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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是周末。晓维脚不方便,顺理成章地脸都没洗便一直赖在床上看书上网玩游戏,早饭也不吃,就这样一直撑到快中午,胃终于受不了地开始疼。
晓维正对着塞满冰箱的速冻食品犹豫不决时,门边对讲机叮咚一声响。可视对讲机屏幕上,穿服务生衣服的大男孩说:“给一位林女士送餐。”
午餐是周然找人送来的,花色丰富,口味也是晓维喜欢的。晓维在感谢之余也不免要想,对于周然这种冷漠惯了的人来说,这种只会偶尔发作的细心究竟是他天性里被压抑的部分,还是后天努力学习的结果。这样的细心周到,他最常用在客户身上,政府官员身上,还是那些女人身上?这么想着时,这份餐带来的感动便大打折扣了。
周然的电话并没随着外卖立即打来,晓维也没给他回电。
下午三点多,一个电话把窝在沙发上吹着冷气边看电视边打瞌睡的晓维叫醒。她以为这个电话是周然的,结果来话人是她的老板李鹤,他正在公司,需要找几份文件改几个数据然后发出去。
“柜子第三层左数第五个文件盒里,你那儿有备用钥匙我的电脑里有另两个文件的备份,我的电脑开机密码是文件夹的名字是不用找了,我还是去公司一趟吧。”
虽然李鹤说不用晓维来,但晓维总觉得不踏实。李鹤带着一组人下了不少工夫去做这家客户的攻关工作,如今终于稍有眉目,还是不要在任何问题上出差错的好。她换好衣服,简单化了个妆,乘出租车去了公司。
“不好意思,周末让你跑一趟。”看到晓维,李鹤表情有几分欣慰。
等工作完成已是平时的下班时间。“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李鹤说。
“不要客气。我该回家了。”晓维站起来。
“你的脚怎么了?”李鹤问。他刚刚留意晓维穿了一双与平时风格很不一样的休闲平底鞋,每走一步小心翼翼。
得知晓维昨夜在家中受伤,李鹤连连自责:“你怎么不早说?我若早知道,至少不会让你又去复印又去搬资料。怪我不细心,没有早发现。”
“真的没事。资料室又不远,那些资料又不重。”
李鹤坚决要送晓维回家,晓维坦然接受了。
“你不介意我先接一下绯绯吧?她下午去学舞蹈,已经下课了,我怕她等久了不耐烦。”
“当然不会。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有点想她。”
忆绯见到晓维也很高兴,坐到她身边,趴在前座的椅背上:“爸爸怎么会和林阿姨在一起?”
“林阿姨今天到公司加班。现在我们送她回家。”
“爸爸不是好老板。休息日让员工加班,还不请吃饭。”
“你听谁说加班就要请吃饭?”李鹤笑问。
“电视广告上演的。”
李鹤趁红灯停车间歇回头看晓维:“你看,我不请你吃顿饭,连小朋友都有意见。”
晓维推辞,忆绯拖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去吧去吧去吧去吧求求你了阿姨”晓维真是拒绝不了这小姑娘。
就餐地点在晓维家附近,晓维特意选了小孩子们喜欢的餐厅。李忆绯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像一只快活的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对着晓维说个不停,讲老师,讲同学。那些大人们听起来索然无味的小事,在她的世界里则是了不得的大事。晓维每一句都听得仔细,配合着她的童言童语与她一应一合。
“你对孩子很有耐心,你应该去当幼儿园老师。”当忆绯跑到儿童区去研究玩具,李鹤对晓维说。
“你这是暗示我工作不合格,劝我换份工作吗?”
