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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李鹤的女儿李忆绯给晓维打来电话:“阿姨,这个周日儿童公园里有个游园会,你能陪我去吗?”
晓维心里琢磨着,李鹤那天不用出差,必然也要去。她与他们父女二人,恰当吗?她尚在让孩子失望与让自己尴尬之间犹疑,那小姑娘又补充说:“就当成送我生日礼物好不好?我快过生日了,阿姨。”这理由让晓维心中一软,哪还拒绝得了。
李鹤谢谢她肯成全女儿:“她本来让我跟你提。我怕你为难,总开不了口。谢谢你惯着她。”
“不为难,我也挺想去看看的,一个人又不好意思。”晓维尽量把这事说得很平常。
游乐场还是以前那个游乐场,只是比起以往,卡通或花塔造型的广告随处可见,满天飘着气球,游戏与食品摊位明显增多,游人也多了几倍,熙熙攘攘、挤挤挨挨,到处是孩子的声音。
李忆绯与她的爸爸刚从过山车上下来,李鹤一脸煞白。忆绯吐槽:“爸爸真笨。刚才打兔子打不准,玩过山车又吓成这样。上次周叔叔陪我玩儿的时候,他一点儿不害怕。”
忆绯童言无忌,但晓维与李鹤都有了少许的不自在。周然陪她俩一起游园那件事李鹤是知道的,这种认知让他挺尴尬。这里恰好就是上回那家游乐场。起初晓维尽量不去回想这种巧合,此时不回想也难,所以她也觉得难堪。
“那边不用排队,我去坐小火车。”李忆绯又跑掉了。
行驶中的小火车隆隆响,车上的李忆绯朝他俩招手。李鹤遥望着女儿说:“上次那句话,并不是醉话。”他的声音在嘈杂中听得不甚分明。晓维不知如何回答,借着噪音的理由装傻:“你说什么?这里太吵了。”
“我和绯绯都很喜欢你!”李鹤大声讲。
火车行远了,周围安静了不少。晓维顿了顿:“可我现在是已婚身份,我还有法律上的丈夫。”
“可能很快就不是了,不是吗?你很快就自由了。”
“我的意思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考虑这些事因为这不合情理,对谁都不公平。”晓维婉转地说。
“我不是逼你表态,给你增加心理压力,我只想让你知道,因为我怕等你恢复单身后,说不定我都没机会这样说,你就唉,看我都说了些什么?我知道这样很失态,对不起,我没控制好我自己。你明白吧?你不会介意吧?”
“我明白,我不介意。”
李鹤还想再解释,他的女儿已经朝他们跑了过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游乐场里人太多,几乎每种游戏前的队伍都排成一条长龙,两个大人分头忙也顾不过来。小姑娘很懂事地不再去挤那些大型游戏,拉着他俩穿梭于打子弹、套圈圈、猜谜语这些小游戏,玩得也很开心,收获了各种战利品。李鹤尽责地替一大一小两位女士服着务,一会儿提背包,一会儿去买水,陪女儿玩游戏的同时也不忘照应晓维。
这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大半。忆绯直嚷累,坐在大风车下面,怀里紧紧抱着她玩游戏得来的一堆毛绒玩偶,想喝水都腾不出手,一头的汗更不管不顾。
下午园子里的太阳很毒,但不时也有几阵轻风吹过。晓维怕她出汗再吹风会感冒,蹲到她身前一边给她擦汗,一边替她拿着带吸管的水壶,忆绯玩着玩具,不时地伸长脖子喝几口。李鹤则站在后面替她俩撑着一把阳伞,把热辣辣的阳光完全替她俩挡在伞外。
“请问你们对今天的活动有什么感想?”冷不防的,他们前方响起甜甜腻腻的声音,一枚话筒突兀地伸到他们面前。
晓维愣了一愣,意识到今天的活动现场有记者。更让她吃惊的是,前方那名记者,竟然是几个月前与她打过交道,与周然似乎有某些关系的陈可娇小姐。此时这位陈小姐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陌生就像根本不认识她,而摄影师黑黝黝的镜头正对准了他们。
晓维的第一反应是别开头,把自己移出镜头之外。她的思绪转得很快,面前这位小姐或者真的没认出她,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被她拍进镜头里。
她向李鹤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他立即理解,伸手轻轻一挡:“对不起,我们不想接受采访。”同一时间,李忆绯小姑娘甜甜地像提前背过台词似地说:“我觉得今天玩得很好很开心,谢谢主办方让小朋友们度过这么开心的一天!”若非晓维心里有些乱,那场面还真有点滑稽。
陈可娇也不为难他们,说:“那好吧。谢谢这位小朋友了。”她挥一挥手,摄影师便扛着机器与她一起走了。临去前,陈可娇投向晓维一个意味颇深的眼神。
这桩意外插入令晓维心事重重,连忆绯与她讲话都没听见:“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我觉得我讲得很好呀。爸爸为什么不接受采访?”忆绯抱怨。
李鹤没办法跟小孩子解释这其中的种种,便转移话题:“绯绯,我去给你买新榨甘蔗汁好不好?”
