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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沧日修长的手指滑过琴键,完美而俐落地结束最后一个音符,披肩长发一甩,优雅起身,淡然地扫视神情讶然、目瞪口呆的同学及老师。
对他们这般欣羡的反应,他早习以为常;但他们的要求也未免太过低落些,自己只不过随兴演奏一下,表现不过差强人意罢了。
阮沧日浓浓的两道眉不悦地拱起,穿过众人回座时,视线不巧落在正埋头苦读琴谱的同学身上韩惟淑,一个直发及肩、戴着金边眼镜,面容端庄秀丽的白净女孩。
她埋道苦读的身影一掠入眼帘,阮沧日淡漠的神情立即转为恼怒!他最难忍受像她这般才能平庸却不懂放弃的人;难以相信他竟然已经跟她同学了十六年,阮沧日为自己的不幸感到忿忿难平。
幸好,这场苦难终将结束!阮沧日飞快地将韩惟淑的影像驱出脑海,拎起自己的背包,旁若无人地走出教室;这毕业前的最后一堂演奏课,上不上对他都是一样,初出茅庐的菜鸟老师是没胆为难他的。
“碰!”他毫不客气地甩上了门。
恍若大梦初醒的老师,有些尴尬地翻弄手上的学生名册,扯高喉咙喊着:“韩惟淑!韩惟淑同学,该你了。”
韩惟淑深吸口气,合上琴谱,双手习惯xìng交握在腹部,缓缓地起身。走向前时习惯性地回头望了一眼刚被关上的门,追随已飘然而去的身影
“沧日,没想到还会在学校碰到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呀?”毕羿德自后面追上来。
阮沧日耸一耸肩。“大概下个月。”
“下个月?你会来参加毕业典礼吧?”
“或许。”阮沧日一副无所谓。“你呢?打算到哪里去?”
“我还没决定申请哪所学校,应该会先到欧洲旅行再说吧。”主修作曲的毕羿德正为选择学校烦恼。“你真幸运,不必浪费时间,直接就进苏黎世音乐学院。”
毕羿德心里羡慕不已。阮沧日可说是天之骄子,家世、容貌皆不凡,高大挺拔、深邃立体的五官,加上他特立独行的酷样,风靡全校女性同胞;说到他的音乐才能,唉更让人感叹造物者的不公平!阮沧日自高中开始,每年的寒暑假期都参加音乐名师指导的音乐营,他已经得过“萧邦钢琴大赛”、“伊莉莎白皇后大赛”、“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大赛”三项国际上最重要的钢琴赛首奖。世界闻名的音乐学院更是早在他高中时代就争相提供高额奖学金,岂知阮沧日的父母不肯让他太早出国留学。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他大学毕业了,各校莫不使出浑身解数争取他入学;据说苏黎世音乐学院之所以能击败群雄雀屏中选,是因为阮沧日的大哥闻名国际的赛车手居住于瑞士。
两人并肩走着,聊着同学的毕业出路。
“我得到系办去一趟,把这本书还给丁卫中。”毕羿德扬扬手中的书。
“他也来了?”
“他到系办拿报名表,就是杜氏音乐奖学金;听说韩惟淑也报名了,我看丁卫中机会不大。”
“她也报名了?”阮沧日眉头一锁,不是听说她不打算出国留学的吗?既然要出国又何必去跟人家争奖学金?“她想出国大可以跟父母拿钱。”
毕羿德耸肩:“谁晓得,也许是她父母反对。”
不管如何,为了根绝一切可能,他做了决定:“顺便帮我拿一张报名表。”
“别开玩笑了!你根本不需要那笔奖学金。”
“您帮我拿就对了。”
“可是”毕羿德顿时恍然大悟:“你这是针对韩惟淑?唉!你们两个真是一对冤家。”
阮沧日对他的形容词汇不甚满意,纠正道:“不是冤家,我跟她是誓不两立的仇家!”