“我哪有?你自己没觉得吗?你跟小孩子在一起时,话也多一些,笑也多了。”
饭后,这对父女送晓维回家。大厦的入口,忆绯小朋友困得半睡半醒,李鹤把她扛上肩头:“我送你到家门口吧,最近社会案件挺多的,你的脚又不方便。”
“真的不用。电梯和楼道里都有监控。你带绯绯早点回家。”
“那我在楼下等着,你到家后给我来个电话。”
“好的。”晓维朝他摇摇手。
李鹤拍拍女儿:“跟林阿姨说再见。”
小朋友揉了揉眼睛,似乎清醒了。她突然直接从父亲的肩上伸出手去揽住晓维,拉近她,在她脸上啵了一口:“再见,阿姨。”
这个亲昵粗鲁的举动令晓维大吃一惊又尴尬,她重心不稳,后退一大步,直接触到受伤的脚,疼得抽气。李鹤连忙放下女儿,上前扶着她,连声询问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晓维再度挥手与他们告别。她直到转过身时嘴角还带着笑。那小孩子的稚气行为感染到了她。
晓维进屋脱鞋换衣去洗脸,听到手机响,想起李鹤要她到家后回电话报平安,而她忘记了。她没看号码便匆匆接起电话:“我到家了。你不用担心,早点带绯绯回家吧。”
“是我。”耳边传来的却是周然的声音。
晓维后悔刚才没多看一眼号码。她掩饰着尴尬,努力找回冷静:“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想问问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那个,不要紧的,没什么感觉了。”
“你这几天应该不能开车。我找人接送你上下班。”
“不用了。我公司有同事上班经过我这儿,这几天可以顺路接送我。”与晓维顺路的那个人正是李鹤。
“是吗?那就好。有什么需要的事情联系我。”
“好的,再见。周然?”晓维想起先前忘了说的一件事。她疑心周然已经挂了,他挂电话总是很积极。
但这回他没挂:“什么事?”
“谢谢你今天的午餐。再见。”
周然看着手机屏幕,直到背景灯灭掉。他打开车窗,在车里又吸了一支烟。
他的车停在林晓维楼下。今天他参加了高万年的球赛,结束了这名为娱乐实为工作的一天。他觉得累,推掉晚上的聚餐想早些回去,却不知不觉地开到这条街。他心说,即使再被拒到门外,至少也表个诚恳的姿态。感谢晓维的脚受伤,让他有充分的不算难看的纠缠理由。
管理员说晓维出门了。周然把车停在公寓门口的小停车场,抽完一支烟,还没想好是在这里等着晓维,还是先给她去个电话。这两种方式看起来都很傻,前一种守株待兔,不知要等到几时。至于后一种,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出他俩全无惊喜的通话内容。
老天很眷顾,没让他久等。周然手中的烟才刚抽完,他就见到了晓维与那对父女其乐融融的告别画面。他必须承认,那画面很刺眼,但他似乎没什么立场去指责。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
周然打消了上楼去见晓维的念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那个电话。
丁乙乙这天运气也不佳。
她与沈沉本来已经做好了远足计划,但沈沉有事,放了她鸽子。
她一天无事,到了下午难得积极进取了一回,到图书馆去看书。
乙乙在图书馆想起了一些往事。她一直都不爱用功,学习耍小聪明,生活得过且过,工作临时抱佛脚。这座她已经好多年没来过的图书馆,七年前她也曾一周两三次来报道,因为罗依总是来。
想起罗依,乙乙有几分怅然。然后,想曹操,曹操就到。当图书馆即将闭馆时,她竟然在借阅室里真的碰见了罗依。
从图书馆出来,他俩在附近的一家面馆各吃了一碗面条。乙乙觉得这没什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偶尔吃顿饭很正常,她不去才显得她放不下。那家面馆他们以前常去,老板娘也没换人,只是变老了一些。他俩聊了一会儿,然后分手。
然后乙乙从后视镜里看到,罗依一直仰着头看向天,一动不动。她知道有异,下车查看,发现罗依在流鼻血。
流鼻血是件正常事,可罗依的鼻血一直止不住。乙乙用了掐人中掐手指各种方法也不管用,把纸巾浸透了一团又一团。后来乙乙找来棉球给他死死地堵住鼻孔,而罗依一阵猛咳,竟咳出一团浓浓的血块。再然后他脸色发白,呼吸困难,说不出话。
最后,他们便进了医院。
沈沉给乙乙来电话时,罗依刚被送进急诊室。乙乙在电话里语无伦次:“你回来了?那你快来吧,罗依可能快不行了。”