他向晓维抽空抱怨:“有些做媒体的太不顾及别人感受了,要采访之前至少也该征求一下别人的同意,不要直接把摄像机扛过来,对孩子多不好。”又安慰她“别担心,刚才绯绯讲话时我伸手挡了镜头。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能接受采访呢。”他哪里知道晓维与刚才那位采访人是有些过节的。
晓维这一天好人做到底,一直与这对父女吃过晚饭才回家。她一回家就锁定地方频道,等待新闻直播。平时除非正好换台或者是乙乙的节目时段,否则她通常不会关注这频道,但是今天晓维对陈可娇临去时那一瞥满心的不舒服,总疑心这位刁蛮小姐会趁机打击自己一下。至于如何打击,晓维能想象得出的方式很有限,比如把她扭脸避镜头的动作故意播出来,又或者早在她还没留心时就拍到了她不太好看的画面,放个大特写让她丢脸。
当陈可娇在电视里出现的那一刻,晓维小小地紧张了一把。结果证明是她小人之心了,在这段新闻画面里,陈小姐娇滴滴地采访了活动主办方,采访了几个大人和几个孩子,但是并没有关于她的半个镜头。
晓维松口气,又不太确定那位刁蛮小姐真的就这么放过了她,一时之间心情烦乱想找人说说话。晓维拨个电话给乙乙,那边半天才接:“喂,谁呀?”
“我啊。你的电话难道没有来电显示?”
“哦哦。刚才睡得迷糊,忘了看。”
“乙乙,你在哪儿?”
“我在沈沉这儿。”
“外地?”
“是啊,不是你劝我来的么?”
“那我不打扰了。我本想约你出来喝咖啡。”
“是不是有什么事?电话里讲也一样啊。”
“没事,没事。”
“你说没事肯定就是有事。到底什么事啊?”
“挂了挂了,回头聊。”
丁乙乙坐在床上发愣,沈沉喊她:“饭做好了,出来吃吧。”
乙乙“嗯”一声却不动弹,沈沉像领小孩子一样把她从屋里领出去:“美其名曰过来看我,结果一睡一整天。”
“我赶路几百里只为吃你一顿饭,一般人可没你这种荣幸。你真不知足。”乙乙抻着腰说。
饭吃到一半,她的手机又响。乙乙以为是晓维,拿起电话就接,对方却是陌生女人:“丁乙乙?我想跟你谈谈。”
“我不认识你。”
“那你认识罗依吧?”
乙乙看沈沉一眼,他吃得专注。乙乙走到小阳台,对着电话讲:“我很忙,有事你快讲。”
“你见过我的。那天他进医院,我去照顾他。他告诉你和你丈夫我是他的女朋友,其实我不是,我只是受他雇佣。”
“哦。”
“他爱你,只爱你一个。为了你,什么委屈都能受,当年得了重病瞒着你一个人承受,现在看你夫妻恩爱怕你们误解又找我演戏。你何德何能,值得他为你这么做?”
“可这又关你什么事?”乙乙岂肯受人指摘。
“他病情恶化,快要死了。”
乙乙脑中嗡了一下:“骗人的吧,前些日子还挺好的。”
“总之我告诉了你实情,虽然他不让我告诉你。他活不了几天了,我希望你看在他那么爱你的分上,让他能欣慰地走完最后一程。”
“你什么意思?你让我离婚改嫁给他送终?”
