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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洵看着对面一身雪青色劲装的女子,心中一阵刺痛。他伸手抚了抚左肩,那里,有她一剑刺去的伤口。现下,伤口已经愈合,结了疤,可是心中的创伤却是永远也无法治愈了。
“骆洵,你果然来了。”那女子缓缓开了口。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眼波荡漾,盈盈如秋水,清冽如山泉。只是如此美丽的眸子里,却溢满了猜忌与绝情。
“我既已如约而至,你就赶快放了晚晴,这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与她无关。”
幽草冷笑道:“无关?只要是你骆洵爱上的人,都与我有关。”
她长袖向崖间轻轻一拂,一招内力深厚的拂云手已然击出,震碎了崖壁间的几处岩石,树枝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被绑着的女子随时都有掉下深谷的可能。
“晚晴……”骆洵惊呼,却看见云海之中的青衣女子不但不惧怕,反而在冲他微笑。她有着同幽草一模一样的美丽眼眸,之时这双眸子里,却是纯真,温柔与坚定。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识她的那一天。
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一天,他被自己最爱的女子刺了一剑,就刺在了左肩。长剑贯穿肩膀的那一刻,他的心也缓缓淌下了鲜血,血流如注,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他知道,他的心死了,随着那一剑的刺入已然死了。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片竹林,最终因体力不支晕倒在了林子里面。
当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和幽草一样的眼睛。这双眼睛在冲着他笑,笑得天真,笑得无邪。这样的笑容,在幽草的眸子里是永远也看不到的。
她说:“我叫晚晴,谢晚晴。”
此后的日子里,他一直留在这里疗伤,晚晴的医术很高,几乎是把他从阎王爷手里给抢了回来。相处得久了,他才知道,晚晴的娘既是药王谷谷主段情昔日最得意的女弟子长孙瑶,她天资聪颖,实为学医练武之奇才。在一次出谷办事的途中结识了当时人称“鬼才”的奇剑客谢子灵,以身相许,并诞下了晚晴。不料却被段情发现。药王谷中有规矩,女弟子需终生守身如玉,不得对任何男子动情。长孙瑶无疑触犯了谷中大忌,是以她虽为段情最得意的弟子,段情也情愿将其杀之而后快。谢子灵为保护妻女,在药王谷与段情大战三天三夜,最终惨死在对方的回风剑舞之下,长孙瑶带着女儿侥幸逃脱,在这片竹林中居住了下来。
药王谷,对于骆洵来说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这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地方,江湖中流传着“宁为傀儡物,不入药王谷”的说法,只因药王谷虽能治愈天下各种疑难怪病,但凡是来过这里寻医问药的男子,都会在痊愈当天被迫服下谷中秘制的蚀心散,继而全身奇痛无比,犹如被万千虫蚁啃噬,又如浑身肌肤被一片片切割下来,苦不堪言。中毒之人最终只得自断心脉以解除这种摄心蚀骨的痛苦。是以进入药王谷中的男子,从没有一个活着出来过。这一切,只因药王谷谷主段情对男人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男人斩尽杀绝。于是,到药王谷寻医问药的男子便成为了她手下的牺牲品。而幽草正是药王谷中的人。
段情,段情。若非情之深,又怎会恨之重呢?她一心想了断情缘,却不知这一“情”字早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名中,一生也无法摆脱。
骆洵苦笑道:“你爹既是名剑客,但你却又不会武功?”