沈沉赶到医院时,乙乙面色煞白,全身发抖,一见到他就哭起来。沈沉搂着她,轻拍着她,无从安慰。
急诊室里有医生走出来:“别哭了!多大点事,弄得跟要死人似的。进来看看吧。”
结果这只是乌龙一场。罗依因为鼻腔正常出口被阻塞,鼻血流进口腔后连着痰一起所以吐出了血块,呼吸困难是他的轻度哮喘外加咳嗽时被呛到。现在他吸了痰,打了针,已经无大碍,只是看起来很虚弱,见到沈沉觉得非常抱歉:“不好意思,又麻烦到你们。我在图书馆碰巧遇见了乙乙。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并且吓到了她,先前我应该装没看见她,不去跟她打招呼才好。”
罗依的另一项检查需要一小时后出结果。此时他无人陪伴,沈沉与乙乙一直留在这里。
“你俩回去吧。我这儿没事。”
“我们等结果出来再走。”沈沉说“你现在情况这样,今晚应该有人来照看你一下。我留下吧。”
“不用不用。我不缺人照顾,真的。”罗依精神还不错,一边间歇与他们说话,一边还用手机发着短信:“你看多糟糕,我还欠着别人工作债。你们早点回去休息。”
“你真的有人照顾?”沈沉问。
“真的。要不,你们再等会儿,兴许就见到了。”
没过多久,罗依口中提到的照顾他的人就来了,是个年轻并且算得上貌美的女子,大晚上的,她妆容精致得像是早晨刚要去上班似的,一见罗依就扑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口气溺爱又嗔怪:“亲爱的,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你自己?”乙乙寒出一身鸡皮疙瘩。
罗依向乙乙二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路上,沈沉说:“罗依上回做阑尾手术时好像还没有这个女朋友。”
乙乙说:“我跟罗依今天只是凑巧碰见。”
“罗依提过了,你不用解释。”
“他的女朋友很漂亮。”
“你想不想再去吃点东西?”
“你不是说今天可能不回来吗?”
他俩一路都这样答非所问,因为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乙乙在反思自己的言行。与旧情人相会被老公抓个现形,当着老公的面为旧情人哭泣她与沈沉的婚姻虽然有些儿戏但却合法,所以从某个角度说,她真的很过分。其实她今天之所以那么紧张,是因为她想起了姥姥和妈妈临终前的样子,她觉得害怕,并不真的是为罗依的病担心不过话说回来,罗依病了她却不担心,这种行为也很过分总之,她是个过分的女人。
沈沉的想法在另一个极端。他想起乙乙的眼泪,她做节目时被人辱骂诋毁,切菜时切断指甲,这些时候她都没哭过,但她今天哭得那么伤心。他还想到这样的可能,倘若没有他,也许乙乙和罗依现在就能破镜重圆了。他觉得自己在乙乙与罗依之间充当了一个很不光彩的绊脚石的角色。
沈沉还有一个心结。早在他与乙乙在第一次吵架后就有约定,两人各过各的生活,但是彼此不能隐瞒有可能会涉及到对方的事。作为一个有法必依有章必循的人,今天他违背了原则。
沈沉今天之所以临时放了乙乙鸽子,并不是因为公事。他去赴了乙乙的亲生父亲、他的岳父大人的邀请,他不忍心拒绝那位老人,也没勇气向乙乙坦白。
几个月前乙乙的父亲第一次给沈沉打电话时,沈沉觉得莫名又无措。这个身份尴尬的长辈在传说中不苟言笑很难相处,却矮着身段低声下气地主动与他套近乎拉家常。尽管他不习惯国人这种拐弯抹角主题含糊的说话方式,也很快就明白,这位老人只不过想从他这里了解到一些女儿的事情罢了。
受到这种亲情的感染,虽然沈沉心里觉得不妥,但还是按着习俗,每逢年节就给老人去个电话,也顺便向老人透露些许乙乙的近况。
沈沉曾经试着在乙乙面前状似无意地提及她的父亲,铺垫都尚未做好就被乙乙打断了,还险些发火,所以他不愿再以身试法。
因为这事儿,沈沉心中有多重的罪恶感。他这块双面胶布做得不太舒服。
这一次,丁先生来到周边县城为一位故去的老友送行,顺便邀沈沉见面。这是他俩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一次单独相处。
丁爸正为老友的离世黯然神伤,见到沈沉后才显得高兴了一些:“本来不该让你跑这么远。但从昨晚起我的血压不稳,不敢乱动弹了。而且,如果到你们那儿去,雅凝知道了会不高兴。哦,我是说乙乙,她这新名字我一直不习惯。这孩子怎么给自己取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没关系,路不远。您的身体怎样了,看过医生吗?”