“你如果愿意,这主意很好。”
“神经病啊你。既然你是被他请来演戏的,就请尊重他的意思好好演到底。现在你兜你雇主的底,还擅自替他做主张,你很没职业道德啊你知道不知道?”乙乙心乱如麻,把一股火气全发泄到这个多事的陌生人身上。
“怎么了?”沈沉问。
“一点工作上的小事情电视台打来的。”乙乙撒了个谎,尽量使表情语气都平静。
“我觉得你最近太累了,同时接那么多工作。不如休个长假,在这里陪我。”
“我把工作都丢了,那我吃什么?”
“大不了我来养你。”
“养我?养我没那么简单。先来一栋观海三层别墅,再来一枚十克拉钻戒,其他的让我再想想。”
“你是破坏气氛的高手。”沈沉无奈地说。
夜里,丁乙乙梦见自己与罗依出游,他突然坠入悬崖,只留她一人站在山顶,脚下深不见底,浮云幽幽。她寸步都不敢移动,不知该随他一同跳下,还是呼喊救命,就这样一身冷汗地吓醒了。
沈沉在一旁背对着她睡得正沉。乙乙挪上前搂住他的腰,把脸贴上他的后背。沈沉在沉眠中翻了个身,也搂住她。
晓维这一晚也心绪不佳,看了会儿书,看了会儿影碟,又在网络上磨到半夜。
她的那名网友十一又给她留言:“你在吗?心情是不是和我一样不好?我跟我的妻子刚刚吵过架。”
晓维回他一个表示同情的符号。
“她从来不爱我,但我又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晓维一向不与他多聊,此刻却心有所感,回他一句:“那就少爱她一点。”
“你爱过人吗?爱是不受控制的一种情感。”
“没爱过。”晓维答毕下线。
第二天一早,晓维打理好自己,开车上班,刚开出不久便接到李鹤电话。
“你在路上吗?找个地方停一下车,我跟你说几句话。”
晓维照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还没看今天的时报吧?你今天还是先不要上班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够了。”
晓维心中敲起警钟:“我还没看到报纸,等我看过后再打给你。”
路边刚好有报摊,晓维上前买了一张,回到车里快速地翻看。只翻到第四页她就知道李鹤指的是什么了。一张大幅照片占了四分之一个版面还要多:一个怀抱一大堆毛绒玩具的孩子的灿烂的笑脸,替孩子擦着嘴角的女子的温柔的侧脸,还有一位撑伞的男子微微低头凝视着她们。这幅画面和谐而美好,旁边还标注着小字:游园会上,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
整个版面都有关游园会的报道,照片也有不少,但哪一张都没有这张这么醒目。晓维之前的担忧并不多余,自己果然还是被摆了一道,而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
晓维听从了李鹤的建议。她把车开回家,重新洗过脸,卸了妆,才给李鹤又打去电话:“我看到了。怎么会这样?”
“我问过我报社里的朋友,怎能不经当事人同意就登出这么大的照片。他也搞不清楚,只说有其他媒体提供了照片,他们之间经常这样共享资源。总之实在是对不起,都怪我考虑不周。”
晓维浑身无力:“没关系,不关你的事。其实你才是无辜的,我昨天没跟你讲,那个女记者我以前见过,她看我不顺眼,这次应该是她故意报复我。”
“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可以去投诉?我朋友可以帮忙协调在明天的报上作更正。”
晓维惊讶于李鹤在这件事上的思维如此单纯:“你看娱乐版,每天把明星们的事情歪曲到离谱,也很少见哪个记者受到惩罚。至于更正,不用了吧,本来这种报纸,这种版块,你和我又不是名人,大家一看而过,第二天就会忘记,如果再一更正,那注意的人反而多了。”
“你说得也是。但这件事不该由你来承受。”
“这算不上什么事,我们又没错。我听你的,放几天假休息一下。”晓维知道躲避并非明智之举,但一想到公司同事那种探询的目光,她就犯怯了。
多事的人很多,连周然都没躲开骚扰。一早有人给他打电话:“今天报纸上那个人不是你老婆?很上照嘛。”
周然翻了翻报纸:“哟,是挺像的。”
“哈哈哈。”
“哈哈。”
这样无聊的电话,他竟然接了好几个。
到了下午,周安巧也给他的来电话:“看报纸了吗?那真的是林晓维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
“这是什么状况?这男的是不是她的老板?”
