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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点亮了,在闪烁的光影里,姑娘们一个个全看得清清楚楚,姜云娣像变了一个人,和早晨出去当伴娘时打扮得眉清目秀、衣衫整洁截然不同,脸色晦暗疲惫,头发蓬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连嘴角都有一块血痕,似乎刚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顿。
听着姑娘们忿忿的嚷嚷声,她勉强苦笑了一下,嘴巴歪了歪说:“谁叫你们一个个跑得这么快呢。告也迟了。”
“不迟,一点不迟,”罗卉认真地说“告他个强xx罪,破坏上山下乡,准定关个十年八年的,没听说黑龙江那个强xx知青的,还判了死刑嘛。”
“谢谢你们了,”姜云娣用手遮挡着闪烁的灯光,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是李荣生的人了,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全县的知青都会晓得。反正,身子已经脏了,就就选个日子嫁吧。”
听她说出如此沮丧的话,姑娘们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韩灵粗声喊起来:“姜云娣,你怎么可以这样自暴自弃。”
“哪是自暴自弃,我是怕怀上他的种。”
“不可能的,我是过来人,就一回怎么会怀上。况且他还是强xx。告他。”韩灵替她拿着主意。
姜云娣的手无力地一摆,两眼噙着泪说:“也有可能怀的呀。你们不晓得,他有多凶,整了又整。算了吧,和安小琼嫁个憨包相比,这李荣生终究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说着,姜云娣绝望地转过身去,背朝着一屋子愕然的姑娘们
听罗卉讲到这些往事,同样是知青出身的作家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他连声说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的,这怎么可能呢?”
看他露出的那一脸诧异神情,罗卉觉得他不像个名作家,倒像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
她苦涩地一笑说:“怎么不可能呢!这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你要讲给我听,细细地讲给我听。我要写出来,都写出来。”他一本正经地说。
“好的。”这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答应得像一个乖学生了。他愿意听她说,他们之间不就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了嘛。
他们谈得十分融洽,时间也流逝得分外快,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从包里取出了一只信封,从信封里抖落出几张零票和一张纸,他展开那张纸,指点着上面的数字说:“这是你那一万五千元的花销情况和发票,你请过目。”
她哪有兴趣看啊,可转念一想,她主动移位,坐到他的身边,接过那张纸点着头说:“好的,我看看。看你们是怎么花这一万五千元的。”
坐到他身边的时候,她故意紧紧地挨着他,臂膀像情人般几乎贴紧了他的臂膀。说着话,她转过脸去,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他显然是感觉到了,起先把身子往里侧移动了一下,而她则不动声色地紧贴着他。她想,只要他稍有些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向前跃进一步。
他带点惶惑地抬起头来,斜对面的情人座里,一对男女正在旁若无人地热吻着。那个男孩一边吻着,一只手还不忘抚摸着女孩的胸部。女孩则忘情地扭动着把整个身子贴到男孩身上去。柔柔的音乐中,还能听见男孩女孩忘乎所以的喘息。
罗卉从身心里涌现出一股对男人的渴望,她的目光里带着情,她的脸色泛着光,她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男子气息,她把整张脸移过来向着他,那么近地用鼓励和带点挑逗的目光望着他,慢慢把脸向他挨近。
他的脸也向她凑了过来,像害怕什么似的耸起嘴,在她的额头上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
她就在等着他有所表示,当他刚把嘴唇移开的时候,她就张开双臂紧搂着他,无所顾忌地把嘴贴到他的脸上去。
那一对年轻的恋人就好像他们的镜子,他们也忘乎所以地吻了起来。狂吻的间隙中,他还不忘低下头去,把烛光吹熄了。
当夜,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把那甜蜜的一幕一幕,想了一遍又一遍。她感叹这晚来的爱情竟然也仿佛野火一般燃烧得那么热烈,她想像着要和他继续保持联系。这是不难的,为了提高她公司员工的素质,她经常请社会上一些名人来给管理层的员工们讲课,讲经济,讲管理,讲营销,她甚至还请过演艺界的名人,大学里的教授,都很受员工们欢迎。特别是那一回,她请到了社会学家姚征冬,公司上下一片欢腾。姚征冬的演讲多次被热烈的掌声打断,以至罗卉不由得对这位学者多瞅了几眼。现在她完全可以请他这位作家前来讲课,增进他们之间的接触。当双方的感情深沉了,她思忖着他将怎么离婚,她甚至于觉得可以给对方的女人多一点的补偿,她可不想得罪和伤害人家,她可以出一大笔钱的。从今往后,她这后半辈子就有了一个倾心的男人,想想也是十分美好的,他写作,她经商,他们都已有了很好的人生基础。他们互不干扰,他们又能相互理解和支持。她真懊悔把他约去了海仑宾馆,早晓得是这样,她应该把他约到家里来,她一个人的布置得典雅而又华贵舒适的家里来。如果到了家中,那就不会只是久久的热吻和拥抱,那就一切都会发生,生米也就煮成熟饭了。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机会约他,还有机会和他进展神速地往前走的。
第二天上班时,所有碰到她的人都说总经理遇上了什么喜事,美得让人妒忌。谁也没看出她兴奋得一晚上没睡。
这爱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刚在宽大的老板桌前坐下,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喜不自胜的,觉得他肯定和自己一样,想了自己一夜,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打来了。
可这个电话一下子把她丢进了冰窖里。