“老毛病了。大概是来向老友告别,情绪激动了。我这老友跟我一样的毛病,身体还比我好,结果先走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您别多想。现在医学很发达,好好保养就不会有事的。”
“生死由命,生死由命。”丁爸取出一个盒子“今儿请你来,除了吃顿饭,还想让你帮我个忙。你能不能找时间把这个送给乙乙?”
盒子里那个模型小屋沈沉认得,是乙乙常常反复看的一部电影里的道具,男女主角的定情信物。听说前阵子这东西在慈善会上被拍了个好价钱。
“你就说是你送她的礼物。”丁爸说“那天看见这东西,想起乙乙小时候最喜欢这部电影,经常吵着要一个同样的小屋。”
“她现在也喜欢这片子。”沈沉小心地把模型放回去“丁先生,以我的收入买不起这东西。乙乙会怀疑。”
“你就说是复制品。”
“她很粗心,如果不知道真实价格,大概没几天就给摔散架了。”
“钱算什么,只要这东西能在她身边多留几天就好。如果她开心,就算把它当木柴烧了也没关系。”丁爸嘴角含笑,目光透过那盒子,仿佛看着小时候的丁乙乙。
沈沉终于问出了他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那么舍不得她,当初为什么要抛弃她?”
“抛弃她?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沈沉不能回答。
“其实是她抛弃了我啊。当年我与她妈妈离婚,花了很多力气,法院把雅凝判给我。她哭着喊着要妈妈,说什么都不肯跟我走,在法庭上哭到背气,后来终于改判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想通,她明明跟我更亲近,走路时要我背,等我回家才肯睡,开家长会都必须要我去。结果,她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老人回想往事,目光忧伤。
自晓维脚受伤后,李鹤已经当了两天她的司机。他是个细心人,体谅晓维顾虑多多,便用女儿忆绯作缓冲。早晨他先送晓维到公司,再把忆绯送去不远处的学校,然后自己上班,这样就不会与晓维同时进公司。晚上他先去接了忆绯,再回公司接晓维,这时别人都走了,别人见不到晓维上他的车,晓维也不必与他独处。
但是两天后,晓维决定不再继续坐他的顺风车,因为她偶尔听到同事的磕牙,而且磕牙的是两个小伙子。
公司的男女更衣室用装饰墙隔开一个大房间,说话不隔音。晓维因为衬衣扣子快要脱落,找了针钱坐在更衣间里缝,那边两个小伙子边换衣服边闲聊。
a君说:“昨天又跟女朋友谈崩了。这回我再也不挽回了,散个彻底吧。”
b君说:“你忍得住?肯定不出两天又腆着脸把人求回来。”
a君说:“不可能!我想过了,我俩根本不合适,勉强凑在一起没意思。我要找一个像晓维姐那样的女朋友,温柔有女人味,让男人没有压力。”
b君说:“屁,晓维姐看得上你?听说她丈夫很厉害,怕是她连咱李头儿那样的男人也看不上。”
a君说:“去你的,我只是打个比喻,你思想别这么龌龊。对了,说到李头儿,我觉得他跟晓维姐很配。那天李头儿带着女儿请咱们吃饭那回,他们三个坐一起挺像一家人的。”
b君说:“咱们其他那几位大姐成天把自己家的男人挂在嘴边,怎么从来没听过晓维姐讲自己老公?”
a君说:“这叫低调,低调。”
虽然那两人只是随便说说,没讲她半句坏话,但晓维听得心里直打鼓。
这天晚上她坐在李鹤的车上,在路上遇见忆绯的一位老师,李鹤停车,载了老师一程。那老师笑着说:“这位是绯绯的妈妈吧?绯绯与你长得很像。”那场面十分尴尬。
事后李鹤一个劲儿地道歉,解释说那是一位新来的音乐老师,还不了解绯绯的情况。
晓维回家反思。当初她接受李鹤的好心,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拒绝周然的好意。本来她自己光明磊落没有私心,所以没想太多,但看在别人眼中却未必是那么一回事。她毕竟还是个有夫之妇,如果有谣言传开会很难听,对李鹤也不好。她似乎有点太轻率了。
她想了很久,勉勉强强想出了不太高明的婉拒台词,还好李鹤并不深究。
晓维尝试过自己开车,却把伤口又弄破了。打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上班的时段等出租车犹如等候摇号中末奖。恰巧周然例行的问候电话如期而至,晓维想到他曾经的话,顺口问:“你能找人接送我两天吗?”