“是。”周然不得不承认。
“他对林晓维有好感,你看照片上他那副眼神,至于林晓维就不好说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万一林晓维也很喜欢他,并且将来在法庭上承认,那你就算得到法官的同情票,也铁定要输了。你还是赶紧把眼下这情况搞明白吧。”
周然把那张报纸又翻开,他必须得承认那照片拍得相当不错,不错到让他看着刺眼。他甚至还想起了之前撞见他们三个在一起时的画面。周然把这张报纸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过了一会儿,他又过去把这张报纸捡出来,一一记下这篇报道的作者的署名。
林晓维这几天意外得来的假期自然没过太好,虽然她一直努力地试着过好。她开车去海边,去山上,在公园里一坐半天,在家里连续看一整天的电视剧,虽然看似很悠闲,但心里沉甸甸,有一股无法排解的郁气。她想不通自己只是一片好心想让一个孩子开心,为何要遇上这种龌龊事;她尽量与人为善,为何总有人要与她过不去。
假期过了三天,晓维突然接到公司市场部电话,原来公司接到一个很突然的展会邀请,好多东西来不及准备,如果可以,他们想请晓维回公司帮忙。晓维赶回公司,带着一群人忙到人仰马翻。这一天忙下来,她也顾不得去观察别人看她的脸色,饭也吃得不太及时,直到八点多才把工作差不多全做完,大家陆续离开,晓维则与市场部分管经理分头检查着相关材料。晓维这才知道李鹤出差了,第二天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也存在躲是非的心。
姓徐的女同事离开前,她负责的那部分材料还在地上摊得横七竖八。换作平时,晓维会不声不响地等她走后自己去收拾,但她忙过一天,胃虚脚软全身不适,便开口对她说:“收拾一下再走吧。这些文件里有公司机密,散在这里不好。”
徐姓女把嘴一撇:“我累了,要么明天收拾,要么你自己收拾。”
市场部经理看不下去自己的下属如此失理,开口斥道:“怎么说话呢?林助理说得对,这是公司机密,你收拾好了再走。”
徐姓女说:“刘经理,林助理工作这么拼命是有原因的,这将来可能是人家自己的公司。你我虽然职位不同薪水不同,但说到底都只是打工的,你这么尽心尽力又图的什么呀。”
晓维气得直发抖。她素来与这人好好相处,她求自己做的事情无一不认真地替她做好,她犯的小错,自己尽量地替她遮掩,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她竟要捅上自己一刀。
刘经理宽慰晓维:“这女人平时刻薄惯了,对谁都这样,你别生气。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家吧。”
这种平空而来的郁闷对晓维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一晚她根本就睡不着,累了一天腿痛得厉害,吃饭不及时搞得胃又痛,半夜起床找了胃药止痛病和安眠药一起吞下去。
第二天醒得很早,想到公司还有些事,而且她既然已经露面,就没必要再放假躲避,她还是去了公司。
李鹤出差回来,朝她露出歉意的笑:“你来上班了?我听说昨天你忙了一整天。”
“休息得差不多了,该上班了。”晓维与他打过招呼后坐下专心工作。
这一天过得基本上相安无事。到了下午,正是发薪水的日子,财务部打款后,人力资源部给每个人用电子邮件发了薪水清单。
他们的薪水分固定薪酬与奖金两部分,奖金与公司绩效有关,也与主管领导的评分有关。平时大家各自薪水保密,彼此不知各自拿多少。还是那个徐姓女,突然大声嚷嚷:“这个月奖金系数比上个月高,为什么我比上个月还少拿二百块?”正在工作的同事们纷纷转头看她。
后来她找到原因,是市场部经理给她评分过低造成的。徐姓女气怒难平地去找人力部经理:“这不合理。凭什么啊?我不迟到不早退加了两天班一个多余假期也没休,凭什么给我打低分?我知道了,不就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对林助理无礼了,所以我们经理要替林助理出气吗?公归公,私归私,他们私底下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凭什么和工作混为一谈?”
