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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顺官打发了掌柜的,转过头念起王有龄来:“您一个读书人,跟他个白丁叫什么劲?今儿个多喝几杯,全当我给你赔罪了。”
酒上来了,王有龄丢了酒杯,取了碗,直接倒上满满一碗,一口饮尽,他原本青白的脸顿时一片绯红。
他一连喝了三碗,胡顺官夺下了酒壶“你别光喝酒不吃菜啊!咱们朋友这么多年,借着这酒说说话,有什么话你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王有龄自嘲地笑着“如今连一个跑堂的都可以对我说三道四,我还说什么?还是不说的好,不说的好啊!”胡顺官知他心里苦闷,故拿话开导他:“你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捐了官的老爷,不过是等着补缺罢了。怎么能跟那种人计较呢?”
“我?还老爷?”王有龄指着自己直摇头“你知道采菊在家里是怎么说我的吗?她说我这样官不官、民不民的,只知道在家里坐吃山空,眼见着祖上那份产业都给我败光了,还不如找你们钱庄借点银子或做点小生意,或开馆授课,总比闲着等死好——我十年寒窗苦读,竟然落到这分上,不说了不说了”
他就是不愿在家听采菊唠叨才跑到茶馆里来喝喝茶,看卷书,没想到反而被一个跑堂的小厮数落一通,引得众人看尽他的笑话。
他这样还叫读书人,还是一个捐了官的老爷吗?
王有龄只顾闷头喝酒,再不说一句话。
他的苦闷胡顺官岂会看不出来,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王有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借他钱做生意,基本等于拿钱打水漂,连个响声都不定能听得到。开馆教学倒是他所长,可那也只能混个温饱,如何收得回钱来。
“不若拿银子去补个缺吧!”
胡顺官的建议换来王有龄一阵的摇头“上回咱们哥俩就议过了,补个缺少说得五百两银子。我即便把那点房产田产全抵押了,谁肯借我五百两?”
“我借。”
王有龄又是一阵苦笑“即便你肯,你东家哪肯做这等亏本买卖?”
“我私下里借给你好了。”
正说着,一道声音猛地插了进来——
“私自借贷可是钱庄的大忌。”
胡顺官一扭头,没想到来者竟是身着男装的阿四“你”阿四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好歹我新任漕帮大管家,得了点钱买点好菜回去请言有意吃饭,也不枉我和他相熟一场。”顺便告诉他,就算没有乌家显赫的背景,就算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清朝,她也一样有办法不靠任何人活下来,并且活得比谁都滋润。
只是没想到,碰巧在这里遇上胡顺官和王有龄,更没想到他们俩在这里相谈私下借贷的密事。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若敢私下借贷,他日东窗事发,你不仅得离开信和钱庄,全天下的钱庄都不会收你。你过往积累起的一切声望将就此付诸东流,说不定你这一生将就此终结。”不是危言耸听,纵横商场的阿四太清楚一个人声誉的重要性。
听她这么一说,王有龄哪里还敢再借胡顺官的银子“顺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借贷之事再不要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天生就不是当官做老爷的命,罢了罢了”
言有意见到阿四的时候,眼泪跟鼻涕流在一地。像电视剧里的悲情大结局一般,他扑上去紧搂着阿四久久不肯松手——直到阿四使出她惯用的敲头招数,他才痛得松开了双臂。
“四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我都急死了。”
她丢下食盒,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急的,我再不是你的老板,你也不再从我这里领薪水,我死我活你根本不会担心才是。”
言有意看着食盒里的好东西,哈喇子流了满地,嘴里塞满了吃的,他话还不断:“别说得这么绝情好不?好歹咱们也是一块从年来到这大清年间的,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他这话倒是对了她的心思,没想到他们俩竟存着一样的心。
她夹了一筷子水芹,细嚼了嚼慢吞吞地说道:“那个以后别叫我‘四小姐’了,在这里我可不是什么四小姐,你叫我‘阿四’好了。”
言有意还装听不懂“这怎么行?您是四小姐嘛!”
阿四指指手上的这身男装“现在我是漕帮的大管家,为了做事方便平素都是男装打扮,你称呼我‘四小姐’,感觉上怪怪的,还是直接叫我‘阿四’好了——再废话,就把你刚吃进去的那只鸡给我吐出来。”
这招来得管用,言有意立刻闭上嘴再也不说了。不过有点事他倒要问问她:“四小姐呃,阿四,我知道你学问大,你知不知道咸丰十年之后发生过什么大事,比如战乱什么的?”这事还只有问她。
“具体的时日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咸丰死了以后,就到了同治年间,慈禧该登上政治舞台了。”而且这一待就是好多年。
“那你还记得后面这几十年中发生过什么大事吗?”言有意问得别有深意“比如什么东西即将涨价,什么货非常紧缺,或是哪里能出土点金矿、玉石坑之类的。”
“你做梦想发财吧!”阿四白他一眼“这要是在现代社会,我记得哪支股票会大涨,还能先买上几十万;知道房价会爆涨,即便贷款也多买几套;知道福利彩票明天开哪几个号,赶紧去买——这是清咸丰十年,就算我记得,也是些历史大事,靠那个赚钱你还是老实当钱庄伙计吧!”
