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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梅家班现在慢慢攒了一些钱,每餐都能吃饱饱,而且把冬衣也给赎回来了,可是他们依然没有从茅屋搬走的打算。
原因有二,第一是住久了倒也有一番深厚感情,第二当然是能住则住,把钱省下来好买新的行头。
阿昭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如果他们搬走了,或许这辈子她再也没有机会遇见马公子了。
只是
她真的还有脸见马公子吗?
阿昭心头的高兴渐渐化成了酸涩,她手里拿着夹了腊肉的馒头,怔怔地望着小溪发呆。
“傻瓜,你怎么还有脸见他?”她食不知殊地咬了一口馒头,觉得味如嚼腊。“而且,他怎么可能还想见你呢?”
虽然从那一天之后,她每天晚上都找机会到溪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可是已经三天了,马公子再也没有来,只怕永远也不会想要来了。
“唉”她吃进肚里的馒头突然变成石头那么硬,沉甸甸地压在胃底动弹不得。
她的胃隐隐地作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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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她怎么还可能会想见他?
而且他有什么脸去见她?在他的怪病还没有治好之前?
坐在桃花小楼的卧房里,霜节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夏日灼灼,石榴花开得分外灿烂火红,只是他的脑子里却乱烘烘的,只有阿昭的身影和笑靥,对满眼的花艳他全视而不见。
“可恶,我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他竟然坐在窗口对着花发呆,就跟个深闺中思春的怨妇没两样。
是真的吗?就为了一个小小的花旦?
他焦躁地站起身,修长的双腿在宽敞的房里来回踱步,拼命想要消除心头异常的纷乱。
怎么会呢?
他对男女情事一向没有兴趣,追求武术暗器的颠峰和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他毕生所愿,只要完成了老头子交付给他的烂任务,在他六十大寿寿宴上唱完那出“卖油郎独占花魁”后,他就等于挣脱牢笼从此逍遥自由了。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
“是啊,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平白无故对一个小花旦念念不忘?把自己陷入这寝食难安的地步里?为什么?”他低声问着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就算他抓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要牵挂着阿昭,她不过是一个有数面之缘的小花旦罢了,凭什么能让他满脑子里统统都是她的笑脸?她的歌声?
“糟了,我入魔了,中邪了。”
他以后会不会变成像爷爷那样疯疯颠颠的戏迷?就因为一个小花旦的回眸一笑?
他的头好痛,或许他太低估自己的病征了,他其实不只是一近女身就会狂打喷嚏而已,说不定还有别的毛病呢?
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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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梅家班又圆满地唱完了一场戏,就在众人闹哄哄地吆喝着到老街吃顿消夜犒赏自己时,换过了旧衫的阿昭悄悄地离去,独自一人走在热闹的老街上。
宝蜜防跌镇到晚上一样是这么热闹非凡,尤其夜市更会挂起花灯,制造出繁华美丽的气氛来,走在灯下,阿昭觉得好像同时有好几个月亮为自己照路。
再过五天,他们就要结束在宝蜜防跌镇的演出了,随后就要跟着贵人到那叫什么影城的地方表演。
听说路途颇远,得走一两个月才能到。
离宝蜜防跌镇越远,她就离马公子越远,此后相见无期,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想起她呢?
“他唯一会想起的只有我的歌声吧?”她低头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掩不住的惊喜男声扬起
“阿昭!”
她猛然抬头,在明亮的灯光下伫立着的高大男人不就是马公子吗?
阿昭小脸陡然闪过一抹狂喜,可是随即黯淡了下来,跟着就急急转身想要跑掉。
她她实在没脸见他呀。
“阿昭,别走。”霜节情急下伸手拉住了她的皓腕,也顾不得会不会又喷嚏连连了。
她蓦然回头,眼眸里有着莹然的泪光“公子,让我走吧,我不想害你呀!”
她刚刚下了戏满身大汗,说不定又臭又有跳蚤;可恶,为何不等她洗得香喷喷的时候再让她碰见公子呢?
“害我?”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贪婪地紧盯着她的小脸,仿佛要把这些天没见的份统统看回来。“你怎么会害我?我知道那一天是我失礼了,我不应该又发作的哈啾!”