人力部与晓维的工作区紧挨着,徐姓女每句话晓维都听得清楚。她为了保持涵养只能装作听不见,但心跳与呼吸都乱了。
人力经理也听不下去:“你乱讲些什么有的没的?”
徐姓女不依不饶:“我知道你们都护着她,不就因为她长得漂亮身材好家里又有钱?什么有的没的,又不是我说的,是论坛上大家说的。”
晓维心里一惊,心怦怦乱跳地打开地方论坛,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一个帖子,是昨天才发的。
那帖子的隐藏性还挺强的,起初就是贴那日园游会的各种照片,照片拍得实在清晰,各种角度的都有,还有一家一家的合家欢。然后就贴了晓维被登报的那张,后面有网友一次次地刷图:“哎呀,这张拍得太好了,真和谐!”“好看!”“这女的有气质!”“这小姑娘可爱!”“这男的温柔可靠!”再后来就有人曝料了:“我认识这父女俩,小姑娘的妈妈早就去世了,这女的是谁啊?”“哎呀,这个女的好像是谁的老婆我不敢肯定。”“啥?求曝料求曝料!这女的有背景?”“总之她有老公!”曝料晓维的部分一问一答时间如此密集,分明有人故意为之。
虽然地方论坛人气一向不旺,但若有人恶意曝料,影响也不小。晓维气得打字都手颤。她看了一眼李鹤办公室,他正在里面打电话,一脸的专注。遇上这种事,她都没有勇气走进去与他商量要如何应对。
晓维存心避开这些人和事,她在茶水间连喝两杯苦咖啡,又去洗手间磨叽了许久。
洗手间永远都是听八卦的好去处,另一位女同事正躲在洗手间在给朋友打电话,声调、语气,听到一清二楚。
“嘿,今天我们这儿可热闹了,一个疑似更年期的女人找另一个女人的麻烦,起因是她暗恋我们上司好久,结果上司好像喜欢另一个女人,并且一起出游被拍了照登了报。说到另一个女人,据说家里有钱又有帅老公,平时低调得不得了完全看不出来,就好比平时她好一副温柔贤淑的良家妇女模样,谁晓得会以有夫之妇的身份与上司搞暧昧”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即使是在影视剧里出现,晓维也会郁结一阵子。现在竟被她在现实中遇上,她还真是不好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滋味。
手机有短信提示音,是李鹤发来的:“你没事吧?”
外面讲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晓维从没这么尴尬过。她回短信:“没事。我想去广告公司确认一下广告牌的材质。”
她又等了很久才出去。她从身上找到两张百元钞票,也没回办公室去拿包和车钥匙,直接打车去了那家公司。她不太想看见那些人,明知这些事情总要去面对和承受,可是她还没做好准备。
从广告公司出来后已是中午,上午喝掉的两杯咖啡令她饥肠辘辘,她走进一家新开业的韩国菜馆,装修的味道还未散尽,桌椅地面明净整洁却空无一人。
晓维自己要了一个包间,典型的韩式风格,需要脱了鞋盘腿坐或者跪坐,这姿势不是很舒服。老板娘柔声细气毕恭毕敬,晓维随手点了烤肉辣汤冷面再加冰饮料。
饭店里依然没有客人,老板娘坐在包间外的一张桌子旁陪一个长相像她几分的小女孩玩芭比娃娃换装游戏,两人嘻嘻哈哈,连笑容都相似。晓维抬眼便看得见她们。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念自己的妈妈,也想到自己已经两周没给她去电话。她不打电话,她的妈妈也绝不会主动给她打,除非有事要她做。
现在这时间离老人午休还有一阵子,晓维的电话很快接通:“妈,你最近还好吗?”她为她的继子看孩子,一直住在邻近的小城里,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晓维已经很久没见过她。
“你不打过来,我也正想找你。昨天别人给我捎来一包东西,用报纸包着,正是你那儿的时报。我闲着没事就翻着看了看,一看不要紧,里面有个女的怎么长得那么像你?那男的却不是周然。我当时就打电话给周然,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坚持说那人不是你,我也就不好再问了。你倒说说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怎么会那么像?”