第二天一早,准时等在晓维楼下的是周然本人。
他公司的方向与晓维公司方向相反,在这个时间出现,他肯定要上班迟到。虽然可能没人管他,但总是不好。
晓维想了很多话,最终只说了一句:“其实你不必”
“我们在东区投资一个新项目,这几天早晨我过去查看一下现场。”周然作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晚上周然继续来接她,晓维就什么也不讲了。
周五的傍晚,晓维说:“这两天我休息,周一就可以自己开车上班,你不用再这么麻烦。”
周然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并非只是为了送你上下班”
“我知道,你做每一件事,都一定要有尽量多的附加值的。”
周然被噎住。
他送晓维上楼,一路上几次想说话,但话到嘴边都顿住。他最后一次欲言又止时,晓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又为什么不说。嗯,你想让我回家,请我改变心意;但你又不愿意听到我的一口回绝,所以你又不说了。”
周然看着电梯墙上晓维的影子。被人识穿的感觉不好。
晓维说:“周然,我需要时间仔细地想想。”
周然在俱乐部打球时遇见他的朋友周安巧律师,两人一起喝茶。
“你的事怎么样了?我是说,你搞定林晓维没?”
“没。”周然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周律师的茶杯在半空停了很久:“真想不到,看起来明明一副很柔弱很无害的水做的样子,却这么难对付。你杀伐决断的本事哪儿去了?”
“她一直很柔弱很无害,杀伐决断那一套对她没用。”周然想了想说“听你这形容,我也觉得她挺像水的,但是逼她急了会蒸发,疏远了她又结冰,总之没办法。”
周律师哈哈大笑:“没想到你竟有诗人潜质!常言道,谁上心了谁就输,谁放下了谁就赢。很明显,现在你输了。”
周妈要到周然所在城市做一项心脏检查,因为周妈所住地的技术做不了。但是当周妈到达时,周然被一件要紧的公事困在外地,只好打电话给晓维:“不好意思,又得麻烦你。”
“没关系。”
“我安排了小方,需要跑腿什么的让他去做。”
“真的没关系。”
等周然回家,周妈还住在医院。原来周妈的检查指标很不理想,只好入院观察。白天周爸陪她,晚上晓维陪夜,已经两天了。晓维眼圈发黑,明显睡眠不足。这些事却没通知他。
“晓维说你工作挺烦的,就别让你烦上加烦了。”周爸解释说。
同一间病房的老人见着周然赞赏有加:“老人家,好福气啊。你这女婿一表人才,跟你女儿绝配。”
周妈喜滋滋地说:“这是儿子,那是我媳妇儿。”
“哎哟,那你福气就更好了。”
周妈一出院就打算回家,晓维挽留不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过。她回公司后打电话给周然:“前几天我怕爸妈回去住,就又放了一些东西在你那儿。你有空帮我装起来,我过几天回去拿。”
“你不回来住几天吗?你的花要开了。”
晓维愣了愣,在电话里哧地笑了一声:“周然,你能不能别这么得寸进尺?”
周然揉着太阳穴,他已经头疼两天了,自己也奇怪怎会说出这种明知要被吐槽拒绝的废话。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周然对着电话说:“那明天请你吃饭,可以吗?”
晓维没回应。周然的门继续被敲着,他对着门说:“请进。”又继续在电话里问晓维:“可以吗?”
晓维本来不打算答应,但她在电话那头听到一个声音隐隐约约说:“周总,明晚”大约是周然明晚有应酬,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周然的呼吸声很近,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我可以。但是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晓维的口气有些兴灾乐祸,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
“你有我就有,就这么说定了。”
周然挂掉晓维的电话,对助理说:“明晚我没空,改天吧。”
“我们约了很久了”方助理强调,生怕周然最近因为心烦忘了要事。周然一向强调工作第一,而这组客人很难请。
“你还有别的事情吗?”周然不愿再谈这事。方助理知趣地退出去。
周然罕见地失眠了,半夜爬起来上网,遇见大学同学华欣在网络上给每个人留讯息:“同胞们,下个月哥们儿我要结婚了!”留言发于几分钟前,周然一招呼,他果然在线。
华欣当年是班里有名的花花公子,谈过无数次恋爱,追女生几乎没失手过。周然问:“请教你一个问题?”
