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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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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梓齐有心事。

    枕边人阴阳怪气了好几天,她终于察觉。

    他的嘴,不太有闲情要贱闹她,有时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在迟疑什么,有时一整晚说没几句话。

    “喂,你怎么了?”好奇杀死猫,任谁被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瞧了好几天,都会忍不住想探究真相的。

    “”张口,又意志坚定地紧抿。“没事。”

    这样叫没事?

    她挨到他身边,径自猜测:“你手头紧是不是?”是的话要说喔,她不是那么小器的人。

    必梓齐瞪她一眼。“你才要跑路了。”

    如果不是想调头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那到底什么事?是男人就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娘儿们一样。

    他没好气地顶上一句:“我是不是男人,某个时常饥渴难耐扑上来的女人最清楚了!”

    见她一副今晚打算和他耗上了的姿态,他叹了口气,终于问:“你最近是不是接了件关于土地产权纷争的案子?”

    “咦?你怎么知道?”上礼拜才接下来,还有待深入了解详细资料,他消息也太灵通了。

    果然!他揉揉额际,转身严肃地问她:“你能不能推掉?”

    “不能。”除了信用问题,还有人情压力,其中的关系很复杂,她不打算向他说明。

    “如果我坚持呢?”双手平放在她肩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就算是我求你?”

    认识至今,他从没开口要求过她什么,这是第一次。

    “还是不行。”怪了,他们从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今天怎么突然意见这么多?

    他闭了下眼,吐了一口气,再睁眼看她。“你甚至不问我为什么。”

    是有心与无心的差别吗?因为无足轻重,她甚至连考虑都没有,不介意他的想法,也不介意他的感受。

    她实事求是。“没办法答应的事,问了有什么用?”又不是存心耍人。

    但,他还是说了“那是郭家的土地。”

    “咦?”是她想的那样吗?她没详细了解不动产所在处。

    “没错,是你和我都认识的那个郭家。”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挲揉她细嫩的掌背,这是独处时,他惯有的亲昵小动作。“土地是郭爷爷名下的财产,他近几年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自己莫名其妙签了什么都不清楚,才会引发这场产权纷争。”

    “你们早知道有这种情形,当初就该以心神丧失或精神耗弱为由,向所在地方法院,声请宣告为禁治产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懂法律的,谁都没料到会这样。”

    “我事前并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品婕,我不要求你帮任何的忙,但是至少,这件事你不要管,可以吗?”

    “你实际一点好不好?我推掉又能怎样?所有签署的文件都是合法的,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这场辟司郭家注定要输。”那又何必为难她?

    他皱眉,不喜欢她用这么冷漠的口气来谈这件事。

    他和郭家往来密切,而她是他身边的女人,即使郭家最终得失去这块土地,他也不希望是在她手中失去,否则将来,她要怎么面对郭家老小?

    可她却一点也不懂他的心思,如果她对他还有一丁点的在意,她不会全然不顾及他身边的人对她的观感。

    “你开口闭口只讲法律,那人情呢?人家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有数,那么亲切好客的一家人,你可以公事公办,完全当没那回事地和他们对簿公堂,剥削他们仅有的、小小的幸福,这就是法律?这就是你们所谓高知识分子待人处事的道理?”

    因为长年的职业本能,曹品婕第一时间会先站在现实层面,冷静分析目前情势,并没其他的意思,却被他暗喻她冷血无情的语句给挑动火气。

    “我是学法律的,凡事以法律为依据,有什么不对?你凭什么用法官的口气来指责我?”她直接跳起来与他互吼。她很气,气他用这种口气说她

    “对,你学法律的,但是法律保障了多少好人,你比谁都清楚,法律保障的,永远都是懂法律的人。”

    她张口想辩解,却在他下一句话中堵得死死的。“眼前郭家的事就是一例!”

    “我从不否认法律存在的必要性,但是你们这些当律师的,为求打赢官司,往往不择手段,又有几个人在乎真相?在乎旁人的死活?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失去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温情,变得冷漠无情,不问是非,这真的是你要的吗?”

    字字句句,一针见血,她哑口无言,无话可驳,只因为他说的,是她从来不去面对的一环。

    还记得,当初立志当律师时,多么了不起地说要替受委屈的人讨回公道,证明法律的神圣,几时起,她成了他说的那样的人,一切以当事人为依归,唯一的任务就是替委托人打赢官司,到最后,早已模糊了是非,她变得现实、变得冷漠、变得功利

    被他直言不讳地指陈,她狼狈不堪,下意识便以恼羞成怒来掩饰。“那是我的工作,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干预!”