毕羿德聪明地保持沉默,全班不,全校都知道,阮沧日一向视韩惟淑为眼中钉;其实,韩惟淑一点儿也不惹人厌,小小的心型脸庞总是带着腼腆的笑容,她不属于丽光外显的现代美女,但细细的眉、细细的眼,含笑不语时活脱像是自仕女图上步下的古典佳人,别有一番韵味。
可奇怪了,她到底是哪里冒犯了沧日?真令人百思不透,大学四年没见过他们两人交谈,呃,应该说是沧日将她摒除于交友圈外;大伙都知道凡是希望沧日露面的场合,就绝不能邀请韩惟淑,以沧日在音乐系的地位谁会舍大就小呢?也因此韩惟淑在学校总是形单影孤。
到底是为什么?沧日总不可能就因为她不巧与他自小学同学到大学,就把人家打入十八层地狱吧?
“沧日哥哥。”
小女孩雀跃地跳到男孩面前,亮晶晶的眼睛开心地眨呀眨。
男孩因忆起两天前父亲的宴会而皱眉,握紧手中的琴谱,快步越过女孩;小女孩不懂放弃地跟在他身后,继续兴奋地说着:“从今天开始,我就要跟哥哥一起学琴了。等我学会了,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弹钢琴、一起玩”
男孩进入高级个人班的教室,老师还没过来,他自动地打开琴谱、坐下,准备开始练习;小女孩也自动地手脚并用爬上琴椅,挨着男孩身边坐好。
男孩身体一僵,恼怒地往外移动;女孩浑然不觉他抗拒的态度,小屁股一挪,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小脸崇拜地仰起:“哥哥,你要弹琴给我听吗?”
第一次被小牛皮糖黏上的男孩一时慌了手脚。
“沧日,今天带妹妹一起来吗?”约莫四十岁的钢琴老师来了,意外发现教室内多了一位扎着两根小发辫的可爱女孩。
“她不是我妹妹!”男孩起立大声说。
小女孩也学样滑下地大声宣告着:“我不要当沧日哥哥的妹妹,我要当他的女朋友。”
爸琴老师闻言莞尔一笑。“沧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交上了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根本不认识她!”男孩严肃地否认,不悦地瞅女孩一眼。
小女孩小嘴一扁:“哥哥说谎哇”
她放声大哭,好不伤心。
“沧日。”一向和蔼的钢琴老师责备地看了一眼男孩,蹲下身安抚小女孩:“小妹妹,别哭,跟老师说你叫什么名字?”
“韩惟淑。”小女孩敷衍地回答,一心巴望着男孩边哭边问着:“哥哥为什么骗老师?昨天的昨天,爸爸才带我去哥哥家听哥哥弹钢琴,为什么哥哥说不认识我?”
爸琴老师伤脑筋地看着一追一躲绕着钢琴转的两个孩子男孩因无端受责而闹别扭,怎么也不甘愿让女孩的手碰触到自己;女孩不懂放弃,小脸上挂着泪珠,轻抿的唇展露不容忽视的决心。
最后先放弃的是钢琴老师。她眼珠跟着小人影转了几圈,头都晕了,只得伸手捉住正绕过眼前的女孩。
“妹妹,你告诉老师,是谁带你来的?”
“爸比送我来的,我要跟沧日哥哥一起弹钢琴。”
“爸爸在哪里?”
“公司。”女孩噙着泪珠的眼一径地瞅着男孩。
看来自女孩身上是问不出个所以然,钢琴老师头疼地揉揉眉心,招来音乐中心的职员,才弄懂原来女孩是初级班的新学员;职员哄骗女孩半天仍无法将她带去初级教室。最后钢琴老师只得再扳起脸:“你要是再不走,沧日哥哥就要生气了,因为你在这里他都不能上课”
“我乖乖,不吵哥哥。”女孩马上坐下。
爸琴老师叹口气,继续说道:“你不能待在这里,你也要去上课呀,等你上了高级班就可以跟沧日哥哥一起上课、一起弹琴了。”
嘟着圆胖脸颊的女孩,似懂非懂地望着老师半晌,举起小小的手指,期盼地指向男孩独坐的钢琴处,问道:“我可以跟沧日哥哥一起坐在那里?”
