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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扬明天还要检查,不宜太晚进食,两人这回什么也没带,吃了晚饭才开车过去。
许连雅争着要开车,赵晋扬会意却不太领情。
“我没事,睡够了。”
她掂着钥匙,不为所动。
究竟钥匙在手,还是把握了主动权。
他说:“导航上找不到这个地方。”
也不知是否瞎掰,许连雅拉开驾驶座的门,潇洒地冲他一招手,“上车。”
赵晋扬咬了咬嘴唇,无可奈何地笑了。
赵晋扬给她指了道路名和大致的方向,许连雅很快转换成车子的行驶轨迹。
赵晋扬松松垮垮地坐着,问她:“你开了几年车?”
“想夸我技术好就直接说。”
恰好遇上路口红灯,车停了下来。他闷声笑了笑,窗户外路灯光散进来,他侧面的剪影也跟着在窗户上颤了颤。他忽然伸手过去,从许连雅的膝盖不轻不重地往深处摩擦一把,又移回中段,轻轻按了按。
“你技术好。”
许连雅只感觉被火苗撩了一把,明明只在腿上,后脖子的汗毛也待战似的竖起来。
“规矩点。”
她给了他一个嗔怒又带笑意的眼神,看在他眼里全成了发酵中的情愫,他又轻轻捏了捏,略带遗憾地收回了手。
许连雅也有些不自在地用小手指搔了搔后脖子,跟着前车通过路口。
小渔村很快出现在视野范围,许连雅按照赵晋扬的指点停好车。
赵晋扬去店家那里拿了钥匙很快出来,往码头的路上两只手约好似的又自然扣在一块。
春寒料峭,风比市区的凛冽许多,许连雅的头发很快被吹得乱七八糟,刚刚撩开的刘海又盖下来,分不清原本的头路。
赵晋扬改成揽着她的姿势,“冷吗?”
许连雅下车时多盖了一条披巾,赵晋扬帮着她掖了掖。
她摇头,头发立马更乱了,赵晋扬笑着给她往耳朵后别上一撮。
“还是那么短。”
她浅色的眼眸在黑夜里显得比白天色泽深了,注视着他,“你喜欢长头发的?”
赵晋扬顺着往她后脑勺抚了抚,“都喜欢。”
“你要喜欢长发,我就去剪短了。”
赵晋扬愣了愣,说:“我喜欢长发。”
“那你去找长发的。”她顺势往他侧腰撞了撞。
赵晋扬笑而不语,又回来捉住她的腰,两人伴着嬉笑声和风声歪歪扭扭地走着。
码头在夜的黑暗里模模糊糊地往海的远处延伸,像一条手臂,浮起的船灯光都是它要揽住的萤火虫。
“你怎么会找到这么个地方?”
之前他有所隐瞒,许连雅只当他是出来历练比较久,摊开之后她觉得也许他去过每个地方、认识的每个人都有过特别的故事。
“之前跟梁正来过一次。”赵晋扬眺望似的看了一圈周围说,“他听到有消息说未来几年政府可能会开发这一块,建一片民宿型的度假村。这里离市区也就一个多小时,家庭出游、公司团建什么的,这里相对比较方便。梁正想开个旅馆。”
“筹备得怎么样了?”
无奈的笑容堙没在暗夜里,“资金不足,暂时先在报刊亭了。”
两人不知不觉上了码头。
“不过现在也没见要开发的样子,先维持生计了。这事可以慢慢来。”
“那你呢?”许连雅厘清了前后,那是一种类似“不干本职工作最想做什么”的职业想象,在每个人漫长的工作生涯中不时会蹦出来几次。“梁正想开旅馆,你想开什么?或者做什么?”又强调,“除了现在这个。”
“你该不会觉得我把现在这个当做毕生……爱好什么的吧?”
“差不多。”
赵晋扬指了一个方向,插了一句:“在那边。”又接着说:“也没想过一辈子都干这个,只是干着干着就习惯了,不知不觉就那么多年。”
人都有惰性,一旦习惯了一种生活模式,不是迫不得已都懒得去改变。
“如果不当警察了,我想开个改装车店。”
风声没有吹散话里的认真,许连雅捕捉到了,“你很喜欢捣鼓这些啊。”
未来谈多就便成了吹牛,男人很少谈及以后。他只笑了笑,“到了。”跳上临近的一艘船。
对许连雅来说,每一艘船都大同小异,她已辨认不出是否是上次那艘。
船头因他的重量吃了一口水,赵晋扬朝她伸出双手,手掌做了一个过来的动作。
“来吧。”
许连雅掂量着距离,跨腿跃了过去,赵晋扬的怀抱稳稳兜住了她。船头又晃了晃,像把冷风摇开了一些,她只感觉到怀抱的温暖。
“外头冷,进船舱吧。”
船舱没开灯,还黑麻麻的,许连雅不着急进去,拢紧了披肩,蹲在门口看他。
赵晋扬跳上岸解纤绳,瞧着那团面目模糊的影子,大声告诉她电灯开关在哪里。
影子伸出只小手浑不在意拂了拂,赶苍蝇一样,应该是叫他忙他的。
赵晋扬也不再劝,迅速解开纤绳,跳回船上提船锚,拿竹竿撑开船时,他使出了一口力,忽然回头说:“你上次不是问我是不是当过水手?”
