖乖回书房去。
竹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看着倚窗而坐的玉。
“小姐,明天是双翠夫人的忌日。”
玉点点头“替我准备些香烛,明天我们去一趟万福寺为娘做法事。”
“是。”
竹儿一边擦拭桌子,一边盘算着这个月的银两剩下多少,够不够买供品和做场法事。
说来可笑,堂堂玉家的大小姐,想为自己的亲娘做场法事,居然得省吃简用才能勉强应付。
同样是玉家千金,同一天出生的玉琦小姐,命就好得多了。
从小到大,玉琦的身旁总是有成群的仆婢,锦衣玉食更不在话下。
无疑的,玉琦虽然不是玉彬所盼的男丁,可毕竟是他的女儿,加上她擅于撒娇且工于心计,因此玉彬宠她的程度可不输玉柏。
自己虽然跟了个被冷落的主子,可竹儿压根儿不曾羡慕过玉琦身旁的丫环们,反倒是她们宁可和竹儿交换主子。
玉小姐是不受宠,玉老爷甚至根本忘了还有这个女儿,但比起伺候这个一向云淡风轻、举止优雅的主子,伺候玉琦的丫环就形同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一般。
娘亲的纵容,和爹亲的骄宠,养成玉琦蛮横任性的个性;只要有一点儿惹得她不开心、不痛快,动辄打骂是常有之事。
“对了,小姐,听厨房的金大嫂说,最近芙蓉镇附近好几个村里的富商,都给人打劫了。还说,这全是一群自称残风寨的强盗干的”竹儿嘴里拉拉杂杂地说着从外头听来的闲事,手里仍尽职地抹着桌子。
唠叨、自言自语是竹儿成为玉侍女后,才逐渐养成的习惯。
没法子,玉一整天下来,说的话用十根手指数都有得剩,她要是不找些话来说说,岂不闹出病来?
玉十分配合地盯着竹儿,像是正仔细地聆听,可是只要注意一瞧,就可以由她那双晶眸探出端倪。
她的眼睛是看着竹儿,可眼神却是穿透竹儿,飘向那虚无缥缈的地方
万福寺坐落在芙蓉镇的近郊,同时也是村邻的交界之处,所以来此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是座香火十分鼎盛的庙宇。
玉一早就和竹儿带着简单的供品朝玉福而去,她穿着一袭淡淡的玉色细绢褙子,内衬月色素衫,长垂至膝下,下摆微露出翡翠郁金裙缘,来到万福寺。
“小姐,你小心点儿走,不知怎地,今天来上香的人还真多。”
竹儿一手提着木盒,一手则是忙碌地扯着汗巾频频擦拭额际。
玉笑了笑,顺手拉了差点被人撞到的竹儿一把“时处乱世,哪儿不是兵连祸结的,咱们这儿虽然还算平静,可谁又能保证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人心惶惶下也只能求助、寄托神明了。”
“说的也是。”
主仆俩相偕走进寺里去,找着了每年替玉娘亲念经的师父。
一整个上午,玉都是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为亡母做法事超渡。
诵完经,玉遣退竹儿,独自一人来到宁静的后院。
“玉小姐。”
威严低沉的呼唤声,自玉身后响起,是那位做法事的师父。
“明觉师父。”
明觉的脸上带着慈蔼的笑,从袈袍的袖中取出两册厚厚的书,递给了她。
“这是”玉接过书,在瞧见上头的书名后忽地瞠大双眼。
“这不就是你一直很想看的两本医书吗?”
玉抚着略微破损的书皮,让上头的字烙印在她眼底。
医宗宝鉴和葯海全书,的确是她一直想看的两本书。
玉彬因为听信道士之言,从小就对她十分疏远,更别提花钱请夫子教她识字。
幸好玉柏每次偷溜到桦烟别馆时,都会将夫子教授过的书本带来给她。
玉的天资原本聪慧,识字之后,她便开始博览群籍,任何书籍的内容都难不倒她。
又因养育她的嬷嬷笃信佛道,初一、十五时常带着她往万福寺跑,因缘际会之下,结识了明觉和尚。
之后,每逢初一、十五,明觉师父总是会在她来礼佛的时候,送给她几本书。
“您怎么会知道?”她从来没提过想看这两本书啊!
明觉呵呵一笑“我每回送书给你,三四本中就见你第一本挑的一定是医书,所以我想你肯定对医术有兴趣。”
玉满心欢快地搂紧书“真是谢谢您了!不过,这两本书不是早失传了吗?”
明觉微眯的眼中闪过一丝难察觉的晶光“这我也不是挺清楚的,这书是位远游而来的香客送我的。”
“喔,这样啊。”玉虽然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得到奇书的欣喜让她无暇多想。
和明觉谈了一会儿之后,竹儿便来催她回家,玉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玉才走没多远,明觉这才发现周围有股不寻常的气息。
似乎是呼应他的感觉,一道颀长身影无声无息地仁立在他身后。
“为什么舍得将你的宝贝送她?”沉敛的嗓音夹带着嘲弄问道。
“你来啦。”明觉和尚似乎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相较于让人感到祥和的明觉,他面前的男子简直是诡魅阴森得让人害怕。
乍暖的天气下,他一身黑袍装束,夹带着浑身散发出来慑人的森冷凌厉,令人不自觉地打个冷颤。
可是最骇人的,是他脸上一道刀疤。
疤痕由眉心左边一直延伸到左耳下方,歪曲的痕迹不难看出这一刀伤得有多重。
“冯飞不止一次向你要它,你都不为所动,怎么今日却将那两本旷世奇书随手送人了?我还以为你会带进棺材里去呢!”
明觉耸耸肩,一点也不在乎男人对他说的恶毒话。
“残郎,一年多没见,你说话还是这么毒辣。”
“你还没回答我,为何把书送人?”
“算是我与她有缘吧!巧的是,她对医术有着极大的兴趣和天分,与其给冯飞那个愣小子糟蹋了,还不如送给她的好。”
“冯飞是你儿子。”曲残郎说道。
“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才更不能给他,那小子一点也不是习医的料,而那两本书就连我都无法融汇贯通,否则你的脸也不会”
曲残郎宛若寒星的黑眸,霎时变得更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