“对,只要你乖乖去上课,很快就可以跟沧日哥哥坐在一起,乖。”钢琴老师向职员使个眼色,职员马上上前牵起小女孩的手,不让她有后悔的机会,拼命往外扯。
女孩挣扎地回头叫着:“沧日哥哥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扮哥等我哥哥等我等我”
等我呀!为什么从来不等我韩惟淑在睡梦中呜咽挣扎,眼角滑落的泪濡湿枕畔的发。她不断地辗转急喘
倏地,她翻身坐起,如溺水者般急速汲取着空气,无神的双眼直视前方,连眨了数下,才恢复一丝清明。
她缓缓地抬手拨开熨贴在脸颊的湿发,将脸庞偎在缩起的膝上为何五岁的记忆仍如此清晰、历历如昨?
她还记得开始学琴的前三个月是在泪水中度过。当年小小年纪的自己不懂,为什么她上了课仍然不能跟沧日哥哥一起弹琴?她拼命地练习,可是老师总是说还没、还不行、还不够她尽力地追赶,从初级班到中级班,从中级班到高级班,从高级班到个人班,她的希望还是落空。
为了实现对自己的承诺,她父亲捐了一大笔钱给他打算就读的贵族私立学校,好让她能不经筛选、提早入学,跟他当起同班同学
五岁的她开始背起偌大的书包哀哀地追在七岁的他后面。他进音乐实验班,她也去;他得了一部千万名琴,她父亲不惜财力也弄了一部来;他拜哪位钢琴名家为师,她也设法成为入室弟子
小学六年虽然不是在平和的气氛下,但他总还是跟她说过几句话;上了中学他就再也没理会过她,彷似在他置身的空间中自己是透明的个体。难得的几次眼波交会,他那双每每令她心悸的深黝黑瞳总是不遮掩透露对她的厌恶与恼怒要不是他们所就读的私立学园包含中学部、高中部;要不是阮妈妈不舍得他太早出国留学,他跟她早就无一丝牵扯了
没有人知道大学联考完,等待放榜的那段时间,对她有多么地难熬!她真的好怕他跟她就此各分东西。夜晚,她睁着眼不能入睡,只要再四年、只要再四年,她知道缘分有时尽,何况是无缘人呢?可是只要再四年,再给她四年的时间,她就能说服自己认命死心,她诚心地、祈求地、不断地在心里念着、祈祷着祈祷着不能合眼,不敢入睡。
她得到了,也即将要结束了!
从小学自大学她一直在强求,对他、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如今该是停止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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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为自己的痴恋摇了摇头。唉
突然,楼下一个声响惊扰了她,是小弟还是小妹还没睡吗?这么晚了!
她颦眉,循声而下
“爸!”
她惊喊上前,环住跌坐在地的父亲韩正雄,讶然发现父亲醉酒红醺的脸庞泪水纵横,显露未曾有过的苍老无助。
韩正雄紧紧扣住女儿的手臂,嘶哑地痛苦低喃:“小淑,爸完了!一切都完了”说完,他抱住女儿,有如婴孩般号咷痛哭起来。
“爸,你别哭,你还有我呀,我会帮你的”她仓皇失措地回搂,一边试着安抚父亲,一边担忧惊醒体弱、患有高血压的母亲。
“没有用的,一切都完了!”韩正雄焦距溃散地盯着某处,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公司”他倏地回过头,揪住女儿:“这件事别让你妈知道,她受不了的!她一定受不了的!都是我的错!”