这绝对不在晓维的预期之内。她本以为妈妈顶多会漠视她的突然感性对她保持着一惯鸡肋的态度,却没想到她远在几百里之外也能知晓她最近遇上的衰事。这算不算是老天都在与她作对?
“妈,这种事情你不直接问我,却去问周然。你”“问你?问你有什么用?你什么时候对我的话不是左耳进右耳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推三阻四,我问你什么你都不知道。我得试探一下姑爷的态度呀,只要他不在意,就算那人真是你也没关系。另外我还顺便找他有别的事。”
晓维一听就急了:“你又找他有什么事?上次我就跟你讲,我想和他分开,你们不要总找他。你和爸总这样,这让我很难做你们知不知道?”
“啊,你当你自己还是十八九岁的黄花大闺女啊。周然他事业长相待人接物哪一点不比你强?他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敢不要他?你的书都念白瞎了呀,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丢了两个孩子把自己的脑子也丢了啊?”
这字字句句都戳着晓维的伤处,她气急之下说:“妈,我记得当初你和爸离开我时讲过,我已经成年,我的事你们已经不用再管。现在你又为什么对我指手划脚啊?”
“你这不识好歹的死丫头,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人根本就是你?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妇道?”
晓维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妈妈结束了这一通电话的。她从来不适应这样与人争吵,心怦怦乱跳到几乎要跳出胸膛。她坐了好一会儿,慢慢地站起来,穿鞋,准备结账,结果脚一软便摔在地榻的边上,也不知撞了哪儿,她的肚子突然疼起来,疼到直不起腰。
老板娘赶紧过来:“您没事吧?没事吧?”
晓维疼得冒汗,但仍不忘朝老板娘笑笑以示没事,并把已经捏在手中的钞票递过去。
老板娘触到她手心里的冷汗,又看着她咬出血的嘴唇,顿时吓坏了:“我给你叫救护车!你有亲人吗?有朋友吗?我帮你打电话叫他们来看你!”老板娘递给她笔和纸。
疼痛越发地剧烈,晓维不敢猜想自己究竟怎么了,她想写下一个电话号码。第一反应是写乙乙的,可是又想到乙乙在沈沉那儿还没回来,昨晚的电台节目都是代班;再想写别人,竟然完全想不起其他人的号码,只有周然的手机号在脑中回旋,那手抖得更厉害,几乎握不住笔,嘴唇被牙狠狠地咬着,更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她挣扎着把手机递给老板娘,手机里存着朋友和客户们的信息,即使骚扰了他们,也好过牵连无辜的老板娘。她听到老板娘在拨电话,声音模糊,不知道她究竟拨给了谁。
在等待的过程中,晓维回忆起何时曾经有过这么厉害的疼痛,一次是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手术之后,另一次则是她正在失去第二个孩子时。这样的回忆让她的精神与肉体陷入同样的痛苦之中。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却总也没到达。然后她又听到急切的声音:“林晓维,晓维,你别害怕,我来了。”这声音是李鹤的,原来老板娘把电话打给他了。
其实她不想让他来。不过,这样也好。晓维的意识陷入模糊。
林晓维醒来时,身体麻麻的,动弹不得。微微睁眼,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头顶上吊着点滴。
她想起来了,意识模糊中听到争执声,好像在讨论要不要做手术,好像是她的阑尾或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多半已经被切掉了。
她的病房里有人,就坐在床脚的凳子上。当她微微一动,那人便轻轻挪开凳子站起来,走到她的床头,步子很轻又很稳。应该是李鹤吧,但又不那么像,晓维努力地转头,然后她看到周然。
晓维尝试了几下,终于说出话来。她说:“好久不见。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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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乙乙的“闲言淡语”——无题
听众:
丁乙乙:这位听众,请讲话。
听众: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想体会一下打通热线电话的感觉。
丁乙乙:那我可以说话吗?
听众:你是主持人,你说了算。
丁乙乙:一一得一,二二得四,三三得九六六三十六,九九八十一。时间到,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