可恶。
他一手紧捏着鼻子,手里还是牢握着她不让她挣脱“别走。”
她急得眼眶都红了,另外一只小手努力地想要扳开他的掌握“让我走吧,真的是我害你的,你看你又不舒服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呀。”
“你害我?”他强忍住另一个喷嚏“这不是你害我,是我的旧病!”
“病?”她呆了一呆,扳着他的小手顿了顿“你病了?”
“如果我放开你小炳啾!你可以答应我别跑掉吗?”他已经又痛苦又丢脸了,若是她再这样掉头就逃走,他的自尊心可能会瞬间跌碎成千万片,恐怕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着实不忍心看他打喷嚏打得这么可怜,连忙点点头“我不走,可是你这样就会好吗?”
“会会”他急急道,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哈啾!别走。”
“那你先放开我。”她又疑惑又不忍心,小小声地道。
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柔软若玉的小手,后退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别走。”
阿昭深深动容了。他打喷嚏打得这么痛苦难过,却还心心念念记挂着她,怎么样也不愿意她离开。
她突然觉得心底好温暖,好感动,可是同时也好震撼。
这表示什么?表示公子没有讨厌她,其实也希望再见到她?
她的小脸倏地变红了。
霜节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乱如麻,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蛋,柔声地问:“你这两天好吗?”
她胡乱地点点头,脸颊滚烫得快能煎蛋了。
“开戏顺利吗?”
“还好。”她还是低着头,半晌后忍不住微带幽怨,小小声地指控“你这几天都没有来看戏。”
他胸口一悸,玉面微热,声音更柔了“是,我没去,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见我。”
她顾不得羞涩,猛然抬头“怎么会呢?”
今晚终于又见到她,欢快过头的霜节压根忘记这两天内心的挣扎和疑虑,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不会呢?我吓到你了。”他有一丝感叹“那一天我实在太失礼了。”
“不,那一天才是我吓到你了。”她连忙摇头,自责地道:“我想是我们茅屋里跳跳蚤太多,还有灰尘,所以才害你打喷嚏打成那样。”
他失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现在他终于知道她那天为什么逃比飞还快了。
“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她小嘴微张。
咦?
他抚着额头笑了起来“老天哈哈当然不是你的原因,你真是太好玩了”
好玩?她实在不确定这句话是褒是贬,听到以后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不过看他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应该不是一句太坏的话吧?
她有点汗颜又徨恐地问:“这是不是表示你不会很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他的笑声倏止,纳闷地问。
他脸上哪一丝线条显露出一丝丝讨厌她的情绪来?
她眨眨眼“这么说,你会那样也不是因为我身上有跳蚤的缘故了?”
“当然不是。”他好笑地问:“你身上有跳蚤吗?”
她瞬间小脸涨红“现在当然没有。”
她这些天可是很仔细地把睡觉的地方用木板架设起来,而且每天晚上都净身,只差没有去买薰香把自己通身烟薰过罢了。
“你不必担心这些的。”他温和地看着她“我会喷嚏连连是体质缘故,从小除了我奶奶与我娘之外,只要有女人稍稍近我的身,我就会发作,看遍天下名医也诊治不出原因,更遑论要根治了。”
她同情忧心地望着他“那怎么办?一定是很不舒服的,对不对?”
他无奈地点点头“当然舒服不到哪儿去,不过只要女人别太靠近我,我的病就不至于发作,所以小心防范就不会有问题了。”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往后退了十几步,小心翼翼与他拉开距离。
“你不必离我那么远。”他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一丝丝自尊受损。“这病不会传染的。”
“我不是怕你传染,我是怕又害你发作了。”由于有段距离,所以她只得圈起小手放在嘴边叫道。
“不至于要到这么夸张吧。”他抚着额,忍不住笑了。
“这样你有没有好一些?”她又在那边隔空喊话。
“一点都不好。”他郁闷地摇摇头“非常不好。”
“为什么?”她愕然。
“因为你离我太远了。”他埋怨。
阿昭困惑不解地搔搔脑袋,小脸微郁“这样很麻烦哩,靠你太近也不行,离你太远也不行,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好过一点?