“不敢不敢。”
“这个你一定擅长。那种安静温和善良又有点冷淡纠结的女人,用什么方法追最好?”
“你消遣我吧?你消遣我啊!你用得着追女人?”
“跟你说正经的。有什么建议吗?”
“车子,房子,金子。成功男士追女三大法宝。”
“不是所有女人都吃这一套。”
“错,所有女人都吃这一套,只是自估的价码不同。假设她觉得自己值一幢海边别墅,你送她小高层公寓肯定追不着。如果一个女的不爱钱,肯定是钱不够多。五十万追不上,你出五千万试试?”
“受教受教。”
“喂,你说的这种女人听起来比较适合当你老婆。你想找来做情人,自找麻烦吧你。”
周然转移话题:“令夫人芳名?”
同学啪地发过一张照片。周然一看就笑了,那人他也认识,正是当年这哥们儿没追上的少数例外之一。
“你用了多少钱把她追上的?”周然问。
“真心!我用的是真心!追老婆跟追别的女人一样吗?怎么能用钱这么俗的东西来衡量?”同学发来一大串抗议的表情。
第二晚周然准时赴约,失约的却是林晓维。她代表李鹤去客户公司参加一个会议又进行交流,竟比预计时间拖后了一个半小时。
晓维抽空悄悄发短信向周然道歉,请他改期。
周然那时已在饭店等候。他回复说多晚都没关系,他等她。
晓维到达周然预订的包间后,很愕然也很惭愧地看到,周然倚着沙发睡着了。冷气呼呼正吹着他,他也毫无察觉。
晓维把冷气关掉,坐在他旁边发了一会儿呆。服务生进来说:“女士,可以上菜了吗?这位先生点了一半菜,另一半由您来点。”他递上菜单。
被这声音一吵,周然醒了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喊我一声?”他用手扒了扒头发。房间里有面镜子,他的头发被压得很乱。
“刚刚。最近治安不好,你怎么敢在这里睡着?”晓维从化妆包里找出梳子给他。
“这家店是朋友的,每个包间门口都有监控。再说,无非就是丢点钱。”他打了个喷嚏。
晓维给他倒了杯热水,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歉意:“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故意的也没什么关系。”刚喝了一口热水差点被烫到的周然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鼻音,他真的感冒了。他以前曾经无数次在晓维做好了整桌饭后失约,或许这也算是他另一种道歉的方式。晓维理解他的意思。
周然精神不佳,再加上感冒,整个人的状态更不济。偏偏他还强打着精神与晓维说话,哑哑的声音令晓维几乎听不下去。
“周然,你若是累,就早点吃完饭早点回家休息。我又不是你的客户,你何苦这么小心翼翼?”
周然低声地说了句什么,晓维完全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周然坚决否认,晓维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今晚剧院有场舞台剧。我们好像还能赶上后半场。你想不想去看?”
晓维有些哭笑不得:“周然,你听没听过‘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这句话?这种小男生追小女生的游戏,你一把年纪做起来一点也不像。”
“你觉得我们很老吗?我们当年的同学,还有不少人没结婚。”
“你不老,你看起来年轻得很。但我觉得我已经很老了,老得没力气玩游戏。”
周然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又低头吃饭了。
晓维看着他的发丝乌黑柔软的头顶:“周然,我答应过你我会考虑,我说到做到,但你要给我时间和空间。你最近看起来很忙很累,没必要再腾出这么多精力来学习着讨好我。送花啊电话追踪啊,这些都不像你会做的事儿,你压根就不是这种人。你做得勉强,我看得也难受。还是算了吧。”
“我还真是没觉得勉强。”看到晓维又露出那种“你别装了”的表情,周然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头又痛了。
最近是风平浪静得有些过了,以至于周然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朋友笑话他:“你提前老化了吧?你以前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当周然接到一个电话后,他的这种不安的预感似乎被证实了。唐元的助手告诉他,他的朋友兼兄弟唐元受了重伤,所幸已经脱险。
周然在自己排得满满的日程表上划出两天时间,让助理想办法给他空出来。