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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吴嘉仪,二十四岁,雌性动物,正在念硕士班。
会想要拿学位并不是因为我能力高超或热爱学问,而是因为全球正值金融风暴时期,失业率居高不下,工作难找,怕被冠上米虫别号,只好拿念书当职业,用学生身份来掩饰无能。
我的母亲生性乐观,她常安慰我说:“不要担心,再过几年全球经济好转,刚好轮到你毕业,到时,找工作就和到7-11买便当一样简单。”
她笑逐颜开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敢浇她冷水,说她女儿念的是烂大学、烂研究所,就算企业征才,恐怕也不是人家想要的那块材料。
我不只名字普普、成绩普普,连在家里的排行也普普。
我们家是俗称的田侨仔,土地很多,都是三代以前的老祖宗留下的,哪只小鸟心血来潮想要巡视一圈的话,恐怕得停下来休息好几回,才能把所有土地飞透透。
我有两个姊姊,她们以勤奋认真出名,大学毕业后,两人合作搞有机农业,做得有声有色,去年还拿到十大杰出农民奖;我有两个妹妹,以美貌著称,一个从事模特儿行业,立志当林志玲,以嫁入豪门为终极目标,一个目前在念音乐系,决定进攻演艺圈当蔡依林。
此外,我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同卵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作怪捣蛋的能力也很相当。
如果老妈的运气够好,在第一胎就把这对恶魔生下来,就不会有我们前面这群嘉芳、嘉铃、嘉仪、嘉慈和佩华。
你发现了吗?为什么前四个女儿都是嘉字辈,老五却叫做佩华,难道她身上的血液和我们流的不是同一款,她的亲生母亲和我老爸有不伦关系?错!那是因为我阿嬷英明神武,她提出一套聪明睿智的见解,在报户口之前,扭转父亲大人的意志,硬把嘉华改成佩华。
她说:“一嘉二嘉三嘉四嘉还不够,再嘉(加)下去,下一胎还是女的怎么办?”
果然,在五妹改名作佩华之后,妈妈如愿生下双胞胎弟弟嘉纬、嘉祺。
聊到这里,有没有人注意到,我家阿嬷她是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女人?是的,她希望在嘉纬、嘉祺之后,我妈妈再接再厉,多嘉(加)几个儿子,以便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光明正大、光芒万丈虽然我不明白生儿子和这些光字头的成语有什么关系,但可以确定,我们是重量甚于重质的家庭。
我家住在乡下,传统观念很重,所以阿嬷当我们家的慈禧太后当得得心应手,因此可怜的媳妇老妈常常委屈地说:“如果我没生到嘉纬、嘉祺,你爸说不定就要娶小老婆进门来帮忙生小孩了。”
这种话往往会挑起女儿们的仇恨意识,因为我们前面几个女的,从小到大,都是眼睁睁看着阿嬷他长吁短叹长大的。
大姊说:“要是身处在提倡一胎化的国家,我们前面五个女儿,都会被爸偷偷埋在屋后的榕树下。”
夹心饼干老爸会出来打圆场说:“幸好我们家生得够多,才能延缓台湾人口老化趋势,总统应该要颁奖给我。”
小妹对阿嬷重男轻女颇有微词,她说:“幸好爸不是皇帝,不然光派我们五个去和亲,哪还找得到敌人入侵国境?”
至于我,则是那个从头到尾不加入讨论、保持中立、两方不得罪的烂好人。
可是你不要以为没说话就没事喔,大家庭,人多口杂,石头随手乱丢都有人会被砸到,我就是经常被砸的倒霉鬼。
小弟说:“不行啦,和亲的话,三姊一定会被退货。”
小小弟说:“退货还是小事,就怕和亲国觉得自己受到污辱,发动拒买我国货、断三通、除交流,联合国际孤立本国,才叫惨剧。”
够不够恶毒?那就是我的双胞胎弟弟。由此可知,我妈在生他们时,心中一定是积怨已深,才会生出这对性情变态的小兄弟。
我承认自己不起眼,身材没有大姊二姊高挑(谁叫我抢食抢不赢她们),长相比不上两个妹妹(她们靠脸吃饭,在上面下了重大投资),连下半身都小输两个弟弟(输了个裤头里的昂藏家伙)。
在这种处处不如人的环境下,我唯一养成的优点是骂不痛、打不惊,凡事随遇而安。我的个性平平、不热中竞争(反正争也争不赢),深懂老二哲学,彻底遵行不太好、不太坏、不抢眼、不惹眼的中庸之道;我奉明哲保身为圭臬,以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为人生至理名言。
当然,身为人类多少有点小叛逆,但我的反叛通常留在肚子里,只有偶尔、不小心、不自觉的情况下,才会让逆贼出笼,破坏我完美的文静伪装。
我常想,这么不起眼的女儿,如果丢掉个三年五载,爸妈老奶奶外加兄弟姊妹们,恐怕也不会觉得奇怪,了不起在数人头的时候,数来数去少一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少了谁。
但六个月之前,我的命运产生了转变。
那天,我走在马路上,碰到一个帅哥加上一位美女,要不是两人吵架吵得轰轰烈烈,我一定会在他们身上幻想王子公主间美好的爱情故事。他们在吵什么,我不是太清楚,比较有印象的部分是,那个女生张牙舞爪的姿势破坏了我对美女的所有想象。
当我经过他们的时候,帅哥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臂,问:“小姐,我们交往好吗?”