“过来。”他伸出手,黑眸灼灼然。
她愣了一下,迟疑地往前迈了两步。
“再过来一点。”
她考虑了一下,再慢慢向前走了两步。
“还不够,再过来一点点。”他眸光开始有了笑意。
阿昭百思其解,不过还是乖乖地往前走了三步。
直到距离他仅有一臂之遥,他低下头望着她,这才有一丝满意。
“这样好多了。”他又可以看见她小脸上若隐若现的梨窝了。
他露齿一笑“如果可以再近一点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在我的病尚未治好前,这个愿望恐怕还无法实现。”
她有点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既然他说不要紧就不要紧吧,总之生病的人最大,更何况她好不容易才又能见到他。
“你刚下完戏吗?”他柔声问。
她点点头。
“肚子饿不饿?”他示意她和自己慢慢散步,往热闹的街心走去。“想不想吃点什么?”
她仰头甜甜地微笑“还好,家里还有些干粮晚点回去还可以解饥。多亏有百花戏楼和贵人相助,我们现在才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要不然通常在这时候,我们班里的人几乎都是饿到昏睡过去。”
他没有笑,俊颜严肃地盯着她“为什么你们梅家班会到这么落魄的地步?”
“打从我加入班里就已经是这样了,听说梅家班以前在北方大城是很有名的,那时候老班主还在,几乎每晚都有人点戏,只是后来老班主因病饼世,又走了大牌花旦和青衣,从此以后就四处迁移唱戏,一直到宝蜜防跌镇,终于恢复了昔日的水准。”
“我相信你功不可没。”他深深盯着她“只是他们为什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发现你是独一无二的花旦人才?”
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道:“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其实这五个多月来大家都很用心教我唱戏,只是我自己不争气,学采学去总学了个半调子,幸亏慢慢开窍了,也总算不负大家的期望若不是我这么笨的话,戏班子恐怕早就又风光起来了。”
他不喜欢她贬低自己的价值和才华,面色有些不悦“傻瓜,你今日所拥有的都是你自身努力得来的,怎么还说自己不争气呢?”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一丝不豫,忍不住讶然抬头“公子,你在生我气吗?”
“我不是在生你气,我只是”他闷闷地看着她“我不爱看到你这样贬低自己,你是个很出色很善良的姑娘,否则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嗯?”她好奇地望着他,突然发现他的俊脸变红了“公子,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还是我又靠你太近了?”
“不,不是这个缘故。”他急急制止她又要拉开距离的动作,太过激动紧张到口水呛住了喉头,忍不住频频呛咳起来“咳咳咳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原因咳。”
“你还好吧?”她很担心,从没有看公子这么失措慌乱过。
他好不容易平抚了喉头的搔痒,深吸了一口气“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刚刚脑际闪过的认知强烈地劈中了他,教他再也无法漠视忽略心头牵萦多日的感觉他喜欢阿昭。
是,他喜欢阿昭,千真万确。
否则他想不通究竟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他脑海心底时时刻刻都被这张小脸牵念着、撩拨着,甚至为了她,打破了自己绝不让女子近身的禁令和原则,强忍着打喷嚏的痛苦,还是想要靠她近一点
除非他突然染上了一种无名的怪症,而这种怪症的解葯就是她。
他已经不想去考究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古人不也曾说过: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更何况他已跟她见过四次面了。
他只知道阿昭身上有着一股教他深深动心的天真和善良,他也佩服她在恶劣的环境中依然不放弃希望,一直努力地追求着生命中的快乐和热情,而且是那么懂得满足与感恩。
她甚至为了要喂饱整个梅家班,不惜亲上当铺,把当得的一两银于当作命一样保护,还在不知道他是熊是虎的状态下,气到要跟他把命拼。
这种毅力和精神他从没有在任何女子身上看见过,至少他还没有遇过这种花旦。
阿昭纳闷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一脸沉思的霜节,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而且神情奇特,一忽儿笑一忽儿喜一忽儿思索
她实在弄不懂他的心思,不过可以跟他一道逛夜市,她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阿昭偷偷地笑了起来,又急忙捂住了小嘴,深恐给他听见。
夜深深,闹热的街道人群依然潮涌,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大大的灯笼悬在半空中,莹然地映落出一道道身影。
虽然阿昭口口声声说不饿,屋里还有干粮,但是霜节不顾她的反对,依然买了桂花糕,糖心玫瑰卷,绿豆黄等点心给她,将她小子谇子都给喂塞得满满的。
阿昭受宠若惊,点心吃在嘴里甜进了心底,在瞬亮的灯火下,她偷觑着霜节温柔呵护的笑眼,感觉自己仿佛也化成了人口即融的糖霜点心,稍稍一个暖暖的呵气,就会快乐得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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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浒脸色惨白地看着儿子戴着厚重的铁枷,嘶号着被人押出大门。
“爹爹我不要哇,您救救我啊”颜勇猛惊恐得面色扭曲,死命地哀号着。
辟府的衙役抓着他,有点犹豫地看了县太爷一眼。
县太爷怯怯地看了眼颜浒“颜老,您确定”
颜勇猛可说是犯案累累,公堂上积压了厚厚的状纸,县太爷动用一切的力量才勉强压下来,因为颜浒在宝蜜防跌镇可说是跺一脚全镇乱颤的大人物,谁敢不给他三分面子?