言有意自有盘算“那你记不记得,这年间有哪些人一夜暴富的?我跟着那些人,不也能飞黄腾达嘛!”
在现代做狗腿子,到了清朝还想着鸡犬升天的事,这男人也太没出息了。
阿四随口丢出一个名字:“胡雪岩——我读的时候,教授给我们讲过他发家的案例。他就是从一个钱庄的伙计慢慢成为震惊全国的红顶商人,据说他最富的时候家产多达两千万余两,田地万亩——他也是从杭州发家的,也是在一座钱庄里当跑街,说不定你还见过他呢!”
听她这么一说,言有意赶紧搜索这几天认识的同僚中,有没有一个叫胡雪岩的
“好像没见过这么一号人嗳!”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当了真。阿四好笑地直摇头,忽然有个名字闯进了她的脑中——王有龄。
她记得教授说到胡雪岩发家史的时候,曾说过这样一段野史——
胡雪岩自命风流,为人仗义。擅自用钱庄里的银两赞助落拓书生王有龄进京谋官。虽说慧眼独具,也算是胆大包天。之后王有龄赴京得官返回杭州,最终成为浙江巡抚,是胡雪岩进入商场的第一大靠山。胡雪岩就此骤然暴发,从此跻身富商巨贾行列。
阿四的心中赫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历史上胡雪岩的第一座靠山王有龄就是今日没钱补缺的王老爷,那历史上名噪一时的红顶商人胡雪岩很可能就是
“你要跟我去钱庄?”言有意不明所以地盯着阿四“你怎么好端端地要跟我去钱庄?”
阿四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手上有了点钱,想把那块祖母绿赎回来。昨儿交给胡顺官的那五百两,我也想问问他有没有替威爷存进钱庄。”
一提到他的胡大恩人,言有意就拍着胸脯打保票“胡大哥做事你尽管放心,出不了纰漏的。”
等出纰漏就迟了,就成了历史大错了。阿四没办法将其中原委跟他一一细说,只缠着他早点去钱庄。
或许,她能改变历史;或许,一切只是她的意想太多。
漕帮大管家驾临信和钱庄,这可是钱庄天大的体面。
漕帮每年进出银钱甚多,往来客户也是不胜枚举。若是漕帮能将银钱全都放在信和钱庄,再在其他客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信和钱庄的业务很快会多出来。
大掌柜自然要笼络好这位漕帮新上任的大管家,威爷和酣小姐面前的大红人。
“大管家,喝茶!喝茶!小言,快给大管家倒茶啊!愣在那里干什么,死人啊?”
大掌柜一吆喝,言有意的手脚就得迅速动起来“阿四,不不不!大管家,喝茶。
接过茶盏,阿四浅呷了一口,便放下了“掌柜的,我瞧你们这位姓言的伙计挺伶俐的嘛!以后我们漕帮的银钱就交给他收放吧!”
一句话笑了掌柜的,也乐了言有意,这就意味着以后他在这信和钱庄里不仅是跑腿的伙计这么简单了,他也有了站直说话的筹码。
四小姐还是关照他的,从现代到清朝,一直是关照他的。不知这关照中有没有一点男女之情的成分哦在这个本属于老祖宗的清咸丰十年,他和四小姐是唯一熟悉的两个人。要四小姐嫁给那些把女人当成附属品的清朝男人,绝对不可能。要跟他这个具有现代思想的男人擦出点火花来,不是不可能,要不四小姐怎么要他别再称呼她为“四小姐”而是昵称为“阿四”呢!说不定
他正一通美好遐想,阿四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往男女感情上绕,她急于知道一件事。
“掌柜的,昨儿威爷把五百两银子交给胡顺官,不知他将那笔银钱入库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生怕吓跑了客户,掌柜的赶忙给出保证“不过胡顺官这个人,大管家大可放心,绝对是靠得住的,他断不敢卷款潜逃。”
胡顺官当然不会卷款潜逃,可他若私下将那五百两借给另一个人呢?阿四当机立断:“我在这里这么半天了也没看到他,他去哪儿了?”
一旁的伙计好心相告:“他他好像去王老爷家里了。”
掌柜的一听就火了“什么王老爷,不过是有个官老爷的名头却没有衙门可坐的穷书生罢了。胡顺官还一天到晚跟他混在一处瞎忙活什么?不过大管家您请放心,胡顺官是绝不会”
他猛一回头哪里还有大管家的身影,连同消失的还有那个一朝得势的言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