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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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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予泽一伙人被铐去医院验尿验血,同行的还有赵晋扬。手上伤口缝了三针,他吊着受伤的胳膊,在输液大厅里挂消炎药水。

    同事在另一个诊室忙忙碌碌,隔太远他压根听不到风声。

    赵晋扬空不出手举药水瓶,他喊路过的护士帮他找了根推杆,药水瓶挂上,用完好的那条胳膊夹着推杆,磨磨蹭蹭往检验科那边走。

    将近晚上十点的医院因他们一队人而闹嚷起来,两边人一比二的比例,要不是有一两个穿着警服,一眼看过去都以为是同一伙的,个个都痞里痞气。

    雷毅眼角余光瞥见他,眼神是乐的,可见到他过来的模样,又不禁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老大,结果怎样?”

    那边说:“还要等一会。”又问他伤势如何。

    “没大事。”或者说大事还悬而未决。

    这时,大厅又涌进七八个人,蓝色的制服和眼熟的脸庞告诉他们是自己人。

    赵晋扬扫了一眼,快速转了过身去。

    雷毅察觉,低声说:“避一避。”

    “嗯。”赵晋扬夹着推杆装路过地往前走。

    然而女人眼见,赵晋扬一个背影还是被认出来了。

    “是你——王文洋——”女人尖锐的声音压过了嘈杂,像箭一般射出——出声的正是郑予泽那个情人露露,看来盛世夜色那边也收了网。郑予泽闻声看向这边,两手反剪被铐着,瞠然而视的一双眼让面目更狰狞。 女人叫的不是他,倒叫他脸上惊讶一闪而过。

    她口中的“王文洋”没有如郑予泽一般被铐着,仿若未闻地懒懒散散要离开检验大厅,然而男人出现在这片特殊的人群里,已经形成不可忽略的嫌疑。

    露露发疯地往前挣扎,沈冰溪在后面扯住她,斥道:“你给我老实点!”

    “你这个奸细——!”

    露露披头散发状如女鬼,作势要往前冲,雷毅挡住赵晋扬身影,指着她训道:“鬼叫什么,一会有你——”

    话没说完,一口唾沫飞出,直射雷毅门面,他机警地一闪身,躲开了。

    “哎——”雷毅摸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唾沫星子,指着女人的鼻子“你还上道了是吧!”

    沈冰溪也没手软,立马给了她脑瓜一巴掌,喝止道:“甘莹露,想造反了是不!你敢再来一次我给你拍脸上!”

    甘莹露从乱发中露出两只发红的眼睛,越过雷毅的肩膀,瞪视着赵晋扬离开的方向,宛如一只重伤的狐狸。

    半个小时像冬天里握着一块冰让它消融一样,缓慢又无奈,等到最后赵晋扬已经麻木。

    雷毅来找到他,赵晋扬如等待宣判,立刻从长凳上站起。

    “老大”

    雷毅会意地点头“报告结果出来了,郑予泽没有吓唬人。”

    赵晋扬垂下眼,嗯了一声低沉得像不曾发出过声音。

    “我们找医生给你开点药。”他按了按赵晋扬的肩膀“别担心,干我们这个难免会职业暴露,以前也有兄弟遇到过,吃了药最后检查也没事。放宽点心。”

    “好。”赵晋扬点点头。

    他们不至于谈艾色变,在疾病面前还是抱着本能的恐惧。赵晋扬没有听过身边职业暴露后感染的案例,可也许只是没机会听到,不代表不曾存在过。

    护士过来给拔了针头,赵晋扬压着针口跟雷毅走。雷毅看看他的侧脸,手指插/进开始稀疏的头发里捋了捋,疲惫的样子一闪而过。

    赵晋扬从医生科室下来,药得明天早上才能申请下来,他要先回队里处理完今晚的案子。

    返回检验大厅,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一个状似疯傻的女人像条蛆一样躺在地上蠕动,从衣服上判断——那就是甘莹露。疯癫之状与之前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赵晋扬用无伤的手肘点点沈冰溪的,问:“怎么回事?”

    沈冰溪侧过头,扫了一眼他的伤口才说:“也中标了。”

    赵晋扬听明白了,手背无意识蹭了一下鼻子。

    “手没事吧?”

    “没大事。”

    看着还要一会才能走,赵晋扬指指外面“打个电话,走了喊我。”

    **

    小年夜的记忆像影片一样在赵晋扬脑海里闪过,也仅在他脑海里闪过。面对许连雅,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每一次的重复都是在别人面前将伤口舔舐一遍,他忍受不了这般赤/裸裸的直视。

    许连雅看着自己的膝盖,简单地点头,不一会,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赵晋扬反射性地躲了躲,许连雅倾身使力地握住,语带训斥地说:“拉拉手又没事。”

    再躲就矫情了,赵晋扬回握那只小手,跟以往并没有多大不同,却还是带着股依恋般,以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

    细微的触感让她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她说:“手上伤口好点了么?”