“唔……”相比语言,赵晋扬在冷夜里精瘦却有劲的剪影更叫她着迷,仿佛定格在他握着竹竿使力的那一刻,明明静止却散发着无限的力量,什么衰老、疲累和病弱,都离他很远很远。
“当过是吗?”也许他还隐瞒很多,但许连雅心里不是太在意。可能只有在健康和安稳的时候,人才会有力气去计较和争执。
“算是。”
“哪有‘算是’。”许连雅嘀咕,赵晋扬没听见,她半开玩笑着说:“是不是海陆空都有你的身影?”
赵晋扬果真思考一下,“开飞机不行,最多能跳伞。”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让人感到时间悠闲与缓慢,和平日生活有清晰的剥离感。
赵晋扬拉着她进船舱,船开了起来。许连雅环顾了周围,熟悉感应该更多来自于相伴的人,而不是船舱内的布置。
船行出一段距离停稳后,赵晋扬进来问她冷不冷。
风从小窗灌进来,掩上门还好,门一开便流通起来。
许连雅从床边站起来,“吹吹风挺好。”
“还没见过喜欢喝西北风的。”
许连雅来到甲板上,“外面比较通风。”
海浪拍打着船板,声音像有人不断游近。上回他们还能把酒观星,现在的娱乐一下干瘪了许多。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都带着征询的意味,无聊的间隙却不显得尴尬。
赵晋扬叉着腰,搔了搔下巴的胡子,说:“我教你两招防身的。”
许连雅看看并不算宽阔的甲板,略带惊讶地说:“现在?”
“嗯。”看出她犹豫,赵晋扬又说,“有我在,摔不着的。”
他以为她怕疼了,许连雅脱下披肩,随意搭到门上,说:“谁怕摔了。”走到他面前,“要我教什么,赵老师。”
“教你一招柔道里面的大外割。”
赵晋扬左手抓握住许连雅的右小袖,却顺势捏了捏,意外似的说:“还挺结实的啊。”
许连雅一挑下巴,“那当然,以前在畜牧场实习的时候,我可是能抬半头猪的。”
“半头?”
“跟另外一个人一起啊。”许连雅提醒他,“下一步呢。”
赵晋扬右手直抓她的前胸襟,“另一手抓这,然后——”他将她右小臂往外拉扯,胸襟往同方向牵拉,左脚上步向前,右脚往她后小腿轻轻一撩扫。许连雅被他绊倒,又被他半路拦腰搂住、扶正,“看明白了吗?”
许连雅也是机灵人,笑着嗯一声,比划着要来一招。
赵晋扬任她慢动作一步一步牵制着,发觉没到点上时提醒她一句,许连雅连着试了几下,都是到最后一扫腿时停了下来。
“使点劲!”
声音里教官模样的威严让许连雅忍不住微笑,她又快速试了一把,这次狠狠撩他小腿上——那条笔直而坚韧的小腿纹丝不动。
许连雅不由揶揄,“马步扎得还停稳的啊。要遇上你这样的流氓,超级大外割都不管用。”
赵晋扬却问她:“你疼不疼?”
“哪有流氓会这样问的。”
此时的许连雅抱着大半玩乐的心态,也是没料到能有机会使出这一招的那天。
她又扫了一腿,不动,再一次,这回却忽感山塌了似的——赵晋扬腿劲一松,摔倒在甲板上,许连雅一个猝不及防被他带入怀中,稳稳地垫在他身上。
船似乎震了一下,浪花声更大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许连雅第一反应是他晕倒了,触及他脸上的笑容才明白,他是故意的。同时她也为自己的反应迷惑,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留下脆弱的影像。大概每个少女情窦初开时都幻想过未来对象无所不能且一往无前,容不得他的丝毫懦弱与退缩,最好是超级英雄,拯救她于水深火热。即使之后真正的男女交往中,也希望对方能比自己强一些。
不知怎地,许连雅一点也不埋怨他此刻的脆弱,她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疾病最可怕之处也许不在本身,而是它给人带来的心理恐惧。她希望自己能强大一些,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他庇护。
“没事。”一般人被问及怎么了都会反射性地答没事,赵晋扬还是在笑,许连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就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胸膛。
“我爸……”赵晋扬忽然开口,“我爸也是在船上没的。”
许连雅从他咚咚跳的心口抬起脑袋,赵晋扬却看着迷蒙的夜空。话题开得沉重,许连雅没有阻止他。
“就在湄公河水域,缅甸那一片,这里中了一枪。”他戳戳自己的脑门,“然后掉下船,夏天水太急,那个年代也没有好的捕捞条件……到我考上警校,我妈才告诉我后山我爸的坟里面什么也没有。”那会的他还不懂有“衣冠冢”这样的墓葬方式。
他平躺着,许连雅不好拥抱他,她挪上了一点,顺着他的脸颊往上摸索,到额头时将本来就很短的头发往后捋,那线浅浅的美人尖更清晰了。
“你长得像你爸爸还是你妈妈?”
“我妈。”赵晋扬说,“我妈有时候说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比较好养吗?”
“不是,女儿像爸。”
许连雅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把手轻轻盖住他的眼,她又往上蹭了一点,蜻蜓点水般在他额头啄了啄。
赵晋扬却像被蜜蜂蛰了一口,粗鲁地把她的手扯掉,警告性地瞪着她。
许连雅并不生气,反倒笑着说:“又没事,怕什么。”
赵晋扬也自觉反应过激,重新握住了她的手,确认存在似的在手心摩挲。
“你冷不冷,我们回里边吧。”
“你怎么一天晚上都在问这个,真啰嗦。”
“我们回去,别吹头疼了。”
赵晋扬慢慢翻身半坐起来,又将她拉起,半拥着她回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