他说,他想了整整一夜,是的,他们之间仿佛很般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不过他们不能往前走,他们终究不是知青时代的年轻人了,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配偶和孩子,他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但他的一切都不错,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他很珍惜这么一个家,他不想砸碎这个家再去重筑一个。对他的唐突和已经发生的一切,他向她表示歉意。在他的心目中,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好人,这一点不会变。
罗卉光是听着他讲,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话也不想辩驳或是解释。电话挂断的时候,她真想放声大笑,可她没笑出来,她也很想大哭一场,但她也没哭出声来。她把深深的沮丧和颓唐埋葬在心底,她能说什么呢,他连她从没结过婚、从没谈过恋爱这一点都不知晓,她就一厢情愿、一往情深地爱上了他。她太自以为是了,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养成了老板脾气,不知不觉地把感情也商业化了。
她总认为,凭她的相貌和身份条件,凭她今天的地位和财富,只要她愿意,她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就能找着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潜意识里,她确实也无数次的想过,只要让她看上了一个,无论他婚否,她都有办法得到他。这个知青作家让她碰了一次壁,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对于婚姻来说,她的年龄已经到了如履薄冰的时刻。这个人,也是她在人生经历中,见过的唯一的一个在感情上不贪恋女色的男人。是的,他吻了她,但在那一时刻他要不吻她,她就会觉得他不是个男人。
故而每当在夜深人静感觉孤独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会想起他和他的吻来。后来她在他写的小说集里读到一篇小说,那是他刚成名时期的作品。一个年轻活泼的宾馆服务员,爱上了一位名声如日中天般升起的青年作家。她把住在远郊宾馆里写作的青年作家,当作贵宾服侍着,无论他在生活中提出什么大小要求,她都想方设法地满足他,只要一有机会,她就到他居住的客房里去,寻找一切机会接近他,和他说话。在他休息时找出话来和他聊天,在他散步时她故意装作和他在庭院里不期而遇,遂而和他一起走上山去,走到湖边去。他的小说改完通过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清静的远郊宾馆了,漂亮的姑娘鼓足勇气向他表白了自己的爱情。青年作家对充满了憧憬和向往的姑娘说,你以为我住在省城、住在大城市里、有很好的生活条件吗,姑娘点头。青年作家诚恳地说,哦不,我住在比这个远郊宾馆还要偏僻闭塞得多的山乡,那里两天才通一班客车,那里的一座座山头比人头还多,那里要用竹笕引来泉水才能过日子,那里山高谷深、蒙纱似的雾岚终年笼在山巅姑娘打断他的话说,这多有诗意啊,我不怕,只要身边有你。青年作家淡淡地一笑说,你还没听我讲完呢,最主要的是,那里生活着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在盼着我回去。说完这话,青年作家走了,姑娘久久地凝坐在山石上,向着远方眺望,一直坐到黄昏天擦黑了,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宾馆。青年作家已经走了,他给姑娘留下了一张条子:生活中充满了无数的机遇,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你。
不知为什么,罗卉觉得,小说中的青年作家,就是作者本人,与其说他写的是小说,不如说他在写自己,也许,在年轻时代,成名很早的知青作家,就有过类似的艳遇了。
这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短暂的感情经历,连头搭尾不过就是两个多月时间,见过三次面,有过一次吻。
自那以后,再没有男子走进她的心灵,再没有男人和她擦出爱的火花。好在她忙忙碌碌,极少有空闲的时候。像今天这样晚饭没有应酬,是很少有的事情。
罗卉来到希尔顿底层的自助餐厅,只想消消闲闲地吃一顿晚餐,带着点儿酒意回家休息。她喜欢这里的生蚝,清新、鲜美,她也喜欢这里的氛围,雅致沉静。一个人呆在这里,快捷的生活节奏会缓慢下来,烦躁的情绪会安定下来,她在这儿边吃饭边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她没想到一走进来就会在这里遇见华都大楼305的厉言菁,看见厉言菁独自一人在这里晚餐,她不觉一怔。她到这里来,是因为过的是单身女子的生活。而厉言菁不同,厉言菁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况且她的经济收入不允许到这种高消费的地方来。
远远地看清了厉言菁果真只有孤身一人,罗卉顿时想起了舒宇虹莫名其妙的失身,那天在厉言菁家,由于厉言菁丈夫雷家田的在场,谈话进行不下去,今天不正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这一话题进行下去嘛。
罗卉顾不上挑选菜肴,匆匆端起一杯红葡萄酒,顺着餐厅里的小径,走到厉言菁那一张小餐桌前,一手撩开一张舒张的阔叶,一手姿态优雅地扬了扬手中的杯子,向厉言菁打着招呼:“你好,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厉言菁先是明显地一愣,继而也笑了,一低头,端起自己的啤酒杯,礼貌地站起身来,轻轻地和罗卉叩碰了一下说:“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是宴请客人”
“哦不,不,我倒是时常请零星的贵客、生意上的客人到这儿来,可今天是一个人,一个人来吃顿晚餐。你呢?”
“我么,我也是哦不,我是极为难得到这种地方来的。”厉言菁左右环顾了一下,又往出口处那里瞧了一眼,心神不宁地说:“你刚来吗?噢,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吃完了,失陪、失陪。”
她匆匆地离座起身,抱歉地摆了一下手,走到账台边,付了款,急急地往外走去。
罗卉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又低头瞅了一下她桌上没吃净的菜肴,不由蹙起眉头:她明明没吃多少东西,怎么就性急慌忙地走了呢?是有意识地回避自己,还是还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