    他以为他是谁?呵,是啊,他以为他是谁?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以为他对她最起码有些意义,以为她多少会在乎他的感受

    不会,从来都不会。

    他对她而言,不过是寂寞时的一个伴,重要性还不如她任何一件工作。

    “对,我什么也不是,是我太自作多情,以为你至少会顾虑一下我的想法。但你不是,你心里除了工作、除了名利,还有什么?连最基本,人与人之间的情谊都遗失”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曹品婕,算我看错了你,你可以继续抱着你的骄傲、你了不起的工作成就过一辈子,不必理会我这个不重要的路人甲!”冷冷看了她一眼,他转身走开,失控的甩门力道令她震动了下。

    她跌坐回沙发。这一回,他是真的生气了,不是平常那样的斗嘴,而是真正的吵架,相识以来,还不曾闹过如此严重的意见分歧。

    他一离开,同时也带走了这屋子里的声音和温暖,她环抱住自己,知道今晚不会再有人,用呵护的臂膀拥着她入睡。

    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发现自己下意识又将目光飘向门口,她懊恼地合上杂志。

    她没有在等他,也没有在期待什么,绝对没有!

    用力说服完自己,开了电视让悄寂的空间有点声音。

    但是耳里,什么也听不见,每当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一颗心就吊得半天高,等到发现是隔壁传来的,才察觉自己屏住了呼吸。

    她又回到做什么事都不对劲的状态,而且还更严重。

    受不了自己一整晚的紧张兮兮,她烦闷地关了电视,干脆早早上床睡觉。

    不来就不来,谁稀罕了,她一个人也很好,省得老是被他气。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床太大,被子太冷,翻来覆去没有一个角落适合入眠,因为最适合的,今晚不在这张床上。

    以前她随便翻个身,就会滚进他怀里,从不觉得这张床太大,现在少了那个恶劣地和她抢被子、却同时也会将身体的温暖分给她的男人,竟觉怎么睡都不对劲。

    她睁开眼,看着枕边空荡荡的位置,不情愿地承认!没有他在身边,她确实感到无所适从。

    都是他,没事闹什么脾气!

    她没有错,那是她的工作,身为律师,委托人信任她,她就要做到不负所托,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像他维修每一辆车的认真一样,他会视当日心情而定,不爽就连人带车轰出去,说声老子不赚你的钱吗?

    同样地,她承诺在先,这是她的信用、她的原则,他为什么不能体谅?还无理取闹地为难她

    但,他真的是无理取闹吗?

    你们这些当律师的,为求打赢官司,往往不择手段,又有几个人在乎真相?在乎旁人的死活?

    他的话又浮现脑海。

    她在乎过旁人的死活吗?上了法庭,唯一的任务只求胜诉,是不是到最后,她自己也不在乎真相,不在乎道义?

    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处在这样的环境申,渐渐失去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温情,变得冷漠无情,不问是非,这真的是你要的吗?

    这真的是她要的吗?

    是不是,在过于功利的环境之中,她早失了最原始的初心?那个一片赤诚、富正义感的曹品婕?

    她回答不了自己。

    棒日,睡眠不足的她,头昏脑胀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捧着快炸掉的头,忍不住再一次埋怨诅咒着该死的关梓齐。

    她干么要管他的感受啊!都几岁的人了,还做这种不答应他的要求就切八段,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想威胁谁呀,有够幼稚!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临去前,那冷冷地,心痛的眼神,她就觉得烦躁到想杀人。

    他到底在心冷什么,只是拒绝他的要求而已,有这么严重吗?为什么他一副对她很灰心失望的表情

    “你还好吧?听助理说你头痛,我这里有止痛葯,要不要吞两颗?”关梓群敲了敲未关的门,站在门边打量她。

    “走开,我现在不想和姓关的说话。”

    “是吗?”哪个姓关的?很明显,这回她针对的不是他,更不是分手后的怨怼,凶手另有其人。

    还能有哪个姓关的?

    必梓群勾唇,似乎颇乐于见她为某人困扰的模样。

    “你真有良心啊,关先生。”她嘲讽。显然她的抑郁给他带来不少乐趣嘛!

    必梓群将葯放在她桌上,又替她倒来一杯温水。“你有新对象了吗?”对上她错愕的眼神,他笑笑补充:“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

    有没有这样一对前男女朋友?分手了,还能这样心平气和谈论女方的新恋情,他们一定是全天下最异类的恋人了,交往时没有太多热情来燃烧,分手后也没有怨天恨地的情绪,平和得像是多年老友,有时都觉得他们怎么能够这么理智?

    “咳、咳咳!”她被温水呛了两口,放下正要吞服的葯。“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哪里看起来像为情所困?哪来的情让她困?荒谬!他该去检查视力了!

    “没有吗?”看来,她还不清楚梓齐对她的影响力,以及重要性。

    “当然没有!”用力否认,反唇相稽。“这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怎么?后悔了?想求我回头?”

    她在梓齐面前,也这么直言不讳,全无考量对方的感受吗?