可是颜勇猛捅下的楼子一个比一个大,他再遮掩也遮掩不了多久,万一给上头知道了,恐怕连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所以昨日颜府来人说颜勇猛要投案,县太爷比谁都要高兴,今天一大早,他就客容气气地亲自来“请”不过心底还是很忐忑,深怕颜浒反悔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他恐怕就是有命来无命回了。
颜浒心痛地望着宝贝儿子,心如刀割“阿猛,你你就跟胡大人去吧,胡大人会好好照料你的,爹一定会尽力找最好的状师为你翻案。”
“爹,我不要啊,为什么要我去投案?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爹,为什么不救我?你算哪门子的老子?”颜勇猛鬼叫狂吼,双目充血地狠狠瞪着他。
颜浒难过极了,老泪纷纷“儿啊,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你乖,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我发誓,我一定有法子把你救出来!”
“我不要进大牢,我不要去衙门,我不要不要”
颜浒含泪对县太爷挥了挥手“去吧。”
县太爷抹了一把冷汗,对衙役喝了一声“你们还拖拖拉拉什么?还不快把颜少爷‘请’回去?”
“是!”衙役们迫不及待应道,呼喝着把颜勇猛拖了出去。
这个宝蜜防跌镇的毒瘤恶霸,人人早就看不顺眼了,巴不得他有这一天,所以衙役们一出了浒弄镖局,就马上对颜勇猛又踢又踹又是吐口水。
“畜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我表妹全家都给你害死了,现在也该是你偿命的时候了,哼!老天果然有眼。”
颜勇猛被踢骂得怒火狂起,对着众衙役大叫道:“你们别嚣张,我一定要叫我爹把你们统统杀光,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你爹?恐怕连你爹也救不了你了。”有人幸灾乐祸的说。
颜浒绝望地看着儿子被押回县衙,他紧紧地抓住一旁的石柱,用劲之大竟狠狠地抓下了一把石粉。
“总镖头,真的要让少爷”一旁忠心耿耿的副总镖头迟疑地问。
“阿钟,去请最好的状师,无论花多少钱,我都要让阿猛平安回来。”他的脸色陡然变得无比阴沉。“还有,发我的拜帖给云南白家,一拳镇关西铁和尚,花花毒公子,虚心姥姥,请他们尽速赶到宝蜜防跌镇来,我有要事相求。”
氨总镖头钟年仁愣了一下,戒慎地道:“这些都是有名的凶神恶煞或心狠手辣的黑道人物,你请他们是为了”
“他们是声名的煞神,也是唯一可以用钱买得动的杀手,向来都是认钱不认人。”颜浒阴森地道“这件事一定要办得隐寄,绝对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否则咱们都会有天大的麻烦,懂吗?”
“呃,是。”钟年仁担忧地瞥了他一眼,心头突然闪过一抹不祥。
颜浒眸光落向远方,声音冷到了骨子里“我不甘心,我绝对不能眼睁睁放过那人,如果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为了独生爱子,他不惜跟恶魔交换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