晚晴咯咯一笑,道:“会武功有什么好,武功只会伤人,而医术却可以救人。我喜欢救人,不喜欢伤人。”
她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眼底间荡漾着无邪的笑意。如果说幽草的眼睛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的话,那么晚晴的眼睛就是一汪山泉,清澈幽静,时时充满着激情与活力。她们虽有着同样的眼眸,但本质却是不同的。相处半月以来,晚晴的一举一动早已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中。她笑时的俏皮天真,做鬼脸时的古灵精怪,撒娇耍赖时的娇憨可人,以及对抗逆境时的坚强不屈,都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心中。渐渐地,骆洵觉得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好像在慢慢融化,曾经盘踞在心间的那个影子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女子明朗的脸庞与天真的笑靥。
望着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骆洵目光一沉,冷冷道:“只要你放了她,我随你处置。”
“是么?妙极妙极,”幽草拊掌笑道:“我要……
“你的命。”话未说完,剑已出鞘,碧光森然,刺向他的胸口。这一剑辛辣狠毒,完全不留丝毫余地,虽只刺出一剑,但以现出万般变化,每一般变化都指向对方的命门,断住了各方去路,而且出手快如闪电,不给人闪避的机会。这就是药王谷的独门剑法回风剑舞。
这一招,是专门用来对付骆洵的雪花剑的。骆家的雪花剑在江湖中自成一派,以轻、奇、快、劲而著称,讲究剑人合一。用剑之人需将全部身心倾注于这柄剑上,心无杂念,才可将剑诀的威力发挥到几只。而一旦剑势达到巅峰,便犹如泰山压顶,将对手笼罩于剑气之下,挡无可挡,退无可退,却又看不清剑的来向,一招之内定会立时毙于剑下。又因其剑法飘飘洒洒犹如漫天雪花飞舞,故人称雪花剑。幽草知道骆洵定会用这招独门剑法来反击,所以才使出了惟一能与之抗衡的回风剑舞。
然而她却错了。
骆洵不避不闪,亦不拔剑,飞身朝凌厉的剑锋而来,只听“哧拉”一声,衣衫已然划破,剑势却丝毫不缓,直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染透了雪白的衣衫。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回风剑舞,同样的持剑之人,同样的伤者。只是,上一剑刺中的是左肩,而这一剑刺中的却是胸口。如果说,上一剑还有不忍的话,这一剑里是全然的决绝。
幽草持剑的手僵住了,看着那一片殷红的血迹,她的心痛了。她在干什么啊,这个人是自己一直深爱着的啊。
“幽草,莫要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薄情寡义,喜新厌旧。”恍惚间,师父的话语颤巍巍地在耳边回响,望着悬崖间那一抹淡绿色的纤弱身影,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受伤一用力,剑又刺深了几分。一滴清泪也自她的面上滑落,顺着清寒的剑身流入了他的伤口,与鲜血融汇在了一起。这滴泪,会落在他的心上吗?
收剑归鞘,她背转过身去,浑身颤抖着,不去看那已摇摇欲坠的男子。
骆洵面色惨白,强撑着身子,哑声道:“这,这是我欠你的。”
“啊——”一声尖叫自崖间传来,只见那根早已压弯了的树枝此刻不堪重负,砰然断裂,谢晚晴的身子便笔直地向万丈深渊里坠去。
“晚晴——”骆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足尖轻点,飞身跳下悬崖。顷刻间,已抓住了谢晚晴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怕么?”他轻声问。
谢晚晴摇了摇头,看着他不住渗血的伤口,眼中满是疼惜:“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骆洵笑了,将她纤弱的身子搂得更紧。云雾弥漫在四周,撩起阵阵轻烟,清风在耳边呼啸,吹奏着萧然的乐曲。他们像是变成了一对双飞的大雁,从此以后,老翅寒暑。
泪水迷蒙了谢幽草的双眼,她奔向悬崖边,却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夕阳在山,残阳如血,漫天红霞将山岚晕染出层层金辉,苍枝翠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飘动着。
谢幽草飞身取过那东西,原来是半方水红色丝绢锦帕。一只落单的鸳鸯在湖面上荡漾着,神态却是悠闲幸福,裁口处用金丝线绣着一句诗:“人间重晚晴。”
谢幽草一惊,慌忙从怀中掏出另一块锦帕,也是半边,恰好与那半方相接,秦桑绿枝,碧波绿水,一双鸳鸾交颈同游,正是一幅****的鸳鸯戏水图。锦帕的正中央,题着半首李义山的小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她叫幽草,她叫晚晴。
十八年前,也是在这座山崖上,长孙瑶诞下了一双女儿,取名为幽草与晚晴,并将一方锦帕一撕为二,放入了二人的襁褓中。
“不——”幽草失声痛哭,凄厉哀婉,痛彻心扉,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着。
这是一个自十八年前就已注定了的错误。
一阵微风拂过,锦帕翻飞而起,悠然飘入满山的浓雾之中。轻风潇然,卷着两片绯红在半空中徘徊了许久,便翩然飞向崖底,追随着那两位坠谷之人而去……
2009年2月9日正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