    也许是无心的,但这种无心的伤人方式,其实最是伤人。他担心,那样倔傲的性情,最终会做出伤人伤己的傻事

    他若有所思,凝视着她深深地道:“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如果你只是心有不甘,别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

    让梓齐来承担她对他的怨,那不是他乐见的,又如果,她明明对梓齐有心,却困死在对他的怨恼当中,看不清自己的心意,那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她敏感地僵直身躯。“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知道。”他转身,关门前留下最后一句:“你是聪明人,最好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是警告?他,知道她和关梓齐的事了?

    她呆坐在椅中,感觉头更痛了

    一个人,能做多少蠢事?不要问,直接看她的行为就知道了。

    直到事情演变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她都还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一个该为当事人谋求福利的律师,却做着完全不符合身分的事。

    她去了一趟郭家,了解所有的前因后果。

    即使是在这样的身分、立场下见面,郭家上下仍没有一个人摆脸色给她看,亲切依然、好客依然,笑笑地谅解她的工作与为难之处。

    她突然有些明白关梓齐的怒气,这样单纯善良的一家人,她怎能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他们说,有建设公司与他们洽谈过,要将那块地规划成游乐区,但那片果园是祖产,不能卖,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商业利益,她能理解,不磊落手段,她也早就司空见惯,那么今天,又为什么会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做出有违她的职业道德的事?

    她的专业,没用来为自己的当事人争取权利,反而在所有产权移转的文件中,致力找寻缺失漏洞,一场稳操胜算的官司,被她搞得零零落落,败诉收场

    经营这么多年的声誉,在这场辟司中,彻底砸落招牌。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

    就因为一个男人冷漠受伤、转身离去的背影吗?还是她的良知不容许做出愧对这一家人的事?更或者,其实在她潜意识里,害怕她的一意孤行,会让她彻底失去他

    她居然会害怕!

    什么时候起,他在她心目中,变得如此重要?

    怎么会?她不可能在乎,也不该去在乎,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爱情的存在?这太荒谬了她打住,惊悸地不敢再往不想。

    修车厂内近期相当低气压。

    相当懂得看人脸色的阿国与小彼,最近乖得像猫,谨言慎行,不敢去挑惹老大的脾气。

    “你说,老大最近是怎么回事?他好几天没去找曹姊了,不像以前,一有空就跑去缠着曹姊。”角落里,两颗头颅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会不会是房事不协调?”小彼摸着下巴沉思。

    “嗯,有可能。”难得这回,阿国没一拳呼过去,等着挨拳头的小彼反而受宠若惊。

    “你也这样觉得?我就说嘛,以前老大身上三天两头种草莓,最近一颗都没有,八成没勤播种,收成不好”“你们两个够了没有!”实在是听不下去,讲悄悄话也不晓得要压低声音,那音量八成整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必梓齐脱下沾了油渍的手套丢到一旁的小茶几上,正欲洗净双手,目光不经意让摆在上头的报纸吸引,他抓来迅速浏览过去。

    “咦?金牌律师中箭落马,大意失荆州?”小彼念出标题,一目十行看过去。“这说的是曹姊吗?怎么可能?她是老江湖了耶,这种case对她来说根本是稳操胜算厚,老大,一定是你和人家闹别扭,害她悲伤欲绝,无心工作。”

    必梓齐默不吭声,神情复杂。

    小彼说的没错,以她的能力,这种官司不可能会败诉,除非

    到外头买来几份不同的报纸,一一阅读过相关报导,其中有九成都持负面评价,隐喻她有失职守

    捞起桌上的手机拨号,她没开机。他挂掉,改拨关梓群的手机。

    必梓群颇意外他不晓得此事,并且告诉他,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不小。

    正如小彼所言,他们会这么想,旁人当然也会,再加上有人指出,她曾私下与这件案子的另一方关系人接触,以及她这回有失水准的反常表现,给了有心人士穿凿附会的联想空间。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她受对方贿赂,做出有违职业操守的事,但光是这样的谣传,对她的杀伤力就够大了。

    当律师,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以及委托人的信任,如今这一搞,往后谁还敢相信她?她的律师生涯,算是毁了!

    必梓齐无法解释,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是何滋味。

    就因为很清楚律师的名声有多重要,所以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她帮什么忙,只求置身事外便已足够,就怕她因此事而受累。但是,她帮了,用她的方式在帮,赔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声望

    “这笨蛋!”他气怜不已,挂了电话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住处。

    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做,这个傻瓜

    旁人不懂,但他比谁都清楚,也许良知是外在因素,但,她会这么做,潜在因素是为了他。

    不只因为那一家子的纯朴善良,也因为他与郭家的情谊,更因为她是他的女人。

    所以她代他,做了他想做的事,成全他的心愿以她多年的成就为代价。

    她从来就不是个麻木无心的女人,他付出的一切,她都感受得到。

    对着前来应门的她,他二话不说,张手牢牢地抱住她,无视她的错愕,力道紧得足以夺去两人呼吸。

    敖在她耳边,几乎听不到的音量,极轻、极浅地,道出了埋藏已久的真心

    “我爱你。”

    一句话,彻底震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