“爸,你别这样,妈会了解的!景气萧条必然会影响到公司的生意,没有人会怪你的。”她知道这阵子公司的营运不佳,这也是她决定不出国留学的主因。“下个月我就毕业了,我可以到公司去帮你;虽然我除了音乐什么也不懂,但是我一定会好好地学”
韩正雄伸手打断女儿的话:“小淑,你一直是我的乖女儿,别怪爸爸。”
彷佛感觉到父亲语调中的绝望,她强调地说:“爸,我绝对不会怪你的,您也别怪自己。”
韩正雄无言地颔首,挣扎起身,蹒跚走回房。
望着父亲颓顿的背影,她内心不由一惧,为了掩饰心中陡生的不安,她大声地说:“爸,一切都会好转的!您相信我!”
她父亲没回头,该是燠热的盛夏夜竟莫名地令她寒了手脚
“韩惟淑爱阮沧日,女生爱男生,羞羞羞!”小学的同学齐声嘻笑唱和着。
“别欺负惟淑,你们要相亲相爱哦!”他的母亲再三地叮咛。
“阮沧日,韩惟淑哭了,快去安慰你的青梅竹马呀!”国中的同学促狭地推撞他。那双哭泣的眼透着近视镜片一径瞅着他不放。
“现在你叫我叔叔,以后就得叫我爸爸喽!炳”她的父亲与他的父亲举杯相碰,为了某件他不想知道的计谋而互相祝贺。
“其实你跟韩惟淑顶相配的,别害臊,老师绝对不会八股反对学生谈恋爱的,嘻”高中的导师玩笑地说。
叫我爸爸,哈哈哈羞羞羞,女生爱男生,男生爱女生要相亲相爱哦你的青梅竹马嘻,谈恋爱,嘻所有的人包围着他,挤着眉、弄着眼、脸上挂著作弄的戏笑,高声叫嚣、吶喊!
“住口!你们统统给我住口!”阮沧日猛地弹起身,黑缎床单滑落腰际,赤裸结实的胸际裸露于月光下。
“该死!”随着一声狠咒,一只枕头被拋向对角的墙头。他竟然作了一个有她的恶梦!
他暴躁地一步跨下床,阴郁地伫立敞开的落地窗前,微病百瓢恋难弁拍:股鹿钰苣驯娴脑熬啊醒Ф昙叮刃墓返囊衾掷鲜Γ焕硭苛业目挂椋彩窃谝衾址1砘嵘习才潘胨献啵詈笏盟桓鋈宿限蔚刈谖杼ㄉ希谌ji媲啊16诩页だ幢雒媲埃笊砻鞫运葑嗄芰Φ牟恍迹芫胨献唷j潞螅淙换焕锤盖椎囊欢僭鸪停档茫源艘院螅#鲜Σ辉倜闱克ǎ煌p辉俸医桥涑啥裕闪送e械男p?br>
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哼,她根本不是学音乐的料!一点音乐天分都没有,不仅音准差、节奏感也失调,普通人只需要弹上几次就能上手的乐谱,她得重复练习几十次才能达到老师的要求。依她的天分,根本进不了音乐实验班、考不上音乐系;教授级钢琴老师根本不该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但,该死的她总是以一副孜孜苦练的小媳妇貌得到众人的同情和通融。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明天她不会有任何一丝机会得到留学奖学金的,这一次他将永远摆脱掉她!他该死地厌倦时时感受到,那自以为他没发觉而缠掠在他身上、令他难以喘息的眼神;似窥视、似纠缠,却从不正大光明、散发淡淡私密情分的眼神。
摆在身侧的拳头抗拒地握紧
不许她再跟着他了!阮沧日瞪视逐渐浮白的天际,再一次誓言他的决心。
“你觉不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我从未看过她这样弹琴,如此忘我地投入,彷佛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倾尽所有的热情!我一定没希望了,稳櫎─”丁卫中察觉身旁冷傲、讥嘲的眼神,突兀地停口,讪讪地陪笑一声说:“当然,我早知道自己没希望了,自从我听说你也报名后,我就死心了。”发觉身旁的人早将注意力收回,他悻悻地结束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