十个白痴会有九个半知道自己正在被利用中,不赏对方一巴掌已经很对不起自己,怎么可能点头说好?!但恰恰好的,我就是那半个知道被利用,还笑着猛点头,说“好啊、好啊”的花痴蠢蛋。
开玩笑,一个人一辈子有几次机会可以被帅哥利用?何况他的美色是会让正常女人发春的那种。于是我的眼光巴在他的脸上不放,于是我让帅哥搂住肩膀一路傻笑,于是我理解了小说里面那句“如果眼光能杀人,我已经被砍得伤痕累累”是什么滋味。
但在我的“于是”尚未结束时,帅哥已经搂着我、拐弯绕进巷子口,然后转过头对我说:“谢谢,再联络。”接着就走掉了。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却舍不得自己的男人缘在这里划下终点,于是,我决定让“于是”继续。
“于是”我回到宿舍“于是”我打开计算机“于是”我把这段“王子的五分钟情人”写下来,贴到部落格里面。本来只打算写两千字的小短文,却没想到莫名其妙东拉西扯,拖成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更莫名其妙的是点阅率居高不下,在一连串莫名其妙之后,出版社找上我谈出书问题最后,我手上多了一张支票。
这不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我在部落格里面发表的文章比我写的论文字数多更多,但这一本,让我首度感激蔡伦伟大的发明。
事实上,我去过好几家书局,高点阅率并没有帮到我太多忙,有进“王子的五分钟情人”的书局不到三分之一。更惨的是,当我来到那些有进书的书局,在店员的带领下,还得花好大的工夫才找得到自己的书。
从这种种迹象看来,我深信这是自己出版的最后一本书,而手上的支票将成为出过书的唯一证据。我没有富裕到把支票裱起来当纪念品的本钱,对名牌货也不是太感兴趣,最后,我决定把这张支票拿到旅行社,换一趟不太远、不太近、有文化、有意义的北京六日行。
行程规画得很好,我玩得相当尽兴,虽然没有熟人同行,但我是那种随遇而安、自爽型人物,就算同房的女生很讨人厌,就算导游身上的香水味会让我打喷嚏,也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旅游兴致。
就这样,前五天的紫禁城、景山公园、长城、颐和圆每个点,都在我脑袋里面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登长城那天,天空飘了点雨,浓厚的乌云压得老低,层层迭迭,像拨不开的灰色棉絮,从长城上向四周望去,那一片壮阔的绿,让我有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悲壮胸襟。
旅游最后一天的行程不多,早上要参观天坛,中午吃过名闻遐迩的北平烤鸭之后,就要整装到机场。
问题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相信吗?和我同房的讨厌女生竟然没叫我起床,而我也没听见rigall的声音,肯定是她把铃响给按掉了。
昨晚,我翻来覆去睡不好,老是有一些片片段段的陌生场景跳入梦境,一双眼睛、一个男人、一枝没带钩的鱼竿、一种莫名心悸醒醒睡睡,落寞的眼神、孤傲的身影充斥在我脑海间
“我学会,不争只会比争更惨,而且要争就要争到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手段用尽,不能看他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势力”
沉重的语调在耳边反复回荡着,我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只是觉得心沉甸甸,说不出的难受。
当我终于醒来,竟发现手表的指针不偏不倚压在十点钟方向!跳下床,我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发现同房女生早就不见人影,她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而我的行李却还乱成一团。
不会吧,我被放鸽子了?现在是晚上十点还是早上十点?我用力扯开窗帘,天空是亮的、马路上车潮汹涌,所以是早上十点
轰!完了、完了、完了,昨天导游说七点半要集合,他们已经出发了吧?!恐慌在胸口撞击,我拚命喊完蛋,被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不会死得很惨?会不会出现两个公安,诬赖我跳机,说我打算偷渡大陆当台妹?会不会下一秒钟,人蛇集团敲门,鼓吹大陆同胞爱用台湾货?
我急得跳脚、急得破口大骂,该死的导游,这么不负责任,我一定要向观光协会投诉,告她把旅客留在异乡,这条罪一定会让她被判终生监禁!我还要找立法委员开记者会,公布旅行社的名字,让他们在经济不景气的时代里,雪上加霜、风雨飘摇
我把该骂的骂过、该跳的跳完,用昨天买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填满肚子之后,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坐到梳妆台前,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挤出笑意,也努力挤出一百个“没关系”的理由。
白痴哦,怕什么?这里的人说中文,又不是拉丁文,语言能通,就什么都通了。何况我口袋里还有人民币,包包里有新买的北京指南。
啊,对,机票、护照咧?我把护照和机票统统拿出来,一一摊在床上,越看越安心。
很好、很好,统统都在,我只要把行李整理好,跳上出租车,司机就会把我安全地送到机场。然后,上飞机、下飞机,回到温暖的台湾宝岛,不到几个小时,我又可以到处听见热情的政客在喊爱台湾啦!最大的损失了不起是北平烤鸭和天坛,没事嘛!
等我的两条腿平安站在台北盆地之后,再来搞投诉,要是旅行社不理,就买两箱鸡蛋,蛋洗旅行社,闹闹闹,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不但能把旅费拿回来,还可以小赚一笔红包费。
想到这里,心平气定,我那副淡然自在的轻松模样又回来了。进浴室,刷牙洗脸的时候,我甚至能展开美妙的歌喉,松弛紧绷的神经。
但要是当时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一定不会唱“被风吹过的夏天”而会改唱“北极星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