    “好了。”

    “我看看。”

    他没去撸袖子,给了她一个“有什么好看”的眼神。

    许连雅松开他的手,自己动手。

    赵晋扬知她执拗,暗暗叹了口气,一手还是乖乖地把袖子往上扯。

    右小臂内侧的伤口已拆线,蜈蚣般的伤口隐隐散发着碘酒的味道。

    “吓着你了吧。”他说。

    这个天里赵晋扬只穿了一件秋衣和夹克,她小心地把袖子捋下来。

    “我看过的伤口还比你少。”

    他笑“对,许医生。”

    笑容将先前的沉重抹去大半,她也不由莞尔。

    做完一切,小房间内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许连雅和赵晋扬看着对方,又看看各自膝头,一时无语。

    外面不时透进来沈冰溪的吆喝,应该是在忙活午饭。

    话题又绕了回来,赵晋扬说:“前几天检了一次,还没事。”

    “嗯。”任何安慰都显得漫无边际,赵晋扬很感激她的惜字如金。

    “过半个月再去检一次。”

    “我懂。”许连雅说。

    他点点头。

    静了一会,还是他先开口“还要回南宁吧?”

    她不隐瞒“明天。”

    赵晋扬微怔“过节就在家好好呆着,跑那么远累不累。”

    许连雅是有点乏了,顺势将脑袋靠到他肩膀上,两人的身高差刚刚好。

    “还好。”

    “还好?”

    许连雅忽略话里的嘲笑意味,说:“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躲我躲到检查没事之后?”

    他又笑了笑,许连雅感受到肩膀上的震动,这种传递而来的震感比看到那个笑容还叫她着迷。

    外面传来敲门声,不知谁在喊“阿扬,开饭啦——”

    赵晋扬重新捡起她的手“先吃饭。”

    赵晋扬安排许连雅落座,其他人陆续端菜上来,最后沈冰溪在他面前摆了一只有明显标志的碗和另外一个方形不锈钢饭盒,饭盒里布满桌上的各种菜。

    沈冰溪大姐般招呼她别客气,许连雅回过神地捧起饭碗。

    “阿扬,你女朋友喝什么?”倒酒的同事问他。

    赵晋扬提她做主“果汁。”

    一桌的酒杯,只有他们两杯果粒橙。

    其他人开始动筷,赵晋扬也从那盒菜里夹起一块卤牛肉。

    见她没动手,赵晋扬咽下牛肉,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小声说:“怎么不吃,菜不合口吗?”

    “没有。”许连雅移开目光“吃了几天肉,腻了。”

    “那吃点青菜。”

    “嗯。”其他人都在聊他们的事,许连雅偶尔看看说话的人,等问到她时才接一两句,大部分注意力落在赵晋扬和那只饭盒上。

    饭毕许连雅要帮着收拾餐桌,被沈冰溪叫住了,赵晋扬也吩咐:“你歇着,让他们自己来。”却端着自己的碗筷,进入了厨房。

    许连雅等他忙完,两人告别众人出了门。

    “今天不用上班?”

    “这两天不用。”赵晋扬似乎没有结伴散步的习惯,自个儿两手插兜跟在许连雅身旁。“明天几点飞机?”

    “十点半不到。”

    “我去送你。”

    “好。”

    许连雅去挽他的臂弯,风吹得手有点冷,但这种有支撑的感觉让她心安。赵晋扬才想起似的,改成握住她的手,一起塞进夹克的口袋。她为他的后知后觉笑了笑。

    “今晚你去我那么?”

    赵晋扬显然犹豫了一下。

    许连雅也醒悟过来“要不不去也行,也干不了什么。”

    “你想干什么。”

    她没吱声,赵晋扬另一只手不经意抹了抹胡子,掩饰笑容般,又问:“你想干什么。”

    许连雅把手从口袋抽出,却依旧拉着他,她卖力跑了两步,几乎是拖着赵晋扬走。

    “你干吗呢?”赵晋扬任她拉着。

    天空灰沉沉,似乎这才是冬天的颜色。她回眸一笑,仿佛天上漏下的阳光。

    “拉雪橇。”

    “又没下雪。”

    “下雪就好了。”

    “下雪想干吗?”

    “搓雪球,糊你脸上。”

    她变成倒退着走,赵晋扬提醒她“小心脚下。”

    许连雅看了看,又朝他微笑。

    “怎么笑得跟个傻妞一样。”

    “你不喜欢么。”

    他投降般说:“喜欢。”

    “喜欢到什么程度?”

    他思考了一下“喜欢到全世界的雪都融化了。”

    热气呵出,化成薄薄的白雾,绵绵的情谊都湿润在雾气里。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有点心猿意马。辗转反侧几乎没有交谈,仿若多说什么都成了临终遗言。

    次日一早,赵晋扬送她去机场。

    许连雅问他:“复检是几号?”

    赵晋扬没想话题又被提及,含糊说:“半个月后。”

    “具体几号?”

    他放弃挣扎“二月十五。”

    “到时候我陪你去。”

    他嘴巴动了动,许连雅就要堵住他的嘴似的说:“不许拒绝我。”

    赵晋扬在她的气势里妥协“好。”

    许连雅也觉过火了,语转温柔“你让我陪你去。”

    他们靠得很近,几乎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温度。他们看进对方的眼底,这一刻心里飘过万般思绪,却是无法概括具体的心情,也许亲吻最好的表达。

    赵晋扬受不了似的,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他的肩窝上,离开了她复杂的眼神。

    “前一天是二月十四,我陪你过。”

    “好。”

    “回家好好陪陪家人,别到处乱跑了。”

    许连雅没有回答,被心头突然冒出的话迷惑住了。

    她想:你也是家人的一部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